樱桃结

作者简介

瑾余 晋江文学城签约作者，一个向往江南水乡的云南姑娘，喜欢旅行，喜欢生活，喜欢拍各种照片记录点滴，喜欢大自然，总想出去走走跳跳。 擅长创作救赎文、追妻火葬场、虐男文学，文风温暖治愈，情节曲折生动，反转较多。 微博：@瑾余啊

内容简介

第一章 故水镇的夏天 /喜欢她，从第一眼开始/ 【1】 樱桃回国那天，伦敦下着小雨，天色微晚，却已经大雾蒙蒙，她不慌不忙地乘车去往机场。 手机里有母亲喻丽安发来的短信，询问她航班时间，正打算回复的时候，手机顶部忽然弹出一条最新娱乐新闻——【影帝程桀与神秘女性同行。】 樱桃愣了下，又很快把关于程桀的关键词拉黑。 回复母亲之后，樱桃将手机关机睡觉，却怎么也不太舒心。 航班落在中国的地面时已经是十二个小时以后，樱桃揉着疲倦的眼走出旅客通道时，喻丽安和纪家父子已经在等她了 “樱桃！” 推着行李箱的年轻姑娘轻抬起眼，一头过腰的鬈发让她显得有些慵懒温婉，数年如一日的苍白脸色并没有让人觉得憔悴，反而有别样的凄楚和易碎纯美。和小时候的灵动不一样，如今的她眉眼温和而从容，如墨泼洒开，是一笔一画的惊艳。 喻丽安泪湿双眼，扑上去抱住女儿，樱桃浅笑着回抱，和手足无措的纪良打招呼：“纪叔。” 当年向权儒出轨被喻丽安发现后，喻丽安毅然决然地离婚。纪良是喻丽安现在的男朋友，他是大学教授，儒雅有风度，可每次见到樱桃都很紧张，相比起来，他儿子纪樣就要随意得多。 纪良忙笑着点头：“回来就好，在国外太辛苦，以后咱们一家人可以相互照应。” 他扯了扯纪樣的衣服：“还不跟你姐姐问好。” 纪樣长得瘦瘦高高，相貌随了纪良的秀气斯文，和他外貌不符的是，他性格冷傲不好接近，还是体坛新星，篮球打得很好。 他们这对名义上的姐弟并不相熟，只是每年过年见一见，纪樣从来没叫过她姐。 樱桃并不想为难他，说：“咱们先回家吧。” 喻丽安高兴地附和：“对对，先回家，妈妈给你准备了接风宴！” 纪良帮她推行李箱，纪樣懒散地跟在旁边刷手机，忽然蹦出一句话：“喻医生，你的旧情人好像谈恋爱了。” 中国现在的室外气温是28℃，可因为纪樣这句话，喻丽安和纪良一致觉得气温好像莫名降低了几度，纪良狠狠瞪纪樣一眼，而喻丽安小心翼翼地观察女儿的面色。 让纪樣失望的是，樱桃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她浅笑着，用二十七岁的从容应对这个和她当年一样年纪，十八岁男生的挑衅。 “我哪个旧情人？” “影帝程桀呗。” “他是追过我，但没有追到，所以算不上旧情人。” 纪樣耸肩问：“所以就算他谈恋爱，你也不吃醋喽？” 纪良吼道：“纪樣你闭嘴！” 纪樣摸着鼻子翻白眼。 樱桃不怒反笑：“我会祝他幸福。” 这是真心话。 纪樣好像觉得没趣，忽然拉过纪良手里的行李箱往前走：“这样就好，我正好可以给你介绍对象。” 纪良忍着对儿子的怒气讨好樱桃：“你别生气，他就是皮痒了，我回去一定揍他！” 樱桃温温淡淡地一笑：“没事，这个年纪的小孩都皮。” 纪良由衷地感叹：“还是樱桃懂事。” 喻丽安却并没有多么欣慰，她比谁都清楚女儿现在的懂事是用什么换来的。 淮城的天气比伦敦要好得多，天空更蓝，温度舒适，风似乎也更温和。透过车窗看外面的川流不息和人潮汹涌，哪怕都和自己没关系，也觉得生机勃勃，万物有趣。大约这就是游子归家的心态吧。 车辆驶入最繁华的地段后，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争先恐后地涌入眼帘，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商贸中心和写字楼上铺着的巨幅广告，那上面的代言人都是同一个。 这些商业海报像是记录着他的成长，又或是显示他的多样性。一幅又一幅，在契合商品主题时又是恰如其分的贵气和禁欲，棱角和锋芒被岁月刻画清楚，神色淡漠地凝视着这座城市。 正是时下当红的影帝程桀。 樱桃没有看太久，喻丽安也没有发觉樱桃的走神，依旧兴致勃勃地说着过去一年发生的事，她和纪良恋爱几年后终于确定要结婚，两人买了新房，房子很大，够四口人住。 纪良和喻丽安很有兴致地给樱桃介绍新家，俨然是希望她常住。 晚餐时一家人叙旧寒暄，结束一切回房时已经有些晚。 樱桃这一晚睡得并不好，深夜的时候暴雨突至，窗户没关好，风雨漏了进来。 她起床去关窗，桌上的手机再次弹出一条新闻——【电影《心外科》男主角确认程桀。】 樱桃轻蹙起眉，微博这个屏蔽关键词的功能看来还需要完善。 樱桃第二天起早去医院报到。新家在淮城广文路，途径大片绿荫大道，早晨熹微的阳光从翠绿的枝叶洒下来，微微的暖，像极了曾经的故水镇，她常常穿过那条路跟着表哥喻天明去河里捉鱼。 樱桃咬着面包在路边等车，耳机里播放着医疗新闻，听到有用的东西，她会用随身的小本子记下来。 开车的文正透过车窗看去，将藤萝墙下的清灵美人收入眼中，惊艳地吹声口哨，跟后面睡觉的程桀说：“桀哥，你看看那美女！” 车后座的男人脸上盖本杂志懒散仰靠着睡觉，微屈的长腿占据车后座的大部分空间，被吵醒后轻踢前座，声音磁哑略带鼻音，低低地警告：“开你的车。” 文正闭嘴后，车内的美食电台不合时宜地讲到樱桃的成熟季。 程桀还是和从前一样听不得那两个字。 他把杂志重重压在脸上，声音低，很沙哑：“把广播关掉。” 文正也听到了广播里的内容，心突突地跳，手忙脚乱地照做。 程桀有个禁忌，谁也不能在他面前提“樱桃”两个字，提了他就乱发脾气，一开始大家以为他讨厌樱桃，可他又总是收集和樱桃相关的东西。 文正弄不懂程桀的心思，也不会知道此刻的程桀双眼茫滞，湿热滚烫。 一年又一年，樱桃成熟，她却不在了。 樱桃之所以回国，是因为有个手术需要她来做。 她没准备在国内待多久，做完手术，参加完母亲的婚礼，她便要回伦敦。 