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器与浙江

作者简介

陈万里（1892—1969年），江苏吴县人。中国现代享誉世界的陶瓷专家，故宫博物院研究员。他早年从医，平生多才多艺；曾研究昆曲皮黄，亲自粉墨登场；还是摄影家，《大风集》是中国第一部美术摄影作品专集。1928年5月开始做龙泉窑考古调查。数年间，他不顾战时危险，不辞辛苦，田野调查，“九下龙泉、八上大窑”，个人积十年精力与财力搜罗标本碎片，所著《瓷器与浙江》奠定了现代陶瓷学研究的基础。另有《中国青瓷史略》《越器图录》《西行日记》等著作。

内容简介

《越器图录》序言 现在我之所谓越器，就是在这个时期中一种惊人的产物。以器皿言，种类之繁多，式样之奇妙，固足以使你见之咋舌，而图案花纹之复杂，就中国瓷器发达史上说，我可以断定是一种空前的制作。你看，有了相对的蝴蝶、鹦鹉、凤凰，就有花间舒翼的小鸟、云中飞翔的白鹤。有了从写实的经验所得到的可以画着委婉的泥鳅，或是一幅鱼乐图来点缀一只小碗，就有凭借想象来一条在海水里翻腾着的神龙，布满了一件盘洗。有的是在四周围以荷叶，荷花四朵，含苞欲放，中有一翠鸟，作飞鸣势，确是绝妙一幅装饰图案画。有的是秋葵海棠，刻划各尽其致。有的是蝶恋花的小品，虽则是寥寥的一点玩意儿，都会使你沉醉于一种诗情画意的境界，因此对于如此简单的图案，就能立刻感到十二分的满足。有的在盘底里面画着江涛汹涌，象征着一个钱塘江的天堑，是何等的雄伟阔大！有的是在一个小小的盒盖上画满了牡丹花，一方面充分显露出一个富丽堂皇的图案，以这样圆熟的技巧，来完成这个使命；而另一方面也就反映出吾们祖先是具有这样伟大的胸襟，深厚的魄力，造就成功一种雍容华贵的作品。此外，破碎的瓶碗上，可以见到写意的人物画。本来吾人对于古代的绘画，所谓顾恺之、吴道子等等仅能凭着一点文字的记载来想象，来揣测，来悬拟，而最可靠的凭据，还是从敦煌千佛洞以及新疆所出土的壁画并绢画发见以后，才能确实证明一个真的面目。现在越器上所给予吾们的，虽则是几片残余的画面，已经足够拿来证实了有唐末叶五代以迄北宋初期这一个时代里的作风。这在考古学上、艺术史上，该有多少重要的意义与价值！ 《唐代越器专集引言》（节选） 壶的式样，在古朴拙素里面，显出一种玲珑而优秀的作风， 就是小小的一个嘴，也要制成多角的形式，有此装点，壶的全部就显见得不平凡了。弯柄固然也是唐代瓷器独创的风格，然而不觉着粗笨，反而细劲得有力量。盘的花纹已由简单的图案而渐趋于繁复，这真是过渡到绚烂时代——五代——的一个重要的前期。盘口上起一点凹点，以及盘的背面有几条陷痕，这分明代表着唐代的一种风尚。水池虽则是小品，而四角起四条凸起的脚，式样新颖。花插由铜器嬗变下来，撇口的制作，极优美而不涉于纤巧。再说到釉的话，“晶莹润澈”四字，可以概括之。薄的地方，已经坚结黏着，不易剥蚀。吾们看到永康、太康圹里的实物，同时看看五代时候精美的作品，就晓得在这时期形成了一架桥梁的过渡产物，那就是现在元和圹里所见到的物品。惟其有了元和五年的这一块砖，才证实了这一个形成一架桥梁的过渡产物底庐山真面目。 瓷器与浙江（节选） 嗣后龙泉崛起，由早期的制作一直到了明代，不仅是充分供给了民间的需要，而且因为外输的关系，使得浙江龙泉瓷器的声誉远播国外。最近由于龙泉各处窑基的发见，晓得当时生产数量的可惊，以及造瓷技巧的进步。此外在南宋偏安的局面之下，产生了郊台官窑的最精美最名贵的作品。这在中国瓷器史上，实在开辟了南方制作官窑的一个新的纪元。 因为有了越器，有了龙泉，有了南宋官窑，浙江的造瓷，可以说是到达了黄金时代。