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心理

犯罪心理
作者: 长洱著
出版社: 国际文化
原售价: 52.80
折扣价: 39.00
折扣购买: 犯罪心理
ISBN: 9787512515765

作者简介

"长洱 苏州人,喜欢各式各样的有趣故事,著有《犯罪心理》《天才基本法》《狭路》。 微博:@长洱长"

内容简介

"第一卷 一沙·一沙一世界 01·楔子 春水街,是宏景西南的一条老街。与这座城市里许多繁忙的街道并没有什么不同,这里商铺密布,从长街一头铺向另外一头。临近傍晚时,街上渐渐热闹起来。 临街的水产店里,一条鲫鱼在塑料盆里打了个挺,刚想游动就被掐住肚皮捞了起来。 王春花今年已经快60岁了,与这座城市里其他年近六旬的妇女也没有什么不同。她刚在隔壁理发店烫完头发,现在准备顺路买一条鲫鱼回家给小孙子炖鱼汤喝。 “十块钱十块钱,五毛钱零头算了啊!”王春花从皮夹里掏出张破旧的十元纸币,不由分说地塞进店主手里,为恰好抹去的零头而得意扬扬。 收音机沙沙作响,广播里似乎正在说着什么。 水产店主无奈地摇了摇头,把钞票塞入皮围裙兜里,用湿漉漉的手指调大收音机音量。 “现在插播一条紧急新闻!”女播音员停顿了一下,收敛住轻柔的嗓音,“超强台风云娜将于12日夜间正面袭击我市,气象局提醒,从今天夜间开始,请市民朋友们尽量减少外出。” 王春花接过鱼,听到这个消息忽然抬头看了看天。春水街18号里,水果摊主也同样抬起头看了看那片灰蒙蒙的天。像是为了印证什么,乌云遮住夕阳,天色很快暗下,黑色塑料袋中的鲫鱼轻轻跳动。 像是感受到空气中湿润的雨意又或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水果摊主突然搬起特意拣出的半筐烂苹果,猛地倒在最昂贵的蛇果里。腐烂的水果如暴雨般噼里啪啦落下,有几个掉落开来,顺着人行道越滚越远…… “咔嚓”一声脆响,一双厚底皮鞋毫不犹豫地踩了上去,果肉炸裂,汁水横流。 “噢哟,有没有素质啊?”王春花看着地上被踩烂的水果,抬起脚嫌恶地踢了一脚,“我差点滑一跤!” 摊主没有说话,只是埋头将筐里的苹果全部抱回店里,甚至连道歉都没有,王春花忽然有些生气。就在她准备走开时,忽然瞥见水果摊主正发疯似的将所有烂苹果混入高档苹果里。想起那些店家以次充好的新闻,她的气就更不打一处来了。 “烂苹果还要和好苹果放在一起卖,有没有良心啊你!”她大步走到水果摊前,戳着一个苹果喊道。摊主憋红了脸,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她。 王春花清了清嗓,刚要再喊两句,刹那间,起风了。那风很轻,仿佛少女的发丝;那风很软,如同母亲的嘴唇。温柔的风吹过她的碎发,拂过她的手臂,落在她的手指上。然后,她感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手上掉了下去。 她下意识低头,发现地上多出了一截手指。哪里来的手指? 剧痛是随后才传来的,她缓缓看向自己的右手,那里出现了一个巨大而丑陋的豁口。她想喊救命,却发现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摊主的五指如铁钳般掐住她的喉咙,一把狭长的西瓜刀抵在她嘴边。下一刻,摊主抡刀向她砍来,刹那间,她皮肤裂开,血污吞没她所有视线,耳边只剩下丧失人性的喘气声。 求生的欲望激发了人的最大潜能,王春花用力推开水果摊主,连滚带爬,试图逃进隔壁店里。她依稀看到,那家店里坐着个老人,周遭诡异而安静。她弓起上身,想要爬进门槛,就在要碰到老人裤腿的刹那,再次被一脚踹倒!可剧痛并未如期而至,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有勇气回头——在她身后,几个男人正用力压制住发疯砍人的水果摊主,围观群众脸上挂着惊恐不安的表情。细碎的言语蔓延开来,大多是“怎么会这样”“平时人挺好的啊”“看不出有精神病啊”之类的话语。 王春花张了张嘴,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话来。她脸上、手上都是温热的血,她用手肘撑住地面,努力想要站起身。可还没等她站稳,膝盖猛地抽疼,又一个踉跄,撞在圈椅里的老人身上。“砰”的一声,老人毫无预兆地倒下了,王春花也跟着栽倒在地。她撑住身体,后挪两下,伸手抹开眼前的血污。水泥地上,老人依旧维持倒下的姿势。他花白的头发整整齐齐,身上是一套干净的藏青色旧制服,仿佛一尊诡异而安详的雕塑。 王春花屏住呼吸,再次向前凑去。她小心翼翼地用缺了食指的手推了推老人,老人砰地翻倒,完全躺平在地。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缕白沙正顺着老人裤袋缝隙淌下,好像有千百只细小的白色蚜虫蜂拥而出。 夕阳沿着窗棂,切割着老人布满皱纹的脸。阴影把上半边脸涂成了墨色,夕阳又让下半边脸变得柔和,老人的嘴角上似乎还挂着抹微笑,一切柔和而诡异。 春水街寂静无声,唯有收音机里女播音员的声音还在徐徐传出:“警方提醒,请各位市民注意出行安全,提高警惕……”充满磁性的嗓音在整条街区上空回旋。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老人身上时,没人注意到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压低了帽檐。他逆着人流,走出了这条刚发生命案的长街。 02·白沙 宏景是座老城。 老城见过太多风浪,无论这里发生什么天大的事情,都掀不起太大涟漪。 朝阳会照例升起,学生会照例早起,晨读声也会照例在校园内响起。 这些情形,都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 林辰照例检查完学生宿舍,将花名册上最后一个空格勾完,然后翻到前页,看着唯一未曾勾选的名字。作为学校宿管,他最怕遇见这种情况。