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铁道之父(平装本)
作者简介
门井庆喜,1971年出生于日本群马县,毕业于同志社大学文学系,2003年获得全读物推理小说新人奖,2015年《东京帝大睿古教授》入围第153届直木奖,2016年《家康,创建江户时代》入围第155届直木奖。
内容简介
收集石头的工作仍然在继续进行。 阿敏或许是腻了,开始在家里读书,可是贤治依然每天都在河边山上搜寻。有时也会和同学玩耍,和阿敏读书。但是基本上他都独自一人,锲而不舍地寻找石头,就这样迎来了升入五年级的春天。 有一天,贤治经过鱼店门口的时候,目光偶然落在店面的架子上:“啊,秋刀鱼来了呀!” 鱼店老板娘一听,大吃一惊,拽拽老板的衣袖说:“贤治今天居然没提石头。明天太阳要打西边出来咯!”每次听说这样的事,政次郎都会担惊受怕。 (不要紧吧?) 发展到目前的地步,已经不能简简单单地用好奇心来理解了,而是某种病态的执着。他很担心,同时也想帮帮这个聪明的大儿子。 最近,政次郎也可以接受这种状态了,虽然他自己都觉得有点矛盾。作为父亲,说到底只能两腿分开,牢牢扎根于脚下不断左右裂开的大地。尽管知道总有一天身体会被撕裂,也必须如实面对和忍受对子女的矛盾情感。说不定儿子选择的是一项比当铺的生意还业障深重得多,但是既利己也利他的工作。这或许就是所谓的父亲。 先要解决的问题是石头。 (我要帮帮他。) 政次郎是个一旦决定便立刻付诸行动的人。他从关西出差返程时,顺道去了东京,在大书店里买了大量矿物学入门书籍,在火车上读了。他看得津津有味,恐怕都打扰了其他乘客。此时他恰好当上了花卷的町会议员,于是接下来又利用自己的人脉关系,敲开了学者的家门。 做完这一切之后,一天晚上。 “贤治。” 他咳嗽一声清清嗓子,下定决心开了口。 照例是在吃晚饭的时候。贤治白天不在家,晚上又作业多,父子俩能够好好交谈的时间仅此片刻。贤治放下筷子,应声道:“在。” “你知道花卷为什么被称为宝库吗?” “啊?” “啊什么?原因在于石头种类丰富。你不是对这个感兴趣吗?”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说话语气总像在训斥孩子。贤治似乎相当意外,一双眼睛就像从巢穴里向外张望的小兔子:“不知道。” “我来告诉你。” 政次郎开始现学现卖读来的知识:“从地势上来看,花卷位于南北向的两条山脉中间,而这两条山脉的形成时间差异极大。西侧的奥羽山脉是新生代,东侧的北上山地是古生代和中生代。打个比方,就是小学生和老人的差别,地下的模样也迥然不同。由于北上河是汇集两条山脉各个支流后南下,所以花卷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漫长的地质时代一网打尽。贤治,你明白了吗?” 尽管嘴里这么问,可是心里切切实实明白的是政次郎自己。 他明白的不是地质学知识,而是自己羡慕贤治。或者说,羡慕孩子可以一心一意投入没有利益可图、纯粹的世界。 实际上,这一个月的短暂学习是非常快乐的。等政次郎把肚子里的知识一股脑倾吐之后,贤治低下头说:“谢谢您。” 又继续吃饭,并没有提及自己的感想。政次郎有些怅然若失,没想到吃完饭后,贤治主动叫他:“爸爸。” 贤治站在壁橱门口,眼巴巴地等着他。政次郎一走过去,贤治就立刻转身背朝着他,拉开壁橱门,从里面取出一个黑色包袱来。 他冲着父亲端正地跪坐好,把包袱放在榻榻米上解开。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堆石头,大概有上百个。 可能都是仔细清洗过的,所以没有沙子也没有尘土。政次郎举起桌上的煤油灯,凑近一看,石头反射出缤纷的色彩,其中有些大概是用锉刀细细打磨过,就像抹了油似的光亮。石头这样一个简单词汇,竟然如此丰富。 政次郎难以按捺内心的激动,但是嘴上毫不留情:“傻瓜。” “怎么了?” “贤治,你这只是积攒了一堆石头嘛。就算你找来成千上万个,也跟山里松鼠窝里的橡子没区别,毫无意义。要想让它真派上用场,必须登记造册。” “登记造册……” “你已经做了?” “没有。” “那就去做。” 政次郎的意识彻底回归了商人。当铺相当一部分工作都是朴实无华的账本记录。金钱的出入自不必说,客人的典当品、从京都进货的旧衣服也全都一一白纸黑字记录下来。每一项都要编号,写上名字,记清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从谁手里收取的。 相似的物品如果有不同之处,就要仔细写清楚。这样才可能做好物品的分类和整理,成为超越物品的有效武器。