在北方之所谓邢、定、钧、汝、磁各窑，固然都很有名，可是究竟北方胜过了南方，还是南方胜过了北方，实在不容易分别出高下来。就以北方的邢器说，虽则到现在还没有发见邢瓷的窑基，可以见到邢瓷的真相，然而在当时的品评，已有邢不如越之说。定器花纹极繁缛，可与五代时之越器相抗。南宋修内司官窑（邵成章所主者尚未发见其窑基）及郊台新窑，据说都是沿袭旧京遗制，应与汴梁的制作，不能有什么分别。总之在此数百年间，南北两方面，确实是分道扬镳，各显身手。北方以河北、河南为中心，南方却独在浙江。其他各窑之在别省的，只能算是浙江的附庸。因此一来，浙江的造瓷，不仅是在中国瓷器史上有一页光荣的地位，我可以大胆地肯定说，浙江的造瓷，是跟着北方的造瓷，平分占据了这一个时期的历史。所以如其不谈史实则已，要讲的话，浙江的造瓷，在已往的历史方面是极重要的。 从此，吾们向来只晓得所谓柴、汝、官、哥、定五大窑的一句老套底话，是根本打破了。并且由此五大窑的一句话里，把浙江的造瓷向来是被抹煞了的，也由此有了翻身之日。 可是最近事实还告诉吾们说，浙江的造瓷，不只是争得了这一点在历史上的地位与光荣，而未来的新的发见，却一天一天地增加起来，例如绍兴九岩窑、庙下窑窑基的发现：因为漓渚项里古圹的开发，黄龙、太康、元康砖以及元和墓志砖等等的实物，证明了九岩窑余姚越器的年代。我于湖州、金华等处，又找到了好几处窑基，这些，都是极重要的事。不晓得要在已往的浙江造瓷史上开拓出多少奇迹！ 所以综起来说，浙江的造瓷，经过了近年来不断地种种发见以后，一方面是证实了它在瓷器史上的重要性，同时因为许多新的窑基、新的证明，又是方兴未艾地陆续发现出来，仿佛是一个未经开采的矿，蕴藏着多少富源，留待吾人之努力。我很希望以研究为目的的同志们，不要轻轻放过这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越窑与秘色瓷（节选） 五代时钱氏虽则称霸东南，但是朝贡不绝，其中所朝贡的物品里面，如武肃文穆之贡唐，以及忠献之贡晋，均已有秘色瓷器在内。最后忠懿之事赵宋，尤其来得恭谨。开宝二年亦贡秘色瓷器于宋，这都是在历史上斑斑可考的事实（见拙著《越器之史的研究》）。 当时为什么会贡这些秘色瓷器于唐，于晋，于宋呢？这是很明显的，钱氏利用了唐代已经烧造成熟的御窑厂，以烧造专为李唐时代进御的物品，来烧造用以贡唐，贡晋，贡宋，所以亦就因袭旧名，称为秘色。同时本来御窑厂里出产的物品，是不许一般民间所应用的，钱氏为表示恭谨起见，对于此种供奉物品，必先罗列于庭，焚香再拜，更不用说自然禁用起来。并且越窑厂的烧造，到了五代的钱氏，已经相当的期间，技术进步，自不待言，所以当时的作品，式似越窑而清亮过之，似可确信。因之我可得一假定之结论，就是五代钱氏沿袭李唐御窑厂之制作，设官监烧秘色瓷器，以为供奉之用。秘色名称当然并不始于钱氏，可是精美过之。同时蜀王建报朱梁信物致语，所说“秘色抱青瓷之响”这一句话，的确是有来历的了，因为这是一件金棱秘色瓷器，说不定为钱氏所烧造而在奉梁正朔时候，朝贡于朱梁的。为了沿袭唐制的缘故，所以蜀王建说“秘色抱青瓷之响”。 龙泉访古记（节选） 六月六日：五时起，六时十分起程。今早雾气颇浓，出门时还是仿佛微雨似的。从小梅镇斜向东北，约二里上岭，其时天已晴好。在岭上望小梅镇，完全为雾气笼罩着，下岭三里大梅镇，人家只有十余户，跟小梅比起来，相差远了…… 十里到大窑，此处有初级小学校一所，晤教员谢、周二君，由他们引导去看从前的窑地。离校只有数百步，在对面的山麓，面积约有三十亩，挖掘得处处都陷成大阱。