就在五分钟前,他接到学校老师打来的电话,说一年级(3)班的郑小明同学没有在教室晨读,让他去寝室把赖床的小朋友叫起来。可真正令他感到奇怪的是,在检查完寝室后,他并没有看到有学生赖床。 风吹起宿舍蓝底白花的窗帘,林辰叹了口气,在这里工作了三年,头一次遇上学生失踪。 他轻轻转了一圈笔。印象中,郑小明是个寡言少语的胖墩,并没有任何叛逆迹象,况且学校门禁森严,门卫也不会轻易放孩子独自出门,总不见得是被人绑票了? 就在这时,林辰的手机铃声响起。拿出手机,屏幕上是串未明身份的手机号,归属地在宏景,他接通电话,按下录音键后说:“您好。” 拖长调子的慵懒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林先生是吗?请问您认识郑小明同学吗?” “认识。”  “哦,小明现在在我手上,请带好钱包,来颜家巷沧水桥认领,谢谢合作。” 对方说完,便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林辰望着屏幕上那串号码,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不仅是头一回遇见学生失踪,他也是头一回遇见如此随心所欲的“绑匪”。林辰只犹豫了片刻——是否应该报警,便直接拿上钱包,坐上开往颜家巷沧水桥方向的公共汽车。 “绑匪”挑选的日子很好,树很绿花很红,连沧水桥下的水都清澈得仿佛刚擦干净的玻璃。 像是被定位着行踪,他刚走上石板桥,电话铃声便再次响起。 “绑匪”的声音沙哑而镇静:“林先生,请左转,我在第六扇门内等您。” 大概所有绑匪都热爱指挥他人,未等林辰深思关于“六扇门”的冷笑话,颜家巷六号的门牌已赫然出现在他眼前。粉墙黛瓦,老旧门窗。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他抬头,看见门框里站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 男人左手夹了支烟,右手撑着门框。阳光从天而降,他睡眼惺忪,眼窝却很深,那双眼睛依稀带着点湖水绿,目光很是肆无忌惮,也因为肆无忌惮,而显得潇洒不羁,仿佛这天、这水、这满城春光,都是可以轻易抛弃的玩意儿。一个看什么都很无所谓的男人,大概也不会真去绑架一个80斤的小胖子。 林辰很平静地开口:“我来接您屋里的小鬼回去,谢谢您收留他。” 他说完,缓缓欠身,却没听见想象中的客套回应。他抬头,只见对方把烟塞进嘴里,空出的三根手指贴在一起,并轻轻搓了搓,显然刚才那句“带好钱包”并不是在开玩笑。 林辰有些无语,但还是把手伸进工装裤的口袋里,掏出张缺了个角的暗紫色纸币,说:“正好五块钱。” 男人接过钱,直接揣进裤兜,半点不害臊。他抬手吸了口烟,然后朝旁边挪了挪,手却依旧撑在门框上。林辰微微躬身致谢,从男人手臂下挤进屋内,径自向里面走去。在靠河一侧的木板床上,他看到一个撅起的小屁股。 “逃学并不是件好事。” 他在床边坐下,伸手捞过装鸵鸟的郑小明门,急诊室偶尔会送入担架。 四周是冰冷的白墙和暗色的烟灰地砖,因台风意外受伤的病人被安排在急诊大厅紧急处置。那些受伤的低沉哀号声在空间里回荡,痛苦烦躁且冰凉可怖。 林辰放下伞,掸了掸肩上的雨水。 医护人员在病患间忙碌,接待他们的是医院保安科科长。保安科科长体形巨大,在最前方引路。将近楼梯拐角时,林辰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寒意。一阵风吹过,他身后的电梯门突然打开。穿白大褂的医生第一个冲出,两个护士紧随其后。医生迅速冲入其中一间病房,不多时,死神呼唤,生命检测仪尖锐的声音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病房外家属或哭泣或呆滞着不敢相信,唯独有一人迤迤然地离开了纷乱人群,他若无其事地四处看了看,然后找了排蓝色长椅,继续躺下睡觉。 在上楼梯前的一刻,林辰的目光停留在那人身上。 “那是医院的护工。”像是看出了他的疑虑,刑从连解释道。 “很奇怪。” “奇怪什么?” “有人死了,他却没有任何悲伤情绪。”林辰说。 “看多了,当然就麻木了。”一旁陪同的保安科科长回头看了眼那护工,不以为意道。 “看得多了?” “当然,我们医院和劳务公司签约,清洁工、护工一类都是长期工,他们在医院时间比有些医生在医院的时间还长。” 林辰停下脚步,和刑从连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 刑从连敏锐地问道:“和你们医院签约的劳务公司,是哪家?” “‘好家’啊,市里最大的劳务公司就是他们家了。” 林辰点了点头。 刑从连果断打起电话,吩咐手下:“把于燕青的照片同曾出入三院太平间的人员做比对。” 他电话打得很快。挂断后,他又开始和保安科科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想知道更多于燕青的消息。然而大医院的科长不会对一个普通工作人员有太多印象,所以他没得到什么关于于燕青的有用消息。刑从连下意识搜寻林辰,发现林辰一直跟在他身后。只是林辰走得很慢,似乎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思考问题。 “想什么呢?”刑从连简直想戳戳他,“想于燕青是不是那个在医院摆弄尸体的人?” “不。”林辰摇了摇头,“我在想,为什么是这里?” “选这里肯定是因为这个地方很特别。”刑从连答。 “那么,特别在哪里呢?” “我不知道啊,可能是这里的某个人、曾经发生的某件事,甚至他就是看上这里了,这个答案太宽泛了……” “也并没有那么宽。” 说话间,他们停下脚步。在他们面前,是扇普通白色木门,门牌上写着“太平间”三个字。头顶的白炽灯轻微闪烁,哭泣声在望不到头的空间内幽幽沉浮。 保安科科长取出钥匙,小心开门,凉气扑面而来。停放尸体的地方不过两百平方米大小,床与床之间挨得极近,白床单垂到地上,仿佛无际的雪原。明明此间并不宽广,但生与死之间的距离,却比天堑更难逾越。 