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四川文艺
原售价: 45.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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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BN: 9787541166617
江有无,晋江签约作者。喜欢笔下每一个温柔细腻的故事,永远相信文字的纯粹与美好,爱着自己构建的世界。 代表作:《偏执》《烈犬》等。单本积分破亿,点击百万。 微博:@江有无
第一章 凛冬 初二上学期的期末考试,许愿考了班里第四十三,年级五百一十二名。 所以大年三十的傍晚,离春节联欢晚会还有两个小时,她站在客厅最中间,低下头,双手死死捏紧小熊睡衣的下摆。 “现在让我们把镜头转向春晚后台。” 电视开着,戴着红围巾的女主持人正满面笑容播报春晚准备进程。 喜气洋洋的采访声中,母亲陶淑君的声音又高又尖刻:“你吃我的穿我的,花着我的钱!成天什么都不用做,就让你学习!结果连做这么一件事都做不好!” “这是你第一次参加春晚,有什么想和大家分享的吗?” “这是你第几次考这么差的成绩回来?你知不知道你让我有多丢人!小区里那么多小孩儿,人家考第一第二!你考四十三名!你怎么不干脆直接考倒数第一算了!” “看到你的眼睛里有泪水,是激动还是想家了?” “哭哭哭!你还有脸哭!我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废物我都没哭!你有什么脸给我哭!你考这么一点儿分还好意思委屈了?” 陶淑君嗓门越来越高,完全压过了春晚后台的锣鼓响动。 许愿还是低着头,不敢伸手擦泪,小声说了句:“我没有。” 她没有委屈,只是害怕。 期末成绩出来后,从放假到现在,陶淑君一直没给过她好脸色。直到常年在外工作的父亲许建达放年假回来,许愿始终提着的心也没放下。 她知道陶淑君肯定会爆发,但没想到会挑在这么个时候。 “什么没有?你上学上不好,现在还学会顶嘴了是吧!”而这句微弱的辩驳被陶淑君当成了挑衅,唰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成绩差了人品也差!我看我该给你们何老师打电话,让她看看你在家里是什么德行!” 许愿顿时慌了神,抬头:“不、不要!妈,别给何老师打电话!” 十三岁孩子的世界很小,认识的人也很少,除了爸爸妈妈就是老师同学。 许愿很喜欢何老师,不想在她面前丢脸,更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是个坏孩子。 “哟,你看。”许愿满脸是泪,陶淑君冲沙发另一侧的许建达挥挥手机,得意洋洋,“她还知道她考这点成绩不能见人,竟然有羞耻心呢!” 许建达没掺和这场单方面的辱骂,始终目不转睛盯着电视,即使陶淑君把话头引到自己身上,也只是不耐烦地皱眉:“该做饭了。” 大年三十,除夕夜。 一年中难得团圆相聚的幸福日子,应该好好吃上一顿饭。 “别搁这儿哭!看着就心烦!”许建达发了话,陶淑君就没再继续骂许愿,下巴抬得高高的,“给我出去!到外面站着!” 许愿沉浸在被威胁的恐惧中,愣愣站在原地,没来得及立刻动弹。 陶淑君干脆上前两步,捏着她的肩,粗暴的把她搡到门外:“让大家都看看你!看看你这个考这么差的废物!” “砰!”的一声,厚重的防盗门被关上。 感应灯亮起,许愿保持着双手捏紧睡衣的姿势,呆呆站在门口。 陶淑君搡人力道太重,她脚上的拖鞋掉了一只。 北方冬天供暖足,屋里暖和,许愿穿的是夏天的拖鞋。被关在门外,楼道里没有暖气,她只能光着一只脚踩在地垫上。 出入平安的“平安”两字起了毛刺,硬邦邦扎在脚心,又冷又疼。 许愿没动弹,也没出声。 过了一会儿,感应灯熄灭,楼道黑漆漆一片。黑暗里,她抬起手,使劲擦了把脸。 时间太长,眼泪大多已经干涸,要很用力才能擦掉。 这不是陶淑君第一次把许愿关在门外,她不敢敲门,更不敢哭求。不求还好,如果求了,陶淑君肯定会站在门口扯起嗓子,让整栋楼都知道许愿是个只能考班里四十三名的废物。 陶淑君曾经做过类似的事,许愿当时难堪得都想去死。 但外面实在是太冷了。 前几天刚下过雪,如今正是化雪的时候,温度最低。许愿只有一只塑料拖鞋,身上的小熊睡衣也不算太厚,很快就捱不住,冷得一个劲儿打颤。 她鼓起勇气,哆哆嗦嗦敲门:“妈妈……” 不知道是许愿敲门的动静太小,还是许建达看电视的声音太大,等到许愿的指关节开始隐隐作痛,也没有人来给她开门。 倒是楼上的邻居叔叔突然打开家门:“这时候哪儿有商店开着?我说你就别琢磨买什么汤圆了,又不是元宵节!” 邻居阿姨笑呵呵的:“孩子想吃嘛,好不容易他回来一趟,我出去转转,实在没有就算了。” 楼上传来脚步声,许愿猛然绷紧脊背,又徒劳地敲了两下门。 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看就要拐下楼梯,马上就能看到被罚站在门外的许愿。而她面前的大门依旧紧闭着,冷冰冰的,和父母绷紧的脸一模一样。 许愿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赶在邻居阿姨看见她之前,踩着脚上唯一的塑料拖鞋,头也不回冲出了楼门。 她不想被别人看见,更不想被别人知道她是个废物。 * 许愿冲出楼门,冲出小区,害怕邻居阿姨会发现她,一直拼命奔跑。等到脚上另一只拖鞋也跑丢了,才喘着气停住。 天色越来越暗,过年时的街道比被狗舔过还干净。街两边的商户全部紧闭着门,严丝合缝,没有任何一处可供许愿进去取暖躲避的地方。 她只能哆嗦着,打着颤,一个人走在街上。牙齿细细磕着,一边走一边发抖。没有化干净的雪沾在脚底,冷风从睡衣领子里灌进来,浑身上下都在冒寒气。 偶尔有过路的行人朝她投来异样的目光,急着回家过年,又把视线从这个穿着小熊睡衣、光着脚的小女孩身上移开。 许愿不敢回家,没有地方去,独自走了一会儿,天色终于完全暗下来。 街上一个人、一辆车也没有了。 冷风呼呼刮着,刀子般割在脸上,许愿觉得自己大概会被冻死。但即使被冻死,也比陶淑君给何老师打电话、邻居阿姨发现她过年被罚站在门外、整栋楼都知道她是个只能考班里四十三名的废物强得多。 