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星辰吻过你
作者简介
未央柒 喜欢文字的力量,2009年开始创作小说,多年来一直潜心创作,已发表小说数余篇,已出版小说有《福运贵女》等。
内容简介
他和星辰吻过你 未央柒/著 第一章 念着 顾惜朝是在一阵狂乱的枪声中惊醒的,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快一周了。 一周前,Y国发生动乱,反政府武装和Y国的政府军展开了激烈的交火,双方僵持不下。 Y国首都满是硝烟和战火,不知有多少无辜的生命在战火中消逝。 还好,使馆中还算安全,Y国政府和中国一向交好,反政府武装也不敢轻易触怒大国。 只是今天,战火格外激烈。 “姐姐,我们会死吗?”小孩儿软软糯糯的声音在顾惜朝身边响起。 小姑娘叫依一,父母在Y国经商,一周前她的父亲在一场枪战中被击毙,母亲走失了,至今没有找到,想来不会是太好的结局。依一被接到使馆中,亲眼见证父亲的死亡后,她变得沉默寡言,顾惜朝每天把她带在身边。 “不会的。”顾惜朝摸摸依一的头。 自Y国情势急转直下以来,使馆内已住进了许多侨民,等中国军人到了,就可以护送他们离开。 一声近距离的炮火轰隆声之后,使馆所在的小楼剧烈震荡。 顾惜朝快速地将依一从被窝里拉出来,这些日子她们都是穿着衣服睡的,顾惜朝给依一穿上鞋,拉着她往外走。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顾惜朝和依一被震得滚到屋内一角。炮火和枪击声不断,外面的惊叫声和哭喊声混作了一团。 顾惜朝抱起吓坏了的依一往外冲,一开门就是一阵浓烟滚滚。 使馆在炮火的攻击下着火了! 该死! 避难的人群早已没了秩序,嘶吼声、号哭声清晰地在顾惜朝耳边萦绕。 熊熊的火焰中,顾惜朝开始想那个人。 这么一晃就那么多年时间过去了。 这几年来,她刻意和那边断了联系,也从不再回去,是想逼迫自己忘了他。 可在这种时候,她第一个想起的,还是他。 她自嘲地一笑。 要是这次真的死在这儿了,她都不能再和他见上一面了。 她开始后悔,后悔自己的出逃,后悔自己的胆小,悔得如同掏出了心在烈火中炙烤一般。 火势越大,氧气越稀薄,顾惜朝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慢慢地流逝。 顾惜朝的眼角挂了泪痕,这大概是上天在惩罚她吧。 再也见不到他,再也见不到外婆,再也见不到那些她或亲近或不亲近的亲人。 可她身边的小姑娘又做错了什么呢? 她大概是真的快不行了,火光明灭间她竟看见走廊的尽头一个人逆着火光,步伐坚定地跑了过来。 熊熊的火光中,那人没有丝毫的畏惧,那样坚定、沉稳。 顾惜朝看见那人的脸被炙烤得通红,他蹙着眉头,像是许多年前一样,喊她的名字—— “顾惜朝。” 顾惜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直到那人在她的身边站定,她才确信,是他来了。 依一已经被浓烟熏得晕了过去,顾惜朝双臂举着,将孩子托给周怀谨:“带她走。” 他不言不语,一动不动,只看着她,像是要把她看穿。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两万六千多个小时。 一万公里的距离,十二个小时的飞行,心急如焚的奔赴。为国家,为流离失所的国民,也为她。 从接到任务到飞机落地,Y国首都的局势急剧恶化。 他们突击队是为了配合撤侨而来,到了Y国却被告知反政府武装和政府武装在大使馆门前交火,反政府武装恶意袭击了大使馆。 大使馆已是火海一片,他和战友冒死进去救人。 