保安科科长表示出现过古怪男尸的床铺都空着,林辰于是走到一张空床边,围着它绕了一圈。因为空间狭窄,他还不小心碰到了旁边一位死者的手。他看了眼那僵硬而惨白的手背,忽然想起付郝曾说,停尸床下曾被睡过。为什么要躺在一具尸体下?躺在一具尸体下,是什么感觉? 无法用理性分析,那就闭上眼睛,好好感受。林辰掀开垂下的床单,弯腰钻进床下,平躺在地上。地面很凉,四周一片黑暗,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到,好像所有感官都被封闭了起来,唯独思维清醒。你可以想象周围一具具尸体,想象他们或悲或喜的一生,甚至想象他们出生与死亡的全部过程。心跳会因为恐惧不由自主地加快,大脑却因为恐惧而愈加冷静。在这样幽冷、安静、闭塞的空间里,你会发现死亡离你如此之近……到底,是什么感觉呢? 倏忽间,一阵轻快的铃声在房间内响起。林辰猛然睁开眼睛。 刑从连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林辰从床下爬了出来。 刑从连握着手机说:“有线索了。”   发现线索的人,是刑从连手下的技术员,名叫王朝。小同志拥有技术宅的一切优良秉性,手快、话痨,还会卖萌。见到林辰的第一眼时,戴着鸭舌帽的年轻人就掏出口袋里所有糖果排在桌上,然后快速挑选里面的巧克力全部送给他,嘴上还说个不停:“阿酱、白菜、马玉玉,你更喜欢谁?魔兽、DOTA、LOL你更喜欢玩儿哪个,有空单挑一盘怎么样?” 林辰头一回被问得哑口无言,王朝眼神纯真,他只能向刑从连求救。 刑从连吸了口烟,淡淡地道:“还想报销打车费吗?” 正在吹泡泡糖的年轻人一脸“你太无耻”的表情,然后乖乖地在桌前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 因为下雨,颜家巷六号泛着轻微的霉味。 年轻人打了个喷嚏,边开机边说:“老大,不是我说你,为什么要住这里?我奶奶才住这种房子,老了容易得老寒腿!” “你奶奶真有品位。”刑从连说着敲了敲王朝的脑袋,“少说废话,什么线索?” “你早上不是让找一女人吗?我在看医院监控的时候发现她,你猜她在哪儿?”王朝脸上挂着浓重的黑眼圈,边快进边说,“就是医院第一次发现有尸体会自己穿戴整齐的那段时间,她曾推清洁车进过太平间。” 王朝说到这里,按下暂停键,监控录像中出现一位娇小女子。王朝将图片放大。那是张干枯瘦小的面孔,五官也小得几乎要挤作一团。女子脸上无悲无喜,似乎被生活折磨得失去了棱角。 林辰看着视频中的女子,点了点头,确认那是总给他递情书的园丁。 “这姐姐是叫于燕青吧?”王朝说着快速调出一溜视频文件,然后选中一个双击打开,“我利用了简易的人脸检索技术,在与今日案件相关的全部视频资料里搜了她的照片,你猜怎么着?” 他说完,又按下暂停,画面定格在傍晚骚乱的街道。 “她在这里!”王朝指着一位站在街边的长发女人。 “然后,你猜怎么着?”王朝啧啧叹道,眼中有傲人的光彩,飞快地点开列表中最后一个视频文件,“摄像头位置在中心公园前十字路口,时间是吊环男子死亡前35分钟。” 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这条监控视频中,于燕青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穿了条红裙子,还抹了口红,整个人容光焕发,正神采飞扬地朝小公园走去。同一个人出现在三起案件的相关场景中,无法用巧合解释。 刑从连望向林辰:“看来我们确实有必要找到这位美丽的女士。” “恐怕已经来不及了。”林辰摇了摇头,嗓音沙哑。 他看着技术员的电脑屏幕,指向第二处案发时的窗口,说:“带我去春水街看看。”",把人放在床上摆正,然后弯下腰,拿起地上的鞋子,套在小朋友脚上,继续说道:“当然,是男人的话,偶尔犯点错误也可以理解。” 他耐心地帮他系着鞋带,并说:“但问题是,首先我不喜欢出门,其次我真的很穷,所以,比起打电话给我,偷偷溜走是更恰当的处理方式。” 他声音很轻,小胖子望着门口还在抽烟的男人,泫然欲泣。林辰看了眼小胖子,又看了眼似笑非笑的男人,目光最后落在房间角落的一套藏青色制服上。正常好心市民在遇到走失儿童时,第一反应是送去警察局。那么,一位能向小朋友拷问出宿管电话,还亲自等人上门来接的市民,显然并不简单。 林辰收回视线,牵着小朋友的手转身想走。就在要跨出房门的刹那,他听见“咔嗒”一声轻响,随后腕上一凉,手上多了副银色手铐。 林辰看着腿边的小朋友,很无奈地说:“当然,如果你惹了警察,就不要溜了,撒娇卖萌抱大腿会更恰当。” “林先生真是个妙人,不如一起喝杯茶怎样?”一旁的警官先生慢条斯理地开口。 “我并不很适合去警局。”林辰认真想了想,这样回答。 “多去几次就习惯了。”对方笑着说。 有很多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有进过警局,更恰当的说法是,没进过警局审讯室。这里严肃而压抑。窗上会焊着铁条,正对你的墙上会贴着“坦白从宽 抗拒从严”几个大字,正气凛然的警察会要求你把事情交代清楚。同时,你还有可能被很多人看着。 所以如果能靠撒娇卖萌解决问题,就千万不要把事情闹大。 张小笼是宏景市刑警队一名普通女警。此刻,她正站在单向玻璃外监控审讯室里那名嫌犯的一举一动,时不时低头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或许是因为太认真,直到低沉而沙哑的声音传来,她才意识到身边来了两个人。 “怎么样了?” 张小笼扭头,看着新队长英俊的侧脸,暗赞了一声“好帅”。但作为受过严格训练的警校学生,她迅速调整了心态,汇报道:“队长,您带来的人已经坐了一小时十三分钟,他就那么看着照片!” 张小笼赶忙看了下表,又哗哗翻了两页笔记:“按您的要求,没人跟他说话,就半小时前有人进去送过水,但他没喝。哦,他看得最多的照片是第三张。真的很奇怪队长,这人一定有问题!” 小姑娘按了两下圆珠笔,看着审讯室里那个青年,确定地说道。 