怀着这样的心情,许愿没有目的、麻麻木木地继续往前走。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要走到什么时候,只想离家远一点,离尖酸刻薄的陶淑君和无动于衷的许建达远一点。 风声渐密,有雪花从空中飘下,天气愈发肃杀。许愿牙齿不受控制磕出咔嚓响声的同时,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准确地说,是一个人和一辆三轮车。 仿佛卖火柴小女孩死前的幻觉,不远处的十字路口,高高亮着的路灯下,三轮车车斗里的铁桶正缓慢冒着热气。光是看上一眼,被冻僵的五脏六腑似乎都缓了过来。 许愿忍不住用力吸了口气,在阵阵寒风里闻到一点软糯的甜香。 是烤红薯。 陶淑君的发难从中午吃饭时开始,直到现在,许愿已经有五六个小时没吃过东西。冷饿交加,她瞬间加快步伐,走出几米后,又迟疑地放慢脚步。全身只有一套睡衣,许愿没带手机,更没有零钱。 但她实在是太冷了,没擦干的泪痕在脸上一道一道结成冰。再不吃点热乎的东西,大概真的会被冻死。 许愿跌跌撞撞朝路口走去,离得近了,才艰难的将视线从冒着热气的铁桶上挪开,看向三轮车旁边的人。 天寒地冻,那人个头不算特别高,比许愿大概高小半个头。 裹得比较严实,一件洗的明显发旧泛白的桃红色棉衣,配着笨重但结实的胶鞋,和一顶尺寸过大的粉色绒线帽。本该十分臃肿的一身搭配,整个人瞧上去还是薄薄一层,瘦得厉害,几乎没什么厚度。 大概是已经在路口卖了很久的烤红薯,又没有等来什么顾客,对方此刻正靠在车边低头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直到许愿走到面前,也没抬起脸。 许愿站在三轮车面前,被带着烤红薯香甜气味的蒸汽一熏,胃不自觉抽疼,眼睛一阵阵发热。 “姐姐。”她看了眼对方身上的桃红色棉衣,胆怯开口,“我能不能……” 许愿原本想说,能不能先给她赊一个烤红薯,等到她回家拿到手机,再给对方转账。 但她出声的瞬间,“姐姐”立刻抬起了头,起了毛球的粉色绒线帽下嗓音发哑:“什么?” 穿着桃红色棉衣的男孩睁开眼,冷淡地看向许愿。寒夜里,风雪下,他眼珠黑漆漆的,哪怕路灯就在头顶,也没能落进去一点儿光线。 看起来年纪不大,男孩五官透着种没长开的青涩,约莫和许愿岁数差不多,是她的同龄人。 许愿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但胃继续一抽一抽地抗议,她小声说:“对不起,我没带钱,能不能先给我一个烤红薯,以后还你钱。” 十二三岁的小孩儿,正是自尊心最强的时候。许愿说完这几句,羞耻得几乎抬不起头。 男孩显然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薄薄的眼皮掀着,面无表情看了许愿一会儿,似乎在掂量她话里的真假。 最后,他没说什么,沉默打开铁桶上的小盖子,递过来一个个头很大的烤红薯。 铁桶烧得热热的,烤红薯温度很高,男孩一点儿不害怕,直接用手抓起来。 许愿接过时被烫了一下,“嘶”地吸了口气。来不及剥皮,也顾不上烫,她着急忙慌地吞了好几口,感觉冻僵的身体有了一点温度,才抬手擦了下眼睛:“谢谢。” 男孩依旧不说话,垂着眼。目光从许愿冻到通红的双脚上划过,停顿几秒,又迅速收了回来。 许愿注意到男孩的动作,窘迫地动了动脚,害怕他会问起她光脚在大街上跑的原因,低头小口小口吃烤红薯。 不过男孩显然没有任何追问的意思,把小盖子咔嚓一声推进去,又恢复了先前低头小憩的模样。过分松垮的粉色绒线帽盖住他大半张脸,桃红棉衣上一层薄薄的雪。 北风呼呼刮着,全家团圆的除夕夜,大家都在屋里热热闹闹地看春晚。没人在路上跑,更没人会来光顾一个半大孩子蹬着三轮车的简易烤红薯摊。 直到许愿什么意思。 “我以前有给小猫小狗包扎过。”一边往外拿东西,许愿一边说,“不过都是偶然遇到的流浪猫和流浪狗,也不知道后面恢复的怎么样。” 许愿顿了顿:“我不是拿你和它们做比较……” 实在是身边没什么需要她帮忙的人,唯一一个体弱多病的就是陈诺,但他的情况太复杂,许愿只能帮倒忙。 戚野耷着眼皮:“嗯。” 他原本并不想跟着这个异想天开的小姑娘一起胡来,但脸上的伤实在太疼了。 许愿取出一次性医用手套给自己戴好:“酒精碰到伤口可能会疼,要是疼得太厉害就告诉我。” 戚野这回没应声。 疼肯定是疼的,棉签蘸着酒精按在伤口上,蛰得半边脸都跟着一起抽动。但这种疼比被铁衣架抽在脸上的痛楚要好得多,一向对疼痛不敏感,戚野咬着牙,垂眼沉默盯着地上的雪花。 男孩脸上流血的伤口不太浅,血结成冰茬糊在上面,许愿处理起来都有点儿害怕,屏住呼吸,尽量不手抖,小心翼翼清理过创面,涂上药膏,最后用纱布盖住。 处理时间用的并不长,总共不到十分钟。 如今是冬天,零下的温度里,许愿紧张到额上一层薄薄的汗:“好了,现在可以了。” 她摘下手套,从书包里翻出一个小袋子,把没用完的药膏和纱布都装进去,递给戚野:“回去你自己上药就行,用纱布包好,一天涂一次。” 戚野没有伸手去接:“我没钱给你。” 男孩说这话的时候很直接,丝毫不遮掩,坦坦荡荡的。 许愿接连摆手:“不,不是,我不要你的钱。” 戚野坐在长椅上,看见女孩的脸倏忽涨红了些,手无意识扣着小药箱的提手,比上午她看见他手机时还要局促不安。 “我一直挺想当医生……”她低下头,声音轻得近乎自言自语,“想帮助那些生病受伤的人,让他们快点好起来,但是……” 女孩越说越轻,后面的话戚野听不见了。 “你就拿着吧,我只想让你的伤早点好,没有其他意思。” 戚野沉默片刻,接过那个装着纱布和药膏的小袋子。 见他接过了药,许愿放下心来:“我们现在去派出所?” 戚野不吭声,垂下眼盯着地面。 男孩格外执拗,许愿没有办法。 两个人只见过几面,完全不熟,此刻坐在一张长椅上,根本找不到任何话题来讲。一同沉默着,气氛格外凝固,只能听见北风的呼呼声。 过了一会儿,许愿有些待不住:“那……我先走了?”起身小声说了句再见,背上书包离开。 “喂。”还没走出几步,身后,他突然叫住了她,“你等一下。”珍惜地吃完一整个烤红薯,这个小摊也没有迎来任何一个新顾客。 十字路口规律交替的红绿灯下,只有她和始终沉默的男孩。 “你……你明天还来这里吗?” 许愿吃完烤红薯,在路边的积雪里洗过手,把指尖搓的通红,“或者你有没有笔……给我留个手机号?” 男孩靠着三轮车,眼皮耷下,不搭理她。 