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本能
作者简介
李燕子,1984年毕业于辽宁大学中文系。现供职于东北丹东《鸭绿江晚报》。
内容简介
这是入冬以来最寒冷的一天。北方最寒冷的季节只有眼睛还不觉得 冷,余下的,一切都可以冻透。气温越到夜深越低得可怕,仿佛吸一口 气,连鼻子都会冻裂。广阔的天幕上,星星眨着迷倦的眼,闪闪烁烁,畏 避着寒冷。没有月光,星光便显得昏暗,可是再昏暗,人间的悲伤惨痛它 也一样看得见。 夜里九点刚过,马路上几乎就再也见不到行人了。寒冷使人畏惧。可 是穿过马路,对面小剧场音乐茶座里的气氛却与寒冷的天气截然不同,这 里温暖如春。门前的广告牌在昏暗中仍可看出这一天里的热闹:“特邀凯 瑟琳小姐狂歌劲舞。” 幽暗的灯光下,广告上所说的南国歌星原来是个身材壮硕的大屁股女 人。她这一辈子仿佛最舍得作践的就是她自己,正在台上像一只兴奋地等 待交配的昆虫,疯狂地扭动着身子。她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扭动中迅疾开放 着毛孔,每一个毛孔都向外发散着撩人的气味儿。这气味甚于化学制剂, 嗅得台下昏然亢然。 一阵疯狂的音乐之后,女人的癫狂升级,一会儿像被人缚着,头使劲 儿朝后仰;一会儿又像一只落水的蟑螂,双手在胸前疾速划动。她的衣服 已经脱到最后,只剩下一个乳罩和一条窄小透明的三角裤,把观众刺激得 三伏天洗了冷水浴一样心脾俱爽。有人抑扬顿挫地高叫了一声“好——好 哇!”愿望里还是脱,脱呀!可是女人要留下这最后的一点来把气氛引向 高潮。她飞舞着媚眼,浑身触电一样颤抖得更加厉害,屁股扫帚一样忙碌 地扫来扫去。虽然肤色近似印度人,可表情却是中国的,又分明是个北方 人,尤其一双肥腿,粗壮结实得看不出脚踝,像回廊上的柱子。颤过之 后,她的身体又开始剧烈抖动,一双乳房会说话一样拼命颤跳。颤到这个 男人身边,又颤到那个男人身边,男人们快乐地惊叫起来:“嗬——啊!” 于是屁股下面的椅子顿时变成了一只刚出炉的馅饼,热辣辣,油塌塌,叫 人一刻都不能安宁。 满场受了刺激的惊叫里音调最高的是个男声——杜蔷薇的丈夫罗涛。 罗涛三十八岁,比妻子年龄略大一点,扁脸阔腮,身材粗短,天生一个肉 脖子。他坐在靠前的位置上,已经兴奋得抓心挠肝,喉咙里灌足了水一 样,呜呜噜噜吞咽着各种奇怪的声音,不时跺脚,打唿哨,盖世太保一样 “嗨嗨”地叫。每当他像一只快乐的小猪那样忘我惊叫,兴奋得不知所措 时,杜蔷薇都难为情地四下打量,最怕有熟人看到。她朝灯光越来越暗的 音乐厅里看了一眼,发现几乎没有女人,女人对艳舞绝不会像男人这样感 兴趣。可是她的目光转到角落里,才发现也并不完全是这样。杜蔷薇看到 了另一个和她一样陪着男人来看艳舞的女人。她也看到了杜蔷薇,装腔作 势地冲杜蔷薇点点头。 杜蔷薇认出她是方稚娟,一个五十六岁的富孀。惯戴一顶红色贝雷 帽,刚做过美容手术,一只眼还红肿着,耷拉着,使她看起来更像一只 王八。 女人如果都像方稚娟这样运气,从性别上说就算彻底得到了解放。方 稚娟的丈夫为她积累了足够的财富之后去世。