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的均衡
作者简介
马歇尔·杰文斯是两位美国经济学家共同创作的笔名——维吉尼亚大学经济系“罗伯·泰勒讲座教授”肯尼斯·艾尔辛格(Kenneth G. Elzinga),以及三一大学(Trinity University)教授威廉·布瑞特(William Breit,1933-2011)。他们另合著有同系列的经济小说《看不见的手》(The Mystery of the Invisible Hand)、《夺命曲线》(A Deadly Indifference),以及《致命的均衡》(The Fatal Equilibrium)。
内容简介
第六章 十二月二十二日,星期六 派翠西亚·斯皮尔曼开着鲜红色的高尔夫掀背车穿过查尔斯街,她和父亲依照前一晚的计划,前往波士顿购物。派翠西亚打算为父母采购圣诞礼物,斯皮尔曼教授则乐意与女儿同行,顺便自己买点东西。 “我们第一站是去菲林百货吗?”派翠西亚问,他们正沿着剑桥街往市区前进。 “可以啊,然后我们再去布朗菲德街,我要在那下车,到那边的一家店去。” 派翠西亚把车开进停车场锁好,和父亲走向出口,沿华盛顿街走到波士顿最著名的百货公司。一老一小在路上专心地交换彼此的生活近况,尽管两人都不像电视台记者播报新闻那样条理分明。亨利解释了他在哈佛教评会的工作近来耗去他许多时间,还有他要到伦敦去一趟,派翠西亚则谈到了在费城交往的朋友、新公寓,还有明年夏天她打算去佛罗里达参加一个动物园兽医的研讨会。虽然两人都全心投入在彼此的对话中,但仍无法完全无视周遭人群的存在,因为波士顿的圣诞购物人潮正接近高峰,人行道和店里都挤满了人。 这一对父女走进菲林百货之后,派翠西亚表示想要一个人逛。“你知道的,爸,买给你们的礼物我要保密,让你们惊喜一下。要不我们一小时后在华盛顿街的入口碰头如何?会不会太久了?” “那就是十一点,”亨利·斯皮尔曼答道,“我有很充裕的时间到处逛逛。” 尽管亨利·斯皮尔曼很重视时间,他却不认为“到处逛逛”是浪费时间或没有目的的行为,因为他深信,当经济分析用在人类经验的细枝末节时,其论述或研究最精彩的就是在商业世界。在二十世纪的杰出思想家中,斯皮尔曼把英国经济学家马歇尔排在凯恩斯之前。马歇尔曾经形容经济学是“对人类日常生活的研究”,而在十二月二十二日,在美国任何一个城市,到百货公司购物都无疑是最日常的活动。 但斯皮尔曼发现菲林百货有个不那么寻常的地方,那就是地下楼层的商品定价方式。这套系统里面有各种微妙的力量交互作用,有人类的智慧,有追求最大效用的顾客,有以营利为目的的公司。这些组成了一个依照市场逻辑运作的经济体系,深深吸引着斯皮尔曼。 斯皮尔曼离开秩序井然的一楼下到地下楼层,还没见到大批的购物人潮和堆积如山的商品,就先感受到那股喧闹的气息,这是菲林地下楼层所独有的。而在一年的这个时刻,骚动的气氛只会更加热烈。 “这是我的,我先拿到的!” “想都别想,老弟,我已经注意它两个星期了。” 步下电梯后,斯皮尔曼转头望向争执的来源,两个年轻人正在抢夺一件粗花呢猎装上衣。一人抓着一只袖子,口舌之争现在已演变成左右来回的拉锯战,其中比较胆小的那个突然松了手,胜利者匆忙赶往收银台,确保这次战利品的主权。在菲林百货的其他楼层,这场粗野的争执必定会让周遭的人目瞪口呆,但在这儿却没引起任何人注意,除了那位头顶微秃的教授,他正在沉思这些现象的深层意义。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菲林百货由林肯·菲林主导,他设计了一套定价系统,用在波士顿市中心的百货商场地下楼层,与店内其他区域有所区隔。地下楼层摆放的都是特价商品,但打折的方式并不只是单纯按照定价给予固定折扣,而是随着时间,按照比例一步一步有计划地增加折扣。首先,地下楼层所有商品都打上一个特惠价格,但是这些价格每个星期会再减少25%,这些商品留在店里的时间不会超过四个星期,因为此时的售价已经低到不能再低。到了这时还卖不出去的东西,菲林的策略就是捐给慈善机构。 撇开“流动折扣”不谈,菲林和一般的地下廉价商场不同,不是因为质量较差所以卖得便宜,事实刚好相反,菲林地下楼层所售卖的商品,原先可能摆在楼上最高级的部门,为商品陈列架增添光彩。除此之外,从某些商品的标签上可以看出,它们来自美国最高档的百货公司。 稍有了解的顾客都知道,在三十天的期限内,随着时间同一件商品每周都会变得更便宜,但无法预测的是不是有其他客人也在注意这件商品,会不会有人在价格降到最低点之前抢先下手。