许愿以为他没听到,又问了遍,他像是终于被问烦了,重新抬起头,一言不发开始收拾摊位。全部家当就是一个三轮车和用来烤红薯的铁桶,男孩检查过一遍三轮车链条,就踩着那双同样不怎么合脚的笨重胶鞋,纵身跳上了车。 天气冷,地面冰雪交错,有些打滑。他骑得歪歪扭扭,许愿看得心惊胆战:“小心点儿!谢谢!我一定会还你钱!” 男孩还是不吭声,也不看她,用力蹬着三轮车,歪斜着骑远了。 许愿变回了一个人。 夜渐深,风大了起来,她借着才吃完烤红薯的那点温度,蹲下来抱紧自己。 许愿清楚陶淑君的脾气,这个时候肯定还没有消气,如果发现她没好好罚站,反而不听话跑了出去,只会更加恼火。 不知道该往那里去,许愿孤零零蹲在那里,茫然低着头。 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一阵链条绞动的嘎吱声。接着,那件桃红色棉衣凌空盖在她头上。 戚野用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把那辆载着满满一铁桶烤红薯的三轮车蹬回家。 他家离十字路口其实并不远,抄近路十五分钟就能到。然而滴水成冰的天气里,小巷路面铺满了薄雪和坚冰,人走在上面都一个劲儿打趔趄,更别说一个半大孩子和他的三轮车。 回去的路上,风雪又大了些。戚野逆着风,细小冰晶扎得脸生疼。他屏住呼吸,一边埋头蹬三轮车,一边努力缩起肩膀,试图让自己暖和些。 把那件棉衣丢给许愿后,他身上就只剩下一件薄薄的长袖T恤。灌了一路的冷风和冷雪,戚野把三轮车蹬进小区时,门卫室窗户拉开一条小缝:“回来啦?” 他点头:“嗯。” 十字路口把这片城区划成四块,这里属于城区的北面。北面是尚未完全改建完毕的旧城:斑驳低矮的多层楼房、狭窄弯曲的偏僻小巷。数根裸露掉皮的电线从小区大门前高高拉过,一切都带着岁月陈旧凋敝的气息。 即便如此,大年三十的夜晚,几乎家家都亮着温暖的灯。 窗户拉大了些,食物在锅里翻涌的咕咚声和春晚观众的笑声一齐冒出来:“怎么穿这么点儿?进来吃点东西吧?叔今天煮了火锅,切的都是好肉!” 戚野摇头:“不用。” 拒绝门卫的好意,他继续歪歪扭扭地蹬车,绕过几栋楼房,来到自家楼下。 戚野把三轮车停在单元门口,犹豫几秒,没把装着烤红薯的铁桶搬上去,自己进了楼。 戚野的家在最顶层,六楼,回家时要经过整整十户人家。老式楼房不太隔音,隔着薄薄一层门板,能听见孩童天真稚嫩的嗓音:“我不要吃肉!要吃棒棒糖!” “不能再吃了,今天你已经吃了五根了。” “行了行了,就给她吃吧,好歹过年呢,明天就不给了。” 年轻夫妇的语气无奈中带着宠溺,戚野抬手,把那顶已经被雪浸透的粉红绒线帽摘下来,心里也忍不住有些期待。 今天毕竟是除夕夜。等他到家的时候,会有什么等待着他? 怀着一点儿难得的期许,戚野慢慢爬上楼。 今天在外面站了整整一个白天,他关节都是僵的,爬楼爬得很慢。 从一楼到五楼,十户人家的年夜饭香味一个劲儿往胃里钻,比路上的风雪还磨人,熬得他眉心直跳。 好不容易捱到六楼。 戚野站在门前,回想着一路上闻到的饭菜香味,抖着手,从衣兜里掏出冰凉的钥匙—— “啪!” 门开了,迎面飞过来一个啤酒瓶,还有呛人难闻的劣质酒气。 戚野全身僵硬的关节在那一瞬突然变得异常灵敏,想都没想,下意识闪身躲开。 啤酒瓶重重砸上对面人家的房门,碧绿玻璃碎片四处飞溅,好在对门一直没有人住,否则此刻一定会操着菜刀出来骂娘。 “你他妈跑去了哪里鬼混!” 对门没有人骂,不代表就安静了下来,戚野刚躲开一个啤酒瓶,下一个紧接着砸过来,“你是不是想饿死我!说!你是不是想饿死老子!” 戚野又往后退了一步。 这两瓶子彻底砸碎了先前不切实际的荒谬幻想,他站在门边,全身绷紧,警惕而戒备地盯着瘫在沙发上,被一圈空啤酒瓶包围的戚从峰。 对方显然喝了整整一个白天的酒,扔完那两个酒瓶,骂了几句,就开始大声打起呼噜。 戚野依旧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确定戚从峰不会突然从沙发上蹦起来,这才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进了屋。 没有热气腾腾的年夜饭、没有和颜悦色的父母,暖气费常年拖欠,这个家甚至连供暖也没有。 寒气凉飕飕往骨缝里钻。 踩在廉价劣质的木地板上,戚野没发出一点儿动静,胡乱找了件不合身的长袖套上。刚套好衣服,戚从峰再次短暂醒了过来:“滚去做饭!快点!别他妈让老子揍你!” 男人高高抬起手。戚野眼皮近乎失控地跳了两下,伸手用力按住眼睛,没吭声,一言不发地进了厨房。 半个月前买的菜早就吃完了,临近年关,这两天菜价贵,戚野没舍得买。他在空空荡荡的柜子里找了半天,最后只找到大半包生产日期不详的挂面,还有两枚早就不新鲜的鸡蛋。 戚野烧开水,下面。 把鸡蛋打到碗里,确定没有坏,才倒进锅里。 等待面熟的时间里,不知道谁家新做了糖醋排骨,酸甜的焦香味飘上来,戚野禁不住咽了口唾沫。 他关上火,捞出面,将荷包蛋卧到碗里,把戚从峰的那一碗放在茶几上,然后端着自己的这一份回了屋。 舍不得吃烤红薯,更舍不得花钱在外面买饭,戚野今天卖了一整天的烤红薯,也一整天没有吃东西。就着糖醋排骨的香味,他狼吞虎咽吃完碗里的面。 还没来得及夹起碗底的荷包蛋,房门“砰”地被踹开。 戚野盯着荷包蛋,犹豫了下,错过了最佳的躲避时机。 根本来不及闪躲,戚从峰的拳头已经重重砸了下来,落在他的背上,发出一声闷响:“你做的这是什么东西!大过年的!你就给老子吃这种猪食?!” 即便戚从峰是个步伐不稳的醉鬼,成年男人的力量也大到可怕,戚野感觉肩胛骨都要碎了。 他没出声,也没喊疼,一手端着碗,一手熟练地护住头颈。 按着以往的经验,戚从峰打累之后就会收手。 “你不是出去找钱了吗?!钱呢!”然而或许是因为过年,今天的戚从峰格外亢奋,一巴掌打翻了戚野手里的碗,又顺手抄起一旁的板凳,“偷偷花掉了是不是?小杂种!” 木头板凳早被戚从峰打得散了架,他抽出一条板凳腿,直接甩向戚野的小腿。 戚野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双手抱头,弓起身,盯着不远处同样掉在地面上的荷包蛋。 理智告诉戚野他应该立刻逃跑,可外面实在是太冷了。 “叫你偷钱!叫你糊弄老子!”落在他身上的力道越来越重,越打越亢奋,戚从峰丢下板凳腿,又去找皮带,“老子的皮带呢?看老子今天不他妈抽死你!” 