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的书/百年百种优秀中国文学图书
作者简介
周作人(1885-1967)原名周櫆寿,浙江绍兴人。五四运动时期任北京大学教授。积极参与新文学运动,是《新青年》的主要撰稿人之一。曾参与发起文学研究会。写有大量散文,也译介很多外国文学作品。影响很大。抗日战争时期附逆,任伪华北政务委员会教育总署督办等职。新中国成立后从事翻译和写作。主要作品有《自己的园地》、《雨天的书》、《瓜豆集》、《中国新文学源流》、《艺术与生活》等。
内容简介
苦 雨 伏园兄: 北京近日多雨,你在长安道上不知也遇到否,想必能增你旅行的许多佳 趣。雨中旅行不一定是很愉快的,我以前在杭沪车上时常遇雨,每感困难, 所以我于火车的雨不能感到什么兴味,但卧在乌篷船里,静听打篷的雨声, 加上歙乃的橹声以及“靠塘来,靠下去”的呼声,却是一种梦似的诗境。倘 若更大胆一点,仰卧在脚划小船内,冒雨夜行,更显出水乡住民的风趣,虽 然较为危险,一不小心,拙劣地转一个身,便要使船底朝天。二十多年前往 东浦吊先父的保姆之丧,归途遇暴风雨,一叶扁舟在白鹅似的波浪中间滚过 大树港,危险极也愉快极了。我大约还有好些“为鱼”时候——至少也是断 发文身时候的脾气,对于水颇感到亲近,不过北京的泥塘似的许多“海”实 在不很满意,这样的水没有也并不怎么可惜。你往“陕半天”去似乎要走好 两天的准沙漠路,在那时候倘若遇见风雨,大约是很舒服的,遥想你胡坐骡 车中,在大漠之上,大雨之下,喝著四打之内的汽水,悠然进行,可以算是 “不亦快哉”之一。但这只是我的空想,如诗人的理想一样地靠不住,或者 你在骡车中遇雨,很感困难,正在叫苦连天也未可知,这须等你回京后问你 再说了。 我住在北京,遇见这几天的雨,却叫我十分难过。北京向来少雨,所以 不但雨具不很完全,便是家屋构造,于防雨亦欠周硪除了真正富翁以外,很 少用实垛砖墙,大抵只用泥墙抹灰敷衍了事。近来天气转变,南方酷寒而北 方淫雨,因此两方面的建筑上都露出缺陷。一星期前的雨把后园的西墙淋坍 ,第二天就有“梁上君子”来摸索北房的铁丝窗,从次日起赶紧邀了七八位 匠人,费两天工夫,从头改筑,已经成功十分八九,总算可以高枕而卧,前 夜的雨却又将门口的南墙冲倒二三丈之谱。这回受惊的可不是我了,乃是川 岛君“但们”俩,因为“梁上君子”如再见光顾,一定是去躲在“但们”的 窗下窃听的了。为消除“但们”的不安起来,一等天气晴正,急须大举地修 筑,希望日子不至于很久,这几天只好暂时拜托川岛君的老弟费神代为警护 罢了。 前天十足下了一夜的雨,使我夜里不知醒了几遍。北京除了偶然有人高 兴放几个爆仗以外,夜里总还安静,那样哗喇哗喇的雨声在我的耳朵已经不 很听惯,所以时常被它惊醒,就是睡着也仿佛觉得耳边粘着面条似的东西, 睡的很不痛快。还有一层,前天晚间据小孩们报告,前面院子里的积水已经 离台阶不及一寸,夜里听着雨声,心里胡里胡涂地总是想水已上了台阶,浸 入西边的书房里了。好容易到了早上五点钟,赤脚撑伞,跑到西屋一看,果 然不出所料,水浸满了全屋,约有一寸深浅,这才叹了一口气,觉得放心了 ;倘若这样兴高采烈地跑去,一看却没有水,恐怕那时反觉得失望,没有现 在那样的满足也说不定。幸而书籍都没有湿,虽然是没有什么价值的东西, 但是湿成一饼一饼的纸糕,也很是不愉快。现今水虽已退,还留下一种涨过 大水后的普通的臭味,固然不能留客坐谈,就是自己也不能在那里写字,所 以这封信是在里边炕桌上写的。 这回的大雨,只有两种人最是喜欢。第一是小孩们。他们喜欢水,却极 不容易得到,现在看见院子里成了河,便成群结队地去“淌河”去。赤了足 伸到水里去,实在很有点冷,但他们不怕,下到水里还不肯上来。大人见小 孩们玩的有趣,也一个两个地加入,但是成绩却不甚佳,那一天里滑倒了三 个人,其中两个都是大人,——其一为我的兄弟,其一是川岛君。第二种喜 欢下雨的则为虾蟆。从前同小孩们往高亮桥去钓鱼钓不着,只捉了好些虾蟆 ,有绿的,有花条的,拿回来都放在院子里,平常偶叫几声,在这几天里便 整日叫唤,或者是荒年之兆,却极有田村的风味。有许多耳朵皮嫩的人,很 恶喧嚣,如麻雀虾蟆或蝉的叫声,凡足以妨碍他们的甜睡者,无一不痛恶而 深绝之,大有欲灭此而午睡之意,我觉得大可以不必如此,随便听听都是很 有趣味的,不但是这些久成诗料的东西,一切鸣声其实都可以听。虾蟆在水 田里群叫,深夜静听,往往变成一种金属音,好是特别,又有时仿佛是狗叫 ,古人常称蛙蛤为吠,大约也是从实验而来。我们院子里的虾蟆现在只见花 条的一种,它的叫声更不漂亮,只是格格格这个叫法,可以说是革音,平常 自一声至三声,不会更多,唯在下雨的早晨,听它一口气叫上十二三声,可 见它是实在喜欢极了。 这一场大雨恐怕在乡下的穷朋友是很大的一个不幸,但是我不曾亲见, 单靠想象是不中用的,所以我不去虚伪地代为悲叹了。倘若有人说这所记的 只是个人的事情,于人生无益,我也承认,我本来只想说个人的私事,此外 别无意思。今天太阳已经出来,傍晚可以出外去游嬉,这封信也就不再写下 去了。 我本等着看你的秦游记,现在却由我先写给你看,这也可以算是“意表 之外”的事罢。 十三年七月十七日在京城书。P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