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梅村诗选/中国古典文学读本丛书典藏

作者简介

叶君远，男，1947年生，汉族，北京人。于1979年考入人大文学院古代文学专业，攻读硕士学位，师从著名红学家冯其庸先生。曾任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是中国古代文学批评、清代文学，主要代表作有《吴梅村年谱》《吴梅村传》《吴伟业诗选》等。

内容简介

永和宫词〔1〕 扬州明月杜陵花〔2〕，夹道香尘迎丽华〔3〕。旧宅江都飞燕井〔4〕，新侯关内武安家〔5〕。雅步纤腰初召入〔6〕，钿合金钗定情日〔7〕。丰容盛鬋固无双〔8〕，蹴踘弹棋复第一〔9〕。上林花鸟写生绡〔10〕，禁本钟王点素毫〔11〕。杨柳风微春试马〔12〕，梧桐露冷暮吹箫〔13〕。君王宵旰无欢思〔14〕，宫门夜半传封事〔15〕。玉几金床少晏眠〔16〕，陈娥卫艳谁频侍〔17〕？贵妃明慧独承恩，宜笑宜愁慰至尊。皓齿不呈微索问〔18〕，蛾眉欲蹙又温存。本朝家法修清燕〔19〕，房帷久绝珍奇荐〔20〕。敕使惟追阳羡茶〔21〕，内人数减昭阳膳〔22〕。维扬服制擅江南〔23〕，小阁炉烟沉水含〔24〕。私买琼花新样锦〔25〕，自修水递进黄柑〔26〕。中宫谓得君王意〔27〕，银镮不妒温成贵〔28〕。早日艰难护大家〔29〕，比来欢笑同良娣〔30〕。奉使龙楼贾佩兰，往还偶失两宫欢〔31〕。虽云樊嫕能辞令，欲得昭仪喜怒难〔32〕。绿绨小字书成印，琼函自署充华进。请罪长教圣主怜，含辞欲得君王愠〔33〕。君王内顾惜倾城，故剑还存敌体恩。手诏玉人蒙诘问，自来阶下拭啼痕〔34〕。外家官拜金吾尉〔35〕，平生游侠多轻利〔36〕。缚客因催博进钱，当筵便杀弹筝伎〔37〕。班姬才调左姬贤〔38〕，霍氏骄奢窦氏专〔39〕。涕泣微闻椒殿诏〔40〕，笑谭豪夺灞陵田〔41〕。有司奏削将军俸〔42〕，贵人冷落宫车梦〔43〕。永巷传闻去玩花〔44〕，景和门里谁陪从〔45〕？天颜不怿侍人愁，后促黄门召共游。初劝官家佯不应，玉车早到殿西头〔46〕。两王最小牵衣戏，长者读书少者弟〔47〕。闻道群臣誉定陶〔48〕，独将多病怜如意〔49〕。岂有神君语帐中〔50〕，漫云王母降离宫〔51〕。巫阳莫救仓舒恨〔52〕，金锁凋残玉箸红〔53〕。从此君王惨不乐〔54〕，丛台置酒风萧索〔55〕。已报河南失数州〔56〕，况经少子伤零落〔57〕。贵妃瘦损坐匡床〔58〕，慵髻啼眉掩洞房〔59〕。豆蔻汤温冰簟冷〔60〕，荔枝浆热玉鱼凉〔61〕。病不禁秋泪沾臆，裴回自绝君王膝〔62〕。苔没长门有梦归〔63〕，花飞寒食应相忆〔64〕。玉匣珠襦启便房〔65〕，薤歌无异葬同昌〔66〕。君王欲制哀蝉赋〔67〕，诔笔词臣有谢庄〔68〕。头白宫娥暗颦蹙〔69〕，庸知朝露非为福〔70〕。宫草明年战血腥〔71〕，当时莫向西陵哭〔72〕。穷泉相见痛仓黄〔73〕，还向官家问永王〔74〕。幸免玉环逢丧乱〔75〕，不须铜雀怨兴亡〔76〕。自古豪华如转毂〔77〕，武安若在忧家族〔78〕。爱子虽添北渚愁〔79〕，外家已葬骊山足〔80〕。夜雨椒房阴火青〔81〕，杜鹃啼血濯龙门〔82〕。汉家伏后知同恨，止少当年一贵人〔83〕。碧殿凄凉新木拱〔84〕，行人尚识昭仪冢〔85〕。麦饭冬青问茂陵〔86〕，斜阳蔓草埋残垅〔87〕。昭丘松槚北风哀〔88〕，南内春深拥夜来〔89〕。莫奏霓裳天宝曲〔90〕，景阳宫井落秋槐〔91〕。 