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广西师大
原售价: 5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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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扣购买: 杯子上的笑脸
ISBN: 9787559866578
彭程,籍贯河北衡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曾供职于光明日报社,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入选全国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工程,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著有散文集“彭程作品系列”——《心的方向》《阅读的季节》《大地的泉眼》,《漂泊的屋顶》《急管繁弦》《在母语的屋檐下》等,曾获中国新闻奖、中国报纸副刊金奖、报人散文奖、冰心散文奖、丁玲文学奖、丰子恺散文奖等。
“妈妈,你答应过不哭” 最初了解这个病的凶险时,震惊痛苦之外,我最担心的是你得知真相后的反应。 我设想过种种可能的情形。 你肯定会痛苦悲伤,情绪崩溃,会抱怨自己为什么会遭遇这样的厄运,在你的同伴们享受健康快乐的时候,你却要忍受致命疾病的折磨。生命正在最好的年华,梦想正在绽放花朵,为什么一切就要结束。这种情况下,你哭泣喊叫,发脾气,歇斯底里,都是完全可能的,谁也都能理解。 随着时间流淌,如果病情进一步加重,没有治愈希望,你又会怎样?按照医生的说法,肯定会是这样的结果。我的脑海里闪现出了一个可怕的场景。从位于这座楼房第二十层高处的卧室推开窗户,下面就是小区的一条青石甬道,没有任何遮挡。如果决意放弃自己的生命,纵身一跳,便是最为便捷有效的解脱方式。我对高空坠落始终有一种担忧,你小时候住的那间屋子窗子比较低,有一次看见你踩着小凳子探头朝下面看,半个身子压在窗台上,把我吓得够呛,赶紧在外面装了安全护栏。 但是,所有这一切担忧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你手术后不久,左半身基本瘫痪,让我不再担心你有能力做出极端行为。但从得病到离世,长达一年多的时间,你从来没有当着我们面哭过一次,抱怨过一句,一次也没有。你不曾向我们,不曾向医生,也不曾向任何人打听过你的病情,能不能治好,仿佛忍受痛苦的,是别人而不是你,你只是一个局外人。这一点让我大感意外,甚至现在回想起来时,仍然有一种困惑不解。说给别人听,更是引起一片感慨,纷纷赞叹你内心坚强。 我们了解到别的患者很多不是这样。微信群里,不少病人的家属,都在诉说他们的患病的亲人,如何被疾病折磨得痛苦不堪,如何情绪失控、哭泣甚至咒骂。他们叹息,但没有人抱怨责备。他们知道,病人这样对他们发泄,只是因为他们是亲人,他们有义务和责任承受这些。 相比之下,你大不一样。 如果仅仅开始时是这样,并不奇怪,应该是你不了解病的凶险程度。你正在生命活力最为充沛的年龄,对这个阶段的人来说,重病和死亡,还只是一个遥远模糊的影子,一种更多属于别人的遭遇,一种虽然存在但通常体现为观念形态的事物。 因为疾病发展快,住院时你的眼睛就几乎看不清东西了,这样也就没办法看手机,查询病情。但这也只应该是推迟了你知晓的时间而已。医生护士们怜悯的目光,家人忧虑的表情,特别是手术之后,众多难受的症状,频繁复杂的检查,面对这一切,再愚钝的人,也会考虑它们意味着什么了,何况你一向敏感。尤其是当开始做肝功、生化、心电图检查,头部放疗区定位,进行放疗前的各种准备时,更是明白无误地告诉了你疾病的性质。 