最低价格是促使顾客等待的诱因,可是在等待的过程中,许多失望的顾客学习到,必须面对商品被其他人买走的风险;但是同时,太早下手又意味着放弃省钱的机会,同一件商品只要稍等一阵就会变得更便宜。在太早与太晚之间,光顾菲林地下楼的客户仿佛游走在剃刀边缘。 斯皮尔曼马上想到,这种情境他在参加荷兰式拍卖的时候也曾经体验过。那是他到荷兰进行讲座的时候,主办单位知道他对市场行为有兴趣,所以带他到阿斯米尔镇参观,他在那里目睹了郁金香花球的拍卖过程。让斯皮尔曼惊讶的是,荷兰式拍卖是一种由高到低、完全颠倒过来的拍卖。斯皮尔曼以往参加的是一般拍卖,在新英格兰乡间暖和的周末午后,他和佩吉会高高兴兴地去参加,主持人总是从低价开始喊起,开一个让许多参加者迫不及待掏腰包的价格,但是出价会越来越高,最后只剩一个买家为止。 然而在荷兰,一切程序都是反向进行,没有主持人有节奏地反复重述价格,而是把起价记录在一个看起来像时钟的表面。但这不是真的时钟,上面的数字不是指示时间,而是代表价格,指针也只有一个。这根指针会慢慢往低价的方向转动,直到任何一位买家按下按钮,停止时钟的转动为止,第一个按下按钮的买家就是得标者。 荷兰式拍卖和菲林地下楼的销售方式可说是同一模子出来的,菲林百货里疯狂的购物者知道等太久可能会落空,而面无表情、不动声色的荷兰镇民也一样清楚,如果犹豫太久,可能会永远失去那批郁金香球茎。 突如其来的撞击让斯皮尔曼失去平衡。一个体形庞大的购物者横冲直撞,活像西班牙潘普洛纳奔牛节时街上狂奔的公牛,撞到了这位微不足道的经济学家。向前的冲力迫使斯皮尔曼倒在一排浴袍中间,他试着抓住挂浴袍的衣架横管,结果失手了,于是他一个踉跄,先是倒在悬荡的浴袍上,接着倒在这一排毛巾布料的下方。从柔软的棉布织品缝隙往外看,他可以看到购物者的裤脚和袜子,占满了他刚刚被弹出来的那条走道,嘈杂喧嚣的程度一点也没有减少。 亨利·斯皮尔曼从浴袍下爬出来,将眼镜推回原位,起身拍掉外套袖子和长裤上的灰尘,然后检查看看有没有受伤。身上是没有伤,但是他的自尊显然受伤了,这一点可以从他羞红的双颊看出来。他喜欢事情在他的掌握之中,四脚朝天的丑态让他无地自容,他决定远离危险的特价楼层,到家用品部门观察消费者行为,在那里风险应该没那么大。 “在这购物最好抱着打街头生存战的心理准备,亨利。” 去往电梯的途中,斯皮尔曼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他停下车,意外地看到了卡尔文·韦伯,他的眼里闪动着好笑的光芒。 “或是身高两米三也行。”斯皮尔曼咧嘴苦笑了一下回答。“你在这儿做什么?总不会是为了观察市场均衡吧。” “不是,不过我倒是看到我最喜欢的经济学家处在一种罕见的、不均衡的状态。那个家伙撞得可真猛。” “唉,我承认我在特价商场获得的不只是特价而已。对了,谢谢你昨天留给我的便条,很高兴登顿把你也放进了委员会。除了登顿和你之外,我还真不认识其他人呢。” “喔,成员安排得很不错,院长这次调配得算好的,种族、文化、性别、系部—各方面兼顾。” “登顿可是个中好手。”斯皮尔曼回答。“起初他被任命为院长的时候,我还在想,真是浪费学术人才,可是他担任院长的才干不亚于学术研究。我所知道的其他每一位院长,都不得不把学术研究搁在一旁,至少没办法全力以赴。可是登顿不知道是怎么办到的,竟然可以两方面齐头并进。” “对于登顿的行政工作我完全没有话说,不过我认为他太天真了,老是想要拉拢教职员之间的关系,这是种自然主义的谬误。就拿这次的委员会来说吧,他以为如果福斯特·巴雷特和我必须一起工作,就能化解彼此之间的分歧。可是巴雷特是个死硬派,我是黑人,这不是把我们两个并列在教评会名单上就可以改变的。” “我不会说巴雷特是个死硬派,”斯皮尔曼答道,“但他是个傲慢的势利鬼,这一点毫无疑问。他很重视社会地位,不过大家都知道他是个还不错的学者,而且很关心学校,他只不过希望同事们的用餐礼仪好一点。” “你说得对,亨利,巴雷特才不会反对深色皮肤呢,只要这肤色是好望角夏季阳光照晒的结果。” “这和肤色无关。”斯皮尔曼说,“福斯特·巴雷特喜好攀附波士顿社会地位最高的家族,我和你都不属于这一类人,这表示我们不会被邀请到他家享用晚餐,但是没有理由认为他这种偏好会延伸到专业领域。” “亨利,这个问题我们以前就讨论过了,对你那无限宽广的度量,我真不知道该喝彩还是胆寒。