她从前最担心的就是喻丽安，现在喻丽安找到了新的幸福，也还年轻，还可以再生一个孩子。 樱桃不知道自己能撑到哪一天，怕和母亲待在一起的时间多了，到她死去的时候母亲会更痛苦，所以这么多年，她几乎是躲着喻丽安，刻意地疏远，这样就算她离开，喻丽安也不会太难过。 活着的人总要好好生活不是吗？ 樱桃刚到医院不久，院长告诉她，病人的心脏移植手术安排在一个小时后，刻不容缓。 樱桃没什么意见。 院长清楚她的情况，关心地问：“喻医生的身体没问题吧？” 樱桃点头：“目前还好，每次上手术之前我都会吃药。” “那就好。喻医生也要保重身体！” “谢谢院长，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办公室了。” “行，你去吧。” 樱桃回办公室熟悉工作，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吃过药去更衣室换手术服，在洗手池认认真真地清洗双手。 同一台手术的医生中不乏紧张的人，樱桃作为主刀，不仅要让手术成功，还得让搭档们信任和镇定。 手术台上的病人已经全麻睡过去，手术灯照在头顶，所有医生站在手术台周围。 樱桃放松地举着洗好的双手，目光冷静地扫视所有人：“准备好了吗？” 医生们深呼吸，点点头。 “开始手术。” 家属焦急地等在外面，五个小时后，手术室的灯一直没有熄灭。 心脏移植是大手术，也是危险手术，至少需要五六个小时，这还是在非常顺利的情况之下。 超过七个小时之后，家属开始急不可耐地从手术室的门往里瞧，可什么也看不到。 八小时后，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所有家属连忙围上去，里面走出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医生，分外疲惫地说：“手术很成功。” 家属们喜极而泣地道谢，病人母亲甚至要给樱桃下跪，樱桃忙搀住她，温和地说声恭喜，随后去办公室吃点药缓解疲倦的心脏。 樱桃因此一战成名，许多病人慕名而来。院长怕她劳累，给她排的班不算多。但哪怕是这样，医院的工作仍旧还是忙碌的。 半个月后，樱桃接到一项特殊的任务，竟是去剧组给演员培训医疗常识。 对于这个安排，樱桃不太愿意，找到院长时，他是这样解释的—— “这部电影非常正能量，也是宣传咱们心外科的契机，导演想要一个专业的医生，我想来想去觉得你最合适，请喻医生一定不要推辞。” 樱桃只好同意。 进组那天不是个好天气，刮风下雨，电闪雷鸣。 樱桃打的车在路上堵了一个小时，下车后钱包还掉在了车里。 一切事情仿佛都在表明她今天很倒霉。 剧组所有演员等培训医生一个小时都没等来人，纷纷觉得这医生比明星还会耍大牌。 “到底还来不来了？” “不行就重新找一个得了，医生这么多！” 导演刚想安抚众人，一道温和柔软的声音响起：“抱歉，路上堵车，来晚了。” 门外的身影款款走近，微湿的头发，眉眼清灵美丽，天然的易碎感，面带谦逊的微笑。 会议室里响起轻轻的抽气声。 文正盯着樱桃，呆愣地推旁边盖着帽子睡觉的程桀：“桀哥醒醒，你不是说娱乐圈没有美人吗？看看现在这个！不看后悔一辈子！” 程桀再次被吵醒，不耐烦地拧起眉。 导演见过的美人不少，也被樱桃惊艳得愣了会儿，问：“你就是培训医生？” “是我。” 导演半真半假地打趣：“你还不如进娱乐圈得了。” 樱桃淡笑了笑，没说话。 导演明白她志不在此，把讲桌交给她：“你来吧。” 樱桃拿出眼镜戴好，把讲桌上的麦克风转过来对着自己，让自己的声音响彻整个会议室。 “大家好，我是你们的培训医生，喻樱桃。” 程桀早在她和导演讲话的时候就听出了她的声音。 这刻入骨髓的熟悉感，多少次午夜梦回，时隔八年，竟然重新回响在耳边。 樱桃事先并不知晓会到哪个多了。剧组培训，直到看到讲桌上摆着的剧本——《心外科》。 她原本放松的状态有些僵硬，视线向下扫去，看到坐在角落的男人缓缓拿下脸上的帽子。 他微偏过头，眼神阴鸷地盯住了她。 【2】 会议室的百叶窗拉到最顶处，窗户半掩，暴雨惊扰室内寂静。雨声里，樱桃站在讲桌旁和程桀对视。 从她离开那天算起，他们之间足足横亘着八年的时光。 这八年能改变太多的事物，也能打磨好一个人。 相比起十八岁的程桀，如今的他要成熟很多，他不再是寸头，蓄了头发，染成银灰色，细碎的刘海遮住点眼睛，看她时轻眯着眼，目光冷郁。从前有些麦色的皮肤白了很多，可以用“苍冷”来形容，锋锐的面庞和五官被岁月优待，越发英俊清朗。 他二十岁那年斩获影帝，之后每年雷打不动都会获奖，娱乐圈里当之无愧的厉害。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小混混，而是如今炙手可热，粉丝万千的大明星，有着和从前不一样的清贵慵懒，真真正正地改变了。 也挺好。 樱桃是首先弯唇微笑的那个人，程桀没什么变化，疏懒地歪着身体靠坐在那儿，直勾勾地盯着她，不是厌恶也不是恨意的眼神，而是淬了冰一般，凉到骨子里的冷。 樱桃冷静地转开眼看着其他人，属于她的柔软声音平和地响起：“要再次跟各位说声抱歉，虽说是因为堵车来迟，但的确耽误了大家的时间，接下来的培训我会尽量讲得通俗易懂，不会拖堂。培训结束后大家去玉明堂吃饭吧，我在那里给大家订了位置，就当赔礼。” 她语气温和而不急不缓，面对如此多当红的明星也没有一点怯场和紧张，落落大方得让人心生喜欢，而且还非常有礼数，本不用请吃饭，更何况是玉明堂那么贵的地方。 “喻医生也去吃饭吗？”一名女演员问。 樱桃翻开自己的讲义，手指轻压页面，笑容淡雅：“我不去，你们去就好。” 这下演员们有些惊讶了，本以为她订吃饭的地方是想阿谀奉承讨好大家，所以女演员才问话试探，没想到她不去。 樱桃已经打开多媒体和投影仪，身后的大屏幕显示出这次的培训内容。