戚野原本保持着抱头的姿势,一动不动,听见戚从峰带着酒气的低语,突然一个打挺,从地上跳起,狠狠推了对方一把。 拳脚和板凳都可以忍受,铜头皮带抽在身上一抽就是一道鼓起发烫的红印。最恐怖的是,铜头那一端如果打在脸上,以戚从峰的力道,绝对能把他硬生生打出血来。 他还要去上学,没有钱再去看病了。 毫无防备,戚从峰被直接推倒在地。他骂骂咧咧抬头,只看见戚野飞快从地上捡起荷包蛋,一把塞进嘴里,头也不回地跑了。 许愿裹紧那件桃红色的棉衣,手足无措地站在单元门内。男孩把棉衣丢给她后,什么也没说,自顾自骑车离开。 路面滑,他骑三轮车骑得慢,她光着脚,追得也不快。等到一路跌撞着追进小区,只看见楼下眼熟的三轮车,根本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许愿正犹豫要不要一家家敲开门,楼上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男孩几乎从楼梯上一路滚下来,根本没注意到她,便一头扎进了凛冽的风雪中。接着追下来个男人,满身酒气,手里还攥着根皮带。 许愿从没见过这种场景,一时间呆在原地,迟疑两秒追了出去。 雪下得大了,地面上积了薄薄一层白。 这个点钟,大家基本都在家里待着,许愿很容易就看到了两排一大一小的凌乱脚印。她踉跄着跟上去,没过多久,就看到了脚印的尽头。 露天停车场的空地上,戚从峰拎着皮带:“戚野!你给老子滚出来!不许躲!快点滚出来!” 醉鬼瞪着一双通红的眼,在深夜里大吵大嚷。 许愿吓得不敢出声,捂住自己的嘴,蹲下来,把身子牢牢藏在轿车后。 戚从峰嚷嚷了一会儿,没听见任何动静,只能又骂了几句,最后不甘心地走远了。 许愿一直躲在原地没动弹,直到耳边能听见的只有风雪声,才打着颤,牙齿轻轻磕着,从轿车后钻出来。 她站在脚印的尽头,试探着喊了声:“七爷?” 戚从峰是个不折不扣的醉鬼,说话含糊不清。今夜风刮得又大,许愿听岔了音,没想到这是戚野的真名,以为是个小名或者绰号。 许愿一连喊了好几声,始终没得到回应。 琢磨着或许他已经离开,她又在附近转了一圈,感觉脚实在冻得受不了,哆哆嗦嗦坐在露天停车场的岗亭背风处。 这一片许愿从没来过。 她家住在十字路口的南面,属于政府这两年大力建设发展的新城,旧城的一切于她而言都无比陌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许愿裹紧棉衣,胆怯又无助地看着周遭毫不熟悉的建筑。 它们大多已经斑驳、掉色,墙皮大块大块脱落,显然多年未曾修缮,在呜呜咽咽的风声里荒凉而颓败。 视线划过某一处,许愿骤然顿住。愈来愈密的风雪间,停车场岗亭对面的旧楼顶端,正立着一个单薄的身影。 许愿这时才发现,男孩比她以为的还要瘦削得多。没有此刻裹在她身上的桃红色棉衣,他连那薄薄的一层厚度都失去了,几乎只是一条毫无起伏的平板直线。 灰色天空下,穿着长袖T恤的男孩站在楼顶,北风鼓起不合身的衣摆,他也跟着一同前后摇晃。像是一只站在深冬枯枝顶端、摇摇欲坠的离群孤鸟。 戚野躲在楼顶,弓着身,屏息静气听戚从峰在楼下发疯。哪怕男人骂骂咧咧远去,他也没立刻下楼,而是缓慢站起,谨慎观察对方离开的方向。 常年酗酒的醉鬼有时很精明,会故意装作已经离开,然后趁戚野不注意,窜出来劈头盖脸、变本加厉地打他。每一下都打得格外用力,像是想把他活活打死。 戚野不敢有丝毫懈怠,一直注视着戚从峰。直到醉鬼已经走出视线能到达的最远处,才活动起冻到僵硬的手脚,试图从楼顶边缘爬下来。 还没来得及动作,手突然被拉住。 拉住戚野的手很凉,和他的体温几乎不相上下,冷冰冰的。同时又很软,比他只吃过一次的过期奶油蛋糕还要软,带着一种同样发甜的香味。 戚野一时间有些发懵。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被这只软软的小手抓着,顺着对方拉扯的力道,稀里糊涂下了楼顶边缘。 正想看看对方是谁,“啪!” 还没抬头,脸上就重重挨了一耳光。 许愿从来没打过人,根本没和谁起过冲突,打完这一巴掌,戚野还没怎么样,许愿自己先吓得哭出了声。 “不要,不要!”不敢松手,她死死抓住戚野,语无伦次,“会死的!这里太高了,你会死的!” 北面建筑都不太高,他们此刻所在的旧楼,仅仅是个只有四层的美食广场,和南面动辄二三十层起步的高层远不能比。但这样的高度已经能轻易夺走一个人的生命,更别说戚野这样的小孩。 戚野莫名其妙挨了一耳光,没来得及反应,听见女孩带着哭腔的一连串音节。因为恐惧,含含糊糊的,短促而急切,比喝醉的戚从峰还听不清。 戚野皱着眉,努力分辨了一会儿,终于搞懂许愿在说什么。 “松手。”他眉头皱得更紧。 许愿哪里敢松开,听了这话,以为戚野还要跳楼,反而抓得更紧:“那是你爸爸?我们报警,我们报警吧!警察叔叔会管的!” 许愿太用力,戚野被她死死抓住手,刚重重挨过一拳的肩胛骨跟着一抽一抽地疼。 “你松手。”于是他声音冷下来,“我没想跳楼。” 或许是因为在逃跑中灌了太多的雪,男孩嗓子哑得厉害,又沙又沉,像生锈的小刀。 许愿一个激灵,下意识松开了手。 “啊……”方才是凭着一股冲动拽住了戚野,劲头过去,她也不敢再拉住他,“那你刚才……” 戚野不带表情地看了许愿一眼。 先前在十字路口,借着路灯,他短暂打量过她。女孩个头不高,一张小脸冻得毫无血色,白到透明。虽然穿得单薄,但身上柔软干净的小熊睡衣一看就是好料子,放在南面的购物中心里,没有几百块钱买不到。 这种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大概是和家里人吵了架,才会在除夕夜光脚跑出来。 根本没见识过世界上还有戚从峰这样的大人。 男孩漆黑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淡淡的,如同一汪毫无波澜的湖。 许愿虽然看不懂,却也迅速察觉了事实似乎并不像她想的那样,顿时窘迫起来:“对、对不起!我以为你要……对不起!” 戚野毫不在意,也没吭声,甚至没多看她一眼,只是在听见由远而近的警笛声后,偏头看向不远处的红蓝警灯。 “来找你的。”他平静地说。 戚野和戚从峰搬回西川两个月,平时没少挨打。一开始还有邻居出来劝几句,后来就没人管了。 今天是除夕,他被打的时候又没出声,自然不可能有人帮他报警。 许愿顺着戚野的目光看去,小巷里,果然一前一后驶来两辆车。