其实在放疗之前,你的好友在探望你时,已经自作主张地告诉了你真实病情。她说你内心强大,让你知晓真相,更有助于激发求生意志,对治疗有利。我们再反对也没有用了。 得知病情后,你外表看上去颇为镇定,没有明显的恐惧惊慌,更不曾哭闹抱怨,仿佛印证了同学朋友们对你的看法。但我们还试图给出另外一种解释:你虽然得知自己得上了可怕的疾病,但还没有将它和最严重的后果直接挂钩。你一向健康的身体,让你迄今为止对疾病的可怖还不曾有真切体验,对恢复健康有信心。而且,亲戚中也有得了癌症多年,一直恢复得不错的,可能也多少淡化了“癌症”这个词汇的凶恶色彩。“我能接受这个结果。”这是在放疗开始前,我们告诉你这个病的真相时,你说过的一句话。但你真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吗? 放疗长达一个半月,这个过程中,我每天推你去治疗,深切感受了你的镇定。只是在刚刚开始时,你问过我一句:“我这病还有救吗?”我心中难受,但尽量做出轻松的表情说当然有救,但因为病情比较重,治疗时间要长一些。后来你再没有问过我,也没有问过妈妈。你应该是相信了,还是已经决心承担任何后果? 妈妈陪同你住院,前后共计四个多月,一百多天。每一天,她都近距离地看着你被病魔折磨的痛苦样子:手术后头部和上身插着很多管子,动一下就要牵动伤口,疼痛难忍,坐起和翻身时十分吃力;药物反应让你呕吐不已,脸上直冒虚汗;为了化验脑脊液,前后做过多次腰椎穿刺,每次穿刺后都要平躺五六个小时,再难受也不能动弹……妈妈每次问你感觉如何,你总是回答没事,但你脸上痛苦的表情却是无法遮掩的。妈妈好几次控制不住眼泪,倒是你来安慰她:“妈妈你又哭了,你答应过不哭的。” 只要不是特别难以忍受,你总是尽量地多跟妈妈聊天,说话中还保持了一丝幽默感。妈妈告诉我,有一次你们的对话是这样的—— 妈妈说:好闺女;你回答:是。 妈妈说:乖闺女;你回答:是。 妈妈说:漂亮闺女;你回答:一般。 妈妈说:你是唯一的女儿;你说:你是唯一的妈妈。 我还想到了一个场景。你放疗结束出院回家不久,健康状况还不错,为了活跃气氛,妈妈逗你为我们几个人的表现评分,你给她和护工阿姨的都是高分,给我的是一个及格线以上的分数。你脸上挂着笑意,说老爸你只要别老是愁眉苦脸的,下次也能得高分。 在家里,还要继续服用几个疗程的化疗药。为了掌握你服药后的反应,以便确定用药量是否增减,药品是否调整,我们有时会问你,是不是难受。大多数时候你都说不难受,或者是“还行”,有时候则用摇头来回答,这比说话要省力气。尤其是在第二次开颅手术后不久,气管切开,你不但无法发声,摇头也困难,就变成了眼神交流,用眨眼或闭眼分别表示不同的感受。 其实我们很清楚,这样问十分愚蠢,怎么可能不难受?药物严重损伤肠胃功能,你食欲很差,每次吃东西时都紧蹙眉头。护工阿姨经常将饭菜又原封不动地端回厨房,说你头痛,恶心,喂不进去。你说不难受,只是为了不让我们担忧。 后来又是几次进出医院。护工阿姨陪同你住院期间,我们无法去探视,阿姨为了拍视频给我们看,每次都让你“笑一个”,“露八颗牙”。这样不顾及你的感受,未免有些残忍,但你仍然是很听话地配合,努力做出笑容。 但有一天,你的目光明白无误地透露了你的心情。 那是在第二次开颅手术及气管切开手术后,距第一次手术已经五个多月了。在重症监护室救治了几天,又回到神经外科病房调整数天,各项指标逐渐稳定了下来,医院再一次催促我们办手续出院。病房是给手术病人住的,你已经做过两次开颅手术了,不可能再做,也没有别的治疗措施了,也就再没有理由继续住下去。此前说话还比较委婉的大夫,这次说得很直接:回家休养,或者去郊区找一家临终关怀性质的医院,尽量让她过得舒适些,少些痛苦。 但这样的医院并不好找,回家的话,出现什么情况我们也无法处置。我们又陷入了新的焦虑。万幸的是,经过一位医生朋友热心帮忙联系,离家不远的海军总医院的神经外科答应接收,便转到了该科的病房。 