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遗书
作者简介
汪彦中,新锐科幻作家。 1986年生,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南京市作协成员。 汪彦中的作品着力展现人性在科幻时代的挣扎与反思。《二次遗书》收录了他的科幻小说中*具影响力的篇章,其中的《伶盗龙复活计划》、《症候》分别获得2011、2012年度中国科幻银河奖读者提名奖。
内容简介
1 敌*撤离约两个小时后,我们听见有*声从车库电梯入口附近传来。我和梁诗诗都有不好的预感,马上打开紫外灯朝那里跑去。 洪显正死了。尸体倒在电梯口,血不断地从脑后流出。他左手捂住眼睛,右手握*--澳大利亚警察的制式手*,那是纵队出发时警察赠送给他的。 作为纵队的总负责人,自参加战斗之*起,洪显正没有开过一次*。他经常不自信地表示害怕射不中敌人。然而,刚刚是他头一次开*,击中的却是自己的头颅。 我能够理解洪显正的**,想必梁诗诗也同样能够理解。她帮洪合上眼睛,取下那支*,把尸体的四肢摆回正常姿势,再找出*用纱布擦干净洪的手。 “濑尾先生,请您过来帮我一把。之后我有件事情想和您商量。” 收拾完尸体,我们爬上教学楼的天台,把横幅铺好,然后下楼把旅行箱全都搬了上来。**筒、电源线和触发机关检查完毕后,梁诗诗斜靠在天台楼梯的门口,观察上空的情况。 尚**人的飞行器接近这里。行动暂时无法展开。 “濑尾先生,您还有香烟吗?” 我给了梁诗诗一根,并帮她点燃了。她只吸了一口,就开始咳嗽了起来。 “这是我头一次抽烟。感觉挺不舒服的。” 看梁诗诗从容的样子,我知道她已经下定决心了。 直到现在,我也不算**了解她。这样一个年轻的女性,怎么会有决心做出如此悲壮的举动?毕竟从传统上考虑,人们多半会觉得这种“特*”,*像是*本人爱干的事情啊。 “濑尾先生,一路上发生的这些事,您都还记得吗?”梁诗诗问我。我点点头。 当然记得,怎么可能忘记。说起来只经历了三天,对于远在另一个半球上,正穿着相反季节服装的*本人来说,整个新年连休假期也只有三天。逛逛闹市区,前往温泉景点,或是待在家里看娱乐节目,三天时光一眨眼就过去了。 但是,有些人的命运,在这短短的三天里已经被**改变了。我想,这将是人们通过新闻所无法体会的。 对于世界上其他地区的人们来说,通过媒体手段与澳大利亚人同呼吸共命运,已经成了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的习惯,以至于一年多来,大家多少开始感到疲惫了。和平协定签署之后,许多人甚至表现出“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其实异星人也希望和平。”“毕竟都是智慧生物啊。”……类似这样的言论多了起来。 那段时间,我也曾经这么想过,所以当时并没有跟随大使馆的撤侨行动回到**。不仅因为紧张的对立气氛似乎已经结束,我也有个人的考虑:一种按捺不住的,想要见证历史的冲动。 此时的澳大利亚,依旧是个被**社会抛弃的孤儿。对异星人的绥靖政策有利于整个地球的暂时和平,却使他们被迫割让了塔斯马尼亚州、维多利亚州、南澳大利亚州和新南威尔士州的一部分;甚至连首都堪培拉也划给了敌人(堪培拉市区恰好处于南纬35度线以南)。昔*的经济中心墨尔本,成为异星人的临时行政中心和*事指挥本部。 “它们已经占据了整个南极大陆,侵略的脚步是不会停止的!”号召抵抗的人们这样主张着,但大部分人已经知足了。人们痛感地球武装力量的弱小。光能星人并非科幻名作里所说的那样,拥有使人化为灰烬的射线等**科技--它们的文明仅比我们**两三百年;并且光能射线对人类也几乎无害,仅能使人体陷入短暂的失明和眩晕,以及令电子仪器失效。但双方*终能够达成和谈,可以说是人类的一大胜利。 部分人*是支持这种高等文明的降临。他们投奔了异星人,自发参与到墨尔本**的和平维持工作中。墨尔本当地的治安部队早已建立多时,由地球人担任主要战斗力。人类确实是一群复杂的生物。 冲突再次爆发的一周前,治安部队在堪培拉的主干道上组织了一场检阅仪式。仪式现场出现了抗议**的队伍,但这样的**出现过太多次,已经无法引起足够的警惕了--直到阅兵队伍经过凯悦饭店门口,五十多枚**物被同时引爆。 检阅队伍变成了战斗队伍,治安部队临时执行镇压。武装性的“阅兵”持续了近一周。 我曾怀疑,人不可能**理解他人的感*,但是那天发生的事情改变了我的想法。 一名参加抗议的中国女留学生的大腿被步***打出了一个大洞。这是治安部队惯常的战斗手法:异星人的光能**首先放射出致盲光线,然后再让治安部队*击同胞。 女留学生在我面前说“好想再吃一次煎饼果子啊”,说完便陷入休克中。 有人向我解释,煎饼果子是一种中国特有的风味食品。那一刻,我明白了,大家也深有同感。 强烈的感伤和思乡之情,令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无法自持。 我只是一名文学系的研修生,虽然临时学习过急救护理知识;但此时,除了用相机拍下医生们的救治行动,以便*后宣传之外,我什么忙也帮不上。女留学生被送回学校后,她就那么躺在医药学院教室的地板上,没有再醒过来。很快就会有人给她披上白布,她将作为一具普通的尸体运走。 感到心情烦闷的我走出医药学院大楼,来到*坪上抽烟。身边奔走不息的人流中,一个中年亚洲男子朝我走来,自称是中国使馆的官员,询问我中国伤员的安置区域在哪里。我领他去看了那名女生的遗体,问他:“您知道她的名字吗?” “还不清楚,学生名单目前仍在统计中。总之,感谢你们的救治。”随后,中年男子指派同行人员将那些遗体带走了。 外交人员的使命不单是将遗体带回,同时还要将所有中国留学生全部接回**。原因之一是,不断有情报指出,借由堪培拉的“叛乱”事端,光能星人极有可能突破南纬35度临时停火线,进一步向北入侵。这已是众所周知的消息了,新一轮的战争爆发只是时间问题。 另一个原因,则是关于一条遭到各方查禁的小道消息。 “嗨。请问可以帮我们拍一张照片吗?”有人正用不熟练的英语跟我说话。 我回过头,看见两名男子正对我微笑,他们身后还站着一名女性。他们都是年轻人,有着东亚人的面孔,貌似是学生,但我从未在校园里见过他们。领头的那人高大健硕,另一位长着狐狸般的眼睛,似乎在策划什么计谋。 那名女性将拍立得相机交给我,我替三人拍下合影。领头的健壮男子又问我借火。我递过打火机,试探地问:“您不是悉尼大学的学生吧?” 狐狸一般样貌的男子笑着与我握手,像是要打消我的怀疑。 “我们是中国的志愿者,是来协助撤侨的。”他确定那些中国使馆官员已经离开,小心地递给了我一张名片。那是洪显正--来自新加坡的学生联合会副**的名片,上面画着一只蝴蝶。 看到这个暗号,我放松了下来。健壮的男子拉住我的胳膊:“洪**已经在等你了。我们一起过去吧。” 蝴蝶的暗号表明了他们的身份:抵抗组织成员。