破碎瓷片，满目皆是。据说开始挖掘在民国元二年，十余年来出过不少好的物件， 先后都被古董商收去了。破碎的瓷片我随便检拾得十余种，大小烧窑时的器托亦多散在。看他们挖掘的方法，或是从旁边挖进去，或是开成一个大的穹窿，当然是讲不到什么科学方法， 所以即使大部分在地下是完好的，挖掘的结果，必定毁坏了十之八九。 我看见有几种碎片，原来的形式还留存着一部分。左面大路边亦都是窑地，碎片遍地皆是。据说从前此处瓷窑很不少，到底哪个基地是哥窑，是弟窑，此时无从而知。不过我以为要是合理的发掘，可以从瓷片上证明。现在碎片纷乱极了，要鉴别亦颇感困难。此种碎片，现在没有人顾问，我想在考古学上是很有意义的，因为此处种类颇多，色彩式样，以及其他种种，很可以排比起来，作一系统的说明。于研究上有如此丰富的标本陈列着，还有何处可以找得到呢！至于物件的完整与否，这不过是供赏鉴家的玩意儿，实际与考古学没有多少关系，可惜我不是专门研究考古学的，尤其是古瓷器的一部分，何况时间匆促，万不能允许我耗费多少光阴，在这检拾碎片上用功夫，亦只能于短促的时间，随看到，随检拾罢了。照了几张影片，回到学校。许多本地人以为我是收古董的商人，大的小的捧了许多，我也要学那赏鉴家的脾气，凡是破碎的有缺损的或是只有冲口的，仅不过看看而已。 ……计在大窑盘桓了约两小时左右，别了谢、周二君，仍走原路，到相距大梅约五里地方，分道往西北， 过大梅岭，十五里查田市，午饭，此十五里足有二十里。 在查田见到龙虎瓶一对，其实就是前天路过时所没有给我看的，系炒米色釉。所谓龙虎瓶，其实是十二生肖瓶。此十二生肖分雕于两个瓶的腰部，龙与虎特别的大，约占全部雕刻四分之一地位，其他生肖较小，买卖的称它为龙虎瓶，瓶盖是两只飞鸟。这一种物品，我以为与五管瓶，是同一个时代的东西。高约一尺左右，实价一百六十元，不能再少。听说前几年曾经出过一对，后来带往上海，大约又出洋去了。这种很难得的物件，中国自己应该保存着，否则研究的人们国内是不容易看到的，何况国内所谓一般赏鉴家同收藏家，假使有了一二件比较好一点的东西，万不肯给人家看，仿佛是闺房中的小姐，怕人家描了样去一般，说来真是可叹！ 山阴道上访古日记（节选） 经过柯山桥，七星岩是看到了。其实跟东湖的陶公洞，同样地为人工所开凿出来的风景，偏偏能够吸引着许多游客。还有那些斗方名士，此唱彼和地歌咏起来，于是所谓名胜之区，于以成立，说戳了这西洋镜，岂不是可笑得很！不过绍兴四乡的风景，实在不坏，有山，有水，山上多松柏，湖水清澈见底，一只脚划船，正是一叶扁舟，出落得潇洒自如，胜于吾乡之小快船多多。并且湖塘宽广，尘襟为之一洗，以拟嘉湖一带，虽多港汊，只能点缀一点野趣，终不能与鉴湖相媲美也。 过铜山，竹林极茂密，河塘里处处见到采菱的小船，我想桕叶红时，更多乐趣无疑。 到项里，已十时，从柯桥来，据说有十五里云。 项里说是项王曾经到过的，因此迪埠那里，也就有韩信庙，这些荒唐的故事，让诸喜欢听说那种民间传说的人们来研究罢。在项里，阿狗找来一个向导。晓得太康圹里的各件，已被人家买去了，阿狗似乎很懊丧，他先回船里去休息。我与僧佗跟了向导，去看最近出土的古物，都是习见之品。最后看到太康圹里的东西，是一只洗，里面有一只狗，昂头向上，两只耳朵有点损坏。一猪圈，约四寸高，四面有孔，中间立着一头猪。一只绞丝把柄的提篮，篮底上部有小圆孔。此外还有零星小品多件，都是属于明器一类。不过由此证明了太康时代的瓷器是这样的。本来漓渚方面的出土，晋器也很多，往往器皿与圹砖都分散了，无从证明其确实的时代，只说是晋器而已。此则“太康二年”圹砖尚在，且能指出圹地，当然是毫无疑问的了。