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新书语系：我的台山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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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挤痱子 2021年初夏，去看望九十六岁的母亲。她坐在我旁 边，眼神充满惊奇，一本正经地问我：“来这里的路是 怎样找到的？”一直负责照顾她的二妹对母亲说：“这 是大哥，这路他怎会不认识？”母亲呵呵地笑，傻笑。 二妹告诉我，母亲从昨天起把她的长子认作家庭医生， 老怕给送进医院。 我和母亲并排坐在长沙发上。母亲的白发疏落落的 ，被窗口一框慷慨的阳光映衬着，发出霭霭的银光。我 牵起母亲的手，想起儿时。那是夏天，为了节省，小孩 子从来不穿上衣，上半身的皮肤给骄阳日逐日地加工， 上了酱色釉似的，水泼上，哗啦啦溜下，不留一滴。背 上照例长痱子，密密匝匝的小疙瘩。晚间，为家务起早 贪黑地忙的母亲闲下来了，在长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摇 着葵扇。瘦弱的二弟和胖墩墩的三弟，分别是四岁和一 岁，和母亲做伴。他们轮流伏在母亲的大腿上，母亲以 大拇指的长指甲，把他们背上熟透的白色痱子，一个一 个地收拾，一脸是“看你往哪里逃”的得意。好动的孩 子在母亲威严的命令下，不敢扭动。想到这里，要问母 亲记得不？旋即记起她耳背，压根儿听不清。 于是思量：挤痱子的响声像什么？它极微弱、细腻 ，类似最小的雨丝落在草尖。然而，小时候我坐在母亲 旁边逗两个弟弟时，听起来是清晰的。我想告诉半痴呆 且近于全聋的母亲，半个多世纪前，我多么喜欢听这噗 噗声。别说母亲，我看到熟透的痱子，“挤”的欲望也 无比强烈，有如端午节降临，以顶端粘一小块枧水粽子 的长竹竿悄悄伸向高处的知了，近点，再近一点，“吱 ”一声，响遏行云的嘶叫骤停，逮到了！挤痱子是最初 的快意恩仇。从童年再往前，替代挤痱子的是挤粉刺， 图的也是“破”的快感，对欲望的秘密而渺小的释放。 连带地，想起挤痱子前后的情景：晚间，铺子已打 烊，晚饭也吃过，一家子坐在货架后头的椅子凳子上， 祖母和母亲分坐两边，二弟和三弟身上的痱子被母亲“ 清剿”之后，两个孩子开始跑步比赛，以母亲和祖母分 别为起点及终点。我发布“起跑”的命令，他们嘻嘻哈 哈地追逐，大人鼓掌助威。忽然，二弟摔倒在阶砖地板 上。大人连忙把他扶起，哄他，他不理会，一个劲地哭 。祖父把他抱起，他还是哭，原来摔断了右胳膊。如今 ，母亲即使听得见我的追述，也记不得了。我多么渴望 让母亲知道，她早年施以的爱，点点滴滴留在后代的心 坎。 性格偏冷、从来不会表露强烈感情的母亲，就是这 样。孩子感冒，她煮了“王老吉”榄葱茶，捧到床前， 对着冒热气的碗鼓腮呼气，把浮起的梗子和叶吹到碗边 。我十二岁那年，考上县城的中学，第二天要去当寄宿 生。她连夜缝一件新衣，那是夏天穿的短袖衬衫。堪称 巧合的是，此刻我连布料的质地也记得清楚——表面遍 布微小的凸点，像长痱子的背部。针线从钮孔中穿过时 ，声音也和挤痱子一样微弱、细腻。 我拿起母亲长满老年斑的手，轻轻摩挲，心潮翻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