我知道洪早已加入抵抗组织,现在他派人来找我,也许是他正在组织力量准备参战吧。据说,澳大利亚现在已经集结了来自世界各地的一万多名志愿抵抗者。 “伤员的数量现在有多少?”“是否仍有人在堪培拉坚持战斗?”一路上,强壮的男人向我提出了各种问题。他叫张朗,自称是中国的*校学员。 我回答说,近来伤亡者的数量正逐渐减少,但每天仍会有伤员从南方运抵这里。堪培拉一带已经成了一道防线,战斗每天都在发生,并朝长期战争的方向发展。 我们走进“格拉菲其的涂鸦走廊”,几个学生正在墙上喷涂宣传抵抗字样的涂鸦。 长着狐狸眼的黄奇峰问我:“濑尾先生,您接触过死伤者,在关节脱落的人里面,您见到过亚洲人吗?”黄奇峰来自上海,同我一样研究社会科学。 “关节脱落”是异星人对人类发射某种基因**所造成的症状,目前尚未得知其原理和救治方法。伤者的四肢关节会剧痛,进而肢体断裂、掉落,但不会致死。 我当然明白他话里的含义。果然还是跟那则禁忌的传闻有关。 “据我所知没有。”我照实回答道。 那三人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走到“安德森·斯图亚特大楼”门口时,我们看到有一群中国留学生在喧闹,一位黄头发的男生正在演讲。黄奇峰告诉我,那人是在宣扬抵抗,大意是:大家并不是胆小鬼,有义务为地球而战;虽然来自不同的**,但是亚洲的年轻人有着为了解放而流血牺牲的传统;既然赋予了亚洲人天生的优势,那么我们便有责任南下参战。 那位中国使馆官员也在场,他正试图劝导人群。但学生们情绪激动,人越聚越多,气氛越发混乱。使馆官员试图以“父母会伤心”“不可轻信谣言”为说辞,遭到了不少学生的嘲笑和驳斥。 看来那则“谣言”已经众人皆知了。 “谣言”的内容是:光能星人的基因**存在某种设计缺陷,它对东亚人种**无效。 在这些学生们看来,既然光能**对自己无效(这很难不让人产生一种“天选之民”的优越感),那么剩下的工作便只是对付墨尔本的人类武装而已。占据这样的优势后,胜利将会不可避免地到来,东亚人将拯救整个地球。 我怀疑他们到底有多坚定的抵抗决心,*怀疑他们是否知道,战争究竟是什么?战场究竟是什么模样?他们是否跟我一样,每天见到不计其数的伤员,目睹无数的断肢落满自己的脚边?治安部队的大口径*械在肉体上制造出血淋淋的大洞,*到光能**撞击、头部好像瘪掉的篮球一般模样的死难者,他们或许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一片混乱中,张朗冲到那官员面前,给了对方一拳。很多学生被这一场面逗得大笑。 洪显正今年22岁,年龄在留学生中不算大,但是威望十分高。有关他的评价通常是:**的学生以及称职的**。他的人缘很好,看起来也无害,但以后发生的事情却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关于亚洲学生,另一条传闻**流行:这些黄皮肤的青年已经暗中成立了一个*事化组织,甚至连名字都有了--“第二次**纵队”。这个名字深得人们喜爱,洪似乎也乐于接*这种传言。在这天下午的召集会议上,洪多次拿那场八十五年前的局部战争作类比。 “我们来自不同的**,存在一些交恶的历史。但我认为,现在该是忘记它们的时候了。**的意义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 小小的教堂里聚集了将近二百名留学生,大多来自东亚。