〔1〕此诗作于清顺治二年（1645），咏崇祯帝田贵妃事。据吴伟业《绥寇纪略·虞渊沉中》和毛奇龄《胜朝彤史拾遗记》载，田贵妃，本陕西西安人，家于扬州。崇祯元年（1682）封为礼妃，进皇贵妃。她容貌秀丽，禀性巧慧，多才多艺，受到崇祯帝宠幸。崇祯十五年七月病逝。永和宫，在明皇宫内东二长街东。据《明史》卷一一四《周皇后传》，田贵妃曾一度被崇祯帝疏远，三月不召，后崇祯帝和周皇后在永和门看花，周皇后令人迎田贵妃至，崇祯帝才与田贵妃相见如初。永和宫看花是田贵妃一生中重要事件，又是此诗内容、情绪上的过脉，故诗以“永和宫”为题。在“梅村体”的代表作之中，此诗是写作较早的一首。它借崇祯宫闱今昔，写出一代兴亡。叙事宛曲，词雅韵深。魏宪说它“从繁华说到寂寞，是一部诗史”（《皇清百名家诗·吴梅村诗》）。袁枚说它“新声古调，寓事含情，具子安（王勃）之高韵”，并称它为“神品”（袁子才录本）。 〔2〕“扬州”句：“扬州”与“杜陵”分别就田贵妃生长之地与籍贯言之。扬州明月，语本唐徐凝《忆扬州》：“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杜陵花，语本唐宋之问《军中人日登高赠房明府》诗：“泾水桥南柳欲黄，杜陵城北花应满。”杜陵，县名。本杜县，西汉时宣帝筑陵于此，故改名。治所在今陕西西安市东南。 〔3〕夹道香尘：据晋王嘉《拾遗记》卷七载，三国魏文帝曹丕迎美人薛灵芸入京，路边烧石叶之香。京师之外数十里，夹道点燃蜡烛，相续不灭。车辆塞路，尘起蔽天。时人作歌曰：“青槐夹道多尘埃，龙楼凤阙望崔嵬。清风细雨杂香来，土上出金火照台。”丽华：指张丽华，南朝陈后主妃。容色端丽，聪慧过人，善于察伺陈后主心意，故深受宠幸。隋军攻破建康后，被杀。此句融合以上二典，写田贵妃被选入宫。 〔4〕“江都”句：照应“扬州明月”，接写田贵妃生长之地。江都，旧郡名。治所在今扬州市。飞燕，指赵飞燕。她生于江都，后至长安。善于歌舞。因体轻，故称“飞燕”。汉成帝时入宫，封婕妤，后立为皇后。见《汉书》卷九七《外戚传》及汉伶玄《赵飞燕外传》。井，此处当作“市井”解。 〔5〕“新侯”句：照应“杜陵花”点明田贵妃家的籍贯及其地位。关内，秦朝以咸阳为都，汉朝以长安为都，故古代习惯称函谷关或潼关以西地区为关内，或称关中。相当今陕西一带。武安，汉景帝、汉武帝时外戚田蚡。他是景帝皇后同母弟，生于长陵（今陕西咸阳市东北）。景帝后元三年（前141）被封为武安侯。见《史记》卷一○七《魏其武安侯列传》。这里用田蚡喻指田贵妃父田弘遇。 〔6〕纤腰：细腰。《明史》卷一一四《田贵妃传》说她“生而纤妍”。初召入：指入宫。据王誉昌《崇祯宫词》周理注，田贵妃选于朱阳馆。周皇后亲下聘礼迎入，居承乾宫。 〔7〕“钿合”句：唐陈鸿《长恨传》写唐玄宗与杨贵妃定情之日，玄宗曾“授金钗钿合以固之”。白居易《长恨歌》：“唯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此用其典。钿合，饰钿之盒。 〔8〕丰容：丰满美丽的姿容。鬋（jiǎn剪）：下垂的鬓发。盛鬋，鬓发浓密。语出《楚辞·招魂》：“盛鬋不同制，实满宫些。” 〔9〕蹴踘（cù jū促鞠）：中国古代的一种足球运动。据《崇祯宫词》注，崇祯朝宫内喜蹴踘，田贵妃蹴踘时风度安雅，众人不能及。弹棋：古代博戏之一。后亦称弈棋为弹棋。据《崇祯宫词》注，田贵妃每与崇祯帝下围棋，总输二三子，没有完全发挥技艺。 〔10〕“上林”句：写田贵妃善画。《崇祯宫词》注称田贵妃工于写生，曾作《群芳图》进崇祯帝。