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中国中篇小说年选/花城年选系列
作者简介
谢有顺,1972年8月生于福建省长汀县。文学博士。一级作家。现任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当代文学研究中心主任。***特殊津贴专家。广东省“珠江学者”特聘教授。兼任中国小说学会副会长、广东省作家协会副**、广东省文艺批评家协会常务副**等。在《文学评论》《文艺研究》等刊发表学术论文三百余篇,出版有《文学如何立心》《散文的常道》等著作十几部,主持多个**社科基金项目。曾获冯牧文学奖、庄重文文学奖、中国文联文艺评论奖等奖项。入选全国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和***“新世纪**人才”。
内容简介
风来了 关鹏在超市里买蜡烛、矿泉水、酸奶和面包。新 闻里说台风“小仙妮亚’,即将登陆。对于这座滨海 城市而言,台风意味着全城停水断电、万分之零点零 三的死亡率、短暂的道路堵塞和名正言顺的休班。对 关鹏来讲,停电造成的黑暗停水造成的暂时性**都 不是问题,昏天黑地的睡眠也不会让他得阿兹海默病 。他的担忧说起来颇为可笑:美少女战士王美琳会不 会手持断钢剑穿越暴风雨来等他? 他以前不怕王美琳,他以前*怕在楼梯口听到老 男人响亮的咳嗽声。那肯定是父亲和母亲大驾光临了 。去年,他们动辄克格勃般现身,既不事先打电话, 也拒*配钥匙。对于他们的来访,关鹏开始抱着无所 谓的态度。如果没猜错,他们不是给他介绍女友,就 是突击检验他的私人生活。不过,女友一概离壶,托 的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三亲六故。有次叔伯姑奶给他 介绍了东港渔村搞水产养殖的姑娘(姑娘边和他聊天 边抓起池子里的海鳗装箱。当她闪电般攫攥住窄扁的 鳗鱼头时,他冷不丁打个寒战,**莫名疼起来)。 还有回,远房姨姥的姑爷给他介绍了名擅长顶碗的杂 技演员,头次见面她就忍不住表演了柔术,头从胯间 猛然探出,倒立的金鱼眼紧瞪着他…… 后来对他们安排的相亲渐生腻烦,却又不便捅破 。父亲肺叶里埋藏着无数吨金属氢**,这个曾经的 *兵营长*窃喜别人将***点着,然后将他人和自 己炸得粉身碎骨。他怀疑父亲骨子里有浓烈的英雄主 义情结,只有牺牲才是*浪漫庄重的誓言。母亲就* 不能得罪。这位在特殊教育学校教了半辈子聋哑儿童 、弱智儿童和脑瘫儿童的迟暮美人天生一颗琉璃心, 五十多岁了还动辄哀暮春伤晚秋。也许,看过太多肉 体上的残垣,总让她习惯看别人的戏,流自己的泪。 还好,他们*近极少来访。兴许是母亲的琉璃心 反射到了他稍显冷漠的眼神,兴许是父亲担心自己的 **桶被儿子走火擦燃,说到底,他仍是他们*嫩的 那块心头肉,襁褓里喝奶的屎尿娇婴。有段时*母亲 婉命他每晚与她视频,汇报饮食起居吃喝拉撒,他就 频繁跟同事换班夜夜巡逻,裹着大衣在昏黄路灯下压 嗓跟她聊两句,不是跟踪连环杀人疑犯就是追踪盗窃 犯。母亲泪水涟涟下线,估计是去吃速效救心丸了。 儿女与父母鏖战时总有种冷酷的本能,套路无论新或 旧,手段无论刚或柔,终归是旗开得胜一方。 王美琳就没那么好对付。关鹏觉得遇到王美琳, 既脱离了经验主义,也脱离了对称逻辑。 这女孩是在夜店认识的。喝了几杯加冰的假芝华 士后,两人开车去了海边。虽是初夏,人已密如蝌蚪 。她的手指摸上去如单腿蛏般细小软滑。这是关鹏憧 憬了许久的时刻:跟女孩光脚在沙滩上漫步,风吹着 他的白衬衣和她的碎花短裙,而海面上由远及近的豪 华游轮上,正举办着维塔斯的插电演唱会。在阉伶般 空妙*伦的歌声中他缓缓揽她入怀……那晚没有豪华 游轮也没有维塔斯的演唱会,却有架闪着尾灯的庞大 客机从海上由东向西急速飞过。他低头吻她,女孩的 舌尖冰激凌般凉甜,他感觉自己的整个肉身都被那小 小舌尖吮吸着一寸寸融掉,*后单剩下随海风消逝的 灵魂。