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意志帝国(一段寻找自我的国家历史1848-1918)(精)/观察家精选
作者简介
米夏埃尔·施蒂默尔(Michael Stürmer) 德国历史学家,在德国马尔堡大学、柏林自由大学和英国伦敦政治经济学院获得历史、哲学和语言学的学位。1973年以来,长期担任埃尔兰根-纽伦堡大学历史系教授,曾任索邦大学、哈佛大学、普林斯顿大学高等研究院的访问学者。 20世纪80年代施蒂默尔还曾出任联邦德国总理科尔的顾问和演讲撰稿人。当时,德国兴起了一场关于如何定位并纪念纳粹时期历史的大辩论。作为一个有影响力的保守派历史学家,施蒂默尔在这场辩论中发挥了建设性作用,帮助塑造了后来德国的主流历史观。
内容简介
【第一章 德意志的祸与福(节选)】 对多数德意志人来说,他们记忆的历史就是一幕幕灾祸,因为德意志这片土地常常充当和平时的棋子、战争时的战场。追溯历史,荷兰人经历过“黄金年代”,法国人经历过“大世纪”,而德国人从未经历过那样辉煌的时代。“三十年战争”无法言表的惨象一直都是德意志人难以抚慰的伤痛,这在文化和生活中多有体现;诸如“瑞典饮料”这样的名词—常常指代战争期间一种逼人招供的酷刑。当和平终于在1648年降临时,德意志土地上三分之二的人口已经丧生——他们或死于饥饿,或死于瘟疫,或沦为亦兵亦匪者的劫掠对象。整个德意志陷入一片荒芜:村庄焚为废墟,城市的财富被劫掠一空,市民的尊严沦丧殆尽,需要几代人才能挽回。被恐惧笼罩的德意志弥漫着极度的忧伤。从这场浩劫中,霍布斯(Hobbes)提出了威权国家的概念,来自吕贝克的迪特里希`布克斯特胡德(Dietrich Buxtehude)、来自汉堡的格奥尔格`菲利普·泰勒曼(George Philip Telemann)和来自莱比锡的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Johann Sebastian Bach)的音乐作品发出灵魂的绝唱。1700 年后的西班牙王位之争又给德意志带来更多创伤,最具浪漫主义色彩的海德堡城堡被撤退的法军炸毁。到18 世纪中叶,德意志又被卷入战争。西班牙、法国和英国相互为争夺印度、加勒比和加拿大等殖民地而挑起海陆战争,1740—1748 年间的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1756—1763 年间的七年战争,给德意志人留下的都是惨痛记忆:燃烧的屋舍、一钱不值的铜板、饥饿、倒闭与失业,青壮年被充军而横尸于莱茵河与奥德河畔的战场。 德意志俗语有云,岁月坟头的荒草能将一切往事掩埋。然而,历史的伤痕未及愈合,法国大革命和拿破仑战争又接踵而至,带给德意志更多痛楚。自1793年以来,法国人的铁蹄踏遍西欧,德意志版图被重新划分。1804 年,当维也纳的神圣罗马皇帝弗朗茨二世(Franz II)撤下皇冠时,神圣罗马帝国便不复存在,而这顶帝号的头饰经过百年也退化为一块简单的贵金属,不再具有权力的魔力。就在同年,法国的“第一执政”——拿破仑·波拿巴(Napoléon Bonaparte)自我加冕为“法兰西帝国皇帝”。他的“法兰西帝国”不仅包括众多德意志人、意大利人、荷兰人,还包括那些顺从且感激拿破仑的莱茵联邦盟友—他们大部分是德意志的诸侯。 1806 年,奉行中立的普鲁士听从错误的建议,结束短暂中立,凭借残存的一点勇气再向拿破仑开战,仍惨败于耶拿。不过,战败的普鲁士虽然只剩半壁江山,却能在德意志理想主义的鼓舞下通过自上而下的改革赢得新的力量。改革派官僚如冯·施泰因(von Stein)男爵、威廉·冯·洪堡[Wilhelm von Humboldt,探险家亚历山大·冯·洪堡(Alexander von Humboldt)之兄]、哈登贝格(Hardenberg)公爵都坚称,这个国家在物质方面失去的一切,必须从知识和道德方面赢回来。与此同时,一些开明将领,比如沙恩霍斯特(Scharnhorst)和格奈泽瑙(Gneisenau)所领导的军队改革派,详细研究了法国的军事成就,着重参考拉扎尔?卡诺(Lazare Carnot)改革法军的基本原则,创建了一支以爱国主义、军功制和义务兵役制为基础的近代普鲁士军队。犹太人获得解放,其民族融合也开始缓慢、痛苦地开展。 按照启蒙主义理念——人人皆有权追求未曾拥有过的幸福,延续几个世纪的城市行会垄断被破除。封建农奴制被废止,农民不再被束缚在土地上,而是成为能够拥有土地的自由农。容克贵族地主仍然试图维持他们的体面,但是他们在经济上已经被那些平民出身的城市企业家超越—只有他们才更懂得如何在人口急速膨胀的年代里获取财富。 德国流亡记者、著名战后史学家塞巴斯蒂安·哈夫纳(Sebastian Haffner)指出,德意志从法国大革命和拿破仑统治吸取了两大重要教训:“历史永远不要在我们身上重演”,“我们有能力做得更好!”