老实说,张小笼其实对审讯室里的青年没有任何厌恶感,毕竟对方看起来很斯文,只是有些瘦。他身材并不高大,但发色很黑,眼瞳更是黑得深不见底。可或许是那平静的面容和认真的目光,让他显得郑重而安稳,仿佛山间的松又或是湖边的竹,风一吹,便有干净至极的气息。 如果只凭第一感觉,张小笼会认为青年完全没什么可疑。可这位青年在审讯室坐了这么久,就只盯着三张照片看,不仅不吵不闹,连头都不带抬一下,正常人哪有这么好的耐性?所以果然还是有问题。张小笼这样想着,目光也看向桌上的那三张照片。 第一张照片上是位面色安详的老人,老人躺在床上,穿宝蓝色寿衣,看上去好像只是陷入了沉睡。第二张照片中,老人所躺的位置换到太平间,周围是一具具蒙着白被单的尸体。如果说,前两张照片显得森冷,那么第三张照片则很是诡异。因为在前两张照片中死去的老人,正平躺在一间商铺里。老人双眼紧闭,穿一件藏青色旧制服,身边是点点血迹。如果你仔细看照片便会发现,老人一侧的口袋里,流出了一片白沙。 如果照片是按时间顺序摆放的,那意味着原本躺在医院太平间里的老人,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被人从医院抬到了闹市街头。普通人显然不会有这种癖好,如果不是医闹,那就是大麻烦。但无论什么麻烦,都是警方的事,似乎和他这样的小宿管扯不上关系。 林辰沉思着,审讯室大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他抬头,只见一位女警在他面前坐下。 “林辰,9月7日下午一点到三点,你在哪里?” 女警官嗓音清脆,甚至还没来得及翻开文件,就已经把话问了口。 “在市实小宿管站里。”林辰又看了眼照片,审视着面前的女警,缓缓答道。 女警官长得很漂亮,长发乌黑,耳垂白皙,而在圆润洁白的耳朵里,还塞着枚小巧的无线耳机。 “有人能做证吗?”女警赶忙打断了他,又继续补充道,“你说你在宿管站里,谁能做证?” “你说的时间里,我一个人在宿管站,学生们都在上课,的确没人可以做证。” 林辰答完,很明显看见女警有些郁闷,她低头按了按笔,照着笔记本上的问题继续讯问:“那,你近期有没有去过第三医院?” 显然这是有人提前写好了问题,派手下人来问口供,那么领导当然就站在单向玻璃后,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只是为了一具被移动的尸体,他们显然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告诉我,为什么抓我?”林辰打断了女警官的问题。 女警眼神游移,下意识看向审讯室一侧的玻璃墙。 林辰向前靠了靠,大概明白这具体是为了什么:“我听说,最近在第三医院的太平间里,总会出现穿戴整齐的男尸,尸体边会出现一把白沙。”他盯住女警的眼睛,然后身体靠回椅背,“这事情古怪至极,如果市局觉得棘手,大概会求助两种人,一种是道士,另一种是心理学家……所以,你们的合作单位是永川大学没错吧?” 女警瞪大眼睛,非常吃惊。忽然间,她按住耳麦,似乎从里面接到了什么指令,随后噌地站起来,掉头就走。 林辰侧过身子,对着单向玻璃淡淡道:“出来吧,别藏着了。” 片刻后,审讯室的门被再次打开。 一个身材微胖的男子推门进来,左手提着热水瓶,右手拿着刚洗干净的瓷杯。他把杯子放在桌上,从口袋里掏出包茶叶拆开倒入杯中,最后迅速倒入热水。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做完这一切,他弯下腰,很恭敬地把茶杯递出,声音有些颤抖:“师……师兄……” “付教授。”林辰没接茶杯,语调有些冷。 “师兄……不是我抓的你啊!”作为市局唯一外聘的犯罪心理学专家,付郝很少有这么手足无措的时候。 “为什么要抓我?”林辰干脆利落地问道。 “是一把沙子。” “什么?”林辰感到不可思议,这算什么证据。 “师兄,事情是这样的。”付郝向前凑了凑,有些讨好地说,“最近市医院里闹得人心惶惶,太平间里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出现一具死尸,尸体都穿戴整齐,而床角总是撒有细沙,这事你知道。” 林辰点了点头。 “今天早上,我们刑警队队长在路边遇到个走失的孩子,那孩子扒着车窗,从口袋里掏出把沙子,说‘叔叔我想吃肯德基,能拿这个跟你换吗’?” “天才。”林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嘿嘿。”付郝讪笑道,“然后,经物证处对比,孩子拿出的沙子和尸体旁边的应该是同一种。” “好巧。”林辰皱了皱眉头。 “何止好巧,师兄你知道吗?就在昨天,春水街骚乱,一个老人在众目睽睽下倒地不起,救护车赶到的时候,医生说老人已死亡多时。”付郝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说道,“而且,老人口袋里,同样掉出了一把沙子。” “到底是什么样的沙子?” “很特别的沙子,非常白,但物证那边检验结果还没出来。” 林辰听完这话,眉头一皱:“拿来我看看。” 他话音未落,审讯室的门被再次推开,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提了个证物袋,大大方方走了进来。 “林先生,鄙人姓刑,刑从连。”男人不知何时换上了警服,举止端庄、态度极好,与先前搓手指的流氓判若两人,“我希望您能辨认一下,您是否见过这种沙子?” 林辰懒得看他,只是顺手拿起桌上那袋沙子。整袋沙子大约重50克,他拉开证物袋,抓起一些,任由它们从指缝滑落。沙子很白,颗粒都非常干净,显然经过严格清洗,与工地上的沙粒甚至海滩上的白沙都有明显区别。 林辰将白沙放回袋中,看着付郝,语气冷峻:“这沙子你没见过?” “好像没有啊。”付郝老实回答。 “这都不认识,你是怎么毕业的?”林辰认真问道。 03·麻烦 听到林辰的反问,付郝不仅没有不高兴,反而满脸讪讪的笑,双手合十,眼巴巴地求助着林辰。不得不说,这招非常管用。 