前面是闪着警灯的警车,后面那辆她认识,是姑姑家的奥迪。 陶淑君和许建达好像没来,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失落,许愿一时间有些发愣。 她怔怔不动弹,戚野扫了一眼:“下去吧。”别给我找麻烦。 后半句含在嘴里,没说出来。像她这样的小姑娘走丢了,无论和他有没有关系,警方见了,都要问上几句。他不想被警察询问,更不想坐着警车被送回那个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家。 许愿“哦”了一声,抬手胡乱擦了把脸上的泪,点点头,转身就走。 戚野没动弹,冷淡地站在原地,看着许愿走了几步,眼见就要消失在楼梯口,又突然停住,回身朝他跑过来。 戚野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 女孩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抗拒,一路小跑回他面前,把桃红色棉衣脱下,塞进他手里。抬头看向他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泪痕,眼神却亮晶晶的。 “谢谢你。” 愈发密集的风雪声里,许愿盯着戚野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地说。 二十分钟后,许愿被姑姑和姑父送回家。 她进家门时,陶淑君和下午一样坐在沙发上,听见许愿进门的响动,压根不抬眼。甚至还板着脸,把身子往一旁侧了侧。许建达不在客厅里。 “孩子都回来了,嫂子你就别生气了。”姑姑许建丽出来打圆场,“她也不是故意的,消消气吧。” 陶淑君冷哼一声,还是不抬头。 “许愿,来。”做不通陶淑君的工作,许建丽冲许愿招手,“过来,和你妈妈好好道个歉。你这么一跑出去,可把我们都吓坏了。” 姑父陈涵也在一旁附和:“就是,我和你姑姑在外面开车转了好几个小时。你当小孩的不知道家长的苦,你妈妈平时对你严格些也是为了你好。不然她怎么只管你,不管我们家陈诺?” 陈诺是许愿的哥哥,和许愿同年,只比许愿大四个月,两个人从幼儿园开始一直在一个班。 陈涵这么一说,陶淑君立刻抬起了头。 “建丽啊,你不知道老许一年到头在外面跑,我一个人有多辛苦。”她拉着许建丽的手,开始抽噎,“我对她又没什么要求,就想着让她好好学习,以后考个好大学,这也有错吗?” “我不指望她和陈诺一样回回都拿第一,最起码要拿出一个态度来吧?这孩子上了初中后一天比一天犟,她爸爸不在,我说什么她都和我反着来……” 陶淑君哭得伤心,许建丽再看向许愿时,态度严肃许多。 “许愿,姑姑知道你是个听话的孩子。”她说,“你妈妈平时带你多不容易,你要体谅她,不能使小性子伤你妈妈的心,懂吗?” 陈涵继续附和:“是啊,你妈妈她是为你好,可能有时候不注意,方式方法偏激了些。等你长大就懂了,别记恨你妈妈。” 许愿在外面冻了好几个小时,骤然回到温暖的室内,被冻红的脸又滚出一层薄红。但此刻,被几个大人围在中间,她的脸几乎瞬间煞白。 他们没有说什么重话,也没有咄咄逼人地指责许愿,更没有像陶淑君先前那样粗暴地把她推出门外。可许愿就是莫名感觉喘不上气,浑身发冷,像是回到了不久前,光着脚走在风雪里的时候。 许愿想为自己辩驳一二,对上大人们宽容中带着责备的眼神,嘴唇动着,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最后,在姑姑姑父殷切的目光中,她给陶淑君道了歉:“妈妈……对不起。” “这就对了嘛,母女俩是最亲的,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儿。”许建丽拍了拍许愿的肩,又惊讶道,“怎么抖得这么厉害?快回屋把衣服换了。瞧这孩子,在外面都给冻坏了。” 大人们在客厅里继续说话,许愿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上新睡衣。 室内的地暖烧得滚烫,她坐在床边,还是一阵一阵发冷。 许愿想不明白。明明被关在门外无处可去的是她,为什么所有人都在等着她道歉? 浑身发凉,许愿抖着手,裹紧刚换好的新睡衣。 “砰”的一声,窗外,一簇烟火高高升起,在灰色天空中炸开。 这些年不允许私下燃放烟花爆竹,逢年过节,只有市政广场能统一点燃烟火。 许愿卧室窗户正对着市政广场的方向,刚好能看到窗外一束又一束升起的明亮烟花。 零点时分。 新年来临了。 第一簇焰火在空中炸开的时候,戚野踩着雪,悄无声息回到自家楼下。他抬头看了眼,六楼黑漆漆一片,戚从峰大概已经睡死了。 但戚野没有上楼。他不想冒着这个险,去赌戚从峰到底有没有醉醺醺昏过去。毕竟还有一种可能——怀恨在心的醉鬼正守在门后,等着他掏出钥匙开门,然后扑上来用皮带、板凳、啤酒瓶。或者随便什么东西疯狂殴打他。 戚野不是回来挨揍的。他把自己藏在单元门外的死角,屏息静气等了一会儿,确定戚从峰没趴在窗户上看他,才猫着身子,快步蹿到三轮车旁。 戚野此时无比庆幸,他没有把铁桶搬上楼。 在风雪里放了好几个小时,烤红薯已经没什么温度,戚野完全不在意,迅速从铁桶里拿了几个烤红薯。迟疑几秒,又把个头最大的那个放回去。 防备着戚从峰随时会下来,戚野蹲在单元门的背风处。一边吃着有些发凉的烤红薯,一边忍着肩膀和腿部的疼痛,抬头看向头顶不断炸开的各色烟花。 焰火光芒明亮,照出男孩平淡到近乎漠然的眉眼。 又一年结束了。 还有五年,他就能彻底长大了。 下过几场雪,一转眼的功夫,春节很快过去。许建达搞的是电气工程,出差多,一年下来有三百多天都在外面跑,只有每年的春节和十一有长假。 当在社保局工作的陶淑君结束七天假期,开始恢复上班时,许建达依旧待在家里。 不过今天的早饭还是许愿做的。 不会做什么太复杂的饭,她只热了最简单的牛奶鸡蛋面包:”可以吃饭了。” 陶淑君在出门上班前瞥了她一眼:“明天别做饭了,你要是有心思,还不如把这劲儿放到学习上。我和你爸那么辛苦就是为了你能有个好成绩,光会做饭有什么用,以后考不上大学去饭店炒菜吗?”说完关上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许愿紧绷的肩膀立刻放松下来。 吃过饭,许愿准备洗碗筷。 许建达摆手制止:“你姑姑不是说好了,今天让你去你哥家里补课?