正如人类的集体,可以从单纯的乌合之众变成具备目的、功能和体系的“组织”一样。 “贤治,你明白了吗?” 政次郎站着抛下这句 话。 贤治严肃认真地点点头。这应该不是因为受到了批评。从他点头的幅度都能看出他是真心喜欢。 不知何时,阿敏和阿茂也都跪坐在贤治身旁,和哥哥一样的神情,连连点头。贤治依然表情认真:“我会登记造册,可是,”对话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 展,“可是,就算登记造册,爸爸,又该怎么对照实物呢?如果是店里的商品倒是不麻烦,在小纸条上写好编号,和服就插在衣襟里,钟表就用细线系上,可是石头就不行了。” “嗯,还真是。” 政次郎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他也没头绪。 (怎么办?) 本来他是有办法对付这种情况的。每次被贤治提出的问题难倒时,政次郎都会假装若无其事,露出一副“傻瓜都懂”的表情,反问贤治:“你怎么想?”这已经成了一种条件 射。 贤治是个认真的孩子,会顺势思考下去。趁此机会,政次郎也可以在心里好好盘算。这一回,“你怎么想”却不管用了。 贤治像个三岁小孩一般目光炯炯地说:“我听说有一种很方便的东西。” “哦,是什么?” “标本盒。” 大概贤治从一开始就打算把话题引到这里,他滔滔不绝地解释起来。标本盒是巴掌大的小纸盒,上面没有盖子,盒底画着线,可以把编号、名字、收集的时间、地点、情况都写上去。写好后,就可以根据文字来分辨每一块石头。 除了小盒子,市面上还卖大盒子。可以整整齐齐地摆放五列四排小盒子。如果这样使用,大盒子本身就能起到登记册的作用。不过他自己不嫌麻烦,还愿意再用一本登记册把它们都写出来。 “爸爸,你给我买吧。” 贤治站起身,立刻把脸蛋凑近了政次郎。政次郎不悦地撇过脸去:“哦,啊。” “这是用来学理科的,在学校里也有用处。” “……” “爸 爸。” 半个月之后,政次郎为了采购旧衣服去了京都。 工作之余,他去了京都帝国大学附近实验器具制造公司的代理店,用他自己都想不到、小得跟蚊子似的声音说:“我要五百个标本盒。” “啊?” “还要装它们的大盒子,有多少我要多 少。” 不出所料,虽是纸盒子,价格却高得难以置信。或许是因为这是只有大学才要的东西 吧。 这样一来,孩子收集石头这件事,便配齐了目的、功能和体系,希望这件事可以成为贤治的肥料。政次郎一边办理火车托运回花卷的手续,一边又再三问自己:“真的是这样吗?会不会反而毁了贤治呢?” 他不知道答案。 他是想成为理解孩子的父亲,还是想成为孩子倚靠的墙壁呢?总之他是快乐的。眺望着窗外的星空,政次郎忽然发现自己正哼着歌。 自那以后,贤治的行为举止更不像话了。 在家里,他不想再搭理阿一和阿敏了。他还认真地使用着标本盒,也没有放弃石头的收集,但是有时候他和舍三、源一等人,就为了口渴这样简单的理由,偷偷摸摸钻进别人地里偷瓜吃,在学校里也表现不好。 那位八木先生考上早稻田大学离了职或许是一个原因。习字课上,有孩子把废纸收罗在一起,揉成一团夹在教室的拉门上。老师一打开门,纸团就纷纷落下掉在老师头上。而主犯就是贤治。据说其他同学制止他,叫他住手,他也不听。 就连最喜欢的作文课他都搞恶作剧。当时,老师在黑板上写下“北风”二字,让大家以此为题写作文。 贤治写得很快。北风吹来冬日到,枯叶落下雪纷飞——当他文笔流畅地写完这一优等生的模版式文章后,在最后的最后,加上了一句: 北风吹来疝气发。 然后交给了老 师。 所谓疝气,是指下腹疼痛。与其说是有个性,不如说他画蛇添足。 “宫泽!” 班主任大发雷霆:“怎么能在吟咏风花雪月,甚是高雅之时,写出这样粗俗的文字来!” 他还专门跑到家里来批评了阿一。阿一低头赔罪。唯有这一回,她要求政次郎:“你要好好教训他!” 可是政次郎小声说:“这个年龄就这样。” 五年级结束的时候,贤治的成绩全都是“甲”。 虽然他调皮捣蛋,成绩却一点都没有下降。开春升入六年级没多久,校长菊池竹次郎就亲自上门,对政次郎说:“贤治父亲啊,我想跟您谈谈贤治将来的规划。” “是。” “让他上中学如何?” 当然是指盛冈中学,老名字是岩手中学。位于向北三十千米左右的县厅所在地。那是政次郎自己曾经向往却未能如愿的全县最高学府。 (已经到这个时候了呀。) 校长戴着圆眼睛。 他的脸上仿佛大大地写着“善意”两个字,等待着政次郎的回答。他真的是作为一名教育者在建议,并非出于功利之心。这个人是贤治一年级时的班主任。 政次郎低下头说:“我考虑考虑。” 连他自己都觉得这声音细如蚊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