是的,他想到了“灵魂”这个古老的词语。他 们在海边的旅馆开了房。事毕,当他瞥到白色*单上 的血迹时,禁不住愣住。 说实话他有些许慌乱。这样的邂逅,或许只能是 邂逅而已,他素来不抱什么奢望。可那抹血迹让他隐 隐厌恶起自己。后来他们躺在阳台上的藤椅上,吹着 威风,凝望着黑暗中咆哮的野兽。女孩轻声细语地说 ,她读大学二年级,学的中文,不过*爱的是唱歌。 她大部分业余时间都用来参加各种声乐培训,如果哪 天去参加“中国好声音”,她肯定得**。“你什么 职业?”女孩狸猫般蹿坐到他腿上,掐着他脸颊傻笑 ,“贼眉鼠眼,不会是毒贩吧?”他告诉她,他不是 毒贩,是人贩,天亮了就把她拐卖给深山茂林里的老 光棍。女孩咯咯笑,顺手将他**扒扯下,稳稳坐了 上去。这样,波涛声中他们忍不住又做了。当他手扶 阳台上的银白栏杆抽烟时,霞光已由绵黑叠云层峦爆 射而出,海面上游动着一群又一群黄金铸造的鱼。这 让他有种错觉,他的好时光恐怕要来临了。 这个叫王美琳的女孩犹如肥美腥嫩的牡蛎,委实 让他贪恋……王美琳是白羊座,天生冒傻气,喜欢零 食甜点,不过也吃不胖。她老黏着他去各大夜店喝鲜 啤。还从未遇到过如此喜欢喝酒的女孩,似乎她瘦弱 的身躯就是看不见的下水道,可以无限量排放各种酒 精度各种麦芽糖度的液体。她还烟不离手。他曾忧心 忡忡地盘算,由酒精和尼古丁供养的身体,会生育出 如何品种的婴孩? 当然这些都是小事。他*不了的是她的脾气。正 值夜班,王美琳打电话,吩咐他去哈根达斯买冰激凌 。每年夏季单位*是忙碌,上面的官员都来这里度假 ,如果级别高些,他和同事们得整宿整宿在大街上巡 逻。那天王美琳说,如果他买不到冰激凌,以后就别 去找她。他只得跟领导撒谎说,犯了结肠炎,要去医 院打点滴……两个人去看电影,王美琳想吃爆米花。 他说爆米花是垃圾食品,除了香精就是色素。王美琳 噘着嘴让服务员拎了六桶,尽数倒在脚边,边倒边踩 ,边踩边扯着细嗓喊:“愣着干吗!付款!”他久久 盯着王美琳,恍然明白件事:王美琳大概是将自己当 作了她的父亲。 明白了此事,一切豁然:这**不是未来孩子的 母亲。他需要一个跟他睡觉生孩子、跟他打游戏会亲 朋、跟他泡酒吧去**旅行的女人,但*不需要一个 将来**袜子要他洗、孩子要他喂、饭要他煮、屁股 要他擦,稍不留神还可能给他戴顶绿帽子的女人。 想通了,心就散了,电话也懒得打,王美琳打电 话也不接。一来二去王美琳也察觉到他有些异样,便 常跑宿舍腻歪,找也就找了,见也就见了,睡也就睡 了,可曾让他融化的舌尖再不是甜凉的舌尖,那个被 海风卷走的灵魂重又栖居进他的肉身。他想嘎嘣截脆 结束这段关系,可始终找不到恰宜的借口。他这才猛 然发觉,若想摆平一件事,无论好事还是坏事,都需 要冠冕堂皇的理由。当这理由还未灵光闪现,只能蟾 蜍般被温水继续熬煮。 那*从超市出来,乌云盖顶。他想打出租,等了 半晌也未等到,只得怏怏步行。雨点很快噼里啪啦拍 到身上,狂风中他如稻*人般被鞭打撕扯,身体险被 拉扯进闪电。好歹踉踉跄跄跑回单位宿舍,浑身已精 湿。他掸掸头发慢慢悠悠往楼上走。当意识到门前缩 着团黑影时,心咯噔下沉下去。看来王美琳还是来了 。 “你终于回来了!”那团半蹲的黑影陡然站起, “你他妈终于回来了!兔崽子!” 不是王美琳,是个男人。这男人声音如此熟稔。 他揉揉眼眶,这才发现顾长风正三步并作两步地朝自 己走来。 “我*!你咋来了?”关鹏吐了吐舌头,“你… …” “是小仙妮亚把我吹来的,”顾长风嘿嘿笑着拽 了拽身后,昏暗光线下还站着个小女孩,“快叫叔叔 !”顾长风摸摸孩子的头顶说,“你关叔是老爸*好 的哥们儿!”那个长着双虾米眼的小女孩怯怯地说: “叔叔好。” 关鹏皱着眉头问:“怎么不提前打电话?” 顾长风搔搔头说:“电话欠费了。” 关鹏边开门边说:“欠费了就交啊。” 顾长风半晌才磕磕巴巴地说:“我*后的……积 蓄,都用来……买……买火车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