碗放那儿,我来洗。” 许建达常年在外,见许愿见得少,父女俩感情不算特别深,总带着点儿距离。 许愿愣了愣才点头:“好。” 她回房间收拾要带的课本和习题,把所有东西都装到书包里。迟疑几秒,把手伸向放在书柜最上面印着红十字的白色小药箱。 “去的时候别空着手,到楼下买箱牛奶再上去。”许建达洗碗洗到一半,想起这件事,过来叮嘱许愿。看到这一幕皱眉,“以后少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妈不喜欢。” 许愿有些瑟缩:“好的爸爸,我知道了。” 许建达嗯了一声,继续去厨房洗碗。 许愿把小药箱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爱惜而珍重地看了一会儿,最后没听许建达的话,小心把药箱放进书包。 陈诺家离许愿家有两站路。 西川是个体量不太大的北方城市,两站公交的距离不算很远,许愿没坐车,直接选择步行。 昨天刚下过雪,今日是晴天。 没像除夕夜那晚光着脚,许愿今天穿了暖和的雪地靴,保暖轻便的靴子踩在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动。 七天法定假期结束,路边开张的商户依旧不多,行人也寥寥无几。 积雪反射日光,明晃晃一片白。满目明亮的白色间,许愿走着走着,视线里蓦然撞入一块泛旧的桃红。 她愣了下,大声喊他:“七爷!” 惦记着还欠烤红薯的钱,除夕过后的第二天,许愿就重新去找了戚野。 目睹过醉鬼的暴行,她不太敢主动上门,在十字路口附近和戚野家小区门口转了很久,始终没看到熟悉的单薄身影。 两个人中间隔了很长一段距离,男孩像是没听见她的呼喊,拐了个弯,进了一家店铺。 戚野一走进手机店,猫在柜台后打盹的老板立刻抬起头:“小兄弟来啦?” “我跟你说你这手机修不了。”老板从柜台下取出一个手机,连连摇头,“主板坏得太严重,没法儿修了。” 戚野眉心跳了下,沉默地看着面前的手机。柜台透明的玻璃面板上,屏幕近乎粉碎的手机款式老旧,logo已经被磨得看不出来,边缘满是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划痕。 上一次,在戚从峰单方面的殴打中,他只顾着自己逃跑,回去才发现手机已经被摔得无法开机。 “真不能修了?”戚野盯着碎成蛛网状的屏幕,轻声问。 这部款式很老的杂牌机,是他在旧货市场买的,前前后后加起来用了三四年,屏摔裂了也没舍得换。 戚野没有任何一个需要联系的人,花钱的地方也不多。但现在基本全是移动支付,没有手机,他就不能自己赚钱。 老板摆手:“不骗你,真没法修了。” “你有这修主板的钱,都能买个差不多的新手机。”他多看了戚野两眼,“要不这样,我这还有几个旧款的机子,便宜点卖给你行不行?” 戚野摇头:“不用,谢谢。”伸手拿过已经摔到不成样子的手机,朝老板微微点头,转身离开。 刚出手机店大门,还没走远,手臂被轻轻拍了下。 许愿只是顺手拍了把戚野的小臂,力道并不重。他却像只突然被踩了尾巴的猫,猛然往旁边跨了一大步,回过头,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 不同于许愿见过的平淡神色,男孩眸中的情绪戒备而警惕,甚至带上了几分毫不掩饰明晃晃的尖锐敌意。 “是我,是我!”许愿收回手,指向自己,“我们见过的,除夕晚上……” 戚野:“嗯,我知道。” 一开始他以为是戚从峰,扭头瞬间就反应过来,那个醉鬼从来没有这么轻的力道,更不会只拍拍他的手臂,而是直接一巴掌狠狠打在头上。 不过戚野也没想到会是许愿。和他那晚见到的狼狈模样一点儿也不一样,今天她穿得很暖和,米白外套配红色围巾,头上一顶可爱的小熊绒线帽。 化雪时温度低,小姑娘肤色白,两颊有被冻出的浅淡绯红。 漂漂亮亮,一看就是蜜罐里长大的。 “我去路口找过你,也去过你们小区……不过没上去。” 许愿脾气好,被突然打断也没生气。说到这里,自己反而有些不太好意思,低头笑笑,“总之那天谢谢你啊。” 戚野面无表情:“你说过了。” “我把烤红薯的钱给你。”许愿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支付宝还是微信?” 说后半句的时候,许愿注意到头顶手机维修店的招牌,还有被戚野攥在手里,依旧能看到密密麻麻裂纹旧款手机。 戚野嘴里那句冷硬的“不用”还没说出口,就看见女孩直接涨红了脸。 “啊……”明明该感到尴尬的是他,她却不自然地支支吾吾起来,双颊上的薄红更加明显。一边拼命想把视线从他手里的手机上收回来,一边又忍不住偷偷去看。 许愿磕绊了半天,最后想到一个好办法:“前面有超市,我们去那里换下零钱吧。” 不远处就是陈诺家所在的小区。 按着许建达的意思,许愿在小区楼下的超市里,用压岁钱买了箱花生味牛奶,成功换到零钱。出来的时候,看见戚野正盯着外墙上的促销广告出神。 墙上贴是衣架打折的广告。塑料衣架十支九块九,最普通的铁衣架十支五块九。 “给你。”依旧有些不自在,许愿把一张十块的纸币递给戚野,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广告,“你要买衣架吗?” 戚野没伸手去接那张十块:“多了。” 戚野应得冷淡,许愿摇头:“不多,那天是过年,所有东西都要涨价的。”把纸币硬塞进他手里。 戚野不擅长和人打交道,更没碰上过这种有些轴的小姑娘。沉默几秒,最后没拒绝那张纸币。 “我还有事,先走啦。”许愿看了下手机,离和陈诺约定的时间只剩下五分钟,冲戚野挥手:“再见!” 许愿脸上挂着笑容,眉眼弯弯,戚野还是那幅无动于衷的表情。没挥手,也没说再见,冷冰冰站在原地,目送许愿走远。 和除夕夜那晚相比,她脚步轻快许多,踩在路面的积雪上,一步一个小小的脚印。像是跃过林间的小鹿一样活泼灵动。 戚野始终没动弹,直到看不见那条鲜艳显眼的红围巾,才毫无波澜地收回视线,转身进了超市。目标很明确,忽视别的东西,一路走向放衣架的货架。 导购正在整理促销的衣架:“买衣架吗?想买什么样的?” 戚野捏紧手里许愿刚塞给他的十块钱。 塑料衣架九块九,铁衣架五块九。四块钱的差距,对绝大多数人而言并不算什么。但四块钱可以买两斤打折挂面,够他自己一个人吃三天。 “这铁衣架质量可好了。”当导购的都是精明人,一眼扫过去,就看出了戚野的经济情况,“结实,耐摔,摔地上多少次都不会坏!” 