崇祯帝留于御几，时常展玩。上林，古代宫苑名。秦旧苑，汉武帝时扩建。故址在今西安市西及周至、户县界。这里指明朝宫苑。生绡，未漂煮过的丝织品，古代多用以作画。 〔11〕“禁本”句：写田贵妃善于书法。禁本，常人难以见到的宫中藏本。钟王，钟繇和王羲之，分别为三国魏和东晋书法家。点，题写。素毫，指毛笔。据《崇祯宫词》注，田贵妃自幼学习钟王楷书。入宫后，得见禁本临摹，书艺大进，臻于能品。凡书画卷轴，崇祯帝每命她题签。 〔12〕试马：据《崇祯宫词》注，崇祯帝曾在射场试马，知田贵妃善骑，命她骑。田贵妃姿容美妙，控驭自如，名骑手也不过如此。 〔13〕吹箫：据《崇祯宫词》注，田贵妃每当风日晴美，就吹箫一曲。崇祯帝非常欣赏，曾说“裂石穿云，当非虚语”。 〔14〕宵旰（ɡàn赣）：“宵衣旰食”的略语。是说天不亮就穿衣起身，天晚了才吃饭。旧时用来形容帝王勤于政事。 〔15〕封事：古时臣子上书奏事，防有泄漏，用袋封缄，称为封事。 〔16〕玉几：玉饰的矮桌。金床：尊者所坐的交椅。晏眠：安适的休憩与睡眠。 〔17〕陈娥卫艳：泛指美女。南朝梁江淹《别赋》：“下有芍药之诗，佳人之歌，桑中卫女，上宫陈娥。” 〔18〕不呈：不露。 〔19〕家法：指皇族法规。《明史》卷一○三《后妃传》：“……终明之代，宫壸肃清，论者谓其家法之善，超轶汉、唐。”清燕：指不铺张、不奢华的饮宴。 〔20〕房帷：房帘。这里代指内宫。珍奇荐：指进献的珍羞美味。 〔21〕敕使：指皇帝派遣的使者。追：催要。阳羡茶：宜兴出产的上等名茶。宜兴，在今江苏省，秦汉时称阳羡。宋吴曾《能改斋漫录·方物》：“张芸叟《画墁录》云：‘有唐茶品，以阳羡为上供，建溪、北苑未著也。’”据《崇祯宫词》注，周皇后父周奎每年贡阳羡茶。 〔22〕内人：宫人。数减昭阳膳：据《绥寇纪略·虞渊沉下》和《胜朝彤史拾遗记》，崇祯朝后期，兵火灾荒迭至，天下动乱，国事日非。崇祯帝食不甘味。以往宫中有月宴，有时宴，外戚公主家按节令进奉甘果，此时皆传旨停免。宫中常“蔬食”（粗饭）。数（shuò硕）：屡次。昭阳：汉宫殿名。后泛指后妃所住的宫殿。 〔23〕维扬：旧扬州府别称。服制：衣服式样。 〔24〕小阁：小巧的房间。据《胜朝彤史拾遗记》，田贵妃嫌宫殿过于高大空旷，居住不舒适，命人在廊房中利用槅扇围成小屋，从扬州采买来家具摆设其中。沉水：即沉水香。香木名，产于亚热带。木质坚硬而重，黄色，有香味，心材为著名熏香料。 〔25〕“私买”句：据《胜朝彤史拾遗记》，崇祯朝时，每逢节令，宫女都插戴锦花。一次，田贵妃宫婢所戴锦花式样新奇，其他宫中没有。皇后宫婢请求崇祯帝赏赐。崇祯帝派宦官采买，出京城几百里尚不能得。崇祯帝问田贵妃，田贵妃说这种名叫象生花的锦花，出自嘉兴，吏部郎中吴昌时的家人从嘉兴携来京城，因而买得。崇祯帝听后不悦。琼花，一种珍贵的花。宋周密《齐东野语·琼花》称“扬州后土祠琼花，天下无二本”。 〔26〕水递：宋丁用晦《芝田录》：“李德裕取惠山泉，自常州至京置递，号水递。”本意是送水的驿站。这里指水路运送贡品的驿站。 〔27〕中宫：皇后所居之处，亦用为皇后的代称。这里指崇祯帝皇后周氏。谓得君王意：《绥寇纪略·虞渊沉中》云：“上（崇祯帝）重周后贤，伉俪恩甚备。” 〔28〕“银镮”句：是说周皇后不嫉妒田贵妃的得宠。银镮，据《诗经·邶风·静女》“贻我彤管”句毛传，古时候，后妃侍寝于君王，有女史负责记录月日，并授以金镮、银镮决定进退。凡允许侍寝者，授以银镮。反之则授以金镮。温成，据《宋史·仁宗本纪》，仁宗妃张氏巧慧多智，有盛宠。