但获救的人员中,没有顾惜朝。 周怀谨侥幸地想,或许她有别的任务,出去了呢。 直到贺义告诉他:“队长,使馆里还有两人,是翻译司的顾惜朝和前几天救助回来的一个小女孩。” 胡参赞眼中已是无比沉痛,刚才的情况太过危急,他和另外几个工作人员忙着安抚慌乱的民众,配合突击队撤离,竟然忘了还有人在房间里面。 火海中的大楼已是岌岌可危,周怀谨舔了下嘴角:“贺义,负责好在场人员的安全。林兆威,找好点位时刻准备狙击。其他人各就各位,我进去救人。” 不知道周围还有多少反政府武装,周怀谨不顾众人反对,义无反顾地又独自冲进火海。 现在,顾惜朝就在他的面前,比三年里无数次在梦里见过的都真实。 然而,她却让他带孩子走。那她呢?留在这里葬身火海吗? 他沉沉地看着她,跟静止了似的。 那目光中有恨、有庆幸,复杂得让人心痛,又如同火光一样炽热得一塌糊涂。 周怀谨不说话,抄手接过她抱过来的孩子安稳地固定在怀中,又将她拉过来,护在身侧。 顾惜朝的嘴角不自觉地翘了翘,紧紧地跟在周怀谨身后。 大火吞噬着一切,身后突然一声震天巨响。 周怀谨迅速地将她拉到怀里,抱着依一和顾惜朝,从数级楼梯上滚下去。 使馆的二楼已经完全被火吞没。 顾惜朝在周怀谨怀里,忽然就什么都不怕了。她仰起脸:“小谨哥哥,你还爱着我。” 周怀谨嗤笑一声,把人扯起来:“不走?留在这儿等死?” 他抱着依一已经走在了她前头。 顾惜朝快速地跟着他往外走。 其他人看到周怀谨把人带出来了,终于松了一口气。使馆这边已经联系好了当地政府,将人送到安全的临时安置点。 外面的人争抢着上车,由一前一后两辆军车护送着去临时安置点。顾惜朝出来得晚,其他车上都坐满了,只能和周怀谨还有其他几个军人坐一辆车。 她抱着依一,上车的时候顿了一下,周怀谨已经从她手里把孩子接了过去。 所有人都上了车,向前开拔。 忽然一个紧急刹车,无线电通信里传来话语:“队长,有伏击。”话音刚落,随之而来的是一片重机枪的扫射之声。 子弹打在防弹的军车上,车窗满布裂痕。 顾惜朝探出头去想看看外面的情况,周怀谨眼疾手快地将她的脑袋往下一按:“好好待着。” 枪林弹雨。 依一在枪声中醒来,满眼的惊恐。顾惜朝忙捂住她的眼睛,想想不对,又捂住她的耳朵:“没事,没事。” 依一张口,像小猫儿一样哼唧:“想妈妈。” 顾惜朝沉默。 “哗”的一声,车门开了,贺义猩红着眼:“队长,小平没了。” 一路无言。 朝阳在大地上升起。 顾惜朝看着前面那个高大的身影。周怀谨背对着她,看不清表情,燃了一支烟,吞云吐雾。 顾惜朝知道他心情不好,路上的枪击中,他失去了一个战友。她走到他身后,想了想,伸出手圈住他的腰。 周怀谨知道是顾惜朝,伸手想要摆脱她的禁锢,她却死死地扣着他的腰。 周怀谨嘴角微翘,笑得嘲讽:“你干什么?” “这些年,你都是这样过来的?” 他不说,顾惜朝也猜得出来他的不易,枪林弹雨,随时都有可能失去生命。 周怀谨舔了下嘴角,嗤笑:“我怎么活,是我的选择。倒是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回国吧。” 她待在这种鬼地方,也不见得有多好。 顾惜朝的眼泪倏地落下,流到周怀谨的背上。天气太热,他只穿一件墨绿色的T恤,后背滚烫。 “小谨哥哥,你还记得我昨天对你说的话吗?你还爱着我,对不对?” 周怀谨浑身一僵,转瞬恢复了自然。他将烟蒂踩灭,看都不看她,趁她松手的时候回身往回走:“接人的飞机中午就到。” 顾惜朝是家中老二,上头还有个姐姐。她出生那会儿,正是父亲顾长志事业的上升期,母亲孟晚在她满月后也迅速投入了外交工作中。外公外婆将顾惜朝从京城接到江南,养在身边。一直到她五岁,稍稍懂些事了,父亲和母亲也不那么忙了,才将她接回京城。 