圹地在吴塔村，离此有三里路，拟下次来时，前去摄片。 近来项里出土东西很不少，可惜都四散了。我总觉得对于地下古物的发掘与保存，是一个复杂而又最感困难的问题。文告的禁止发掘，是无补于事实的，因为大利所在，实非一纸公文书可以发生什么效力！何况山里，处处地方，他们都可以在夜间私自偷掘，有什么方法可以取缔！已经掘得的古物，固然不能明目张胆地出卖，然而偷偷摸摸带到外边来，又有什么方法可以干涉！所以我个人对于这件事情，似乎不易得到一个最适当的办法，如何可以使得这些出土的古物，不至于散失，同时可以由地方或政府机关保存起来，可以说是难之又难了。不过如其政府不能去发掘，学术机关又没法去发掘，与其这样四散了，还给一般市侩做了好买卖，那末还以严禁为是。看好了这许多物品以后，时间已近十二点，大家赶回船里，出发迪埠。 什么是青瓷？ 瓷器是中国伟大的发明之一。它发展中的一个重要阶段，就是烧成器物的胎质，从不具透明性而达到了半透明性。这是经过了无数劳动人民的智慧和长时期的辛勤操作才获得的。但是，只是烧成一个素面的作品，在器物的表面上只呈现白色的光泽，是不能满足人民群众的要求的，还必须呈现其他颜色的光泽，于是又发明了色釉，首先发明的就是青釉。 釉是一种矽酸盐，施釉在素地（即成形之胎）上，经过火烧，就成了有釉的光亮面，便于洗拭，不致被尘土或腥秽所染污。在釉药里，要是加上了某种氧化金属，经过火烧以后，就会显现出某种固有的色泽，这就是色釉。例如加了氧化铁的色釉，在氧化火里烧成黄色，经过还原火就成为青色，这就是青釉。 烧制青釉器，釉药里必须含有一定分量的氧化铁，必须经过还原火。究竟铁的含量需要多少才最恰当？怎样可以掌握还原火？这两种最重要的技术，决不是侥幸获得的，所以青釉器的烧成，是中国瓷器史上一个很大的成就。 由于青釉器的烧成，接着又用氧化铜加入釉药，制成了红色釉；同时，又发明了彩绘，并从釉下彩发展到釉上彩，以至应用其他氧化金属，制成多种多样的色釉，配合烧制。就这样，中国的瓷器在世界上放出了灿烂的光芒，对于世界文化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由此可见，青釉器的烧成，对于中国瓷器的发展有极重要的历史意义。至于它在最早时期酝酿、孕育，以至生长、成熟， 究竟经过怎样？它在这广大土地上生根结果、滋生蔓延，以及相互间的影响怎样？以往的《陶说》《陶录》不足以说明此类问题，因此搜集最近二三十年来出土的文物、发现的窑址、研究的初步成果，并参考多种文献，扼要的作一个综合性的叙述。至于此后出土文物以及古代窑址的继续发现，定能丰富中国青瓷的研究材料，使得中国的青瓷发展史更能充实正确，那是无可置疑的。史更能充实正确，那是无可置疑的。 1.本书是中国第一部关于瓷器的田野考古报告；通过艰辛的龙泉青瓷考古，揭示瓷器背后隐藏的历史，以及龙泉青瓷在考古学及艺术史上的意义与价值。爱好、研究中国古瓷者，历来以此为必读书。作者陈万里的考古研究方法亦值得学习借鉴。 2.作为龙泉青瓷考古第一人，陈万里在中国青瓷研究领域的权威性；他也是中国以摄影记录文物、博物馆的先行者，他的摄影作品《大风集》、本书附录《越器图录》、他拍摄的敦煌莫高窟及早期故宫博物院，都成为珍贵的史料；陈万里的才华和贡献值得敬佩。 3.非常好的阅读体验；“梅子青”“秘色”“缥瓷”“千锋翠色”“雨过天青”“晶莹润澈”，等等，很多美好的语词，亦有很多美好的句段，形容龙泉青瓷；文辞优美典雅，情感丰沛朴素，堪比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