庆历八年（1048）册为贵妃。死后追册为皇后，谥温成。这里用张贵妃喻指田贵妃。 〔29〕“早日”句：据《绥寇纪略·虞渊沉中》，崇祯帝正式登位之前，周皇后曾协助崇祯帝共同渡过一段艰难危险的时日。大家，古代宫中近臣或后妃对皇帝的称呼。 〔30〕“比来”句：写周皇后与众妃相处亲密。比来，近来。良娣，古代太子姬妾的称号，位在妃下。 〔31〕“奉使”二句：写周后与田贵妃失和事。据《崇祯宫词》注，皇太子居兴龙宫。一日，周后赐太子茶果。宫女道经田贵妃所居承乾宫，在宫门前戏弄石狮子，笑乐喧哗，惊扰了田贵妃的午睡，致使两宫关系失和。龙楼，汉代太子宫门名。这里代指崇祯太子所居宫室。贾佩兰，汉高祖姬戚夫人侍儿的名字。见葛洪《西京杂记》卷三。这里代指周后侍女。 〔32〕“虽云”二句：大意说侍女难以用言辞打动田贵妃，而使两宫和好。樊嫕，汉成帝时宫中女官，能说会道，曾巧言劝说赵飞燕召其妹赵合德入宫为妃。后又周旋于飞燕与合德之间。见汉伶玄《赵飞燕外传》。昭仪，赵合德入宫后受到宠幸，被封为昭仪。这里代指田贵妃。 〔33〕“绿绨”四句：写田贵妃上书崇祯帝事。据《绥寇纪略·虞渊沉中》载，田贵妃因宠而骄。周皇后想用礼法节制她。正月初一朝见时，天气寒冷。田贵妃乘车停于皇后宫殿廊下很久才得到召见。皇后态度冷淡，相见时无一言。而袁贵妃来朝见，非常欢洽。田贵妃心怀怨恨，向崇祯帝哭诉。田贵妃父田弘遇教她上书，表面引咎自省，实则暗含微词以引起崇祯对周后的不满。绿绨（tí题），绿色厚缯。这里指盛放书信的口袋。琼函，盛放书信的玉匣。这里代指田贵妃上给崇祯帝的书启。署，署名，充华，古代女官名，九嫔之一。圣主，圣明的君主。含辞，话里有话。愠（yùn运），怒，恨。 〔34〕“君王”四句：写崇祯帝与周后失和复好的一段经历。据《明史》卷一一四《后妃传》与《绥寇纪略·虞渊沉中》载，崇祯帝曾在交泰殿因与周皇后言语不合，将其推倒在地。周后愤懑不食。崇祯帝不久后悔，派宦官问候周后起居，并赐给貂皮床褥。内顾，本指对家事的顾念。这里指对周后的顾念。倾城，美貌女子。指周后。故剑，据《汉书》卷九七上《外戚传·孝宣许皇后》载，汉宣帝即位前，曾娶许广汉之女君平。及即位，封为婕妤。时公卿议立霍光之女为皇后，宣帝乃“诏求微时故剑”。群臣知其意，乃议立许氏为皇后。后因以‘故剑’指元配之妻。敌体，谓彼此地位相等，无上下尊卑之分。皇后与皇帝可称“敌体”。手诏，亲手书诏。玉人，容貌美丽的女人。这里指周皇后。诘问，询问，问候。 〔35〕外家：外戚。这里指田贵妃父田弘遇。金吾尉：掌管皇帝禁卫、扈从等事务的亲军。据《绥寇纪略·虞渊沉中》和《胜朝彤史拾遗记》，田弘遇曾被授为游击将军、锦衣卫指挥。“官拜金吾尉”指此。 〔36〕“平生”句：《明史》卷一一四《后妃传》说田弘遇“好佚游，为轻侠”。 〔37〕“缚客”二句：《绥寇纪略·虞渊沉中》说“田弘遇怙贵妃宠，数骄恣不法”。此二句即写其骄恣不法之状。博进钱，赌博所用的钱。当筵杀伎，《晋书》卷九八《王敦传》：“时王恺、石崇以豪侈相尚，恺尝置酒，敦与（王）导俱在坐。有女伎吹笛小失声韵，恺便殴杀之，一坐改容。”此用其典。 〔38〕班姬：指汉成帝姬班婕妤。据《汉书》卷九七下《外戚传》载，班婕妤好书知礼，善于文辞。初见宠，后因赵飞燕姊妹骄妒，恐被害，退居长信宫，曾作赋自伤悼。左姬：指晋武帝姬左芬。据《晋书》卷三一《后妃传》载，左芬是晋文学家左思之妹，少好学，善文章。晋武帝纳为妃，拜为贵嫔。“以才德见礼。体羸多患，常居薄室，帝每游华林，辄回辇过之。”