马尔库塞讲过‘压迫性包容’,意思是有时候容忍本身就不应该被容忍,我同意他的话。” “但是马尔库塞从来没有明确解释过,我们要如何决定哪些人是不能被容忍的。我宁愿站在巴雷特这一边,也好过那些意识偏狭的政府委员会。卡尔文,这是个由来已久的问题:Quis custodiet ipsos custodet?”菲林商场吵闹依旧,两位好友扯着嗓子努力压过喧嚣,卡尔文首先尝试放低姿态,把两人高来高去的话题给拉回地面。 “你要买什么,亨利?我知道你不会是来享受被一群疯子推来挤去的乐趣—我也是疯子之一—没事就来这儿晃。” “事实上,我到这来不是要买东西,而是想看买东西的人。正看得高兴,做了些有关消费者剩余的笔记,然后就被人从后面撞倒了。这可不是经济学家常见的职业风险。” “我的朋友,你是出其不意被一个退役了的橄榄球队员攻其不备了,事实上我以前担任边锋的经验在这非常有帮助。”但韦伯的好奇心战胜了自制力:“你真的常到这里来,只是为了观察人买东西?” “并不常来,不过每次到这里我都觉得获益良多。比方说,今天我就想到,菲林地下楼层的特卖是经过精心设计的体系,以便从马歇尔所谓的‘消费者剩余’中最大限度地获利。” “消费者剩余?我怀疑英文系教授的薪水会有多少消费者剩余。”韦伯装作对老友的经济学专题演讲很感兴趣。 “恐怕我不得不纠正你的想法,卡尔文。就拿你上衣口袋里的圆珠笔来说吧,你花多少钱买的?” 韦伯低头看着夹在口袋上的白绿双色塑料笔管。“50美分吧。”他说了个大概的数字。 经济学家的食指往上移,指着韦伯的脸。“好,但是你知道吗?米尔顿·雷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发明圆珠笔,而且独占圆珠笔生产的时候,一支笔要卖到18美元!现在有很多家厂商生产圆珠笔,你花不到50美分就可以买到一支。也许你不会当那个付18美元的冤大头,甚至16美元也不愿意付,可是我敢说,和钢笔比起来,为了获得圆珠笔所能提供的方便,你愿意出的钱绝对比50美分多许多。不论这中间的差价有多少,都称为你的消费者剩余。而且你要知道,卡尔文,到处都可以获得消费者剩余。在一个有竞争的消费体系中,通常绝大部分商品的售价,远远低于人们愿意为这项商品付出的最高价格,这个差价就是马歇尔提出的消费者剩余。不管是谁发明了菲林的地下楼层特价商场,他确实是把这个概念发挥得淋漓尽致。” “怎么说?”韦伯现在真的感到好奇了,因为斯皮尔曼的热情是有感染力的。 “菲林可以利用消费者剩余获取最大利益。你知道,在一般的拍卖会中,不管怎样你都有机会出最后一次价,买下任何你非常想要的商品。如果其他出价者都不想要这个商品,你可以在他们退出后以低价购入,那么你的消费者剩余可能会很高。但菲林地下楼就像荷兰式拍卖,如果买家在追求消费者剩余最大化的时候过了头,就必须承担完全失去这样商品的风险。强烈想要某样商品的消费者,会倾向成为第一个出价者,放弃等待过程中可能增加的消费者剩余。” “少来了,亨利,你以为菲林的经理读过马歇尔的书?” “也许没有—虽然马歇尔原本希望商业界的经理人是他著作的主要客户群。不过天才的经理人不断地凭直觉发明新的商业行为,这些行为经济学家往往要到多年后才能了解。”教授现在靠在电梯的侧板上,双臂交叠在胸前,一副休息的姿态,韦伯很清楚这表示经济学的讲课结束了。 韦伯决定不给教授任何机会重开讲座,所以很快地转移话题。“对了,一月八日的会议,你的‘家庭作业’都做好了吗?” “昨天我去领了最后一批,差一点没抬回立陶尔中心。有好多要看的,其中还有一些很难‘啃’,但是我希望能在开会前做好准备。你的作业怎么样了?” “你可能还记得,这学期我减课,不用判考试成绩,让我有了很多时间看候选人的档案。今天早上我搭地铁过来喘口气,想看看有没有适合我和儿子的上衣外套,然后再回去弄教评会的档案。” “这样啊,如果你打算再回到下面去,卡尔文,记得别让菲林剥夺太多你的消费者剩余。你要做的就是沉着一点,有耐心一点,还要先做好心理准备,偶尔空手而回也不算什么嘛。”说完斯皮尔曼转身,紧握着扶手往上升至一楼。 1.美国百所大学经济系指定课外读物,三大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鼎力推荐 2.哈佛经济学家推理系列第二本,斯皮尔曼运用经济学工具,按照“消费者效用最大化”的逻辑寻找隐藏的真相 推理与经济学天衣无缝的结合,阅读趣味推理小说的同时学习经济学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