第一次见到周怀谨那天,顾惜朝跟在姐姐顾夕颜后面。 大院里的孩子都是结伴成群的,一群孩子看见顾夕颜后面多了这么个小娃娃,都十分好奇。 沈宴自己都还是个半大娃娃呢,愣是伸出手来掐了掐顾惜朝粉嫩的小脸蛋。他问:“夕颜,你从哪儿弄来这么个雪娃娃?” 顾惜朝不知道对方是谁,也不敢动,乖乖地任他掐,眼里满是泪花。 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顾惜朝身上,小小的人儿穿了件苏绣旗袍,眼里憋着晶莹的泪花,满满的娇软气息,和大院里这些在北方长大的小姑娘截然不同。大家七嘴八舌地向小姑娘发问。 顾夕颜生平第一次受到了冷落,吐出三个字:“跟屁虫。” “她是夕颜的亲妹妹,刚从江南的外公外婆家回来。”周怀谨也是听家里人说的,顾家有个小姑娘打小就被送到江南外婆家,这几天刚被接回来。周怀谨估摸着应该就是眼前这个玉雪可爱的粉团子了。 顾惜朝虽小,却也知道顺杆爬,扯了扯自己的旗袍,自我介绍:“我是顾惜朝,小名七月。” 这么可爱的小妹妹,光是看着就让人心都要融化了,这一开口可更不得了,软软糯糯的吴侬软语,好听得不得了。 周怀谨扬了扬下巴:“周怀谨。”又用脚踢了踢旁边人的脚尖,大家热络地介绍开来,算是认可了顾惜朝。 先说话的周怀谨是这一群小哥哥里最好看的,又是率先说话为她撑场面的,顾惜朝从此算是赖上了周怀谨,每天跟在他后面“小谨哥哥”地叫个不停,把沈宴、高阳东一群人牙都给叫酸了。 周怀谨不热络,却也不恼她。 顾夕颜是娇纵的,谁都不能惹她。顾惜朝却是温软可人的,平日里不惹她,她跟只小兔子似的;但你要是惹了她,她一定要讨回来。 等大一点的时候,顾惜朝上小学了。学校离大院不远,除了顾夕颜每天要顾长志的警卫员开车接送,大院里的孩子都是步行上学。 顾夕颜不喜欢顾惜朝,顾惜朝也和顾夕颜不亲。 顾惜朝每天就迈着小短腿,跟在周怀谨他们几个后面去上学。周怀谨虽然什么也不说,但是会刻意放慢脚步等她。几个男孩子一路上招猫逗狗的,也时不时地逗逗雪娃娃顾惜朝。 到了顾惜朝四年级,周怀谨升中学了。中学和小学不在一条路上,离大院也远,顾惜朝便不能再和周怀谨一起上学了。 每天自己一个人去上学,顾惜朝的想法就是,她要好好学习快快长大,然后就可以和小谨哥哥在一个学校读书了。 初中阶段课业繁重,大院里一群比顾惜朝大一些的孩杂起来。 虽然边关月大大咧咧的,但也看出了顾惜朝的异样:“七月姐,你放心,那个人不在的。自从断了腿,倒是消停了。” 边关月说的那个人,是顾惜朝的姐姐顾夕颜。 “她去干什么了?” 自那件事发生之后,顾惜朝便开始极度恶心顾夕颜,可除了恶心之外,还有无尽的悲悯。一个女孩子,落下终身残疾,前途岂会不渺茫? 更让顾惜朝感到悲哀的是,发生了那件事后母亲孟晚的态度。 孟晚大度地对她表示宽恕,心里却给她判了刑,认定顾夕颜的事和她有关。 边关月一直不喜欢顾夕颜,百无聊赖地说:“在西藏,转经求佛写新书。” 原来这几年间,顾夕颜已经成了风靡一时的畅销书作家。 顾惜朝嘲讽地翘起嘴角:“难得她能静下心。你知道那个时候我有多绝望吗?她在所有人面前是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妈妈也不相信我。那天我听到周怀谨和妈妈说的话,我觉得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顾惜朝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她在那件事发生后无意听见周怀谨和她母亲的对话。 她仓皇出逃。 后来时间久了,她再想想周怀谨的那些话,觉得自己真的是昏了头脑,断章取义了。 饭桌上一家人十分和谐,默契地没有提到顾夕颜,像是那件事从未发生过。 