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中国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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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扣购买: 追忆双亲(二十七段关于父母与时代的记忆)
ISBN: 9787500849513
哦,你是我父亲 钱理群 北京大学教授 先父钱天鹤先生是中国现代农学先驱者之一,曾任金陵大学农科教授 、中央农业实验所副所长,抗战时期曾任国民政府农林部次长。一九四九 年以后任台湾农业复兴委员会农业组组长。因开发金门岛有功,先父去世 后,金门岛人民在岛上为先父建立铜像,以志纪念。 这一两年,竟不断地写起追悼文章来--每一篇都偿还一笔精神的债务 :给老师,给亡友,给……最应该偿还的,留在最后。 我不知道该写什么,该怎样去写--我几乎无“话”可说,却又有太多 太多的“话”要说…… 因为你留给我的记忆几乎一片空白。 因为我永远摆脱不了你,我的命运与你紧紧相连。 哦,你是我的父亲,我是你的儿子。 明年某月某日--我甚至都说不出具体的时间--是你的诞辰百周年祭日 。在这多雪的北方的早晨,坐在未名湖畔,我想着遥远的南国的海的那一 边,端坐在冰冷的石座上的你,却无法想象,更不能具体地说出:你的容 颜,你的声音,你的思想…………你对于我,永远是一个陌生的存在,一 个偿还不清的精神的债主! 多少次,我努力地想从记忆的坟墓里,挖掘出你的形象;但收获永远 只是印象的碎片:1948年的冬天,南京中山东路一家小吃店里,一个穿着 长袍的沉默的中年人,带着长着圆圆的大脑袋的小男孩,在吃着什么--仿 佛是汤圆,仿佛又不是,模糊不清了;男孩很快地吃完了,望着仍在慢吞 细咽的中年人,中年人微微一笑,把自己碗里剩下的,一个个地夹到男孩 的碗里,突然长叹了一声…… 这惟一留下的瞬间记忆,经过几十年风风雨雨的拍打,竟化作我生命 中的永恒:父亲,你哪里知道,你的沉默,微笑,连同你的一声叹息,是 怎样地让你的儿子千百遍地咀嚼,温暖着,又咬啮着他那颗破碎的失落的 心!… 还有挂在墙上的你的巨幅画像,留在我的记忆里的,仍然是你的严肃 的微笑。这已经是新中国成立以后,在你亲自购置的南京武夷路22号小楼 母亲的卧室里,你日夜陪伴着母亲,也时时从墙上望着我、哥哥和姐姐。 我知道你在海峡那一边,却不怎么想念你--我们已经习惯于家庭生活中你 的“缺席”,即使当年我们全家住在南京江苏路、中山东路的时候,你不 是出差在外,就是和来往不绝的客人谈论公事,少有和家人闲谈的时候。 但偶然瞥见墙上的你在对我微笑时,不知怎么的,我总有一种安宁感。“ 那是我的父亲,父亲。”我对自己说,同时有一股温馨袭上心头。但母亲 却时时念着你,每逢过年过节,总要多摆几副碗筷--为你,也为远在异国 的大哥和三哥。这时候,我似乎感到了一种生命的沉重与悲凉,但也只是 刹那间的感觉,很快就忘了:那时候我还不懂人事。 待到你的画像从墙上取下,并且永远在房中消失时,我才开始感到了 你的分量:你与我(以及全家)的命运息息相通。起初还是中学生的我只 觉得奇怪,想去问母亲,看到她一脸愁容,却不敢开口。还是“新奶奶” --长住我们家的女佣,你一定记得的--悄悄告诉我,四哥(他是共产党员 ,在南京团市委工作)因为家里挂着你的像,与你“划不清界限”,受到 了严厉的批评。我已经说不清当时的反应;仿佛觉得有些奇怪,又分明感 到一种精神的威压,而此后母亲死一般的沉默尤使我不安,从此,不祥的 预感便笼罩着这个温馨的家庭。 考验终于临到我的头上。1953年,刚满十四岁的我,便提出了加入“ 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后改称为“共产主义青年团”)的申请,这在我们 那一代是天经地义的归宿,仿佛到了十四岁,就应该(也必然)成为青年 团员。但我的申请,却遭到了拒绝,尽管当时我是全校老师、学生公认的 “学习、品德兼优”的模范学生。面对这晴天霹雳般的打击,一阵天旋地 转以后,我顿时产生了“低人一头”的屈辱感,仿佛刹那间我从“天之骄 子”变成“二等公民”。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番情景:我的入团介绍人, 也是我的好友,一脸严肃地告诉我:必须从思想、政治与行动上与“反革 命”的父亲划清界限。“反革命?!”我差点大叫起来;我怎能把已经渗 入记忆深处的严肃、沉静、微笑着的你,与在我的观念中早已是十恶不赦 的“反革命”联在一起?!在我这样的十四岁的中学生的心目中,“父亲 ”与“革命”,都同样神圣,现在却硬要在这两者中做出一个非此即彼的 选择,这未免过分残酷,我感到了挖心掏肺般的痛苦。我至今仍清楚地记 得,我的那位好友,整整一个暑期,每天都要到家里来“说服”我;我知 道,那是组织交给他的任务,他自己也怀着极大的真诚与热情,希望帮助 我闯过这一“关”。他总是不等坐定,就急急忙忙地把该说的几句话说完 ,然后突然沉默下来,用急切的眼光望着我。我知道他想让我说什么,我 也真想说出他想让我说的话,那样,我们俩都可以松一口气,卸下那对于 我们来说是过于沉重的精神的负担,然后可以痛痛快快地去做我们愿意做 的事--我的朋友当时正在狂热地学习作曲,我也正热心于作词,我们本是 天然的合作者……但我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怔怔地抱歉地望着他;他 也呆望着我,似乎也怀着某种歉意。时间到了,他默默地站起来,我也默 默地送他到家门口,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 P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