刑从连看见那位原本不苟言笑的青年低下头,很不好意思地拿起桌上的证物袋,认真告诉他们:“这些白色石英砂,应该来自沙盘。心理治疗中有一类疗法,名叫沙盘游戏,大致就是利用不同种类的沙子和许多摆件,探索和整合人类的心灵状况。白沙是沙盘游戏中的一种沙子,被清洗得非常干净,分离灰尘和杂质,保持宁静和纯洁,成为人探索内心无意识世界的一种媒介。”他仿佛在思考什么,说得很慢,但很仔细,“在有网购之前,一整套沙盘疗法的器材售价在两万元以上,生产厂家和经销商都屈指可数,但现在你要追查白沙的来源会非常困难。” 他说话声音有些轻,但非常认真仔细,无论是那平和的眉眼还是端正的姿态,都带着绝对的、让人信服的姿态。该怎么说呢?在绝对的专业面前,一切妄加的猜测都显得太过小人之心了。 刑从连很难得地有些歉意,不过歉意只维持了短短几秒。 林辰说:“你放我走,保证以后不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告诉你这些沙子是从哪儿来的。” “好啊。”刑从连半点没犹豫,爽快回答。说完他单手支颐,饶有兴味地观察着林辰。 这下换林辰诧异。他没想到警方竟然会答应这个要求。他认真盯着刑从连深绿色的眼睛,似乎能从里面看到“信用”,于是也很干脆地回答:“我有一套沙盘,小胖子手里的沙是从我房里偷出来的。但尸体旁边的白沙我确实不知情。” 刑从连点点头,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林辰没有再说话,他看了眼自己身边的付郝,站起身来准备走。可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敲响,刑从连开门出去,张小笼神色紧张地报告着什么。 “林先生,”不多时,刑从连折返回来,客气地打了个招呼,“我们等会儿去中心公园,正好可以顺路送您回家,请您稍等一会儿。” 他说得理所当然,毫无破绽,令人无法拒绝。 如果知道所谓的“顺路”是先顺去凶案现场的话,林辰一定不会坐上刑从连那辆吉普车。 案发地在中心公园,死者是名30岁左右的年轻男子。据报案的群众表示,当时该男子正在公园里锻炼,不小心从吊环上摔下来,死因可能是颅底骨折。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路灯光线稀薄,公园里的香樟树轻轻随风摇曳。夜色中,警方拉起的黄色警戒线格外清晰。警戒线外围了很多人,以致完全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刹车的惯性使林辰微微前倾,驾驶室里的那位警官动作很快地拉上手刹、放下车窗,最后脱下警服外套跳下车。未等他反应过来,连车门都“咔嗒”一声落锁了,他和付郝都被关在车里。 “林先生,那么就麻烦您再等会儿。”隔着车窗,刑从连还向他来了个飞吻,然后潇洒地跑远了。 林辰坐在吉普车里,夜风横贯车窗而过。今天发生的事情都很奇怪,归根结底是因为他今天遇到的都是怪人。 付郝拉了下车门,没拉开,边咬牙切齿边战战兢兢凑过来悄声说道:“师兄,你别生气,刑队长大概就是想送你回家而已。他人不坏,就是因为有四分之一他国血统,所以为人比较奔放……” “难怪。”林辰看向刑从连远去的背影,说道。 刑从连当然听不到林辰的话。作为血统复杂的人类,他完全是能屈能伸的典范。他随意抓乱头发,点了根烟,混进围观人群,然后站在一位穿广场舞裙的大妈身边。 “阿姨,这怎么回事啊?这么多警察。”刑从连叼着根烟,装成围观群众,惊恐又好奇地拱了拱身边的大妈。 “死了人呀!”大妈操着不标准的普通话,凑到刑从连耳边说道。 “谁死啦,这是出大事了啊?” “可不是大事嘛,小伙子我每天都看得到的,我昨天还和他一起锻炼过咧。”说起八卦,大妈非常热情,“他不要太厉害噢,可以两只脚钩着吊环,这么倒过来。”边说,大妈还边激动地弯下腰演示,“就是这个样子呀,然后吊环就断掉了呀,他就啪嚓摔下来,摔死了!” “那好惨啊!”刑从连应和着。 “何止惨啊,他那个脸哦,当时吓死人了,眼珠子要掉出来一样,叫声十里外都能听到的。” “您是说,他掉下来的时候还没死?”刑从连忽然意识到什么。 “没有呀,我们去搬他,他那个时候还在动嘞!” “刚刚那位阿姨说,吊环是突然断裂的,人并没有当场死亡。” 刑从连站在林辰一侧的窗边,手里夹着烟。虽然吧,付郝觉得刑从连看似在对自己讲话,但话完全像是说给林辰听的。而林辰靠在椅背上,双眼轻闭,像是已陷入浅睡。一人在夜风中似有似无地说话,另一人在夜色里半真半假地浅眠。 付郝简直要被两人之间的诡异气氛灼伤,赶紧挺身而起:“是意外吗?” 刑从连没回答他,反而看着林辰说:“这要等鉴证科勘查完现场,才有结论。” 付郝觉得自己简直多余,但怎么也得应和一下,正当想继续说下去时,在身旁假寐的林辰却忽然睁开眼睛。他手搭着车门坐直,付郝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依稀可以穿过人群,看到那片发生命案的场地。 天很黑,警灯闪烁,健身器材泛着蓝莹莹的光。这些器材分散而立,是高低杠、双人漫步机一类的新村标配健身器材。它们半新不旧,有些地方被摸得很光滑,但都保养良好,没有生锈或损毁痕迹。这也显得角落损毁的吊环架格外诡异。它孤零零地矗立着,一只吊环挂在半空中随风轻晃,另一只吊环则掉在了地上。那是一片草皮退化后形成的沙地。 林辰看了眼刑从连,两人靠得极近,几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的气息。 夜色中,刑从连的眼底多了几分探寻,似乎也发现沙地的问题,却按捺着没挑明。 在这座城市里,已经连续数日发生了与沙有关的案件。或许是巧合,但也可能它们背后有不为人知的深层联系。 但林辰想,这些事情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案发时我在警局。”林辰说,“所以不是我。” “林先生说什么,鄙人听得不是很懂啊。”刑从连吸了口烟,把烟蒂扔在地上踩灭,笑着说。 04·行为 林辰认为,他已经很明显表现出拒绝与警察深交的态度。