这里用有才调的班姬与有贤德的左姬来比喻聪慧多艺的田贵妃。 〔39〕霍氏：指霍光。据《汉书》卷六八《霍光传》载，霍光女为汉宣帝皇后。霍光执掌朝政达二十馀年。其族人倚势多骄奢不逊。窦氏：指窦宪。据《后汉书》卷二三《窦宪传》载，窦宪妹为汉章帝皇后。和帝时，窦宪官拜侍中，后任大将军，操纵朝政。刺史守令等地方官吏多出其门。弟兄横行京师。霍氏、窦氏均代指田弘遇。 〔40〕“涕泣”句：《绥寇纪略·虞渊沉中》：“上数戒饬田氏，贵人亦以此小被遣。”《崇祯宫词》注：“田贵妃父弘遇恃宠横甚。上知之，责妃曰：‘祖宗家法汝岂不知？行将及汝矣。’妃惧，戒所亲曰：‘汝辈于外犯事，已风闻大内矣。若上再问，吾当自杀耳。’弘遇震慑，稍自辑。”此句即写其事。椒殿，即椒房殿。汉皇后所住宫殿。殿内用花椒子和泥涂壁，取其温暖、芬芳以及多子之义。后常用以泛指后妃所居宫室。 〔41〕“笑谭”句：写田弘遇依旧横行不法。豪夺，凭借势力强占。灞陵，古地名，在汉长安城东南，今陕西西安东。汉文帝葬此。 〔42〕有司：官吏。古代设官分职，各有所司，故称。将军：指田弘遇。 〔43〕“贵人”句：《明史》卷一一四《后妃传》谓田贵妃“以过斥居启祥宫，三月不召”。此句即写此事。贵人，妃嫔的称号。东汉光武帝时始置。当时其地位仅次于皇后。这里指田贵妃。 〔44〕永巷：宫中长巷。也用以指妃嫔住所。 〔45〕景和门：据明刘若愚《明宫史·金集·宫殿规制》载，皇后所居坤宁宫后有二门，左为景和门，右为龙德门。 〔46〕“天颜”四句：《绥寇纪略·虞渊沉中》：“（周）后于永和门看花，请召（田）妃。上不应，后遽令以车迎之，乃相见如初。”此四句即写其事。天颜，皇帝的容颜。怿（yì意），喜悦。黄门，汉代给事内廷有黄门令、中黄门诸官，皆以宦者充任，故后以“黄门”指称宦官。官家，旧时对皇帝的一种称呼。佯，假装。玉车，以玉为饰的帝王妃嫔所乘之车。 〔47〕“两王”二句：写田贵妃的两个儿子，即皇四子慈炤、皇五子慈焕。慈炤生于崇祯六年，慈焕生于崇祯九年。见《明史》卷一二○《诸王传五》和《绥寇纪略·虞渊沉中》。 〔48〕定陶：汉元帝姬傅昭仪所生子刘康，被封为定陶恭王。多才艺，为元帝所爱。见《汉书》卷九七下《外戚传》。这里代指慈炤。 〔49〕“独将”句：谓崇祯帝更喜爱田贵妃第二子慈焕。如意，汉高祖宠姬戚夫人所生子，封赵王，为高祖所喜爱，认为“如意类我”。高祖多次想废太子孝惠帝，另立如意为太子。见《史记》卷九《吕太后本纪》。这里用以代指慈焕。慈焕五岁时病死。 〔50〕神君语帐中：据《汉书》卷二五上《郊祀志》载，汉武帝迷信鬼神，曾建寿宫以供奉神君（神仙）。据云神君居寿宫帷帐之中，只闻其言，不能见面，说话与人音相同。 〔51〕王母降离宫：据《崇祯宫词》注、《胜朝彤史拾遗记》和《明史》卷一二○《诸王传五》、卷三○○《外戚传》载，崇祯十三年，崇祯帝因军饷匮乏，诏令戚臣捐助，逼迫武清侯李国瑞捐资数十万。李国瑞推辞不能，被削爵。国瑞惊悸而死。当时皇五子慈焕正患重病，崇祯帝去看望，他忽然有如鬼神附体，说“九莲菩萨有言，帝待外戚恩薄，天将降灾于皇诸子”。慈焕所说“九莲菩萨”指已故明神宗的生母李太后。李太后好佛，信奉观音，曾在宫中做九莲菩萨像。宫人于是呼李太后为“九莲菩萨”。而李国瑞乃李太后的侄孙。崇祯帝闻慈焕言而惧，急命停止逼戚臣助饷。据说慈焕说的话乃有人指使乳母所教。其后不久，慈焕病逝。“王母降离宫”写的就是这件事。王母，祖父母。李太后为崇祯帝曾王母，此处省去“曾”字。 〔52〕巫阳：古代传说中的女巫。据《崇祯宫词》注，慈焕死后，崇祯帝曾在宫中大作斋醮。