在拿破仑的铁蹄之下,整个欧洲出现了近代民族主义的萌芽,这种民族主义适时地充当了重新构建社会、给予普罗大众发言权的角色。此刻,民主与近代民族国家同时诞生,首先在北美,其次在法国和德国。 在俾斯麦发起自上而下的改革前的百年间,德意志地区通行着两大政治组织准则:其中一个起源自历史传统,以诸侯自立、城市自由、公国自治为基础;另一个发端于启蒙运动,以追求平等及随之而来的对更美好生活、更富裕未来、更充分自我发展的伟大理想为基础。 后一个准则无疑对孤独的、年轻的、渴望改变的德意志人更具有吸引力—即使不能改变世界,他们也肯定要改变德意志。法国大革命和为反抗拿破仑压迫而进行的“民族解放战争”都推动了革命理想主义的兴起。 拿破仑军队被一举击溃后,维也纳会议划定了欧洲中部版图的基本格局:名义上保留了普鲁士,却切断其与西部省份的交通;确定法国为欧洲五强之一,以塑造新的均势体系;缔结了俄普奥三国的“神圣同盟”,以防范欧洲中部出现领土和政治变动。这个随后被称为“梅特涅体系”的欧洲格局,以奥地利帝国强权首相、贵族梅特涅(Metternich)命名,以图缔造一个维持君主专制现状的堡垒。 “德意志兰,德意志兰,高于一切!”一些政治诗歌长期被德意志人和非德意志人所“误读”,就像这首出自热血青年霍夫曼·冯·法勒斯雷本(Hoffmann von Fallersleben)之手的革命诗,他的本意是谴责“梅特涅体系”的压迫。年轻的霍夫曼意在表达纯粹的德意志理想主义:德意志成为一个开放、公正的社会,四处弥漫着雷司令葡萄酒的芳香,遍地是歌声和美丽的德意志妇女,因此理应在那个由38个自治政权松散组织在一起的德意志邦联中占领导地位—那是维也纳会议所设计的邦联制度,旨在割裂德意志疆域、维持欧洲大陆均势。这是一首积极向前的革命歌曲,然而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它却采用了奥地利作曲家约瑟夫·海顿(Joseph Haydn)致奥地利皇帝的颂歌的旋律,也与德国现在残存的专制政体格格不入。 随着军事上的失利,拿破仑在经济上针对英国建立的大陆封锁体系宣告瓦解,新兴的普鲁士工业不得不面临优势英国工业品的残酷竞争。在政治上,普鲁士政府努力维持旧政体,继续沿着“开明专制”的道路走下去;而在经济上,柏林当局却开启了市场经济的闸门,因为他们需要得到英国的友善、资本和技术。德意志人口急速增长的压力迫使政府倡导就业,否则普鲁士统治者也难逃如法国旧政体覆亡一样的命运。1828 年,普鲁士与黑森公国达成了基于共同市场、低税率、针对外国尤其是英国工业的关税同盟。而六年之后,德意志关税同盟随之诞生,涵盖了除吕贝克、汉堡和不来梅等几个汉萨同盟城市外的整个北德意志地区。普鲁士的自由派官员几乎都是大哲学家伊曼努尔·康德(Immanuel Kant)任教柯尼斯堡大学时的弟子——他们赢得了三重胜利:他们推动了普鲁士君主专制走上奉行经济自由主义的发展道路,期待着政治自由主义在未来的实现;他们成功终结了奥地利对德意志地区的领导,并认为南德意志诸邦加入关税同盟只是时间问题;他们还在经济上促成德意志与英国结成联盟。 然而,这幅祥和景象很快就在19世纪40年代遭受残酷考验。那时欧洲普遍的农业歉收导致面包价格飞涨,同时破坏性的工业危机爆发。这便是卡尔·马克思(Karl Marx)口中的革命“关键时刻”,激励他与挚友弗里德里希?恩格斯(Friedrich Engels)共同于1848 年发表了《共产党宣言》。大规模失业、失控的利率和大量企业和银行的倒闭破产,导致骚乱此起彼伏。巴黎街头出现的公开暴动迫使国王路易·菲利普(Louis Philippe)落荒而逃。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迅速通过电报传遍欧洲,鼓舞了1848年和1849年席卷德意志和奥地利帝国的革命。在革命狂飙的年份里,欧洲中部的各大君主专制国现在皆摇摇欲坠。 俾斯麦大展宏图的时刻到了,因为他在任何情况下都算得上是一个运筹帷幄的豪杰。他的散文可媲美德国文豪海因里希·海涅(Heinrich Heine)和托马斯·曼;他在议会发表的演讲尽管嗓音高亢,却内涵丰富、寓意深刻;后世解密的外交电文反映出他具有对危局进行全面把握、对行动进行准确指导的能力。他既有抱负又时而迷茫,既精力充沛又时而沮丧。他尽可能降低自己在军中的影响,却发现担任文职高官生活的卑微与无趣。罢官回到家族破败的宅邸后,他曾推心置腹地对表弟说:“我要以自己的方式作曲,否则我宁愿罢演。”他继续说道,他的抱负让他“更愿意发号施令而非服从命令”。他提到爱国主义是如何造就那些伟大的政治家的,但是造就他的却是别的东西:“抱负、命令欲、渴望被尊重与敬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