顾长志治军严整,但从不把那套用在女儿身上。他是个慈父,一直问顾惜朝在Y国的点点滴滴。那种地方,很多人不愿意去,顾惜朝一待就是三年。他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是骄傲。 在家里,孟晚没有在办公室里那样严肃,可和顾惜朝间的话语也寥寥无几。 顾惜朝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记得小时候孟晚就很宠顾夕颜。在顾夕颜面前,孟晚总是和颜悦色的。这么多年了,孟晚没有苛待过她,可是面对她的时候,孟晚不是手足无措就是冷漠疏淡。 孟晚从前带顾夕颜去买裙子,也会给顾惜朝买,但从不带她一块儿去,而是买了之后悄无声息地放在她的衣柜里。 顾惜朝一直不解。 一顿饭吃完了,孟晚才说话:“今晚住家里吧,明天和我一起去单位。缺什么跟阿姨说,一会儿让阿姨给你去买。” 顾惜朝应下:“我自己去买。” 她回自己楼上的房间,房间陈设如旧,桌椅上没有一丝灰尘,被套床单也很干净,看上去经常有人打扫。 她有午睡的习惯,今日没想到睡过了,一觉醒来已是下午三点多。 边关月给她发微信:“七月姐,他们在小篮球场打球呢,你来不来?” 像是怕顾惜朝不清楚是哪个“他们”,边关月又发了一句:“某人也在。” 二三十分钟前的消息。 顾惜朝回:“这就来。” 她来了精神,下床去找衣服。 衣柜里的衣服都是她上高中大学时穿的,她这几年身形没变,可年岁渐长,有些衣服穿起来不是很适合了。 看来看去,她的眼神终于停留在一条白色的裙子上。 顾惜朝嘴角微微上扬,就它了,不是说周怀谨也在吗?穿这条裙子就正好。 顾惜朝到的时候,球赛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周怀谨运着球,沈宴想要截和,周怀谨身手灵敏地避开,沈宴的队友再次冲了上来。周怀谨漫不经心地抬手,既避开了人,球也划出一道抛物线进了篮筐。 边关月百无聊赖地坐在球场边的台阶上晃腿,她闲不住,要不是为了顾惜朝,她早溜了。 顾惜朝在边关月旁边坐下。 边关月朝顾惜朝努努嘴:“沈宴哥也太菜了。” 顾惜朝笑,沈宴是吃了没有当过兵的亏。 比赛结束,不用说也知道周怀谨在的那队赢了。 顾惜朝看看四周,边关月赶紧把身边的塑料袋拎过来献给顾惜朝,里面装的是她买好的水。 顾惜朝拿了水,往球场里走,周怀谨正好运着球过来。 他许久没见这姑娘再穿那一袭白色的裙子了,印象中她上高中的时候常常穿成这样。在他上大学时为数不多的暑假中,她也经常穿成这样。 白皙小巧的瓜子脸,柔顺的及腰长发,飘然的白裙。不说话的时候俨然是出尘的姿态,说话的时候声音软软的,像是勾着人心似的。 周怀谨从小就是女生追逐的热门人物,哪怕后来到了军校,数量稀少的女学员也对他倾注了绝大多数目光。 环肥燕瘦,可他偏就只吃顾惜朝这一套。 经过顾惜朝身边时,周怀谨自嘲地一笑,侧了一下身。 顾惜朝却故意迎了上去,用食指戳了一下他的手臂,肌肉硬得和铁块似的。 “小谨哥哥,喝水。” 她给他递上一瓶水,神色自然,一点也不扭捏,像是两人从未分开过一样。 周怀谨的身边还有一些人,除了比较熟的那几个,其他人都是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 顾家的小七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又和周怀谨好上了? 沈宴一招手:“走走走,你们累不累啊,还站这儿,赶紧回家吃饭了。” 一群人面上知趣内心却八卦地四散开来,走出老远还有人频频回头。 周怀谨不接水,顾惜朝便一直抬着手,眼巴巴地看着他。 