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城旧事(修订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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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中午以后，原订的是午后一时午餐，东 道主到三点过了才陆续地来到，直到四时正，宾主 算是来齐了。魏大肚为座上之宾，由成都四门各公 口总舵把子为代表，分宾主坐了三桌，一些阿谀逢 迎的话，彼此奉承一番，而面子最后统统送给客人 。其中少不了哥老会中所谓理论权威、能言会道之 士的刘鸡儿——这个外号对于他这样大的年龄，有 些不恭敬。七十左右了，戴上深度近视眼镜，在送 往迎来、排难解纷的场合少不了他。他只会抽大烟 ，不会做大烟生意，手头不免经常拮据。大爷们知 道他的困境，也常常送他一些零用，或在赌场上为 他抽一份。当钱送到他手里时，不过不说明这是抽 头来的钱，而是由送钱的人说：“这是孝敬你老人 家的。” “你是哪一个啊？哪个公口送的？” “江老幺。是仁义公口赵大爷送的。” “这里，你拿一元钱去，让你淘神走路了。” 刘鸡儿不会做生意，落得一个“清水袍哥”的 名分，更重要的是他能引经据典，为任何一种袍哥 需要的场合，制造出一整套的道理与说教。使那些 一窍不通或半文盲的袍哥们，觉得他们有了一个大 成至圣文宣王一样可以利用的辩护士，为他们十恶 不赦的行为既涂上光彩，又抹上麝香，作为他们的 精神支柱，可以为所欲为，或者，就是整了人、害 了人乃至杀了人，也可以大摇大摆地走进天堂。刘 鸡儿的妙用在此，所以在这样的场合，可以分文不 出。刘大爷的这股份子，由众家兄弟抬了。 入席之前，刘兴先把刘鸡儿拉到一边去拉了耳 朵，给他说如此如此。刘鸡儿笑脸应承，眼睛在深 度眼镜里牵成一根线了。 酒醉半酣之际，荣乐园的二老板前来应酬，问 候魏大爷，旋即由总招待——包席馆子里跑堂的肖 胖子——端上一个十二寸蓝花大碗装的大烧全鱼， 大声地叫堂：“这是二爷献的，每桌一份，菜来哕 ——” 肖胖子这一吼，直把魏大爷喊得扬扬自得，上 齐天灵盖，下齐脚底皮都满满地舒服自在了，能来 成都第一流大餐馆得到这样的特殊奉承，对魏大爷 的面子分外增加了几层光彩，对于他的祖宗八代， 似乎也不胜荣耀了。当下魏大肚就在上菜的托盘中 丢了几个银圆，只听得肖胖子以其大花脸的嗓子吼 道：“谢哕——魏大爷的奖励，跑堂的、红锅上的 ，一齐谢哕！”这洪亮的吼声，一直吼出餐厅外， 一直吼到红锅上，吼到每个油大师傅的耳里。肖胖 子给魏大爷上这个劲，凑这个面子，足以使这位外 县来客魂飞天外，没有喝几杯，却也醺醺然地难于 自主了。 “日他妈，在成都花钱再花得多也值得，用在 面子上。受用的是面子。日他妈，人就活这一点点 儿。”他没有说出口，但在心灵深处陶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