她轻扶着麦克风，微笑地问众人：“在培训开始前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她有一种温雅从容的气场，和她充满仙气的容貌融洽得当，好像美人就应该是这样的。 年轻而不懂得掩饰的男演员看她看得有些痴，而程桀四肢冷僵，骨髓生凉，好似熔浆灌进了血液，每寸皮肤之下都是剧烈的灼痛。 再次看到这张脸，心跳带起惊涛骇浪，她的眉眼、她的声音，尖锐地刺进了他八年都没有结痂的伤口，又重新让他鲜血淋漓。 她越是优雅，他就越是狼狈。 输得惨烈而可笑。 几分钟那么久，没人知道程桀有多克制，舌尖被自己生生咬破，鲜血的味道在口中蔓延。他仍旧不错眼地盯着她，扯起唇兴味地冷笑：“喻医生是吗？” 樱桃柔美的眼睛缓缓看向他：“是。” “刚才你的自我介绍太过简单，这么年轻就来培训人，谁知道你是不是专业的？”程桀语气玩味不客气。 其他人这才发觉他看喻医生的眼神很冷，隐约还有种幽怨和愤怒。 看起来脾气很好的喻医生说话却并不是那样软：“我以为在我来之前导演已经跟你们介绍过我了，如果说得不够清楚的话，大家可以看看我的履历。” 大屏幕上弹出她的个人履历，上面清清楚楚地写满她的求学经历、获奖论文、参与过的手术以及从业以来得到的成就。 虽然年轻，可她极其优秀，可以称得上是医学领域的天才。 程桀从来都知道她聪明，年少的时候她不仅是长辈们眼中懂事善良的乖乖女，也是让人惋惜的天之骄女，尽管因为身体原因休学在家，却从不会自怨自艾，而是努力在每一天里发光发热。犹记得当年她那表哥实在泯然众人，可却也能在她的辅导下突飞猛进，一跃成为故水高中的优等生。她还曾帮助过故水高中数学竞赛组取得过多次好成绩，让曾经籍籍无名的故水高中，变成现在的重点学校。 程桀的质疑好像变成笑话，从开口问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他只是想知道，她这么多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可无论结果怎么样，好还是不好，他都会显得无足轻重，因为喻樱桃离开他仍旧是那个优秀的喻樱桃，到哪里都可以光芒万丈。 “看完了吗？看完的话开始培训。” “既然要培训，不互相熟悉一下怎么行？喻医生这么急匆匆地要开始培训，是在怕什么吗？”银灰色头发衬出他疏狂不驯的眉眼，挑挑剔剔很不给面子。 樱桃哪能看不出程桀在故意跟她唱反调，平静地和他对视着，径直走下去站在他面前。 程桀根本没料到她会忽然下来，懒散得没骨头似的身体有点僵硬。 “既然要互相熟悉，就从你开始好了。” “你好。”樱桃仿佛不认识他一样，微笑着伸出手，“我是喻樱桃。” 可程桀笑不出来。 樱桃变了。 哪怕他态度恶劣，她也不会像从前那样认认真真地纠正他，告诉他，对她说话不能冷着脸。 程桀宁愿她生气，也不想看到她这样。 文正看出了程桀的不对劲，程桀平时从不会主动和女人说话，可刚才明显是在引起这个女医生的注意，难道是因为女医生名字叫樱桃？而他讨厌樱桃才针对她？ 其他人猜测着程桀会如何应对，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忽然踢翻桌子。那桌子倒下来时正好砸到樱桃的脚尖，她皱了皱眉，可程桀没看到，他早就落荒而逃。 培训并没有因为这个插曲而终止，樱桃珍惜自己的每分每秒，不想因为任何意外停止要做的事。 她没去理会疼痛的脚趾，平静地讲完今天的内容，只是培训结束后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住了酒店。她怕自己受伤的脚被喻丽安看到会让母亲担心，谎称工作忙要加班。 樱桃很早就睡，她不喜欢熬夜，熬夜会让她身体更不舒服，可后半夜的时候还没睡着，额头有些烫，一直在咳嗽。 她身体一向弱，吹点凉风都会感冒，更别说早上还淋了雨。 不舒服也实在睡不着，樱桃准备出去买点退烧药，只是脚趾受伤，走路不是那么便利，有点跛。 酒店外面有很多银杏树，现在这个季节树叶还绿，偶尔有一片叶子落在车的前盖，很快又被风刮走，而车里的男人正是程桀。 从樱桃离开剧组后他就跟在了后面，只是不知道她住哪间，只能盯着整栋楼。 车里丢着几张废纸，上面依稀可以看到樱桃两个字，其他的内容都被揉得皱巴巴，丢得随意混乱，一如此刻程桀的心绪。 其实那上面写满着程桀想对樱桃说的话，他想这么多年不见，是得好好聊聊天的，最好让她交代一下这些年跑去哪里了。 他又怕自己一开口，话说得顾头不顾尾，或许还没来得及有个只言片语，就已经忍不住将她抱紧。 所以…… 所以他必须打个草稿！ 他在纸上宣泄自己的愤怒，控诉她铁石心肠，薄情寡义，撒了无数的慌，称自己没有她的日子过得多么潇洒自在，但不知道怎么的，后来总是莫名其妙变了味，问她是否安好，句句关切，字里行间透露着的，都是荒唐的甘之如饴。 等写完所有，程桀回头看的时候才惊觉，他又一次，再一次地走了神，分毫没有想她的不好，想的全是如何与她破镜重圆。 尽管这就是他的目的，但这样直白，毫无自尊的缴械投降，他心里憋屈了八年的气叫他放不下，所以才有现在无数张皱巴巴的废纸。 写到现在，他握笔的指尖都已经有些发抖，满心空白，只剩硕大A4纸上的三个字。 喻樱桃。 程桀把车里的挡光板拉下来，推开上面的镜子看着自己银灰色的头发和耳钉发愣。 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不理会身边人的劝告，能有多荒唐就多荒唐，也只是幻想有一天她能出现，告诉他这样不好，像以前那样哄他不要学坏。 好不容易她回来了，却完全装作没看见。 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他了吗？ 