但血统这个玩意儿实在太奇怪了,刑从连不但没生气,反而在他表示要坐公交车回家后,竟然用一种诚惶诚恐的语气说:“这么晚了,让林先生一个人回家,我的母亲一定会责怪我。” 刑从连不由分说,直接拉开车门上车发动引擎。望着窗外流逝的霓虹灯影,林辰总觉得这个方向似乎和去市实验小学的相反。不知为何,他有种被警察绑架的错觉。等车再次停下时,他们已到了市里最著名的大排档一条街。 “今天冒昧请您到警局协助调查,我内心万分愧疚,请千万答应让我请您吃顿便饭。”刑从连拉下刹车,回头极为真挚地对林辰说道。 林辰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任凭谁面对那般诚恳的言辞,短时间内都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反倒是付郝反应过来,用手拍拍刑从连驾驶室椅背,大声嚷道:“今天你耽误我师兄一天时间,光吃大排档赔罪,老刑你能不能要点脸?” “大排档怎么了,现在小龙虾都要六块钱一只了。”刑从连满脸肉疼地说,“案子没破啊,这个月的奖金都没了,必须提前省点儿。” 上回是请喝茶,这回是请吃饭,但幸好不是牢饭。 虽然台风将至,但宏景的夜市依旧很热闹。 霓虹灯下,烟雾都染上了迷离的光色。 虽然嘴上吐槽近来小龙虾价格飞涨,但刑从连还是很豪气地要了10斤麻辣小龙虾。一时间,白色塑料桌被一盆盆鲜红的麻辣小龙虾占满。四周是食客互相交谈的热闹声响,大排档老板在油锅里撒了一大把辣椒,呛人的白烟飘满长街。 付郝环顾四周,被呛得连连咳嗽:“老刑你好歹是有身份的人,能有点儿品位吗?” 林辰抬眼,只见刑从连一动不动地与小龙虾战斗,非常认真专注。 听到付郝的质疑,刑从连只是端起啤酒瓶与之轻轻碰了下,严肃地说道:“麻辣小龙虾是国粹,再吐槽麻辣小龙虾和你翻脸啊!” 林辰闻言挑了挑眉,伸手剥了个花生,然后端起一次性塑料杯,喝了口啤酒。从刑从连的角度看过去,林辰好像也没那么难搞。他剥虾壳的动作很认真细致,喝啤酒的姿势也没有半点儿故作的矜持。街灯昏黄,他眼神清澈明亮,嘴唇因为麻辣小龙虾而变得有些红润。 “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刑从连举起杯,与他轻轻一碰,问道。 “我不知道。”林辰喝了口酒,回答得很干脆。 “医院的事情无所谓,就算是有些精神病把死人摆个姿势,这种案子都够不上立案标准,可如果再加上菜场的尸体和刚才摔死的市民,这些事情加起来,可就没那么简单了吧?”刑从连专注地看着林辰。 林辰被盯得有些吃不消。毕竟刑从连的眼睛本来就好看,睫毛长度又有天生种族优势,因为仰起了头所以可以在他胡楂覆盖的脸上看清侧脸轮廓。不得不说,刑从连确实非常英俊。林辰移开视线。 见他没有回应,刑从连更是锲而不舍:“那你能给我讲讲,怎样的人会喜欢玩弄尸体吗?” “心理变态。”林辰很理所当然地答道。 “当然是变态,不变态还能搞这?”刑从连敲了敲桌。 “所谓心理变态,是指人的行为偏离社会认可的准则,你必须追溯行为背后的产生机制。”大概是被轻微的酒气侵袭了神经,林辰鬼使神差地给刑从连解释起来,“造成这样行为的原因,大概有三种。第一种是仪式,它代表了某种诉求。第二种是幻觉,出于大脑错乱的神经元活动。”林辰顿了顿,好像在考虑第三种可能性,“第三种,也是最难以捉摸的一种,这是犯罪行为本身的一个环节。” “犯罪行为本身的一个环节,什么意思?” 林辰看向远处,厨师在油锅里倒下细密的配菜,香气翻腾:“或许是土豆丝,或许是青椒,谁知道这盘菜,到底是什么呢?” 他说得十分隐晦,刑从连却像得到了点拨。他拎起外套说:“走,去医院看看。” 付郝反应更快,刑从连还没跑出两步,他就冲上去勾住刑从连的脖子,大喊:“又想逃单是不是?” “付老师、付老师,我真没钱啊!” “老子明明在你钱包里看到那张黑色信用卡,别以为我不知道,金卡往上才是黑卡,你这个死土豪!” “那是道具、真道具!”刑从连很无辜地说。 刑从连被付教授强硬地拽回酒桌,可等他们回到桌边时,周围已经没有了林辰的身影。 付郝要去找人,刑从连却一把按住他:“老付,你老实告诉我,他到底是谁?” “我师兄啊!”付教授理所当然地答道。 总之,这个问题,基本上问了等于没问。刑从连当然也很想深入地问一些诸如为什么你已经评上副教授了你师兄还在小学当宿管,或者你师兄明明很牛的样子为什么还扭扭捏捏不提供破案线索之类的问题。但他终究还是没有问,毕竟这么刨根问底实在是太八卦了! 夜晚的天气比白天差了许多。或许是台风将至,气候变化极快,空气中有湿润的水意,雨也似乎要淅淅沥沥地下起来。 林辰回到学校,和门卫打了声招呼,移动门“咔啦咔啦”挪开,他的手机也随之响起。屏幕上是个陌生号码,林辰看了眼来电地址,接电话的动作有些许迟疑。电话接通后,两边都有数秒沉默。 “陈先生,您好。”林辰靠在门卫室后墙上,单手握着电话。 “林辰,你还是这么不安分啊。”电话那头声音很冷,并且拖长了语调,因此听起来非常冷酷。 “如果向您汇报的人足够仔细,一定会提到,我是戴着手铐被带到警局‘协助调查’的。这说明我并非自愿,希望您能够理解。” “听说你现在在做宿管?”电话那头的人并没有理睬林辰的解释,反而变换话题,显得更加居高临下。 “是,在您的施压下,这是我勉强能找到的最体面的工作。”林辰微微垂首,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 “哈,没想到当年永川大学的林辰也会有今天,你现在,过得苦吗?” “是,我现在过得很苦、很穷,失去了梦想和人生目标,每天像一只卑贱的蝼蚁,如您所愿。” 林辰熟知男人想要听的话,每说一个形容词,电话那头的呼吸就轻快一点。不过他虽嘴上自贬,表情却很轻松。从门卫室透出的稀薄灯光轻轻落在他身上,他的衣衫宛若透明。 “你不能再害人了!” “是啊,多亏您‘约束’我。” “啊,说起来,你最好离你愚蠢的警察朋友和你的好师弟远一点儿,万一你又害死他们,岂不是又要忏悔很多年?像你这样的人,怎么配有朋友呢?” “明白。”林辰答。 电话挂断时,雨下了起来,落在发丝和肩膀上,带着初秋的凉意。