他是一个像龙虾一样的瘦男 人,活着的时候只管赚钱,却吃不下,喝不下,既消受不了别的女人,也 消受不了方稚娟,使妻子身体内的性能无处释放。所幸他死了,方稚娟才 有机会拼命释放压抑。她要为浪费的青春捞本儿,所以有她出现的地方总 有一个年轻男人,她毫不隐晦那是她包下的“野鸭子”。在这个野鸭子之 前她还包过一个,嫌她年龄大,飞了。她出不来这口恶气,发誓一定再包 一个更年轻的,这个刚刚到手,二十岁,比上一个年轻五岁。她对这一个 野鸭子宠爱中带着畏惧,他要看艳舞,这么冷的天,她就穿戴齐整了陪他 出来。 方稚娟和罗涛很熟,属于一个圈子里的朋友。罗涛叫她方姐,经常肆 无忌惮地跟她调情。有时彼此互请打牌、吃饭,交流疏财、放红包的经 验。杜蔷薇见方稚娟带着野鸭子大大方方地坐在那里,就恼怒地低声对丈 夫耳语:“你不说今晚是音乐会吗?” 罗涛做了个“请勿打扰”的表情,嘘道:“别说话,这么冷的天,音 乐会有什么好看?” 杜蔷薇说:“好看你看吧,我不看了。”丈夫却一把捉住了她白嫩的小 手,扬着因兴奋而红涨的脸,小声说:“我们不是请客吗?你把客人撂了, 自己走?” 罗涛是个生意人,把人际交往看得十分重要。他一听杜蔷薇要走,心 里不免恼火,不得不抑着不悦,转过肉脖子。他刚一转身,灯光就暗了, 音乐骤起,仿佛中了十面埋伏。一束瓦蓝的追光追着台上的女人,把她的 身体涂上了一层荧光,她肉乎乎的样子顿时沾上了一点仙气。罗涛怕误了 看那女人搞什么花样,眼里又急又不耐烦。 杜蔷薇看了看丈夫请来的客人,都是些丈夫做生意时必不可少的各种 社会关系。按惯例,这一玩儿要到天明,舞场出来后还要吃宵夜,然后足 疗、药浴、搓麻,天亮时一人送一个钱数不等的龙卡,然后送他们回家。 年关时这是必不可少的项目,一点都不能马虎。而每到这时,杜蔷薇的出 场与否就显得很重要,因为杜蔷薇一出场,仿佛受贿也变成了一桩很美好 的事。罗涛发现男人们都很喜欢杜蔷薇,这让他非常醋意与激愤,可是后 来他发现这些人喜欢他的妻子会对他的生意有好处,而他又没有什么实质 性的损失,就对此置若罔闻了,有时反倒有意事事把妻子推到前面。 罗涛好像习惯了妻子就是这样的,这样的,嗯,怪癖,事事跟他拗着 来。他挥了挥手,大度地说:“你要是不爱看,就上别处转转,但是散场 之前一定要回来,今天可都是些要紧的客人,可不能让人家觉得咱们 冷淡。” 杜蔷薇想了想,好像是没有更好的办法。 她同意了,穿上皮大衣。罗涛眼睛还在那个女人身上,奇怪的是杜蔷 薇对此从不觉得嫉妒。罗涛右手往怀里一掏,掏出个坠着镀金元宝的车钥 匙,递过来,眼睛还盯在台上,不放心地说:“停车场在剧场的左边,你 知不知道哪边是左?”蔷薇摆了摆手,表示她不会走远,也不要听他哕唆。 小剧场门前是一片僻静的街市,有一家冷饮店,一家小超市和一家书 店。它们在寒夜里寂寞地亮着灯光。 在北方,笔直的杨树是街道两边最常见的装饰,它高大,傲岸,使整 个街道多了庄严和整洁。路两旁的树枝夏日浓荫蔽日,冬日疏朗清淡。入 夜,树枝分割着冷暗的青天,所有的飞虫都结束了白天的活动,街市的寂 静中,只有风雪疾走在冰面上的声音。 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