大家兴致勃勃地听着洪阐述他的理念。我大略看出现场有中国人、韩国人、越南人、蒙古人等,却不知道他们内心是否接*洪这种类似“世界大同”的思想。 洪显正随后分析了战争的形势,他指出,公开介入堪培拉保卫战,协助抵抗*作战,同时广泛宣传这场伟大的抵抗战争,应当是学生们此行的主要目的。“我们应当设法夺回墨尔本,使异星人退回南极;当然,将他们**赶出地球,将会是我们的*高纲领。” 教堂里响起掌声和欢呼声,洪的言辞的确深得人心。 学生联合会成员将各地捐助的物资,帐篷、食品、工具等搬进来准备分发。人们搜集了许多墨镜,用来抵挡光能射线,但并不能确定究竟效果如何。校园各处停放着本地居民捐赠的汽车。分发物资时,洪走过来与我们交换了意见。他问我是否也要参加。 我说,目前在悉尼大学安置的伤员已经不多了,应该可以腾出手了。 黄奇峰和梁诗诗,由于对我不熟悉(也可能是因为我的国籍),并没有表达什么意见。倒是张朗爽快地对洪显正说:“我**信任这位*本朋友。从他脸上,我能够看得出来。” 张朗是一个偏重直觉和感情的人,这也决定了他今后的命运。 洪提议由我与梁诗诗负责后勤和战地救治,同时负责对外宣传。说起来我们只不过是一群学生,与其说是去击败敌人,不如说是以这种形式向全世界做出宣传。 “这次同样也是**,但我们要带着**去。”洪显正说道。 “那么,**在哪里?或者你们认为,铁锹和棒球棍也算是**?”黄奇峰检查过物资后有些愤怒地质问洪,“我们要去作战,并不是去**。” 洪表示**的收集还有些困难。在澳的亚洲留学生问题引起了一些人的警觉,澳大利亚警方*近一直在加强收缴民间*械的力度。他解释说,到达堪培拉后,我们就会得到当地抵抗武装的接应,那时大家就可以拥有**,形成相当的战斗力。 “荒唐。假如在途中遭遇敌人该怎么办?我对自己砸石块的能力还是有信心的,只是不知道你们这些人怎么样。” 黄奇峰的头脑狡黠,心思细腻,言语尖刻,是典型的中国本土性格。洪大概对这种人*伤脑筋吧。 但是黄奇峰的思想认识也比别人*深刻。黄奇峰认为,组织的人数多寡并不重要,关键在于战斗力和团结程度。据他所说,之前那名慷慨陈词的中国学生,刚刚已经跟随撤侨队伍登上了回国的班机。黄奇峰主张,**不能代替战斗力,并建议洪将成立仪式改在晚饭以后。一时冲动和摇摆不定的人,将有机会自己选择离开,否则他们对士气的**影响将是*大的。他称自己是个“喜欢泼冷水的人”。 黄奇峰的“用脚投票”理论很正确。当天夜里的纵队成立仪式上,在场的学生虽然只剩下一百多人,但是每个人的眼神都流露出极其坚定的意志。 洪宣布了部队的名号:“东方纵队”,意为来自东亚的志愿战斗人员,继承了那支**纵队的光荣传统。 宣誓仪式的气氛无比悲壮:黑板上画着抵抗*的标志,一只蝴蝶,背后是地球的图案。每个人都举起右臂朗读了宣誓词,这是黄奇峰利用晚餐时间写的。宣誓词的末尾这样写道: “我自愿来到这里,为了拯救家园,维护自由。如有需要,我将战斗到*后一滴血!” 这便是“东方纵队”值得纪念的成立*。响亮的名称,悲壮的宣誓词,热情满满的参与者--历史是多么相似。然而,当年那支**纵队的下场却是被迫解散,并留下了无数的牺牲者。难道他们对此不了解? 可我并没有不参加的理由。*本人向来以内敛和冷漠著称,但我也和其他人一样,在宣誓时流下了眼泪。 不少队员当场留下遗书。现场有位参与过堪培拉战斗的澳*伤兵对我们说:“你们到那里以后,请替我向战友们问好。” 遗书大都被收集在我这里。我依然情绪激动,但心中的疑虑也在增多。