仓舒：曹操之子曹冲，字仓舒。少时聪慧异常。十三岁病夭。曹操非常哀痛。见《三国志·魏志·武文世王公传》。这里用以代指慈焕。 〔53〕金锁：金制的长命锁。旧俗小儿颈上悬挂长命锁以祈求吉祥长命。这里用‘金锁凋残’比喻慈焕夭亡。玉箸红：意同“泣血”，形容极度悲伤。旧时常用“玉箸”比喻眼泪。 〔54〕“从此”句：《崇祯宫词》注：“皇五子薨，田贵妃遂茹素焚修。上亦为之减膳，于宫中大作斋醮。盖自是皇情少怿豫矣。” 〔55〕丛台：台名。战国赵筑，数台相连，故名。在河北邯郸城内。丛台置酒，《后汉书·马武传》：“及世祖（光武帝）拔邯郸，请（谢）躬及武等置酒高会，因欲以图躬，不剋；既罢，独与武登丛台。”似用此典，喻君臣不洽。 〔56〕河南失数州：崇祯十四年正月，李自成起义军攻破洛阳。二月，张献忠攻破襄阳。十一月，李自成又破南阳。“河南失数州”指此。 〔57〕少子：指慈焕。伤零落：谓慈焕夭折。 〔58〕匡床：方正而安适的床。 〔59〕慵髻：散乱不整的发髻。与“啼眉”均用以形容悲伤的容颜。 〔60〕豆蔻汤：豆蔻是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产岭南，种子可入药。据汉伶玄《赵飞燕外传》载，飞燕妹合德每用豆蔻煮成的水洗浴。冰簟（diàn电）：精美而凉爽的竹席。 〔61〕“荔枝”句：据唐李肇《唐国史补》载，杨贵妃生于蜀地，喜食荔枝，又据五代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卷下载，杨贵妃体胖，至夏苦热，患肺渴病，燥热思饮。每日含一玉鱼在口中，借生凉津以润肺。此句合用以上二典。荔枝浆，据明徐《荔枝谱》卷下，当荔枝初熟，味带微酸时，榨出白浆，和以蜜煮，制成膏状，食之甘美如醴酪。玉鱼，用美玉雕成的鱼形珍玩。按，此句与上句均是形容对已患病的田贵妃的养护调理。 〔62〕“病不”二句：写田贵妃之死。据《明史》卷一一四《后妃传》载，田贵妃死于崇祯十五年七月。“病不禁秋”指此。禁，承受。裴回，这里是忧思牵萦的意思。自绝君王膝，典出《晋书》卷三一《武元杨皇后传》：“（杨皇后）临终，枕（晋武）帝膝曰：‘叔父（杨）骏女男胤有德色，愿陛下以备六宫。’因悲泣，帝流涕许之。泰始十年，崩于明光殿，绝于帝膝，时年三十七。”据《胜朝彤史拾遗记》卷六载，田贵妃病逝前，崇祯帝曾多次亲往承乾宫探视。临殁，田贵妃将“外家女兄弟”托付给崇祯帝。 〔63〕苔没长门：形容田贵妃死后宫室荒凉。长门，汉宫名。这里借指明承乾宫。有梦归：据晋王嘉《拾遗记》卷五载，汉武帝宠姬李夫人死后，武帝常思之。一次，武帝在延凉室休息，梦见李夫人来，送他蘅芜之香，不觉惊醒，而香气犹在衣袖间。此用其典。 〔64〕“花飞”句：唐韩翃《寒食》诗：“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花飞寒食”用此典。韩翃诗中“五侯家”原指宦官之家。然典故活用，亦可用以指近君而多宠的外戚之家。这句诗是说当寒食禁烟，宫中传烛分火，恩及外戚之家的时候，大概又要忆念田贵妃了吧。 〔65〕玉匣珠襦：古代帝后诸侯王的葬服。晋葛洪《西京杂记》卷一：“汉帝送死皆珠襦玉匣。匣形如铠甲，连以金缕。”便房：古代帝后诸侯王墓葬中象征生人卧居之处的建筑，棺木即放置其中。 〔66〕薤（xiè谢）歌：即古乐府中的《薤露》歌。是古代王公贵族的送葬曲，相传为汉武帝时音乐家李延年所作。同昌：唐懿宗女同昌公主。