扔开手中的笔，程桀眼圈已然湿红，眼角热流争先恐后涌出来，他烦躁地抹去，阴着脸低骂一声。忽然看到樱桃从酒店里走出来，他连忙坐直身体，却发现她走路有点奇怪。 她这走两步就停下来歇一歇的走路方式，倒让程桀想起从前。 那时她父母刚离婚，母女俩搬家回故水镇，程桀被她外公雇去接人。 第一次见喻樱桃，她撑着一把遮阳伞，伞挡住上半张脸，只看到秀气精致的下巴，水蓝色的裙子碧波如洗，比天空更清澈。 她走路很慢，手轻轻地捂着胸口，走两步就停下来喘两口气，跟要死了一样。 程桀当时就觉得她矫情又娇气。 回故水镇的路上他开车很野，镇上没什么人敢坐他的副驾驶座，货车愣是给他开出赛车的架势。 樱桃和母亲的车在后面，看到他摇摇摆摆的车尾，有些担心货车里她的宠物们。 程桀单手扶着方向盘，把一颗口香糖丢嘴里的时候手机忽然振动。 是陌生的号码，他没接。 对方又打第二次。 程桀扫了一眼，人没动。 第三次打过来的时候，程桀不耐烦地顶了一下嘴里的口香糖，指尖飞快地摁接听键。 “你好……”柔软的女声证实程桀的猜想。 “不买保险，滚！” 女声停顿两秒，说：“请你好好开车。” 这便是他们的初识。 樱桃用导航搜附近的药店，疲倦虚弱的身体和受伤的脚趾都是负累，她走得缓慢，程桀隔着老远的距离跟在后面。 从酒店到药店，加上买药花费了半个小时，回来的路上樱桃已经有些筋疲力尽，而下过雨的路有些滑，她脚还受着伤，没注意就摔倒了。 樱桃想着摔就摔吧，正好坐在地上休息一会儿，却突然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慌慌张张地朝她奔来。 程桀一直跟在她后面，几次三番想上前都忍住了，在看到她摔倒的一瞬间终于控制不住。 太过着急，他冲过去时也险些滑倒，匆匆把她抱起来，这才看到樱桃脸上铺着一层薄薄的汗，耳边的发丝黏在脸上，看起来很难受。 程桀没说话，抱着她快步走向自己的车。 樱桃声音虚弱：“你做什么？” 程桀把她放在副驾驶座，摸她苍白的脸，果然很烫。她手里还拿着退烧药，程桀被她气笑了：“就吃这个你想好？” 他急步上来开车，樱桃按住他握方向盘的手腕：“你要带我去哪里？” “医院！” 樱桃抬眼看着他：“我们认识吗？” 程桀开车的动作停顿，樱桃看到他握方向盘的手在发抖，应该是气的。 他很久没动，也没有看她。 密封的车内气氛逐渐紧张，樱桃听到他冷笑的声音：“喻樱桃，你跟我装什么装？” 喑哑的声音有他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荒诞哽咽。 好一会儿后，樱桃轻轻问：“哭了？” “你给我闭嘴！”他比从前还要凶，却根本不敢看她眼睛，有种逃避的慌张。 “……脾气这么坏了啊。” “你管我。” 他边开车，边摇下车窗，切齿般的模样似乎企图让夜晚的冷风帮自己恢复几分清醒，好叫他能从无边的愤怒里搜刮出几句更狠的话来讥讽她。 他杂乱无章地扯着领口，领口的扣子却像和他作对似的，怎么也解不开。等终于把衣服解开，也将车窗开到最大后，旁边传来樱桃轻淡的声音：“你知道我不能吹冷风。” 程桀冷笑：“跟我有关系？” 狠话是足够狠了，可握方向盘的手还是有些僵，他总觉得现在这能叫他恢复理智的风仿佛瞬间变得刺骨冻人了 程桀抿了抿唇，紧绷绷地，几乎忙乱又烦躁地把车窗关起来，顺便把车里空调打开。 接着就听到了樱桃的轻笑声。 程桀也觉得打脸，咬着牙，只自己舍不得，心口酸，痛恨自己没出息：“你就是仗着我爱你！” 刚好到了最近的医院，程桀的车猛然刹住。他下车过来开她这边的车门，准备抱她的时候，忽然听到她温柔的声音：“你可以不爱的。” “闭嘴。”他附在她耳边，沙哑的声音重重地警告，“闭嘴！”分明表现得那么疾言厉色，声音里却全是藏也藏不住的恐慌和祈求。 樱桃听到他急促愤怒的呼吸声，可是贴得这样近，程桀清楚地闻见属于她的栀子香。 他逐渐冷静下来。 她就在怀里了，不再只是一个梦，不再是他的幻想，也不再遥不可及。 程桀的愤怒慢慢被抚平，落在她耳畔的气息变得滚烫。 他晦暗地盯着她的耳垂，唇缓慢地靠近，就快要吻到的时候，她偏过头。 “我不舒服。” 程桀落寞地咽了咽口水，轻哑地“嗯”一声。 樱桃想自己走，可还是被程桀抱进了医院。 医生看过后说烧得不算严重，开了三瓶吊瓶。樱桃躺在病床上输液的时候，程桀用医生给的药帮她擦肿起来的脚趾。 “怎么弄的？” 樱桃略无奈：“你弄的还不知道？” 程桀忽然想起他踢翻的桌子，拧了下眉：“你就不知道躲？” “你动作太快，没来得及。” “那就等你好起来用锤子砸我脚，一报还一报。” 他涂完药，目光重新回到樱桃脸上。 她头发变得很长，垂在腰间，一种慵懒缱绻的美感。她靠在床上不说话，唇角微翘着与他对视，浑身散发着一种和从前不同的温雅动人的美。 程桀记忆里的樱桃是十八岁，乖巧灵动，喜欢捉鱼和看小人书。分别八年，她褪去青涩，他错过很多。 程桀盯着她看，仔细地描摹她脸上每一寸细微改变，奢望把缺失的时间补回来，忽然问：“还走吗？” “要走的。” 程桀沉默很久，低下了头。 他不愿被她看轻，佯装不在意地玩着打火机，懒声回：“行。” 【3】 樱桃在剧组很受欢迎，做事周到还专业的美女培训医生，有谁会不喜欢呢。 程桀算是一个另类，他每天第一个到会议室，最后一个走，看起来好像很爱学习，可根本没给过樱桃好脸色。 文正已经能确定他们桀哥讨厌这个女医生，知道程桀禁忌的演员也猜到这一点。 培训时间分为早晚，早上两个小时，下午两个小时，长达一个月。 樱桃有时候会留在剧组吃午饭，她多数时候独来独往，张月莘和王华珊两个女演员盛情邀请，樱桃难却之下加入他们。 演员们都在剧组临时搭建的餐厅吃饭，程桀也在，樱桃无意间扫过去一眼，注意到他银灰色的头发染成黑色，耳钉也取了下来，看着沉稳不少。 张月莘笑着把樱桃拉到自己身边：“喻医生，你坐这里。” 