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墨功名(元代曲家的文化精神与人生意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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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黄金带缠着忧患,处于官场倾轧中的惊悸 元曲家中有一部分人曾跻身官场,而且由于某种机遇,某些人还曾侧 身政府高级机关,担任某些高级职务。这些人对于当时的政界,对于当时 官场内部的矛盾和斗争,了解得比一般人要透彻得多,认识要深刻得多。 尤其是其中一些人的家庭和他们本人都曾被卷入当时的政治斗争或权力之 争中,他们根据自己切身体会所作的曲子就真实地反映了他们复杂的心态 。这其中共同的一点就是:无论他们官大官小,他们都深深慨叹仕途凶险 ,官场险恶,一日为官就一日提心吊胆。不当官时想当官,当了官时怕当 官。 不忽木是元初的名臣,官至昭文馆大学士平章军国事。他曾拜师名儒 许衡,是一个汉化程度较深的色目人。其父从元世祖忽必烈征战,立有大 功,未及被大用而卒,故不忽木自幼即受忽必烈宠爱。但不忽木秉性刚直 ,看不惯蒙古勋臣骄横,自然在官场受到挤压,甚至被人中伤,被忽必烈 误解……他的著名曲作[仙吕·点绛唇]《辞朝》则是反映元代任职高级官 员的曲家心声的代表作。其中唱道:“宁可身卧糟丘,赛强如命悬君手。 寻几个知心友,乐以忘忧。愿作林泉叟。”“臣离了九重宫阙,来到这八 方宇宙。寻几个诗朋酒友,向尘世外消磨白昼。臣则待领着紫猿,携白鹿 ,跨苍虬。观着山色,听着水声,饮着玉瓯,倒大来省气力如诚惶顿首。 ”“臣向山林得自由,比朝市内不生受,玉堂金马间琼楼,控珠帘十二钩 。臣向草庵门外见瀛洲,看白云天尽头。”这在当时曾引起很多人共鸣。 全套曲由14支单曲组合而成,反复吟诵官场之险恶,从古到今,明说暗说 ;一再讴歌无官一身轻,林泉山野生活的自由和快乐。他直言:“感谢君 恩厚,臣怕饮的是黄封御酒。”“明放着伏事君王不到头,休、休,难措 手,游鱼儿见食不见钩。都只为半纸功名一笔勾,急回头两鬓秋。”但是 他并没有真的辞官归隐,忽必烈也不放他归隐,反而给他的官职也越来越 大,甚至还想任命他为丞相。这就使不忽木生活在无尽的苦恼之中。他不 适应官场的尔虞我诈,战战兢兢,满怀忧虑,在46岁的壮年就离开了人世 。 如果说不忽木还只是感到官场的倾轧,心有不满而付诸曲作,那么孛 罗所作曲[南吕·一枝花]《辞官》则是身受官场倾轧之害而写的切身体验 了。孛罗原本是山北辽阳等路蒙古军万户,后为周王和世的常侍官。当泰 定皇帝驾崩时,和世 与其弟图帖睦尔争夺帝位,孛罗效力不小。故和世 即帝位后封孛罗为御史大夫。但是不久,和世“暴卒”。历来是一朝天子 一朝臣,孛罗被迫辞官。他在其曲作中一方面抒发了对宦海风波险恶无常 的慨叹:“懒簪獬豸冠,不入麒麟画。旋栽陶令菊,学种邵平瓜。觑不的 闹穰穰蚁阵蜂衙。卖了青骢马,换耕牛度岁华。利名场再不行踏,风波海 其实怕他。”另一方面也抒发了他对于自己在官场备受排挤打击的愤懑和 不平:“尽燕雀喧檐聒耳,任豺狼当道磨牙,无官守无言责相牵挂。”“ 俺再不想巡案去奸猾。御史台开除我,尧民图添上咱。”他本来想辞官后 能过上“山中闲宰相,林外野人家”的快乐生活,然而残酷的争权夺势斗 争却不允许他逍遥自在,其悲惨的结局是被图帖睦尔为消除异己势力找个 借口处死了。 还有一个出身显贵的大名鼎鼎的维吾尔曲家贯云石,对官场的倾轧在 其曲作中也多有描写,并抒发了他对官场险恶的厌恶之情。贯云石的祖父 阿里海涯及其父贯只哥皆为元初名臣,为元朝建立立有功勋。正因为此, 他们也被卷入官场权力无休止的争斗中。贯云石初袭父职,为万户府达鲁 花赤,后弃官从文章大师、也是著名曲家的姚燧学文。至元仁宗时,贯云 石又被任命为翰林侍读学士。他越接近最高统治阶层,就越了解统治者勾 心斗角的内幕。他从自己祖父辈家庭的遭遇和自己耳闻目睹的现状,很快 就明白了官场不是自己的久留之地,故而当机立断辞官,并离开了大都那 令人想起来就害怕的是非之地。他的[双调·清江引]曲道:“竞功名有如 车下坡,惊险谁参破?昨日玉堂臣,今日遭惨祸。争如我避风波走在安乐 窝。”“避风波走人安乐窝,就里乾坤大。醒了醉还醒,卧了重还卧,似 这般得清闲的谁似我?”庆幸自己离开了风波是非地,他高高兴兴地歌唱 :“闲来唱会[清江引],解放愁和闷。富贵在於天,生死由乎命,且开怀 与知音谈笑饮。”贯云石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而且文武双全,可是他却 由于看不惯官场,一个人跑到市井间过着自由而放纵的生活,但也因此糟 蹋了身体,在38岁时就离开了人世。 