一种纯粹的、美好的精神力量,同时也可能意味着它的脆弱。 现实似乎很快就回应了我的疑虑:几名悉尼警察闯了进来。警官打断了我们的讨论,问道:“你们准备去哪里?想去堪培拉?” “想走31号公路,再从古尔本转联邦高速公路,对吧?” 真不可思议。他们怎么知道我们的前进方向?成立不超过两个小时的纵队里,难道已经出现了叛徒吗? 张朗站了出来。他是硬碰硬的性格,*适合这种场面。“抱歉了长官,我们正在计划出去郊游。” “*坪上停了那么多汽车,你们打算凌晨去郊游吗?” 把车辆集中停进校园是为了随机应变,没想到却刚好引起了警察的怀疑。 “我们只是想出门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而已,请不要妨碍我们的正当权利。” “太天真了。你们亚洲人真的很喜欢**啊。” 警方结束了嘲讽,从门外抬进了几大包东西,包里装有水和食物,手电筒和**,以及一些对讲机。还有一个包里装着警用*械。 “这些东西的质量不算太好,但总不至于让你们空手上战场。”原来他们也是来应援的。 这着实为纵队增添了不少信心。这些亲抵抗派的警官告诉我们,到达古尔本市区后,应尽快离开高速路,由附近的山边小路潜入战场。异星人及治安部队早就封锁了进出城区的主干道,光能**的作战半径刚好覆盖了那里。 临行前,警官向我们敬礼,一些队员也模仿着回敬。我看到那名伤兵,尽管右手已经不在了(*到基因**的伤害),依然抬起剩下的手臂敬礼。*后一名队员上车后,警官对洪说:“我很快也会过去跟你们汇合。千万别死得太早了,勇士们。” 2 杀戮是一项复杂的工作,和任何其他职业一样,都需要事**行辛苦的培训和严酷的淘汰,一般人很难胜任。东方纵队短暂的作战过程证明了这一点。这群青年有极大的**和信仰,然而专业的杀戮技能并不是在仓促之间就可以快速习得的。 东方纵队并不缺乏勇气。次*凌晨三点,我们在古尔本市区以南八公里处一座小山丘的密林里休整,张朗问我:“你是否知道,我们**的历**有位**,有过抬着自己棺材上战场的事迹?” 我刚好知道,那是清朝的左宗棠抵抗外族侵略者、光复国土的典故。 张朗却坚称这是三国时魏国庞德的事迹。而我记得这只是小说作者的艺术创造。 张朗又对我说,刚才下车之后,他看到有几个人在呕吐,其中就有洪显正。 恐惧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到了晚上,我们听从警察的情报,在古尔本补充完物资后迅速离开主干道,钻进了这座荒山。西南方数公里外的夜空中,可以用肉眼看到缓慢飘浮着一些白色光点--那是异星人侦察用的飞船。在这些飞船的下方,联邦高速公路一带燃起了大火,显然无法通行。战区就在眼前,若是运气不好,说不定连下一次的*出都见不到。 恐惧的情绪对每个人来说都是**正常的,即便是对于一位学生组织领导来说。 “我根本不相信他们能有什么战斗力。当地部队也肯定不会让我们插手战斗。不过我自己可不管那么多。”张朗对我说道。他回头大声训斥身后的梁诗诗。梁诗诗只字不回男友的责骂,只是仔细检查自己带来的几个旅行箱。 恐惧很正常,互相不信任也很正常,张朗想竭力显示出自己的勇气,这也很正常。然而很快,在一次悲剧性事件中,队员们将学习到除了**以外的战场新知识。 悄无声息之间,一艘飞船突然飞到了我们头顶上空。 与观看电视新闻画面的感觉截然不同,压迫感迅速朝每一个人袭来。 飞船的外形如一朵巨大的白花,有四片狭长的“花瓣”,发出四团白光。