同桌还有两个男演员，安子晨和韦桓。 桌上饭菜精致丰盛，并不是盒饭。 剧组不缺投资，程桀参演的电影就是票房和奖杯的保证，所以给演员们的伙食也不错。 樱桃多年一个人生活，有点不习惯和那么多人一起吃饭。张月莘和王华珊与年纪相近，对她挺照顾，其实也存着点同情的心，毕竟她每天都在承受程桀的冷脸，一旦被他讨厌上，日子还是挺煎熬的。 “喻医生，你吃这个。” “谢谢。” 樱桃吃得很文雅，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她比娱乐圈很多女明星都要漂亮，最难得的是气质好。 安子晨坐在她的左手边，也忍不住想对美人献献殷勤，刚夹起菜想放她碗里，不知道哪里扔过来的啤酒瓶把他的筷子给打掉了。 事情发生得突然，大家愣神地端着碗看向啤酒瓶扔过来的方向。程桀漫不经心地扯起唇，笑得没个正经：“不好意思啊，手滑。” 大家并不会觉得程桀是在针对安子晨，而是觉得他在针对樱桃——原来程桀讨厌喻医生已经讨厌到不允许别人给她夹菜了。 喻医生真是太可怜了…… 很多人看樱桃的目光都充满深深的同情，可是谁都不敢得罪程桀，他虽然入行才几年，却跟开了挂似的，把各种奖都拿完了，普通演员遇到他都得恭恭敬敬喊一声“程老师”。 “喻医生要不来我这桌吃，我好好照顾你。” 程桀是演反派出道的，后来演的电影大多都是一些心理变态。据说他笑起来的时候，很多观众都会产生阴影，现在他就用这样一个标准的反派微笑看着樱桃。 而樱桃神情平静：“不用，谢谢。”周到客气的礼数，她在人前没有露出任何马脚，不会有人怀疑他们是旧识。可就是这样，程桀才不高兴。她是温柔，是脾气好，可也冷漠无情。 程桀走到她的旁边，手放在安子晨的椅子上，俯身停在安子晨和樱桃中间，他朝安子晨微偏头：“让让？” 安子晨哪敢不让啊，赶紧端着碗去别的位置。程桀拉开椅子坐樱桃旁边，发觉所有人都端着碗看他，他声音低沉道：“看我干什么？吃饭呗。” 他用干净的筷子在一盘鱼肉里挑挑拣拣，挑出一块最嫩的肉夹到樱桃碗里：“喻医生也吃。” 樱桃没有驳斥他，对于他搞出来的动静从始至终都像旁观者，而他夹的鱼肉，她没有动。 程桀注意到这一点后，把一盘刚剥好的虾肉扔进垃圾桶，给自己开瓶啤酒喝。 同桌的人都觉得今天的程桀格外怪异，一个人坐在那里闷头剥虾，等剥好后却一个不吃，竟然都扔了，还喝起了闷酒。 樱桃吃完饭后先去会议室备课。 这部电影的确像院长说的那样专业，要求也高，所以在培训方面导演很重视，为了给演员们奠定做医生的信念感，这几天都在讲理论。 樱桃备课很用心，如果这部电影真的能够获得关注，能让大家更加重视心脏的健康是好事，也是她做医生的责任。 她用钢笔在笔记本上写字，安静的会议室只有“沙沙”的声音，程桀早就过来了，一直没进去，只在门边看她。 樱桃戴着金丝边眼镜，头发用鲨鱼夹固定在后脑勺，耳边散落两缕发丝，那么温婉清冷。 她停下来思考，看了一会儿窗外，便又继续写，认真的时候更动人。 后来樱桃终于发觉他，只不过一眼就匆匆收回目光，怎么也不肯停留得久一点。 “真是狠心啊，喻医生。”他声音暗沉地笑着，略带嘲讽。 樱桃没理会。 程桀走到她旁边，把牛奶放她桌上：“热过了。” “我不喝。” “赏个脸呗，我特意给你热的。” “不赏脸怎么样？” 她的眼睛无波无澜，静谧得像一潭死水。 程桀和她对视一会儿，玩笑道：“你可以扔掉，反正喻医生很擅长这种事。” 樱桃却没有扔，而是把牛奶推回给他：“那天晚上谢谢你送我去医院，我们之间早在八年前就结束了。程桀，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程桀试图在她脸上寻找一丝一毫撒谎的迹象，他总是这样自欺欺人，无论是八年前还是现在。 程桀明白自己在犯贱。 他把牛奶扔到垃圾桶，坐回自己的位置，语气很无所谓：“别误会，我对你没兴趣。” 樱桃说：“那就好。” 下午的培训结束后，张月莘邀请所有人参加她的生日聚会，也包括樱桃。 樱桃本来没有这样的意向，可张月莘很热情，叫人不忍拒绝。意外的是，从来对这种聚会不感兴趣的程桀竟然也同意去。 一行人从剧组出来，保姆车停在外面，就两辆，人坐满后刚好没有樱桃的位置。 张月莘和王华珊等人看向车外面玩手机的程桀。 傍晚的霞色铺满天际，乌黑的暗色之上是一层灼眼的红，晚风吹乱人头发，程桀身姿慵懒地倚墙靠立，英朗得贵气的脸庞有种横亘多年盘旋留下的少年气，和樱桃并肩而立，画面美不胜收。 张月莘小声问：“程老师，喻医生可以坐你的车吗？” 樱桃以为程桀会拒绝，毕竟中午他才说过狠话。 可他收起手机，抬起眼看樱桃的侧脸，笑声低哑：“成啊。” 樱桃微愣。 程桀撂下一句：“在这儿等着。” 他很快把车开过来，从里面把门推开，看着晚风中她绝丽的脸：“上来。” 樱桃坐上去后听见他问：“饿了没？” “没有。” 经过蛋糕店的时候程桀下去给她买了个小蛋糕，也没看她，淡声说：“这种聚会一般都喝酒，吃点垫肚子，别到时喊饿，我不想被你麻烦。” “你专程停车买蛋糕就不觉得麻烦吗？” 程桀坚持不去看她，挑起唇冷嘲：“多年不见，喻医生也学会讽刺人了啊。” 樱桃没回话，也始终没碰那个蛋糕。 程桀到底没有坚持住看了她一眼，发觉她盯着窗外在走神，发丝垂耳边，皎白精致的侧脸被风吹得半隐半露。 两人都没再说话，一直到聚会的包厢，分别占据两个最边缘的位置坐下。程桀被拉入闹哄哄的人群，而樱桃安静地旁观。 虽然都是明星，可是出来玩也放得开，喝酒掷骰子不在话下，很多骰子游戏樱桃听都没听过，张月莘邀请她玩，她也只是温柔地摇头，表示不会。 旁人吵吵闹闹总是影响不到她，她一个人就可以岁月静好。 大家玩着玩着就到了真心话和大冒险的环节，程桀玩输，别人问起他有没有谈过恋爱，他淡笑着沉默。 “跟咱们说说，我可不信你没谈过恋爱。” 程桀喝酒喝得多，眼圈里布满猩红的血丝，笑着说了声：“不记得了。”