张养浩曾官至监察御史、礼部尚书等职,他尽职尽守,一片忠心,直 言谏诤,却触怒了权贵和皇帝,差一点丢掉性命。他对官场险恶深有体会 ,在其[双调·水仙子]《休官》曲中唱道: 中年才过便休官,合共神仙一样看。出门来山水相留恋,倒大来耳根 清眼界宽,细寻思这的是真欢。黄金带缠着忧患,紫罗裥裹着祸端,怎如 俺藜杖藤冠? 他更有多首曲作从不同方面叙说“为官即是祸”,劝人不要为官。当 了官则要早抽身,不要到大祸临头才后悔莫及。他唱道:“才上马齐声儿 喝道,只这的便是送了人的根苗,直引到深坑里恰心焦。祸来也何处躲? 天怒也怎生饶?把旧来时威风不见了。”“正胶漆当思勇退,到参商才说 归期,只恐范蠡张良笑人痴。腆着胸登要路,睁着眼履危机,直到那其间 谁救你?”([中宫·朱履曲])所以他总括道:“翻腾祸患千钟禄,搬载忧 愁四马车,浮名浮利待何如?枉干受苦,都不如三径菊四围书!”([中吕 ·喜春来]) 就是没有在元代上层社会为官,或根本就不曾为官的元曲家们,对当 时官场的明争暗斗也都有所了解。元代特殊的民族统治政策就决定了民族 地位的不平等,决定了其官场内部不同民族官员之间的感情隔阂与必然产 生的矛盾。决定了蒙古族官员地位的特权和他们的自傲,以及他们彼此之 间的争权夺利,所有这些现象在当时已尽为人知。所以,一些曲家不由得 不对当时的官场望而生畏,不少曲作也写了官场的祸患和为官的惊悸之情 。任昱曾用一句鲜明的比喻唱道:“高官鼎内鱼,小吏置中兔。”([双调 ·清江引]《题情》)著名曲家曾瑞曾高呼:“官极将相位双兼,险,险, 险。”([中吕·醉春风]《清高》)另一曲家查德卿则由古及今总结历史教 训,唱道:“姜太公贱卖了磴溪岸,韩元帅命博得拜将坛。羡傅说守定岩 前版,叹灵辄吃了桑间饭,劝豫让吐出喉中炭。如今凌烟阁一层一个鬼门 关,长安道一步一个连云栈。”([仙吕·寄生草]《感叹》)这和张养浩[双 调·沉醉东风]《隐居叹》所唱的是一个意思:“班定远飘零玉关,楚灵均 憔悴江干。李斯有黄犬悲,陆机有华亭叹,张柬之老来遭难。把个苏子瞻 长流了四五番,因此上功名意懒!”从古到今,官场仕途充满了凶险,无 论你怎样忠心,无论你立有多大功劳,你也逃不脱“祸患”二字。俗语说 :“伴君如伴虎。”元曲家则告诉人们:黄金带缠着忧患!他们以及元代 所有的为官者,各个都是心怀惊悸。因而,张可久[中吕·齐天乐过红衫儿 ]《道情》唱道:“浮生扰扰红尘,名利君休问。闲人,贫,富贵浮云。乐 林泉远害全身。将军,举鼎拔山,只落得自刎。学范蠡归湖,张翰思莼, 田园富子孙。玉帛萦方寸,争如醉里乾坤?曾与高人论,不羡元戎印。浣 花村,掩柴门,倒大无忧闷。共开樽,细论文,快活清闲道本。”汪元亨[ 正宫·醉太平]《警世》曲中则唱道:“辞龙楼凤阙,纳象简乌靴。栋梁材 取次尽摧折,况竹头木屑。结知心朋友着疼热,遇忘怀诗酒追欢悦,见伤 情光景放痴呆。老先生醉也。”“憎苍蝇竞血,恶黑蚁争穴。急流中勇退 是豪杰,不因循苟且。叹乌衣一旦非王谢,怕青山两岸分吴越,厌红尘万 丈混龙蛇。老先生去也。”为了全身避害,躲避祸端,一些曲家就采取了 与统治者不合作的态度,而避世、出世哲学也就是元代大多数读书人所取 的人生态度。 还有一些元曲家在他们的剧作中利用剧中人对官场险恶进行了揭露和 批判。如马致远所作杂剧《陈抟高卧》中,宋太祖认为朝中为官强如山中 学道,劝陈抟出山为官。陈抟则明确回答道:“三千贯二千石,一品官二 品职,只落的故纸上两行史记,无过是重茵卧列鼎而食。虽然道臣事君以 忠,君使臣以礼,哎,这便是死无葬身之地。敢向那云阳市血染朝衣。”( 第三折[滚绣球])“看蚁阵蜂衙,龙争虎斗,燕去鸿来,兔走乌飞。浮生似 争穴聚蚁,光阴似过隙白驹,世人似舞瓮醯鸡。便搏得一阶半职,何足算 ,不堪提。”(第三折[二煞])元曲家不能步人仕途,遂对仕途官场种种阴 暗左说右说,以自我宽慰。但他们所述官场倾轧、多有凶险,也不是凭空 捏造,而历朝历代都有含冤而死的忠臣、谏臣。元代蒙古贵族掌权,更是 随心所欲地处理政事,他们当中一些人的头脑中根本就没有法的概念;权 就是法。“我在此位,我的言行就是法”,“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杀 死个人。尤其是汉人,在当时真如捏死个蚂蚁一样。所以元曲家不禁频频 感叹:为官虽富贵荣华,却有无尽的忧患;无官虽贫贱,却可以逍遥自在 、轻松悠闲。尽管如此,元曲家的心态还是难以平衡。无官无责,可以疏 狂放浪,但是男儿生来就要建功立业,“明知山有虎,也要虎山行”,仕 途多险,却总盼望能有路登攀。 P29-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