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舞台

作者简介

李晓珞 作家，词曲作者，戏剧演员。代表作品长篇小说《落幕的叙事》（2020年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少年时期学习舞蹈艺术，毕业后在东京、斯德哥尔摩、哥本哈根等地继续深造戏剧、音乐与文学，之后随作家、诗人张广天先生学习当代艺术创作和文学写作。其词曲唱的原创作品《羽兰亭街》《丰饶之锅》获华语金曲奖。

内容简介

海德先生 一 “我还没醉呢，叶良，再倒满些！别人都巴不得给客人灌酒，你倒好，总劝我少喝。行了，别在旁边站着，忙你的去。我懂你是好意，也真心感谢你，今天就别管我了，让我喝个够吧！你要管，还不如陪我一起喝呢！” 店老板叶良尴尬地将同在酒馆的几个不多的客人都巡望了一遍，那眼神意味深长，又很好理解：他在替吧台那个吵闹的女人赔不是。 “客人，对，门口那位，总是一个人的先生，给我一支您的烟吧。这么多年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怎么也算半个熟人了。”说着，她用伏在吧台上的手肘耸出肩膀往店老板站着的方向移过去，“我说得对吧，老板？” 店老板叶良乐呵呵地笑起来，不管问话人能不能看见，反正点了点头。 “要是冒犯您了，还请别介意，就当是好心，给我一支烟吧。”她转身朝向我，一头蓬松曲卷的头发晃得很厉害，眯细的眼睛微微翻着，一只手眼看就要抬起来了。 我赶紧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递过去，说：“别客气，请。”说完，我佯咳了几声，这是下意识的。一有我无所适从的尴尬出现，我就忍不住要假装咳嗽。 女人刚接住烟，老板就利索地为她点燃了。 “难得的好良心，叶良啊，你良心实在太好了，我真为你死去的老婆不值啊！要是我丈夫有你一半的好，我就是下地狱都甘心了！”她吐出一股长烟，这才想起送烟的人是我，道：“客人啊，不，先生，谢谢您的烟，我一定好好珍惜，好好品尝。”说完，她扭头对手中正擒着的香烟嘀咕起来：“你是从高等人那里来的，你也看不起我，觉得我不行吧？” “别喝了，你醉了。”老板说。 “这才几口，差得远呢！”她端起眼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我不怕醉，就怕不醉！” “会好起来的。孩子大了，什么都会好起来的。”几乎每次她来喝酒，老板都会跟她讲这句话，“最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往后只会越来越好。再说，有困难喝酒有什么用？不如讲出来，能帮的，我多少会帮你一点，都会好起来的。”丧妻的酒馆老板叶良对照顾着瘫痪丈夫的那个女人接着说。 “先生，”她忽然把烟头掐灭，用力往三忠递过去的烟灰缸里摁了好几下，起身朝我过来了，“先生，听老板说，您是大学里的老师对 吗？” 这件事我暂时不想提，没有接话。 她又接着说：“先生，您是我们这片儿最有文化、最有见识的，要是不嫌弃，我可以向您请教请教吗？”说完，她又低头对桌上的酒杯自言自语道：“文化人什么都知道，对啊，他们总是什么都知道的。” 她转向老板说：“叶良，把我的杯子拿过来。”又对吧台里喊：“三忠，再开一瓶新酒过来，我要请老师喝几杯。” 余音未散，她整个人就已经站过来了。 “尽管问，邻里间不用客气。只是我才疏学浅，就怕帮不上你。”我接着说，“不必破费，我这人虽然爱到酒馆消遣，实际上酒量却是不行的。你有什么直接问就是，我一定知无不言。” 她好像完全没听我说了些什么，停在与我间隔一个位置的空椅前站着。她来的时候踉踉跄跄，这会儿却站得非常稳当。 “坐这儿不要紧吧？”她问。 “您要是不高兴，我这就把她拉走！没事儿，您给句话就行，别看她疯疯癫癫，实际上很好说话，你也知道，她人不坏，是个好人。”店老板似乎想帮我解围。 “好人？叶良，天下只有你觉得我是个好人吧？”女人干脆坐到椅子上苦笑起来，又开始自言自语，“做好人太累了，是吧？太累了，我做不动了，不想做了。” 三忠见我没阻拦她坐下，便拿着新酒过来了。我赶紧示意他先别把酒打开，他反而冲着我一阵坏笑。女人坐稳当了，就开始自顾自地一杯一杯喝起来，直喝了满满五杯才歇下。她停顿许久，凝望着空杯，说：“算是借着酒力吧，不然我怎么都说不出口。”她的手离开酒杯，头转向一侧，“不是我不想说，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得到的所有故事，都只是相对的完整，永远是部分的开头，部分的转折，以及那部分的结束。人是有限的，属于人的认识，更是有限的有限。 那么，索性将有限罗列，铺展，堆叠，就用那有限来看有限，或许能发现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