据唐苏鹗《同昌公主传》，同昌公主死，懿宗十分哀痛，自制挽歌词，且令百官继和。此用其典，以写崇祯帝的哀痛。 〔67〕哀蝉赋：即《落叶哀蝉赋》，相传为汉武帝因思念李夫人而作。见晋王嘉《拾遗记》卷五。 〔68〕诔笔：指善于写诔文的作家。诔，悼念死者的文章。谢庄：南朝宋文学家，字希逸，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人。曾任吏部尚书，明帝时官金紫光禄大夫。能文章，善诗赋。据《南史》卷一一《后妃传上》，宋孝武帝妃殷淑仪去世，谢庄作哀策文上奏。孝武帝卧读毕，起坐流涕说：“不谓当今复有此才。”这里代指崇祯朝的词臣。 〔69〕颦蹙（pín cù频醋）：皱眉蹙额。 〔70〕庸知：岂知，怎知。朝露：早晨的露水易干，故常用以比喻人生短促。这里指田贵妃病夭。 〔71〕“宫草”句：写明皇城被李自成起义军攻陷，崇祯帝及后妃等死去。据《明史》卷二四《庄烈帝纪二》、卷一一四《后妃传》和卷一二一《公主传》，崇祯十七年三月丁未晨，内城被李自成攻破。内城陷落前夕，崇祯帝令周皇后、袁贵妃自缢。袁贵妃缢绳断，贵妃苏醒，崇祯帝用剑砍伤其肩。又用剑杀死妃嫔数人以及昭仁公主，砍断长平公主左臂。之后，他自己也吊死于万岁山（今景山）。 〔72〕西陵：据晋鱼豢《魏略》，魏武帝曹操临终立下遗嘱，要妃嫔歌伎于每月初一和十五帐中奏乐，时时登铜雀台“望我西陵墓田”，此用其典。全句意思说田贵妃已死，未能为崇祯帝之死哀哭。 〔73〕穷泉：泉下，指人埋葬的地方。仓黄：匆促，急遽。指崇祯朝顷刻间垮台，崇祯帝在田贵妃死后不久即自杀身亡。 〔74〕永王：指皇四子慈炤。崇祯十五年三月封永王。李自成攻陷北京后，不知所终。见《绥寇纪略·虞渊沉中》。 〔75〕玉环：杨贵妃小字。这里代指田贵妃。按，据宋乐史《杨太真外传》载，唐天宝十五载（756）潼关失守，杨贵妃随玄宗奔蜀，至马嵬驿，被缢死。其时，长安尚未被安史叛军攻破，故云“幸免玉环逢丧乱”。田贵妃在北京城被李自成攻破之前一年多死去，情况与杨贵妃近似。 〔76〕铜雀：台名。为魏武帝曹操建于建安十五年（210）。见《三国志·魏志·武帝纪》。 〔77〕转毂（ɡǔ谷）：转动的车轮。 〔78〕“武安”句：据《史记》卷一○七《魏其武安侯列传》，武安侯田蚡生前曾私下交接淮南王刘安，接受刘安所赠黄金财物。后刘安谋反，时田蚡已死。汉武帝说：如果武安侯还活着，就该灭族了。此用其典，意思说如果明朝灭亡时田弘遇还活着，就该为家族的命运忧虑了。据《明实录附录·崇祯长编》，田弘遇死于崇祯十六年十一月。 〔79〕北渚愁：屈原《九歌·湘夫人》：“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这里活用其典。“帝子”指永王慈炤。全句用田贵妃的口吻，说爱子永王丧乱中不知下落，让人忧愁。 〔80〕外家：指田弘遇。骊山：在陕西临潼东南。秦始皇墓建于此。唐朝建华清宫于此山山麓，为王室权贵休养之所。这里代指明朝王公贵族的陵墓区。 〔81〕阴火：磷火，俗称鬼火。 〔82〕杜鹃啼血：传说杜鹃昼夜悲鸣，啼至血出乃止。常用以形容极度悲伤。濯龙门：汉代宫苑门，在洛阳西南角。这里“濯龙门”借称明皇宫城门。 〔83〕“汉家”二句：意思说周皇后死时，田贵妃已先死。汉家伏后，指东汉献帝伏皇后，被曹操所杀。贵人，指董承女，献帝之妃，封贵人。也被曹操所杀。按，吴伟业诗中典故多数引用精当，但也有不伦不类者，此即一例。清赵翼《瓯北诗话》卷九云：“‘汉家伏后知同恨，只少当年一贵人。’