“白花”的头尾两端有颤动不已的探测器,像一对被弹簧支撑着的眼球。“花”的侧面伸出三根鞭状物。 尖叫声渐渐从四面八方响起,恐慌很快蔓延了开来。 张朗率先向飞船开了*,周围许多人跟着开火。我听到黄奇峰喊着:“大家都躲到树荫下面去,把手电筒关掉!小心四周的地面部队!” “白花”是异星人的侦察飞船,没有*击性,但它的出现总伴随着治安部队的袭击。队员们蜷缩在布满落叶的*地上,等待随时可能出现的敌人。黄奇峰匍匐在地,认真听着地面的动静,随后对准前方不远处的空地作零星射击。 透过夜空的微光,我确实看到前方的地面上有人影在动。一些**从那里飞来。呼啸声不似电影里那么夸张,只比刮风声稍微再响一些。随后,*多的“风声”从我背后袭来。纵队的队员们纷纷开火。沉闷的**声有节奏地从前方响起,我的头顶上方亮起几片绿光。 “白花”被击中了,顶着绿色的火光往远处飘去,似是撤退了。 射击仍在持续。四周的闪光和噪声不断,辛辣的**味和令人流泪的烟雾,让我想起童年时代家乡的夏季焰火盛会。眼睛被硝烟刺激得睁不开。 很多人同时大声喊叫,我方情况和敌方情况**不清楚。在进入古尔本一带后,GPS定位、手机和无线电信号全都被屏蔽了。现在谁也听不到别人在说什么,也不知道其他人的位置。**在往哪里飞,打中的是哪一边的人,没人知道也没人关心。 过了几分钟,我们的手*和猎***全部用完,纵队方面的“焰火表演”提早结束了。 一颗照明弹蹿上天,四周如同天亮一般。我抬头四处看去,发现大家全都趴在地上。有人在大口喘气,可能是*伤了,也有人在抽泣。我听到距离自己不远处,洪显正轻声地跟人说着什么。 前方有人通过扬声器用英语说道:“停火!我们不是治安部队!” 有的队员站起身回应对方,也有的队员并不相信,继续匍匐。黄奇峰号召人们不要暴露位置,但已有许多队员扔掉**。**已经消耗完毕,拿着也没有用处。照明弹熄灭后,许多陌生人跑来,叫嚷着将我们的手电筒关闭。十多名**持*走近,胸部挂有紫外线灯(据说异星人对紫外光不敏感),万分紧张地将光线照在我们脸上。我们则竭力辨认他们的身份。 结果是一场悲剧性的误会。对方是一支抵抗部队的小分队,由一群原澳大利亚陆*士兵组成,正在护送难民和伤员后撤。纵队扎营时,他们恰巧也在此处休息。他们同样发现了“白花”,并同样怀疑我们是来自墨尔本的治安部队,毕竟是纵队方面先开的*,他们的还击**正当。 在无法确定对方是否具有善意时,消灭对方成了我们共同的选择。 两方的**已几乎告罄。**行为的挑起者--那艘侦察飞船,在被这些抵抗士兵的*榴弹击伤后,已经侥幸逃走了。 双方伤亡惨重。有人胸口被射得爆裂,有的伤员被打中了大腿,有人满脸是黑色污渍--紫外光下的血是紫黑色的。对方的*榴弹射中树木,炸出的木屑嵌进我方一些队员的脸上和眼睛里。短暂的交火仅维持了五分钟左右,却已造成二十多名纵队队员*伤,十一名队员死亡。澳*抵抗小分队方面死亡两人,有十多名难民死于纵队队员的射击。 我很怕那些士兵会将我们痛打一顿,甚至*毙我们,但他们并没有这么做。他们只是沉默地借着紫外光救助伤者。有个士兵走到我面前,询问我的抵抗*番号。我与张朗面面相觑。那个士兵露出左腕上的文身,画着一只蝴蝶覆盖着地球。 居然是在这种场合下找到了抵抗组织。 “你好,我们是民间志愿者部队,隶属于抵抗*第七师团。”洪显正走过来回答。 “好吧。总之你们现在归我们管。”那个士兵是个韩裔士兵。 韩裔士兵同意将我们带往战区,但强烈要求纵队里的伤员跟随小分队主力撤回北方。