像是掐着点一样,林辰走进宿舍楼后,暴雨就接踵而至。雨很大,噼里啪啦的雨点落在树木和叶片上,发出巨大的、仿佛野兽嚎叫般的声响。 林辰转身上楼,按照管理预案,他要将学生统一安置,方便看护。实验小学的寄宿学生本就不多,大部分孩子被父母提前接走,实在走不了的学生也就十来个。他和另外的宿管挨个敲了宿舍的门,清点好人数,帮孩子们整理好书包及换洗衣物,一起带到早已准备好的大宿舍里。 宏景的孩子们也不是第一次遭遇台风天气,所以没人显得过分担忧。大大小小的学生们聚集在两间大宿舍里,灯光昏黄,宿舍一角摆放着零食和饮用水。大家在一起的时候,窗外不见五指的黑夜和狂风怒号的校园,也显得没那么可怕了。晚上风雨实在太大,将近天亮时,孩子们才再次安睡。林辰与值班的宿管打过招呼,才回自己房间休息。 他打开灯,白色灯光瞬间照亮他的房间。这里除了书桌和床,没有任何家具。 风越来越大,雨却好像暂时停了。屋外芭蕉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硕大的绿色叶片哗啦啦地抖动着,在墙壁上投下凌乱的阴影。书桌前的窗不知何时打开了,桌面被雨水打得湿透,变成汪洋一片。而就在那片汪洋里,还漂着一艘粉色的小船。那是一封信,被折成了爱心形状。 林辰快走几步,从水里捞起那封信。信封被雨水浸得湿漉漉的,林辰看了眼信封上自己的名字,内心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摸索着信封边缘,想要将之拆开,摸到信封里面,似乎有团硬邦邦的东西。那东西很硬,又似乎很绵软……他飞快拆信,映入眼帘的是一团黏附在信纸上的沙子。沙子洁白无瑕,可被雨水浸泡,还是丑陋地凝固在一起。在沙盘游戏里,沾水的沙子也有属于它的寓意。他在房间里找了个塑料袋,将黏附在信纸上的白沙轻轻掸落,露出底下模糊的字迹。 那是一首诗,字迹边缘早已模糊,黑字化开,像丝丝雾气卷缠在整张信纸上。 亲爱的,我终于能平静地面对死亡了 我不再犹疑、胆怯和恐惧 死神双臂温柔,眼神迷人 它那乌黑瞳仁绽放出湿润的花朵,我终于嗅到了它的芬芳 我看到它的指尖伸出无数根系,一头扎进人世间,你可不可以摸到? 字迹模糊。 仿佛有一股凉气顺着林辰的脊柱,缓缓弥漫到他的头顶。 05·情书 林辰觉得,某些阴魂不散的人真是很麻烦。刑从连却觉得,林辰有些麻烦。他早上刚到警局,就着新鲜出炉的报告,刚啃了一口在食堂买的包子,就被手下通知去局长办公室“坐坐”。 老局长沏了杯不那么正宗的龙井,捧着杯子坐在办公桌后,一副要和他促膝长谈的模样。 “从连啊,案子怎么样了?”局长摸着茶杯,很是语重心长。 刑从连望着局长半秃的头顶和锃亮的脑门,案件那么多,但目前的焦点只有一件事,于是汇报道:“具体情况还在调查。我刚拿到鉴证科的报告,报告显示公园的吊环有明显的人为损坏痕迹。所以,这应该是起谋杀案。” 听见“谋杀案”三个字,局长表情一瞬间变了:“从连啊,我年纪大了,心脏也不好啊,这么刺激的词我希望你能小点儿声说。” 刑从连只当没听懂老局长的意思,继续汇报:“凶手的作案动机和犯罪手法都尚未明确,初步怀疑,与医院和长街的白沙案都有关联……” “住嘴!”老局长几乎要捂着心口,“这种关系就不要随便扯了!” “但付教授说……” “胡扯!”老局长猛一拍桌子,“付郝要有这水平他老师做梦都能笑醒了!” “我们付教授毕竟是外聘专家嘛。” “鬼扯,付郝学的是心理测量,外勤都没出过你跟我说他会分析刑事案件了?” “您的意思是,有人在背后指点付教授?”刑从连反问道。 “刑从连!”老局长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就在昨天,有人向上级举报,说宏景市局利用编外人员参与办案,严重影响程序公正性和警队纯洁性!” 刑从连皱了皱眉。也真是奇怪,他昨天不过是把林辰铐进警局顺路带人看看现场,最后请人家吃个小龙虾的工夫就被举报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付教授不是您通过正规手续聘用的顾问吗?”刑从连继续装听不懂。 “白痴,当然不是付郝!”老局长被气得够呛,直接指名道姓,“你抓谁不好偏要抓林辰!” “是林辰吗?”刑从连垂眸望向局长,问,“林辰是谁?” 老局长看到下属认真的眼神,才意识到自己落入了对方的圈套。 “年轻人不要太八卦!”老局长强作镇定,饮了口茶。 “有人因为林辰,特地向我们上级举报?”刑从连边思考边说,“我昨天只是带林辰回来做个笔录,如果不是我们局里有人认出林辰,就是有人通过内部联网得知了这个消息。能这么快反应是因为有人一直盯着他……”刑从连边说,边看着上司越来越黑的脸色,判断道,“他之前是警察吗?如果不是警察,难道曾经是警方心理学顾问?”说完,希望能从上司脸上看到一些反馈信息。但老头除了脸色不好之外,连个眼神都懒得暗示他。 不仅如此,老局长还放下杯子反问:“你今年八十了吗?” “还有些距离。” “那就滚滚滚,没事别跟个老太太一样八卦!” 刑从连反而明白过来:“您的意思是,让我把林辰排除在案件侦破工作之外?”这虽然是疑问句,但刑从连语调很平,反而更像是冷漠的陈述句。他说完,转身就走了。 “站住。”老局长忽然抬起头,望着下属笔挺的背影,反问,“我刚说什么了吗?” 局长是老油条,遇事绝不会暴露内心真正的想法,想从他嘴里套出林辰的背景也基本没可能。 刑从连离开办公室,坐回自己的位置,窗外暴雨倾盆而落。雨丝嘈杂繁密,被狂躁的风一吹,伞柄便东摇西晃,连人都没法站稳。刑从连收回视线,开始翻阅刚放在他桌上的现场勘查报告。他能读懂这份报告上的每一个字,却无法理解报告背后的东西。医院穿戴整齐的男尸、水果店伤人案、死去的老人、公园断裂的吊环……这一切似乎毫无关联,却又因为沙子,若有若无地联系在了一起。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位安静的宿管,想起对方平和的双眼和极度镇定的言辞。他非常想站起来冲入雨幕,走到对方面前问一句:“你究竟知道什么?” 于是刑从连连夜这么做了。他随即站起身,拿着钥匙,提上外套,走出了警局大门。