此言周后殉难时，田妃已先死也；然周后奉旨自尽，何得以曹操之弑伏后为比！” 〔84〕碧殿：金碧辉煌的宫殿。这里指田贵妃陵前享殿。新木拱：典出《左传·僖公三十二年》：“尔墓之木拱矣！”意思说陵墓周围新植的树木已经有两手合抱粗细了。 〔85〕昭仪冢：指田贵妃墓。据顾炎武《昌平山水记》卷上，田贵妃墓在昌平鹿马山，在西山口北一里馀。又据《明史》卷二四《庄烈帝纪二》和《昌平山水记》卷上，崇祯帝死时，未及营建陵墓。李自成命将崇祯帝与周皇后棺木移置昌平。后昌平士民将其葬于田贵妃墓内。移田贵妃棺于右，崇祯帝棺居中，周皇后棺居左。此即为明十三陵之一的思陵。 〔86〕麦饭：祭祀用的饭食。冬青：一种耐寒常绿乔木。古时多植于坟墓。据元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卷四《发宋陵寝》载，宋朝灭亡后，元朝僧人杨琏真伽发掘宋皇室陵寝。遗民唐珏收葬遗骸，移宋故宫冬青树种植墓上。此用其典，寓不忘先朝之意。茂陵：汉武帝陵墓，在今陕西兴平东南。这里代指崇祯帝陵。 〔87〕垅：坟墓。 〔88〕昭丘：春秋楚昭王墓，在今湖北当阳县东南。当阳县，明朝时属承天府。这里“昭丘”实代指嘉靖帝生父兴献王朱祐杬（嘉靖帝即位后，追尊为兴献帝）的陵墓。其陵墓也在承天府境内。槚（jiǎ假）：木名，即楸。常与松树一起植于坟墓周围。按，此诗写田贵妃事，至此句忽然插入对于楚地的描写，疑与诗人写作此诗时楚地的形势有关。此诗作于何时？联系最后三句写弘光帝事并点明了“春”字，可断定当作于清顺治二年春。据《绥寇纪略》卷九《通城击》，顺治二年二月，李自成败于西安，率军经商州至武昌。时弘光朝左良玉军南下，武昌空虚。李自成遂乘机占据武昌及周围地区，直至四月二十四日才撤离武昌一带。可知，顺治二年大半个春季，楚地大部为李自成所有，承天府也在其掌握之中。所谓“昭丘松槚北风哀”当即指此种情况而言。“北风”，典出《诗经·邶风·北风》：“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朱熹《诗集传》解释：“言北风雨雪，以比国家危乱将至，而气象愁惨也。”这里用这个典故，与当时弘光朝所面临的危险局面正相吻合。 〔89〕“南内”句：写弘光帝荒淫。南内，唐代长安的兴庆宫，原系玄宗为藩王时故宅，后为宫，因位于大明宫（东内）之南，故名。此用以代指南京的弘光朝皇宫。夜来，三国魏文帝将宠姬薛灵芸改名为夜来。见晋王嘉《拾遗记》卷七。 〔90〕霓裳天宝曲：即《霓裳羽衣曲》，唐代著名法曲。为开元中河西节度使杨敬忠所献，初名《婆罗门曲》。经唐玄宗润色并制歌词，改用今名。据宋乐史《杨太真外传》，天宝中，杨贵妃进见玄宗之日，曾奏《霓裳羽衣曲》。 〔91〕景阳宫井：南朝陈景阳宫殿之井，又名胭脂井。故址在今南京市玄武湖侧。陈祯明三年（589），隋朝军队南下过江，攻占台城。陈后主闻兵至，与宠妃张丽华投入此井之中。至夜，为隋兵所执，后人因称此井为辱井。落秋槐：唐王维《菩提寺禁裴迪来相看说逆贼等凝碧池上作音乐供奉人等举声便一时泪下私成口号诵示裴迪》：“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僚何日更朝天。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此用其典，隐寓弘光朝将要灭亡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