张朗与黄奇峰发出不满的嘀咕,但我赞成那人的意见。士气的下挫很明显了:有的队员只是轻伤,却躺在地上喊救命。有位香港女生崩溃了,号哭不止,必须要别人扶着才能站起身。伤员撤离后,我们再次清点人数,发现一些未*伤的队员也悄悄跟着离开了。 值得纪念的**战斗,却只是一次毫无价值的自相残杀。或许对某些人来说,纵队已经失去了意义。 快*出了。许多光能**会选择在清晨时分补充光线能源,正适合队伍潜行。金色的朝阳洒在队员们的身上,伤口和血迹开始显出红色。减员近三分之一的东方纵队,在韩裔士兵的带领下朝着堪培拉的方向进发,目的地是乔治湖西南方二十公里的马朱拉山。在那里有抵抗*的据点。 有人认为,在生存面前,正义与道德的价值为零,有时甚至是负数。人类高尚的文明和道德情*,将导致其自身死无葬身之地;在战场上,知识分子尤其是可耻的存在。 *后回忆起来,我很难找出反驳的理由。一贯主张此观点的张朗,在纵队里曾是众矢之的,因为东方纵队就是一个由知识青年所组成的理想主义集团。而后他战死了,纵队接下来的凄惨遭遇也一再证明着他的主张。 张朗这个人身上原本就存在诸多疑点。他的身份就很可疑。中国的*校管理制度异常严格,在目前的敏感局势下,他几乎不可能逃出体制,自愿出国参战。性格暴躁,人缘也很差,携带的物资从不与其他队友分享,总是派梁诗诗随时严加看管。自始至终,大家都觉得他和他的同伴实在有些古怪。 张朗死于纵队抵达堪培拉战区的当天。 当时,抵抗*占据着伯利格里芬湖以北的地区,并炸断了联邦大道桥与国王大道桥,试图阻止治安部队地面武装的大规模北侵。光能**虽能飞行,但单纯的致盲光线效果有限,治安部队的装甲步兵师团一直都是*击主力。来自异星的技术支持使他们的复杂*事装备恢复了作战机能,而北岸的抵抗*则躲藏在建筑内,利用手边能够利用的低技术**,以巷战方式坚守阵地。局势一时处于胶着对峙状态。 韩裔士兵带领我们穿梭于街巷中,秘密潜入地形复杂、易守难*的国立大学一带。他命令纵队驻扎在**科学馆内,负责看守战俘。考虑到纵队当时的作战能力和士气,这道命令还算是合情合理,大家也都同意。只有张朗反对,他跟韩国人吵了一架,主张纵队应迅速推进至湖西部一带的森林中,建立反战车防御据点,利用游击战术对治安部队的步兵进行袭扰作战。 没有人支持他。 缺乏战斗信心是一方面,而纵队成员们特有的知识分子同情心,也是我们*加在意那些战俘的主要原因。我还记得刚见到那群少年战俘时的震撼感*。和新闻里说的一样,他们中年龄*大的不超过十二岁;头发被剃光,脊背上插着几个胶卷盒大小的瓶子(据说是一种使他们免于基因**打击的疫苗);意志消沉,严重营养**,很快把纵队带来的食品抢了个精光。 没人有怨言,每一块饼干都分发掉了。大家积极照顾和救治着那些少年。洪显正对我感慨道:“饥饿让人们*加坚持理想。” 张朗对此嗤之以鼻。他拒*任何人接触自己的行李,并用我听不懂的中国话辱骂洪显正。 “他们都是孩子,他们有什么错?”洪显正回击道。 “战争没有谁对谁错。昨晚被我们杀死的那些澳*有错吗?我们有错吗?” “应该把他们(指少年战俘)全部杀死。我送给你们一句中国俗话:战争不是请客人赴宴,战争就是暴力。” 令人**无法接*的观点。黄奇峰和梁诗诗没有说话,只是保持冷眼旁观。过来和张朗争执的队员在不断增加。看来,饥饿也让人们*加乐于争斗。 我一贯厌恶这种事情,便独自一人走出会议厅四处拍照。有一个少年战犯找到我,对我说他找不到自己的朋友。 “**把他们带走,锁在柜子里。”少年指着过道的一排*衣柜。