但这种结果,你一定是没有想到。 头一天,护工阿姨发来一段视频,晃动的画面中,她告诉你说我们明天就要回家了,你的脸上溢出一丝笑意。但你并没有能够回到自己的房间。经过几个小时的忙乱折腾,办理出院手续后,一辆救护车把你拉到十几公里外,迎接你的仍然是一所医院。这里走廊比上一个地方更宽,病房更大,设施也更新,但墙壁一样雪白清冷,到处弥漫着药水的气味。 在护士的指挥下,我们把你抬下轮椅,抬到了一张病床上,将各种物品摆放整齐,归置到位。妈妈走到门口,给护士详细交代如何照护你,我站在病床前,弯下腰看着你,脸上使劲挤出一缕微笑。 我牢牢地记住了你此时的目光。 你直直地盯着我,眼睛一眨不眨。目光清澈、犀利而尖锐,仿佛被清水洗过的刀子,闪着寒冽的光亮。这是你不曾有过的神情,搜遍脑海,也找不出一点儿这样的记忆。这是意识高度清醒下才会有的目光,里面有留恋、绝望、哀伤等等太多的内容,让我心中一阵颤抖,一阵冰冷,仿佛一坨冰块从喉咙咽下,穿过肚肠直落到小腹部。 此时无声胜有声。我想到了这句话。 护士又在催促离开。走出病房时,转身和你告别,你不看我们,扭头望向窗子的方向,叫你也不应。我从你的目光里读出了一种愤恨,你一定是在痛恨降临在你身上的命运。 第二天,听护工阿姨讲,我走后,你哭了十几分钟。到了夜里你又哭了,被子蒙着头。此前她从来没有见到过你流一滴泪。我心如刀绞。是怎样的痛苦绝望,才能让你这样爆发出来。我想到昨天你的目光,该是由于气管切开,你无法对多日不见的我们说话,带给你的心理打击是巨大的。但更有可能,是你认为这次出院后会回家的,没有料到只是换了一间病房。这更让你清醒地认识到病情的严重,看到死神的头颅就在不远处晃动。 这是你第一次明确地宣泄自己的痛苦,也还是在深夜里,我们不在你身边时。回想到一些场景和细节,我越来越相信,我们此前为是否要告诉你实情而犹豫不定,其实是多余的。你内心早就清楚,只是不说。你很默契地配合着我们,双方彼此都心照不宣。 尽管如此,我还是相信,一直到最后,你也没有完全失去希望。妈妈对我说过好几次她的感觉:你认为我们能救你。从小到大,你所有的愿望,最后都是能够实现,虽然有时可能会费些周折。这一年多来,我们千方百计的努力,你都看在眼里,加上求生本能的驱使,你一定也相信会成功,就像此前所有问题最终都能够解决一样。 在那一次深夜暗自哭泣后,过了几天,你看上去又表现得很平静。你十分礼貌地对待值班的小护士们,全力配合她们的要求,每一次都微笑着说谢谢。那时你气管的刀口已经开始慢慢愈合,能够说一些简单的话。护士们也都喜欢你,空闲时总爱到病房里来看你,打听你在国外读书和生活的情况。有人还问起学英语时遇到的问题,你总是很友好地解答,还说等将来病好了以后,可以义务教她们学外语。 从海军总医院出院回家后,过完春节,正月初五那天,你精神很好,对妈妈说你想写字。从住院到现在,大半年里你都没有写过一个字了。妈妈和护工阿姨一起,把你扶到轮椅上坐下,在你面前架起小桌子,拿了一支笔和一张纸给你。你左手掌连同手腕压在纸上,右手捏着铅笔,微微抖动着,费力地写了一会儿。我凑过去看,在这张大十六开的复印纸上,你一共写下了十来行字,字迹歪歪扭扭,但仔细看还是能够辨认出来: “今天破五,我想要练字。”“妈妈,我很好,你放心吧!”“爸 爸你好!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真帅。”“叔叔,谢谢你的看望和水 果。”“考拉你好,姑姑爱你!”“回家的感觉真好!我爱北京。” “想吃番茄菜花。”“我的愿望是康复,加油 《杯子上的笑脸》是著名散文家彭程的非虚构作品,自身亲历痛失爱女的变故,将这种悲痛化为文字,娓娓叙来,感情真挚,又不乏进一步的反思、追问,对疾病、命运、生命的思辨深挚而厚重,形成了既有现实层面的叙事又有纵深的思考的长篇书写,文字直击人心,发人深省,撼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