正当他想跨入雨幕去开车时,突然看见风雨中有人自远方而来。四野茫茫。那人身形单薄,撑着把黑伞,伞骨一边有些塌陷,整张伞面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然而那握伞的手很稳,那走路的步伐很稳,甚至连落在伞面上的雨水,都发出沉闷的声响。 望着从雨中而来的人,刑从连忽然想抽一支烟。 林辰踏上台阶,收起伞,抖了抖身上的雨水。他浑身湿透,整个人像被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脸上却没什么特别表情。没有寒暄或是闲聊,林辰微微抬头,很直截了当地问:“你想破案吗?” “想。”刑从连很干脆地回答。 “你相信我吗?”他又问。 “信。” “你怕被打击报复吗?” “怕。”刑从连诚实答道。想起刚才老局长意味深长的警告,他大概明白林辰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他以为林辰听到回答会失望,可林辰的眼底反而有了笑意。 于是刑从连也笑了起来:“但我更怕破不了案拿不了奖金啊,毕竟现在是小龙虾丰收的季节。” “所以,为了您的奖金和麻辣小龙虾,请让我加入。”林辰很确定地说。 其实林辰的话音并不算响,尤其在漫天大雨中,更显得几不可闻。但那一瞬间,刑从连怔住了。在刚才决定寻找林辰帮助的那短短一分钟时间里,他想过该怎样开口林辰才会答应。可在他的所有剧本台词里,从没有林辰主动加入这回事。如果没有早上在局长办公室的谈话,刑从连会认为林辰是处心积虑想参与案件。但当林辰问出那句“你怕被打击报复吗”时,刑从连忽然意识到,林辰知道自己将承受多大压力,也很清楚他们会承受多大的压力。但他依旧撑着伞、冒着雨走到这里,说“请让我加入”。 刑从连吸进一口烟,问:“为什么?不是有很多人不让你查案吗?” “你在乎吗?”林辰笑了笑,“我一点儿也不在乎。” 刑从连想做什么事的时候,一定会爱谁谁做到底。可没想到,林辰看起来平和安稳,骨子里竟也是这样的人。刑从连哈哈大笑起来,被烟呛得连连咳嗽,却还是在笑。 “欢迎加入。”他伸出了手,扔掉了还没熄灭的烟。 虽然并不在乎被投诉和警告,但刑从连仍考虑了一个常年犯心脏病的老人的心情。所以他没带林辰回警局,而是将人领到他位于颜家巷六号的家。屋内一片安宁,狂风暴雨都被关在瓦屋之外。同样的位置,不同的时间。刑从连看到林辰坐在靠河的木床上,还是有些心虚。所以他主动拿出了毛巾,还泡了杯热姜茶。可林辰似乎对浑身湿冷的感觉毫不在意,接过刑从连递来的干毛巾和茶,随手放在一边。 “其实我这次来,是因为我收到了一封信。”林辰这样说,随后郑重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密封袋。 密封袋里有只粉色小船,正漂浮在细腻濡湿的白沙上。小心翼翼观察着密封袋中的小船,上面果然还有隐约可见的黑字,刑从连只觉得头皮发麻。 “你知道这信谁写的?”刑从连问。 林辰沉默下来,没有马上回答。 在他的记忆里,写信的是位很年轻安静的姑娘。如果不是每天要登记宿舍出入人员名单,他或许至今也不知道对方姓名。他之所以能确定对方是谁,不仅因为曾很多次注意到那个女孩在偷看他,还因为他还很多次收到过对方放在他桌上的信——天蓝色的、米黄色的、粉色的,封面上永远是秀雅的“林辰收”三个字,可他从没拆开过。 “寄信人名叫于燕青,是我们学校修剪花木的园丁。”林辰告诉刑从连。 “园丁这么有文化?”刑从连端详信件,读了好几遍,才读通信上的拗口诗句。 “她年龄不大,25岁到28岁,且应该受过良好教育。” “她为什么给你写信?” “我之前以为,她是暗恋我。”林辰平静地陈述事实。哪怕说起“暗恋”两个字时,他也完全没有脸红或害羞,因此显得非常正直,正直到连刑从连这样爱开玩笑的人,也没法用园丁暗恋宿管的事打趣他。 “那信里的白沙怎么来的?总不能也是她从你房里偷出来的吧?” “我不知道。”林辰说。 “她为什么要在信里塞白沙?这些白沙和最近发生的那些事,有关系吗?” “我还是不、不知道。”林辰顿了顿又说,“但我怀疑有关。” 刑从连忽然有所觉悟:“你现在是怀疑整起‘白沙案’可能与你有关,所以必须参与案件侦破,对吗?” 林辰并未直接回答,反而说:“不管如何,我都有可能帮到你,不是吗?” 刑从连无奈点头,然后听到林辰说:“如果你信任我,那请现在派人搜寻于燕青,我怀疑她可能已经死亡。” 06·信任 信任,是个很古怪的词。 初次相识,未及深交,说起信任,就有些可笑了。 但林辰说,如果你信任我。 刑从连想,我当然信任你。 这种信任来源很是奇怪,但刑从连认为林辰为人正派有担当,所以信任他的判断。 按照林辰的请求,刑从连安排手下全城布控,搜寻于燕青。不过于燕青一未犯案,二未被报失踪,因此所谓的布控只是监视她的身份证和各种市民卡、银行卡信息,并通知她暂住地和公司附近的民警注意,发现行踪立即汇报。这是刑从连所能做到的极限。 他撂下电话,回望林辰。 林辰正微微垂首,双手捧着姜茶小口小口啜饮。仿佛感受到刑从连的目光,他抬起头,说:“带我去医院看看。” 宏景市第三人民医院。 一切故事始于这所医院,如果想深入了解这个故事,那也必须回到这里。 因为台风的关系,医院里空荡荡的。狂风一下下撞击着大 "人的选择是难以预测的,数据揭示的只是一个可能性,我不相信“奇迹”,这个词太假大空了些,我更喜欢可能性,它听起来更理性,少了鸡汤味,逃避不是懦弱,这应该是在使出浑身解数后的最后选择。感谢作者写出了一部这么好的作品,我想这可以带领我走向很长的一段路。——晋江读者 《犯罪心理》一直是我最喜欢的网文,就是这篇文让我对心理学产生了兴趣,并且开始尝试着改变自己。“求真,向善,憧憬美好”,这是我们每个人自出生伊始就踯躅前行的道路。人们心中燃烧着微小的强大的却不自知的一点萤火,正是借此火,我们以踏足千万年的虚空,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晋江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