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诗学的整合与重建--《沧浪诗话》与金元明诗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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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编南北诗学所面临的共同问题及诗学思想的消长融合——《沧浪诗话》与金元诗学
第一章 金代诗坛的基本情况
第一节 正传之宗:金源文化的历史地位
《金史》卷一二五《文艺传》序曰:
金初未有文字。世祖以来渐立条教。太祖既兴,得辽旧人用之,使介往复,其言已文。太宗继统,乃行选举之法,及伐宋,取汴经籍图,宋士多归之。熙宗款谒先圣,北面如弟子礼。世宗、章宗之世,儒风丕变,庠序日盛,士由科第位至宰辅者接踵。当时儒者虽无专门名家之学,然而朝廷典策、邻国书命,粲然有可观者矣。金用武得国,无以异于辽,而一代制作能自树立唐宋之间,有非辽世所及,以文而不以武也。《传》曰:“言之不文,行之不远。”文治有补于人之家国,岂一日之效哉!
诚然,有金一朝之文学,彬彬之盛,文雅风流,足以抗行南宋,有导启元朝文学之功。金朝(1115—1234年)是我国历史上的北方民族女真族建立的政权,在建元收国之初,先后灭亡辽、北宋,进而据有淮水以北的广阔地域,与南宋相对峙。金之国土广于辽,实力则强于宋,雄峙于北方达一百二十年之久。由一个初未有文字之民族而建立政权,并迅速发展成强大的、文化兴盛的国家,与其对处于优势地位、先进的汉文化的积极汲取有着直接的关系。而兴起于唐末,称雄北方、与北宋相对峙的辽,在文学、文化的发展上是无法与其后勃兴之金朝相提并论的。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卷七引《北辽遗事序》曰:
辽国自阿保机创业于其初,德光恢廓于其后,吞灭诸蕃,割据汉界,南北开疆五千里,东西四千里,戎器之备,战马之多,前古未有。子孙继统二百三十余年,迨至天祚失驭,女真称兵,十二年间,举国土崩。古人谓得之难而失之易,非虚言耳。
辽武事强盛,立国绵延二百余年,文化及文学并不兴盛,因此《辽史》卷一○三《文学传》序说:
辽起松漠,太祖以兵经略四方,礼文之事,固所未遑。及太宗之汴,取晋图书礼器而北,然后制度渐以修举。至景、圣间,则科目聿兴,士有由下僚擢升侍从,骎骎崇儒之美。但其风气刚劲,三面邻敌,岁时以搜狝为务,而典章文物,视古犹阙然。
辽之文学甚为寥落,传世之文人仅仅数十人,而所存诗歌亦不过百余篇,文献阙如。秦瀛在《辽诗话序》中为之三致叹惋:
辽自肇基临潢,南有燕云,传位九世,历时二百。其间非无事迹可记,而《辽史》所载《文学传》,仅得萧韩家奴等六人,文辞之盛,远逊金源。余尝过白沟河,叹宋之孱弱;经北苑访萧后所谓梳妆台者,而喟然于后之谗、乙辛之黠。又尝以事历边塞,问长春之废淀,吊龙纪之荒城,与夫扶余旧壤、东丹故宫,寒雨冷烟,碑残石断,欲求耶律遗事,无有存者,吁可叹哉!
究其缘由,沈德潜氏以为:
辽自唐季基于朔方,虽地处北鄙,文墨非其所尚,然享年二百,圣、兴、道三宗,雅好词翰,咸通音律,有国乐、雅乐、大乐、散乐、铙歌、横吹乐。东丹王倍聚书万卷,平王隆先著有《阆苑集》。文学之臣,若萧韩家奴、耶律昭、刘辉、耶里孟简,皆淹通风雅。特以诗传者罕,故无人焉为之援述绪言,申译遗句耳。
沈德潜以为缺少文学大家之传述、申译,遂导致了辽代文学文献之不得传于后世,而付之阙如。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实际上,不能产生文学大家,乃缺乏与之相适应的文学生态,正是文学不发达、没有形成独异性的真实表现。无论沈德潜对辽代文学如何肯定、叹惋,辽代文学的总体成就,都远不能与金朝相媲美。陈衍则冷静地分析了辽代文学不能兴盛的原因,《辽诗纪事》有云:
自阿保机建造辽国,历九主一百有六年,至天祚保大而亡,享国与女真相等,而文化远不逮。以诗歌而论,家数多寡已悬绝。说者以为耶律氏世尚武勇,后妃皆习鞍马,中叶宗真,尚能日射三十六熊,末造弘基、延禧,犹耽射猎游畋,文事素所不重与?然考《辽史》各纪传,圣宗有赐萧挞凛平敌烈部嘉奖诗,兴宗有酒酣赋诗,赐耶律和睹衮诗,赐皇太弟重元生子诗,召宋使钓鱼诗,赐萧惠王生日诗,褒耶律斡特剌诗;道宗有“君臣同志华彝同风”诗。东丹王有太祖将还献歌,起书楼作乐田园诗。耶律孟简有《放怀》二十首诗。韩延徽有《怀乡里》诗。萧孝穆、萧撒八有和兴宗诗。张俭、吕德懋有奉命美陈昭衮诗。今诸作皆不传,非若《燕支》、《祁连》、《敕勒川》诸歌,横绝一世,不胫而走也。顾吾以为辽地据朔漠,风气大远于中原;又全国贵仕,不出耶律、萧二族,中土人士,非万不得已,谁乐归附者?完颜氏则奄有山左右、河南北区域,幽并燕赵之气,济以海岱河岳之英灵,益以大定、明昌、泰和数十年之作人,耆宿党怀英、宇文虚中、吴激、蔡松年之伦,濡染沾溉,故黄华、闲闲、遗山、鹤鸣辈,以逮河汾诸老,蔚为诗歌,视天水南渡,几有过无不及。辽则名家寥寥,当于懿德皇后首偻一指,次则文妃色色、耶律乙辛、东丹王诸人而已。
陈衍的分析是比较全面周到的,接触到了辽代文学未能兴盛的深层原因。辽之立国,地处朔漠边鄙,且文化垄断于耶律氏、萧氏二族,不能有效吸收先进的中原文化以促进全国文化之繁荣,虽有文学之士,却没有形成一个稳定、持续的崇尚文学的时期,未能产生影响一时、具有自身独异风格的文学大家,因而导致了文学创作的沉寂。
金则不然,能够兼取唐、宋科举取士之长,广泛擢用人才,《金史》卷五一《选举志论》曰:辽起唐季,颇用唐进士法取人,然仕于其国者,考其致身之所自,进士才十之二三耳。金承辽后,凡事欲轶辽世,故进士科目兼采唐、宋之法而增损之。其及第出身,视前代特重,而法亦密焉。若夫以策论进士取其国人,而用女直文字以为程文,斯盖就其所长以收其用,又欲行其国字,使人通习而不废耳。终金之代,科目得人为盛,诸宫护卫及省台部译史、令史、通事,仕进皆列于正班,斯则唐、宋以来之所无者,岂非因时制宜,而以汉法为依据者乎?
“因时制宜,而以汉法为依据”,积极汲取先进的汉文化,科举选人之盛,且任用能得其所,风会所在,故扫除卑弱而开一时风气,形成了金代文学的兴盛。故而,张金吾为《金文最》作序称赞说:
惟金崛起东方,奄有中原,幅员则广于辽,国势则强于宋,风会所开,一洗卑陋浮靡之习。聿稽武元开国,得辽旧人,文烈继统,收宋图籍,文教由是兴焉。大定、明昌间,投戈息马,治化休明。南渡以后,赵、杨诸公迭主文盟,文风蒸蒸日上。迄乎北渡,元遗山以宏衍博大之才,郁然为一代宗匠,执文坛牛耳者几三十年。呜呼盛矣!盖尝综而论之。以为大定中君臣上下以淳德相尚,士大夫之学少华而多实;明昌以后,朝野无事,侈靡成风,士大夫之学多华而少实者,杨奂之说也。以为大定以还,文治既洽,教育亦至,一扫五代辽季衰陋之俗者,元好问之说也。以为南渡后文风一变,多学奇古者,刘祁之说也。以蔡正甫为斯文正传之宗,党竹溪次之,闲闲公又次之者,萧贡之说也。以为金百年来得文派之正而主盟一时者,皇统宇文公、大定明昌无可蔡公、承旨党公,贞祐正大礼部赵公,北渡后则遗山先生者,赵秉文、徐世隆之说也 金有天下之半,五岳居其四,四渎有其三,川岳炳灵,文学之士后先相望。惟时士大夫禀雄深浑厚之气,习峻厉严肃之俗,风教固殊,气象亦异,故发为文章,类皆华实相扶,骨力遒上。虽竹溪专学庐陵,飞伯力追子厚,希颜上拟昌黎,各自名家,不拘一格,然其大较可知也。后之人读其遗文,考其体裁,而知北地之坚强绝胜江南之柔弱。
诚然,金朝据有人文荟萃之中原地区,并拥有并、幽、燕、冀之地,和僻处北方一隅的辽代不同,亦可与南宋相颉颃。张金吾征引金源各家之说,标举金源文学之衍变,足可证明其时文学之兴盛。就诗歌创作而言,金源诗歌也是蔚为大国,名家辈出,成就斐然。顾奎光《金元诗选?金诗选序》对此有着比较全面的概括:
自靖康之末,金源氏略据中夏,百余年间,人材辈出,文物矞兴。宇文、吴、蔡之流,皆宋名士,倡起风雅。嗣后作者,咸有师承。遗山出当末季,汇萃文献,为《中州集》,金源之诗,赖以不废。然野史亭中,搜罗采辑,意在述事纂言,发扬幽潜,为作史之地,实不专主于诗。故存者少止一二篇,或多而不工,工者或无完什 盖论统系,则金为闰位,而其诗则在宋、元承起之交,若遗山又殿金开元而称大家者也 金踞西北,并、幽、燕、冀之间,多慷慨悲歌之士,雍州厚重质直,故有夏声;至于嵩、邙、汴、洛,戎马驱驰,上下百年,兴亡再见,南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