戚野视线原本已经挪到了铁衣架上,听见导购的后半句,眉心一跳。 “我要这个。”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伸手拿过一把塑料衣架,“我只要这个。” 许愿拎着牛奶,按下陈诺家的门铃。 门铃刚响,许建丽的声音立刻从门后传来:“马上!来了来了!别着急啊!” “你这孩子,到姑姑家来怎么还提东西。”许建丽接过许愿手里的牛奶,嗔怪道,“你哥一早就等着你了,快去吧,中午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姑父陈涵在私立医院上班,收入颇丰。经济状况宽裕,自打生下陈诺后,许建丽就专心当起了全职太太。一边收拾家里,一边照顾儿子。 许愿换好拖鞋,背着书包走向陈诺的卧室,轻轻敲了敲房门:“哥,我来啦!” 坐在书桌前的少年循声抬头,温柔一笑,冰雪消融:“快进来坐。” “又喝中药啊。”许愿走进去,闻到明显的中药味,禁不住皱了下鼻子,“你生病了吗?” 陈诺替她拉开身边的椅子:“没有,就是有点咳嗽,我妈太紧张了。” 这话许愿只能信一半,坐下来仔细打量陈诺的脸色:“你说真的?没骗我?” 西川冬季供暖很足,室内一般在二十五度左右。 许愿刚从外面进来,脱掉外套,只穿了件薄卫衣,还是热得额头一层细细的汗,脸上些许薄红。 穿着高领羊绒毛衣的陈诺却毫无血色,听了许愿的话,他微微地笑:“我骗你做什么。” 陈诺声音很轻,脸比窗外的雪还白,清隽而脆弱。 从许愿记事起,陈诺就一直是这种苍白的模样。身体不好,他打小爱生病,每到降温或是冬季,都得进上三四回医院,好几次还险些有生命危险。这也是许建丽决定一直在家当全职太太的原因。 好在陈诺性子沉稳,脑袋也灵光,从小到大除了生病,没给家里人找过其他麻烦。一直都是邻居同事嘴里别人家的小孩。 许愿目睹过几次陈诺进医院的现场,至今心有余悸:“你没事儿就行。” “别光念叨我。”陈诺并不着急给许愿补课,瞥了眼门口,压低声音,“和我说说,除夕跑哪儿去了?” “没跑哪儿去。”许愿垂下眼,“你别问了。” 出生日期就差几个月,两家关系好,从小在一处长大,许愿一直把陈诺当成自己的亲哥。 尽管如此,她依旧不想让陈诺知道那天发生的一切。那种混杂着恐惧、羞耻、无助的情绪,许愿只想深深埋在心底,不愿意被任何人发觉。 陈诺闻言微微皱眉,许建丽端着一个果盘进来:“你们别光顾着学,累了就吃点东西。许愿,帮我看着点儿你哥,不许他再看那些字那么小的书!” 许愿点头:“好。” 陈诺苦笑了下。 许建丽把果盘放下,出去带上门。许愿看着果盘里刚洗好的苹果,忍不住说:“姑姑对你真好。” 许愿一点儿没掩饰自己的羡慕,陈诺冲她笑笑,没顺着这句话往下说。伸出手,安慰地拍了把她的肩膀。 “以后别自己跑出去。”陈诺看向许愿的眼睛,“你一个女孩子,外面那么黑那么冷,就算运气好没碰上坏人,把自己冻坏了怎么办?” 或许是身体差的缘故,陈诺从小说话都很轻很慢,完全没有这个年龄段男生特有的咋咋呼呼。眼神清澈透亮,温柔的,永远带着种让人平定的安稳。 他这么一说,许愿抿紧唇,小声喊了句:“哥。” 那天回家后,她站在客厅中间,和之前被训斥时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大概是多了许建丽夫妇,他们和陶淑君一起,把许愿紧紧围住,体谅又宽容地数落着她的错处。没有人在乎许愿还光着脚,没有人在意她已经孤零零在外面待了好几个小时。 过去这么久,陈诺是唯一一个关心她有没有事的人。 “下次遇到事了,先给我打电话。”看着许愿眼眶有些泛红,陈诺给她递了张纸巾,“许愿,你哥总归是向着你的。”只比许愿大四个月,陈诺很少在她面前这么自称。 许愿接过纸巾,吸了吸鼻子,点头:“嗯,我知道。” 在这个家里,只有陈诺从不拿分数评判她。 戚野用许愿给他的十块钱付了账,拿着那把塑料衣架回家。 推开门时,戚从峰和往常一样瘫在沙发上,身边堆着满满当当的空酒瓶。他捧着手机,盯着直播间里的美女主播嘿嘿直笑,压根没注意到戚野。 这让戚野心里难得有种隐秘的窃喜。 戚从峰盘踞在客厅,戚野把塑料衣架放在自己的房间里,准备等男人喝酒睡熟之后,再偷偷溜去阳台。 “砰砰砰!”刚把衣架放好,门被敲响了。 与其说敲,对方更像是在用力砸门:“戚从峰!你他妈给老子开门!出来!欠老子的钱准备什么时候还!” 美女主播的笑声戛然而止。 戚野神色没有任何波动,垂下眼,盯着桃红色棉衣上的一小块破损。是之前卖烤红薯时被铁桶烫的,微微露出些棉絮,落了灰洗不干净,看起来有点脏。 “少他妈给老子装死!”没有人去开门,砸门的响动更大了些,“老子听见你的声音了!你他妈不出来以为老子就治不了你?今天老子把门拆了也要让你还钱!” 砸门声越来越大,戚从峰不得不放弃装死的想法,打开门满面笑容地冲对方点头哈腰:“上厕所,刚上厕所呢,没听见您敲门,对不住啊。” 债主才不理会戚从峰:“快还钱!你从西川搬走又回来,这都几年了!以为我好欺负是吧?” “不是不是。”戚从峰连连摆手,“没想拖着您的钱不还,这不是……” 眼珠一转,把待在次卧里的戚野拽出来:“张哥,行行好,你看我这小孩还在念书,过完年马上要开学了,等着用钱呢。” 戚野一脸麻木的被戚从峰拎在手里。 这种场景他已经很习惯了,从小到大,每当债主上门讨债的时候,戚从峰都会把他拉出来当挡箭牌。 “您再宽限我几天,就几天行不行?”戚从峰把手按在戚野的后颈上,压着他向债主低头,“快,求求叔叔,跟叔叔说你还需要学费上学。” 或许是因为常年处于吃不饱的状态,戚野的身体对吃进胃里的每一点食物都物尽其用,没有任何浪费。所以他只是瘦得厉害,个头倒不算矮,在同龄人里甚至是偏高的那一类。 但戚从峰比他更高更结实。成年男人的手掌强硬按在后颈上,戚野被迫低下头,盯着地面一言不发。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儿?哑巴了?”戚从峰很不满意他的表现,转头又冲债主堆起笑容,“张哥,你听我说……” “行了行了!爷们的事儿少让小孩儿掺和!”债主瞥了戚野身上的桃红色棉衣一眼,“再给你两个月!就两个月!不还钱打断你的腿!” “谢谢张哥谢谢张哥。”戚从峰如蒙大赦,又说了不少好话,千恩万谢的把债主一路送到小区门口。 戚野趁着戚从峰送债主的工夫去了阳台,把家里原来的旧衣架换下来。 这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是戚野的祖父留下来的。