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查官手记

作者简介

安东尼奥·洛博·安图内斯（António Lobo Antunes），1942年生于里斯本。7岁立志当作家，大学时研习心理学，毕业后以军医身份踏上了非洲安哥拉的战场，并开始关注死亡等人类主题。1979年凭借首部长篇小说《象的记忆》（Memória de Elefante）登上文坛，至今已出版作品二十余部，他的作品风格被认为深受威廉·福克纳和路易-费迪南·塞利纳影响。2000年获奥地利国家欧洲文学奖，成为史上第一个获得该奖的葡萄牙作家；2005年成为第一个获得耶路撒冷文学奖的葡萄牙作家；2007年获葡语文学最高奖项卡蒙斯文学奖。他是继若泽·萨拉马戈之后，在国际文坛声誉最高的葡萄牙作家，近年来一直是诺贝尔文学奖的热门人选之一。

内容简介

“你喜欢我 不是吗 伊莎贝尔？” 在此之前我从未考虑过什么是喜欢，什么是对父亲的爱，什么是对丈夫的爱，什么是对儿子的爱，我不觉得喜欢举足轻重，不觉得喜欢缺之不可，不觉得只是因为喜欢，人生就会少些悲伤险阻，卧室里小雪茄向我的方向慢慢靠近，而我想在惊醒之后询问 “你觉得什么是喜欢呢 弗朗西斯科？” 这样我就能回答他了，这样我也能在半夜把他叫醒，让他心神不宁焦虑不安，我的父亲总在数羊、数云彩，他在辛特拉的凉台上慢慢从凳子上往下滑，玻璃酒瓶和玻璃酒杯叮当作响，那时候的他从未问过我 “你喜欢我 不是吗 伊莎贝尔？” 同样的，我儿子坐在客厅地毯上，将玩具拆开探索内部，那时候的他也从未问过我 “你喜欢我 不是吗 伊莎贝尔？” 我说不出口 “我喜欢你” 也说不出口 “我不喜欢” 因为喜欢和不喜欢只不过是虚无的两面，是虫子啃噬房子地基的那种虚无，一直啃到墙壁坍塌，或者变成倒伏的阴影上一道垂直的阴影，而我俩的阴影在里面盘旋来回，母亲死前，我们从未向她保证我们爱她，她也从未保证爱我们，葬礼结束后，我们回到辛特拉，并没有发现家里的摆设、家具的位置乃至光的色调发生任何变化，她的缺席就体现在没有任何变化，和前一天一样也在下雨，一直下了一个星期，她死后的雨和她生前的雨一模一样，孤挺花的声音里还是一样漠然，还在漫不经心地诉说永恒的漠然，其中没有喜欢，也没有不喜欢，也许它超出了喜欢与不喜欢的范畴，因为喜欢与不喜欢发生在人之前，不会产生于人中间或是人之后，而是某种外在物，一层外壳，一层干枯表皮的碎片，所以那天下午，我的父亲和儿子从未问过这个问题，因为他们不需要，但佩德罗想要知道 “你喜欢我 不是吗 伊莎贝尔？” 而我决定回答他 “我喜欢你” 我决定同意让他牵我的手，假装没注意他塞小纸条到我的钱包里，即便我觉得他太过滑稽、虚伪和夸张，不单单是他的肢体动作，还有他的表情、看人的方式、说话的语调，一切都是那么夸张，我决定和他通电话，对着他念信，看信和听他打电话没什么不同，只是墨水替代了他的声音，谎言则变得更加乏味，我和他相约在小广场的榆树下，他的手肘紧贴着我，手掌紧紧抓着我的腿，他对着我的脖子呼吸 “伊莎贝尔” 但我毫无感觉，我想要感受到什么，但唯一的感受是确信自己身处剧场之中，只是出于礼貌耐着性子观赏无聊的表演，离开广场之后，我们去了塞辛布拉的一间旅馆，他的手心不停拧着我的连衣裙，做作的表情让我只觉得好笑，塞辛布拉的旅馆座落在海滩边上，几名渔民在修补渔网，还有五六艘船，描绘这幅场景的画只会出现在杂货店，而且哪怕再便宜都卖不出去，因为实在乏善可陈，佩德罗一边填入住表一边对服务员眨眼，后者巴结地对着他微笑 “首长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而我则漫不经心地望着海浪，心里在想 “原来别人说的喜欢就是这样啊 原来别人说的喜欢就只是这样啊” 对于佩德罗来说，喜欢无非就是这样，就是带我来看商店橱窗里的布娃娃、卖鱼的大妈、纳萨勒的渔民、来自米尼奥省的农夫、皮面精装书、地图、彩绘明信片、酒吧里身穿短裤的老外、梳着马尾的男钢琴师、通往七层的电梯、带阳台的海景房，我觉得 不知道为什么 海滩难看极了，还是那几个渔民和五艘船，和不久之前的海滩一模一样，在酒店房间里我了解到，对佩德罗来说，喜欢就意味着一张床，床头柜上方摆着一幅画，这幅画的作者肯定和创作沙滩的是同一个人，我躺在床上，佩德罗和我一起躺着，他说的事情我根本不想听，我猜他在对我讲与爱相关的事情，但其实对他来说喜欢不过如是，不过是一张床垫，而我一直盯着天花板上因为渗水脱落的水泥，直到佩德罗从我身边离开，看了一下时间，然后着急起来 “怎么这么迟了” 原来他的喜欢和弗朗西斯科的喜欢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时间更短、更自私、更不温柔，对佩德罗来说，喜欢不过是我俩匆忙捡起衣服穿上，佩德罗紧张地对着镜子梳头，就好像不认识我或者和我不太熟 “赶紧走 赶紧走 怎么这么迟了” 原来他的喜欢不过是帕尔梅拉广场上两个脸颊略微的一蹭 “快下车 叫辆出租回家 已经很迟了 我会再给你电话 快下车 我保证会给你打电话” 我从未问他要什么，我也不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我唯一需要的是安安静静地待着，不要有男人坚持用毫无意义的盘问烦我 “你喜欢我 不是吗 伊莎贝尔？” 我只想独自待在辛特拉的凉台上，看着晨曦抚过孤挺花，看着晨曦掠过树林，我只想彻彻底底独自一人，卸下别人觉得他们喜欢我这一无法承受的重负，他们会在半夜把我叫醒，用一连串的问题让我惊慌 “伊莎贝尔” 我只想独自一人，没有庄园里的天使，没有酒店里的画像，我只想永远独自一人待在凉台上，没有羊群也没有云朵，我就是为了能够独自一人，能够远离所有这些，远离他的苦恼和焦急，远离他得手之前的急切和之后的轻蔑 “快下车 叫辆出租回家 已经很迟了 赶快给我下车 这是为了你好” 我就是为了能够独自一人，方才接受了里斯本的公寓，一间有着内阳台的单室套，没人会来烦我，没人会打扰我，没人会来看我，没人会来碰我，没人会问我问题，我可以清静下来，幸亏有这么个地方让我清静下来，除了佩德罗来过一两次，弗朗西斯科也来过一两回，他们流下的眼泪混杂着自以为是的喜欢与不喜欢，我可以清静地待在窗前，等待对面的楼房被辛特拉的羊群和云朵取代，等待对面的楼房被大海取代。 当代葡语文学的护旗手、后现代主义大师、萨拉马戈一生的对手安东尼奥·洛博·安图内斯的中文首译。 一座位于帕尔梅拉的庄园，一幅葡萄牙近代历史的全景图，一场对人性怪诞的终极揭露。 小说由儿子若昂、女管家蒂蒂娜、与厨娘所生的女儿保拉、情妇米拉和前部长弗朗西斯科等十九位人物的内心独白构成。安图内斯在本书中用如手术刀一般锋利的眼睛解剖人性，带领读者穿过他所描绘的无情景致，品味各类生动的角色背后所隐藏的不满与绝望。 跳跃反复的意识流写法、多重视角叙事、让人喘不过气的长句，阅读安图内斯的作品需要耐心、能力，以及信仰，才能在这场面向黑暗的旅途中满载而归。 不要阅读这本小说。请像做梦一样在篇章中行走，请以得病的方式感受这本书。 安图内斯是21世纪最重要的在世作家之一。——哈罗德·布鲁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