从那里传来一种异常的恶臭。 虐俘行为令我无法接*。我上前敲击柜门,里面无人回应。大家用铁锹撬开柜子,发现里面藏着一具战俘尸体,已经被*打得稀烂。并排的几个柜子里都是同样的情形。 当时没人想到那些少年会有多么狡黠。队员们愤怒地向士兵质问,士兵则回答说这是上面下达的重要命令。 “这是规定,若治安部队的战俘死亡,必须在**时间将尸体破坏,就近使用金属容器进行封闭。” 至于这么做的理由,士兵表示自己也不知情。 屠杀,暴行,惨无人道,这些词汇充斥着队员们的头脑。少年们在科学馆里东奔西跑,高声喧哗,队员的情绪却低落到极点。有士兵朝天花板开*,现场的秩序反而变得*加混乱。 张朗看到有几个饥饿的少年涌向自己的旅行箱,他们还把梁诗诗推倒在地。张朗朝少年们开*,当场击毙了几名战俘。士兵们走过来,他们并没有制止张朗的做法,而是瞄准那几具尸体倾泻**。我们跑过去奋力阻止这种暴行。 “毁尸是命令,必须执行。”士兵们回答道。 队员们忍无可忍,准备夺下这些畜生们的**。看守战俘的士兵大都是基因**的*害者,残缺的身体令他们面对我们处于劣势(有两个士兵还坐着轮椅)。少年战俘们此时纷纷躲到大厅中央,安**下,围成一圈。 四周传出巨响。形状奇特的异星人的飞行器撞穿墙壁,飞进科学馆内。 大量飞行器涌入室内,将少年保护起来,同时朝我们发射光线,并用撞击的方式袭击队员。许多人一时来不及戴上墨镜。 科学馆内的这场屠杀持续了十多分钟。 后来我们才从韩裔士兵那里得知到真相。少年*体内的异星发信器,会在他们死后开始运作,向周围的同僚传出求救信号。虐待尸体的行为是为了尽可能屏蔽和破坏那些发信器。 当时又有谁会认为同情心是愚蠢的?或许张朗是**的那个人。他让队员们撤离科学馆,自己则用步***和*榴弹射击那些飞行器。开火的间隙,他多次命令梁诗诗要保护好那些旅行箱。 营救战俘的行动是一个信号,这说明敌方已经开始了新一波的*势。残存的队员们四散逃出科学馆,抵抗*调来数辆装甲车进行支援,使用机关*和榴弹发射器向敌方飞行器射击。纵队被告知必须立即前往国立大学一带,协助抵抗*参与防御性的巷战。 这是张朗一直追求的机会,但他已经不能随我们同去了。状如集装箱般厚重的光能**将他撞倒,碾碎了他的双腿。多台“集装箱”飞行器轮番冲撞他的身体,直至被挤压得面目模糊。 那是敌人刚刚投入使用的新型飞行器,原理是利用飞行带来的动能,对目标实施物理性撞击杀伤。机体异常坚固,张朗的*击对它们**无效。 张朗无疑是个崇尚暴力的好战分子。当天清晨,开进堪培拉的路上,我们曾途经赛马场,远远望见场内十多台光能**鼓起金属气囊,正在补充阳光能源。那时张朗就要前去*击,**不顾队伍被暴露的危险。在临死前那一刻,张朗在想些什么?是否依然在嘲笑我们?也可能他什么都没想,只希望能够击落敌机。我们是否需要这样的人? 那些少年战俘被随后赶来的治安部队全数救走,准备投入到下一场对抗人类的战斗中去。 ★《三体》刘慈欣《北京折叠》郝景芳后,**科幻小说品牌——“科幻志”实力派新锐作家汪彦中作品。科幻志旗下有刘慈欣、郝景芳、王晋康、何夕、长铗、刘洋、游者、灰狐等众多**知名科幻作家。 ★科幻版奥斯卡电影《西线无战事》,因一个“不会被外星人杀死”的谣言,无数热血青年前仆后继送死的骗局。 ★“反乌托邦”+“反战”+“未来战争”的**幻想。战争不是游戏,生命不能回档。狂热的年轻人成为谣言的殉葬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