前几年戚从峰带着戚野在外面瞎混,没回来,就把房子租了出去。 这么多年没混出任何名堂,两个人又灰溜溜回了西川,靠着这套老房子,才没落得个冻死街头的下场。 旧衣架原本的主人是最后一任租客,当时戚从峰催得急,他们收拾匆忙,就把这些极其便宜的铁衣架留了下来——便宜归便宜,这些衣架一个比一个结实。质量很好,用上许多年都不会坏。 戚野很不喜欢这种衣架。 阳台上晾着还没干的衣服,他把它们一件件取下来,套在新衣架上重新挂回去。 刚把所有的衣服挂好,“砰”的一声,戚从峰踹开了门。一改在债主面前小心讨好的模样,戚从峰大步走向戚野:“你刚才那是什么意思?啊?故意想让我出丑是不是?” 戚野眼皮猛地跳了一下,心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转身想从阳台上离开。 而戚从峰已经注意到了放在一旁的铁衣架,捡起一个,用力朝戚野丢过去:“你说话啊你?小杂种!老子生你养你!你现在翅膀硬了胳膊肘往外拐是不是!” 戚野做好了戚从峰发火的准备,可阳台位置有限,无处可躲。 他抬手徒劳地挡了下,铁衣架砸在手臂上,登时就是一道鼓起发烫的肉条。 “你还敢躲?”戚从峰更加怒火中烧,“老子是你爹!把你打死都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直接操起一个铁衣架。 衣架携着风声,用力抽在脸上。 戚野的头顿时歪向一边。 一股暖流顺着下颌流淌的同时,鲜明的疼痛里,他冷淡地想。 这个世界上,他最讨厌铁衣架了。 许愿在陈诺家补了一上午的课。 陈诺给她讲了期末考试的物理卷,初二新加了物理课,许愿有些跟不上进度,这次考试也是物理最拖后腿。 一张卷子的内容并不多,但一上午下来,许愿总觉得陈诺的脸色更苍白了些。中间还咳嗽了好几次。只有在咳得很厉害时,他面容上才带出一点稀薄的红晕。 “你回去自己再看一遍。”陈诺把许愿送到门口,“有不会的明天过来问我。” 许愿点头:“我知道,你快关门,别再冻着了。”以陈诺这个弱不禁风的身体,她是真怕他站门边冻成重感冒。 陈诺闻言,温和一笑:“嗯,路上小心。” 现在是下午两点,离陶淑君下班还有四个小时。 和许建达感情不深,许愿既不想回家面对父亲疏远冷漠的脸,也不想算着时间提心吊胆等着陶淑君回来。 不知道该去哪儿,许愿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 走了一会儿,她拿出手机,想问问好朋友石小果有没有空出来玩。还没点开QQ,那抹眼熟的桃红再度出现在眼前不远的地方。 许愿正要打招呼,看清对方的形容,直接愣在当场:“七……七爷!” 攥着一大把已经变形扭曲的衣架,男孩正站在路口等红灯。 侧着身,又低了头,她其实看不到他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只能看到一道又一道红肿鼓起的伤痕——手上、脸上、脖颈上。 右颊那一道伤口还在往外淌血,零下几度的天气里,被风一吹,又结出一层薄薄的血茬。 戚野这回听见了。但他没偏头去看,也没纠正她叫错了自己的名字,垂下眼,攥紧手里几乎快断掉的衣架。 他要把这些铁衣架扔得远远的,扔到戚从峰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三,二,一。 红灯倒计时结束,绿灯即将亮起的前一秒,戚野抬腿要走。 被冻到冰冷的手蓦然一暖,和那个北风凛冽的除夕夜一样,毫不犹豫的,她伸手拉住了他。 “你这是怎么弄的?谁打的你?还是你爸爸?”许愿拉住戚野,“走,我带你去报警!” 戚野没吭声。 右颊那一下挨得太狠,戚从峰挥着衣架虎虎生风落下的瞬间,他整个人都轻飘飘地晕眩,什么也感受不到。过了好久晕完了,才迟缓察觉到蔓延了大半张脸的疼痛。 疼得太厉害,出来后被冷风一吹,并不像想象中的木然,而是密密麻麻针扎一般难受。所以他现在完全不想说话。 但总共只见过两面的女孩格外执拗,依旧抓着他的手不松开,然后自己否定了自己:“不不不……还是先去医院……我们先去医院,给你包扎好了再报警!” 许愿为了戚野着想,脸上还在流血的男孩丝毫不领情:“不。” “先报警也行,前面就是派出所。”许愿不太敢仔细看戚野头脸上的那些伤,“报完警我们……” “我说不用。”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男孩说话时死死皱着眉,“不用报警,也不用去医院。”直接用力,想要把自己的手从她手中抽出来。 戚野手上也带着伤,许愿怕碰到伤口,只能先松开他。 两人僵持的功夫,信号灯由绿转红。 过不了马路,戚野只能继续站在路口,不看许愿,目光漠然直视前方。 天阴了下来,北风呼呼地吹,不断掀起男孩额前凌乱的发丝。那双漆黑的眼却如同冰封的湖,任凭风声再凛冽肃杀,也吹不出任何波澜。 许愿原本想再劝几句,想起上午见到的那个碎掉的手机,惴惴不安看他。 她没说话,戚野更懒得开口。 风凛冽一分,脸上的疼痛就加深一寸,忍着越来越分明的痛楚,他继续等待绿灯,衣袖突然被不轻不重地拽了一下。 “你不想去医院也行……”许愿抿着唇,抬起头,小心翼翼和他商量,“你不准备去医院的话,能不能给我练下手?” 戚野坐在绿化带旁的木椅上,看着许愿放下书包,从里面掏出印着红十字的小药箱。打开来,露出里面满满当当的各色常见急救用品和药品,才明白她说的“练手”是 高人气作者江有无校园双向救赎故事 小蜜罐里的金丝雀少女VS贫民窟野蛮生长的少年 一场大雪,两个不同道路的人相遇了。 女孩小小的明媚笑脸穿过冬季凛冽寒风, 盛夏枝头绿叶,在他十几岁的灰白人生里无比清晰。 偏执救赎/情有独钟/校园初恋 1. 晋江人气作者江有无情有独钟、偏执救赎的校园初恋故事——“谢谢你。让我在这个世界上有了喜欢的人。” 2. 故事言情感强,人设特别。蜜罐里长大的金丝雀少女,看似衣食无忧,却处处艰难。贫民窟野蛮生长的少年,家境贫困,生长环境更是恶劣,充斥着暴力。两个人相互取暖,最终共同走出伤害的故事。温暖又心碎。 3.装帧精美。随书附赠折页剧情卡+许愿CD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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