然后痛快地喝完三杯自罚的酒。 大家没放过他。 “前段时间不是拍到你和女星同行嘛，是不是你女朋友？” 女朋友。 那女人他压根儿不认识，后来团队查清楚对方混迹在他附近是想蹭热度罢了，他公司也早就发过澄清声明。但程桀鬼使神差地往樱桃那边看。 她垂眸看手机，根本没分一点余光给他，仿佛完全不在意他是不是心有所属。 “桀哥说话啊。” 程桀压眉笑道：“你们说是就是。” 这模棱两可的态度，其实已经和承认差不多。 在他说出这句话后，他终于等来樱桃一个眼神，只是那一眼淡极了，没有任何情绪。 程桀没感觉到痛快，反添郁闷。 所有人玩到夜里十一点才不舍地散去。 樱桃没打算让程桀送，叫了网约车。 夜色惊风而起，吹乱她乌发，白得几近透明的脸在昏凉的夜色里竟有凄楚的绝美。程桀向来知道她漂亮，却也没想到她竟然能从乖乖的一张脸，长成现在这样的惊心动魄。 樱桃听到脚步声回眸望去。 程桀停在她两步外，他应该是喝醉了，看着她时眸底低落的情绪没有藏好，声音似被狂风卷过，无比沙哑：“我没女朋友，刚才瞎说的。” 樱桃沉默一瞬，声音平静得可怕：“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樱桃一身烟酒气回到家时，喻丽安吓坏了，还以为她被欺负了。 樱桃：“现在是法治社会，谁会欺负我。” 喻丽安露出笑容，摸着女儿的发丝，慈祥而温柔：“我给你放了热水洗澡，你快去泡一泡，能舒服一些。” “好。”樱桃问，“纪叔和纪樣呢？” “你纪叔在书房忙工作，纪樣估计在房里打游戏吧。” 樱桃点点头，泡完澡出来给自己煮了点粥喝。 程桀说得对，聚会都是喝酒，的确顾不上吃东西。 她也没吃多少，垫垫肚子就回房，可躺在床上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无意间看到桌上的玩具球，里面是一棵圣诞树，还飘着零零星星的雪花，坠在绿色的树上很好看。 樱桃起床坐到桌边，小心翼翼地摸摸玩具球，逐渐走了神。 还是低估了程桀对她的感情，她以为狠心一点，他会恨她的…… 她手里揉着玩具球，思绪飘远，一直飘回八年前十八岁的那个夏天。 【4】 镇上地方小，其实没什么好玩的，不过樱桃很喜欢这里，虽然不能去学校上学，但她很懂得知足感恩，能还算健康地活着已经很不容易，要满心欢喜地过好每一天。 妈妈说过等她好起来就给她买喜欢的书，她还可以回到学校继续读书，考自己心仪的大学。 所以不管是抬头就能看到的蓝天白云，还是被绿荫覆盖的乡间小路，以及外婆家不远处的那条小河，她都喜欢。 赶集那天，喻天明带樱桃看了许多集市上的新鲜玩意儿，从早玩到下午。给樱桃买糖葫芦的时候，他在人群中看到一个女生的身影，胡乱把糖葫芦塞给妹妹，立刻急匆匆追去。 “天明哥？”樱桃追了没多久就胸闷气短，心跳擂鼓，她忙停下来找地方休息。 虽然来故水镇已经十天，可因为身体的原因，她出来的次数很少，喻丽安只允许她在外婆家附近转转，这是第一次出来这么远。 樱桃想给妈妈打电话，可出来得太久，手机已经没电。 樱桃休息好，吃完糖葫芦后试图自己找回去，结果越走越糊涂。 她找人问路，路人跟她说个大概的方向，她循着找去，反倒走进死胡同，好不容易从死胡同里绕出来，她决定回到集市，等着喻天明过来找自己。 樱桃走到集市的槐树旁时，看到上次给她搬家的男生。 他在槐树下摆摊，用一块布铺在地上，上面有锅碗瓢盆、小孩儿的玩具、衣服和鞋子、书籍，另外还有女孩子的饰品。 他坐在自己携带的木凳上，戴着黑色棒球帽，帽檐压得低低的，手里翻着一本四四方方的小书，脚边的旁边喇叭里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全场两元起，便宜卖。” 这声音和上次跟她讲电话时一样，又冷又沉，有股藏不住的凶劲儿，这样的叫卖有人买才怪了。 果不其然，樱桃坐在附近一个小时，也没有看见一个人去买他的东西。 他不厌其烦地守着地摊，翻阅完一本小书，又去翻第二本，顺便换个舒服点的坐姿，两条很长的腿往前伸，踢到地摊上的玩具球，他没注意。 玩具球滚到樱桃的面前，她捡起来看到里面的圣诞树，树上挂满礼物，轻轻晃动时，玩具球里的雪花飘起来，慢慢落在圣诞树上，还挺漂亮。 程桀翻完第二本小人书，准备去拿第三本，温软的声音忽然响起：“你好，这个怎么卖？” 程桀微微抬眼，看到瓷白如雪的手拿着圣诞树的玩具球递过来。 他用指尖顶起帽檐，眼帘上抬，看到她的脸。 夏天其实像个自带滤镜的季节，有蓝得像海的天空，白成棉絮的云。清风拂过，树梢晃动，电线杆上的麻雀跳动，集市吵吵闹闹，程桀却被一双眼睛吸住不动。 她俯下身来询问，一只手撑着膝盖，一只手托着那玩具球。 她留着齐刘海，刚过肩的头发被风吹得飘起来。她有一双明亮灵动的杏眼，带着天然的美感和易碎感，疑惑地看着他。 见他不回答，她歪歪头，努力探近身体。 “这个多少钱？” 樱桃用同样柔软的声音问。 程桀极慢、极慢地挪开视线。 那是一种怪异的感觉，仿佛头顶的日光瞬间强烈起来，晒得人有些头晕目眩，头脑昏胀胀地，而耳朵里反复回响的是女孩刚才的声音。 真是怪，程桀迅速抓起旁边的水灌下去，很快喝完一瓶水，可心里面燎烧的感觉并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 樱桃好奇地看着他。 程桀压了压帽檐，声音微哑：“两块。” 樱桃拿出一张粉色的百元钞票给他，漂亮的指尖指着他手边的书，问：“那个有卖吗？” 程桀从书堆里捡出几本扔给樱桃，樱桃没有计较他的态度。 她挑出来三本，问他：“这些多少钱？” “九块。” 樱桃点点头：“不用找零了。” 她抱着书和玩具球回到自己刚才坐的地方，刚翻开小人书，高大的人影盖住她的脸。程桀把数好的零钱给她，一句话没说，走了回去。 