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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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扣购买: 周作人传(修订版)
ISBN: 9787507539110
钱理群, 1939年3月生于重庆,北京大学资深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现代文学史研究,鲁迅、周作人研究与现代知识分子精神史研究。代表作有《心灵的探寻》《与鲁迅相遇》《周作人传》《周作人论》《大小舞台之间——曹禺戏剧新论》《1948:天地玄黄》等。退休后,开始转向现代民间思想史的研究,写有《拒绝遗忘:“1957年学”研究笔记》等专著。同时关心中小学教育、地方文化研究与青年志愿者运动,写有《语文教育门外谈》等专著和《追寻生存之根——我的退思录》等思想随笔,主编有《新语文读本》等读物。2007年又出版了《我的精神自传》。
第十章 人生最后一程——在上海、北京 在周作人八十前后作小品随笔里,那诙谐幽默之中正是浸透着对于人间万事万物,对于生命的老年人的温和的爱,流泻着秋天太阳的柔美的光辉…… 正是周作人在为人类作最后的奉献时,人们重又注意到这位对中国新文化的发展作过重要贡献,而又走过曲折道路的作家。当周作人从香港友人的来信得知海外对他的种种评价时,他是感动的,他在回信中说:“知海外报刊时常提及鄙人,不论是称赞或骂,都很可感,因为这比默杀好得多”,并且表示“港地有涉及鄙人的文章,如刊在中立报纸上而其倘有理解……则愿意一读”。于是,在与朋友通信中,也不免谈到了自己的历史。曾经有人回忆,在从狱中出来以后,周作人即回避谈论自己的以往,即使有时谈到也表现得“若无其事,甚至有点麻木不仁的”,据说,“有一次,他谈到了1927年奉系军阀张作霖杀害了李大钊同志,谈到他如何掩护大钊同志的子女,保存大钊同志遗文的事,他也并不激动,好像叙述和自己并无多大关系的往事。有一次,他偶尔谈到自己‘落水’事,也是轻轻地说了一句:‘糟了’,并无惋惜,也并无自责,好像谈的是别人的事情一样。”现在,周作人既写了《知堂回想录》,自然对“兄弟失和”“出任伪职”这类敏感问题也不再沉默;但涉及时,也只是说:“关于督办事,既非胁迫,亦非自动(后来确有费气力去自己运动的人),当然是由日方发动,经过考虑就答应了。”他始终以平静的态度对待自己的历史,并无惋惜,也并无自责,与中国历史上的投敌变节者,晚年忏悔不迭的态度截然不同。在私人通信中,有时谈到历史与当代人物,偶尔也有几句评论。在这方面,周作人是相当固执己见的。例如,他始终坚持对鲁迅的某些批评意见即是如此。 而他对郭沫若等“名人”表示“不大能够佩服”,也是出自他的自由主义与个性主义的立场。 这都可以说是本性难移,至死不改。但他也有宽容的地方,如在谈到当年的论敌陈西滢时,他表示“陈西滢亦是颇有才气的人,惟以乡谊之故,乃以‘正人君子’自命,参加‘女师大’一役,妄费许多才气,亦深可惜矣”。 也许对胡适的态度最能说明周作人的待人原则;他在给友人的信中说道:“(胡适)自然也有他的该被骂的地方,惟如为了投机而骂之,那就可鄙了。我与适之本是泛泛之交(寻常朋友),当初不曾热烈地捧他,随后也不曾随队地骂他,别人看来,或者以为是,或以为非,都可请便,在我不过觉得交道应当如此罢了。”那么,周作人是至老对人对事也是坚持自我独立判断的。在知识分子纷纷异化,失去了自我的60年代,经过了种种曲折之后,周作人把“自我”仍然保留得如此完整。 …… 1966年3月,周作人因有感于邢台地震,又继之狂风不止,人们惊惧不已,用辘轳体作谐诗一首:“春风狂似虎,似虎不吃人;吃人亦无法,无法管风神”———这几乎已是不祥的谶语。 接着,他又开始玩骨牌过五关之戏,不则僵卧在床———周作人的精神防线,彻底地垮了。 4月19日,周作人翻译《平家物语》第六卷脱稿———周作人的“工作”最后地结束了。 5月17日,夜发现尿中有血,至6月25日医院确诊为前列腺肿瘤。 7月2日,他开始阅读《鲁迅全集》中的杂文——是因为无书可读,还是出于对鲁迅的怀念?据周建人回忆,鲁迅病危之时,也是在读周作人著作的。 7月9日,他的日记里突然出现“闻蝉鸣”三个字——他仍然挣扎着,紧紧抓住大自然的生机,顽强追求着生命的趣味与欢乐。 7月12日,傍晚北京地区突降大雷雨。周作人一生酷爱“雨”的意象,在他的笔下,写过“只是蜘蛛似的一缕缕地洒下来”,“细得望去都看不见”的,使人“既气闷”又闲适的冬天的雨,写过想象中的“大漠之上,大雨之下……悠然进行”的雨中豪情……但从未见过如此的狂雨,并夹带着地震似的闷雷——莫非这真是一种预兆? 现实的种种征兆确实不妙:7月10日,《集邮》停刊;7月20日,《北京晚报》停刊……周作人都一一小心而慎重地记在日记里。他显然预感着政治的暴风雨就要来临了。 7月31日,他在日记里写下了极为沉重的一页:“此一个月不做一事,而辛苦实甚往日,惟忧贫心劳,无一刻舒畅,可谓毕生最苦之境矣。”周作人原指望在世事全部交代清楚以后,可以平静而安宁地离开这个世界,并从此销声匿迹;却不料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要再遭一次磨难——莫非这真的是在劫难逃? 周作人于急难之中,突然想起了章士钊,他是毛泽东的座上客,能否求助于他呢?于是匆匆写了一信。却又在当日日记中写道:“此亦溺人之藁而已,希望亦甚微,姑且一试耳。”一星期后,章士钊派了他的秘书王益和前来致意,并未说什么实质性问题,却允再次来访,周作人于是“随时期计其到来,作种种妄想……”——恰恰是四十年前,章士钊是“三·一八”惨案元凶之一,周作人曾与他作了针锋相对的斗争;而现在,周作人却如此急切地把他当作“救命稻草”——历史开了怎样一个残酷的玩笑。 8月4日,收购旧物的小贩前来报告:因搞运动停止收购中外书籍。 8月12日,定期给周作人看病的苏大夫在量完血压后又告知:从此暂时停止定时来诊……仿佛大难临头,一切都乱了套了。 8月18日,周作人把自己的《往昔三十首》重录一遍,订为一册,寄给生平最可信赖的学生俞平伯,借此表达最后的嘱托。 8月20日,“上午阅《毛主席语录》,此书不能买到,今日从吉仲借来”——周作人这位五四新文化的开拓者之一,这位形形色色的现代迷信的死敌,这位学贯中西的大学者,现在竟然与中学生一起争读“小红书”,这是多么辛辣的嘲弄与象征———无论对周作人,还是历史自身。 8月21日,周作人再一次写信给章士钊的秘书:“且看答复如何。” 8月22日,周作人收到了他的老友徐耀辰,他的学生俞平伯的来信。 8月23日夜,周作人按照几十年形成的习惯,在灯下写日记:“晴。二十二度。上午阅毛泽东论文艺,下午吉宜为寄耀辰信又件,内春信等三册。” 他当然不会想到,这将成为他的“绝笔”:从1898年2月18日开始,记了整整六十八年的日记,现在写完了最后一页。 重读《周作人传》,却有恍若隔世之感……在苦涩中仍有一点自慰:当年所写下的感受与思考,经过这二十多年的时间淘洗,大体还站得住,只少数地方略有补充与修改……此书再版,自然要面对新的读者,特别是年轻一代的读者,他们对本书,以及所描述的传主及其时代和历史,将会有怎样的反应和评价,也是我颇为好奇的。 ——钱理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