程桀看到樱桃并没有清点钱，就把那些零钱收起来，好像很信任他，又好像一点都不怕吃亏。 他后来再想看小人书打发时间，莫名其妙看不进去，视线控制不住地往樱桃坐的地方飘。 他其实听声音就认出来，她是上次那个走两步路就喘气的娇气大小姐。 一个人跑来这里做什么？ 到傍晚的时候，樱桃已经看完三本小人书，而喻天明还没回来找她。 程桀在收摊，把东西装进一个硕大的麻袋，然后放在自己的三轮小货车上。 他骑车经过樱桃的时候，看她盯着某个方向。 “走不走？”他忽然问。 樱桃看向少年。 他帽子下的脸原来很好看，五官英朗凌厉，眼瞳漆黑，看人冷淡，高挺鼻梁下的唇抿得死紧，帽檐下的眼睛微眯着，不耐烦地催促：“上来，我送你回家。” 樱桃有些犹豫，她跟这个少年只见过两次，而且他凶凶的，看起来脾气不好，谁知道会把她带到哪里去。 樱桃摇摇头：“我哥哥会来找我的。” 程桀就没再理她，骑着车回去了。 可是天色渐渐暗下来之后，喻天明还没有来找她。集市上已经没有人，家家户户关着门，樱桃还能听到附近狗吠的声音，更加不敢乱走。 “你不是说你哥会来找你吗？” 身后忽然响起男生散漫的声音。 樱桃回头看到程桀倚着树干，天色那么暗，她却好像能看到他眼神中的嘲笑。 “你怎么回来了？”樱桃满是忌惮地朝周围看，街头巷尾没有人，她又不能跑，如果他动粗，她得怎么自救？ 程桀还拎着个塑料口袋，里面装着从超市买的面包和牛奶。 他把牛奶拿出来，插进吸管，仰着头挤一点到嘴里，之后把牛奶塞她手里：“看到了，没毒。” 他把面包拿出来分成两半，先咬一口吃掉，把剩下的一半给她：“毒不死你。” 倒不是舍不得给她一整个，就是明白她会瞎想，才这么证明。 今天卖她三本书和一个玩具共计十一块，赚头就只有三块，给她买牛奶和面包花了二十，倒赔本！ 程桀面无表情地思考今天的自己是不是脑子有泡，竟然会舍己为人。 程桀喝的酒确实多，叫代驾把自己送回家后就躺床上，脑袋昏昏沉沉，疼得厉害。他眼神空空地盯着天花板，闻到了窗外盆栽里自己养的栀子花香。 香是挺香的，却没有记忆里那么美好缱绻。 他抬手遮住眼，第无数次回忆那天—— 热散去的集市变得冷清，蝉鸣有些吵，老槐树的枝丫被风吹得摇晃不停，树叶摩擦，声音“沙沙”。 程桀坐得远，给自己买了一瓶啤酒，拉开易拉罐喝的时候，注意到樱桃正看他，动作略有停顿。 酒精覆盖在舌尖，微涩和辣。 少女安静着不说话，树影不知何时绣在她白裙，裙角微动，这个夜有属于她的气息在飘洒，遇风入味。 程桀喝第二口酒的时候，莫名觉得味道有点甜。 “想喝？”他盯着她，暗沉沉的光线里，眼神锋锐。 樱桃摇摇头。 她开始咬面包，发现面包馅儿是她最不喜欢的草莓味，但人家的好心不能辜负，她忍着腻把面包吃完，牛奶喝到一半就喝不下。 樱桃摸摸饱胀的胃，又继续努力地喝。 “傻吗你？”他不算客气地把她牛奶拿过去，随手扔进垃圾桶。 “撑死不负责。” 他声音偏冷，态度恶劣不耐烦，可明明就是看出她在勉强，才及时制止。 樱桃弯唇问：“你是担心我会害怕，专程回来陪我的吗？” 程桀听见这话眼睛都没抬，更没回答。 他靠着墙坐，帽檐压得低，手指翻看着手机，冷光映着他的脸，少年锐气，棱角锋芒。 樱桃走到程桀的身边，程桀胡乱翻着手机的手指忽然定住。 怪这敏锐的风，竟让他清楚辨别出她身上的香味是栀子花。不算浓郁，闻起来有雨后的清新细腻。 樱桃盯着他看了好久，他总是用帽子遮住脸，都不能和她对视。于是她蹲下来，笑眼看他，声音柔软道：“谢谢你回来陪我，谢谢你的面包和牛奶。我叫喻樱桃，你呢？”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老槐树的树影爬满砌白的墙，而少女蹲在树下，微笑着看少年。 那时的程桀还欺骗自己，心跳太快肯定是因为天气太热。 后来思念腐骨，痛念缠身时他才明白，那叫作喜欢。 从和她对视的第一眼就开始。 【5】 在故水镇的日子里，仿佛时间都慢了下来，而夏天的雨总是说来就来，天气不好的时候樱桃不能出门，也没有再见到程桀。 她的身体不好，大部分时间抱着自己的猫坐在摇椅上看外面被雨淋得胡乱摇晃的树，就这么数着时间过日子。 时间一天天过去，喻天明上学去后，家里唯一可以陪她玩耍的同龄人不在，总归有些无聊乏味，所以樱桃每天最期待的就是哥哥回到家，与她讲一讲学校里发生的事。 喻天明不忍心见妹妹郁郁寡欢，答应让她每天陪自己上下学。 樱桃很开心，每天总是很早起床，欢天喜地地和喻天明同行，送他到校外后，便去镇上唯一的图书馆看一天书，等待喻天明放学，然后一起回家。 故水高中并不是重点学校，教学质量一般，每年的高考升学率低得差点让这所学校办不下去。 喻天明的成绩同样岌岌可危，家中长辈总担心他再这样下去会连普通的二本都考不上。 转折发生是在某个周六的下午，喻天明偶然发现，自家体弱多病的妹妹竟然在研究微积分，心血来潮将自己的高考模拟卷给她做，其结果是樱桃接近满分，而喻天明的试卷错漏百出。 也因此，樱桃开启了给哥哥辅导功课的生活。 省联考的时候，喻天明拿下全校第一的好成绩，他平时只是懒得学，成绩并不像家里以为的那样差，在天才妹妹的辅导下，更是一飞冲天。 这结果当然令全校师生吃惊，校长点名见了喻天明，得知樱桃名字后，深感惋惜的同时也给出一个特权，特许樱桃可以进校内图书馆看书。 故水高中的图书馆比不得好的学校，更比不得大城市的图书馆，但却比镇上的图书馆藏书丰富。 樱桃很高兴，仍旧每天送哥哥上学，一起进校园。不同的是她去学校图书馆，而喻天明在班学习。 一段时间后，也逐渐认识与喻天明相熟的同学。 同学们会在学习之余相约出去玩，也会一同讨论学校的事，这都让樱桃产生一种自己也还在学校学习的错觉。 学校离家有半小时的路程，骑车也要十多分钟，喻家虽然有钱，但并没有城里人养孩子那样骄奢，喻天明一直都和其他人那样骑车。 骑车会经过梯田，会看到村民们扛着锄头下地，从绿荫覆盖的小路穿过，伸手可触道路两旁的树叶。时间来得及的话，喻天明会带樱桃去看看他和朋友常去的小溪，里面有漂亮的鹅卵石，樱桃总会捡两颗带走。 她不知道会活多久，所以能多去看看新鲜的事物，便多去看看。 坐在喻天明的车后座去学校的路上，他在背单词，樱桃翻着已经看过几次的小人书。 到学校后樱桃下车拉好衣服，听到过往学生议论的声音。 “他怎么跑来这里摆摊？” “我们要不要过去买？” “要去你去，他那么凶，我可不敢。” “快走快走，他看过来了！” 几个学生推搡着跑开，樱桃疑惑地看去，与男生冷漠的眼神相遇。 他今天戴黑色渔夫帽，灰色卫衣帽也盖在头上，隐约可见圈形的耳钉。他面前放着折叠桌，上面有两个蒸笼，里面是热气腾腾的包子和花卷，还有锅里煮好的茶叶蛋。 上次在摆地摊的男生，今天居然在卖早点。 程桀注意到少女表情的变化，她略微愣神，似乎是惊讶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头发不算长，齐刘海显得很乖，规规矩矩抱着两本外语书，干净清透得和乡下陈旧建设相距甚远。 城里来的娇气小姑娘，程桀没兴趣地转开眼。 喻天明放好车，抬眼就瞧见樱桃盯着程桀那边看，忙把她往身后拉，尽管程桀早就没在看樱桃。 喻天明：“你离他远点。” 樱桃：“为什么？” “他不是什么好人。” 樱桃才不相信，从喻天明身后走出来，走向程桀的摊位：“你好，怎么卖？” “包子三块，花卷两块，茶叶蛋一块。”他声音冷淡，也不怕自己赶客。 喻天明拼命给樱桃使眼色让她别买快走，却听到樱桃柔软的声音：“我全要了。” 喻天明瞪大眼。 程桀面无表情地瞥她：“你吃得下这么多？” “我吃一份，我哥哥一份，给他班上的同学带一份。” 程桀目光转到喻天明的脸上。 喻天明立刻紧张起来，他从小到大都怕程桀。 樱桃笑着问：“哥哥你吃吗？” 喻天明是真不想吃，他小时候见过程桀打架的凶悍，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从此以后路上遇见程桀都要绕道走，哪里敢吃程桀的东西。可看着妹妹期待的模样，喻天明说不出拒绝的话：“……吃。” 樱桃语气开心道：“你看，我肯定不浪费，你算账吧。” 程桀盯着她认真的脸半响，终于拿出袋子帮她装。 包子和花卷各十个，茶叶蛋二十个，程桀帮她一份一份地包好，再全部装进最大的口袋递给她。 樱桃付过钱，和喻天明一起进学校。 去图书馆前，樱桃不忘叮嘱喻天明将早餐分发给班上的同学，喻天明拎着几袋热腾腾的花卷，表情很勉强，“哪个大男人拎这玩意儿，你陪我去一趟班上再去图书馆。” 樱桃有些疑惑：“哥哥是不是不喜欢吃这个？” “……不是，就觉得很丢脸。” 在某些方面，喻天明的确有大多数男生都有的别扭，樱桃善解人意，甜甜应道：“好。” 喻天明苦着脸回教室，虽然满心不甘愿和程桀扯上关系，但樱桃的好心，他自然不会辜负。 班上同学对樱桃多有耳闻，对这个长得漂亮，又聪明还热情助人的女孩子很喜欢，得到她送的早餐更是开心。 正在吃早餐的同学惊呼。 “包子好吃！肉馅好嫩！” “茶叶蛋很入味！” “花卷也香香甜甜的。” 同学们凑过来问樱桃：“你是从哪里买的早点，怎么那么好吃！” 樱桃弯着眼睛笑答：“校门口戴着帽子的男生，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同学们惊呆。 “你说的是程桀吧！” “没想到他卖的东西这么好吃，下次我们要不要去买？” “我不敢，我怕他瞪我……” 同学们讲起程桀的忌惮让樱桃有些好奇：“你们为什么怕他？” 同学们面面相觑。 “他那么凶，你不怕吗？” 樱桃摇摇头。 有同学说：“你刚来故水镇，不知道他从前那些事迹肯定不怕。程桀可浑了，是我们镇最有名的混混，从小到大不知道打过多少架，他是被一个脾气古怪的孤寡老人养大的，那个老头没事就坐在村口骂人，他和那个老人一样奇怪，不喜欢说话，总是冷冷地盯着人，谁不害怕啊！” 另一个同学插话：“樱桃，你也离他远点吧。” 樱桃笑着把剥好的茶叶蛋放在女同学的手里：“刚刚的东西好吃吗？” 同学们点点头。 少女笑容温软，让人忍不住亲近和信任：“那就是啦，我相信能做出好吃东西的人都不会坏到哪里去。” 程桀并没有每天在校门外摆摊，他打工的地方很多，只有有空才去。每次去，樱桃都会买他的东西，有时候还会带喻天明的同学一起买。渐渐地，从前无人问津的摊位也慢慢聚集起人，有时候还会忙不过来。 樱桃和喻天明刚到学校，就看到程桀的摊位周围聚满人，喻天明见状很高兴——人这么多，妹妹肯定不会再过去买早点了！ 可没想到程桀竟然抛下顾客从人群里走出来，径直走到樱桃面前，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把两个四四方方的食盒递给她才回去。 樱桃打开一瞧，一盒是切好的水果，另一盒是小馒头和炸春卷，还有一瓶热好的牛奶。 樱桃疑惑地看向忙碌的程桀。 “他为什么送你这个？”喻天明几乎是叫着问出来，像只护小崽子的母鸡。 樱桃从小身体不好，家里人心肝宝贝地疼爱着长大，从不允许她接触任何危险的人或事物。 程桀这样的人是自由自在，野蛮生长的山中野草，和樱桃这样的乖乖女太不一样，喻天明又怎么放心让樱桃接触这样的人。 樱桃摇头，她也不知道呀。 本来是想回报他才照顾他生意的，现在好像越欠越 1.作品收藏近两万，积分2亿+，微博、小红书倾力推荐，好评不断 2.桀骜不驯·顶流影帝VS温柔从容·心外科女医生 顶级恋爱脑的自我攻略，嘴硬心软的追妻文学 3.永不过时的久别重逢经典题材 现实与回忆双线并行，剧情高能反转，看点连连 4. 随书赠送精美周边，【电影票根X1 语录书签X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