周怀谨把球抱在身侧用一只手夹住,另一只手拿过水,拧开喝了一口又盖上,一只手夹着球另一只手握着水往场外走。 球场周围早没了人,那些人在沈宴的指挥下倒是跑得挺快的。 他舔了下唇,嗤笑一声,顾惜朝这群众工作做得好。 暮色四合,天色渐暗,耳边满是葱郁的法国梧桐被风吹拂后发出的沙沙声。 周怀谨脚步不停地往前走,顾惜朝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她摸不透他是什么情绪,只知道应该是没有生气的。 他真生气的时候,身上的气息特别凌厉。别说是她,就算是沈宴遇到了都要退避三舍。 可她又觉得他像是憋了一口气,不怎么想理自己。 周怀谨突然停下,猛地回身。 顾惜朝堪堪收住脚步,差点撞到他身上。 大院建得早,路灯昏黄,在路灯下看人朦朦胧胧的。 顾惜朝觉得周怀谨似是在打量她,从头到脚,一遍又一遍。 “跟着我,干什么?”他的声音没有波澜。 顾惜朝蛮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坦诚地开口:“想跟着你。” 他笑了一声,听不出是什么意味。 “想看你的伤。” 顾惜朝在周怀谨面前本来就没有什么脸皮可言,更何况天色暗淡,她连他的表情都看不清楚。 他有些玩味地勾了勾唇:“想看?” 话语间带了几分痞气。 她点头:“想看。” 他松开了夹着篮球的手,球落到地上,不等弹起便被他精准地踩到脚下。 他随手将身上的球衣撩起,颇有种随便让她看的意味。 顾惜朝的眼神落到周怀谨肌理分明的小腹上,一点点地往上挪。再往上,被衣服遮住了。 顾惜朝的手往周怀谨衣服底下探去,他迅速伸手把她的手摁住。 “还想往哪儿摸?” 顾惜朝咬着下唇:“我要看你的伤。” “刚才你摸过的地方,就是。”他的话语凌厉。 她眼里雾气氤氲,在灯光的掩映下并不真实:“心脏上的。” “没有。” 他还是那句话。 “我不信!” 顾惜朝声音凄惶。她真的怕啊,他们就这样断了,他从她的生活中彻底地消失。他再有任何炽热的感情,大大小小的伤痛,都不再和她分享。 她是做错了,可她不甘啊。 她执意将手放在那儿,再往上一点点,就是他的胸膛、他的心脏。 僵持之下,周怀谨将手松开。 她迟钝地看了看他,惊喜地继续探索。 她指尖滚烫,像是烧着了一般,周怀谨觉得自己的心也有些烧,痛得不行。她颤颤巍巍地往上挪,他深吸了口气,随她去吧。 终于,她摸到了那个伤口。 即使只是用手感觉,都觉得它狰狞无比。 顾惜朝抬起另外一只手,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将周怀谨的衣服继续往上掀。 那道伤疤实在是太清晰,即使在如此昏暗的灯光下,也能看清它像是只硕大的虫子,凹凸不平地横亘在他的左胸。 她来不及惊讶,来不及叹息,只有眼泪一个劲儿地往下掉。 只是看着伤口,然而她脑海里一幕幕都是他执行任务时的情景。 虽从未经历,却感同身受。 他将衣服放下来,有些心烦意乱。 “七月,有些东西,你看到了也无能为力。” 顾惜朝摇头,哽咽着说:“我可以的,我想和你在一起,过好余生。” 他笑笑,抱着球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我不想。” 大院里头有小超市,很久以前就有了。他们小的时候,还是个小卖部,只卖些小零食。后来烟酒茶糖都开始卖了,再后来变成了如今的模样。老板一直没换,是大院里某个将军的老部下,因为伤残退了下来。现在有了专门的收银员,老板就不常来了。 “还跟着我干什么?” “你干什么?” 周怀谨的目光在玻璃柜里扫过,最后让人拿了一盒他常抽的烟。 “买烟,归队。” 顾惜朝这才想起来,已经是周日了。 “总是要吃了饭才走的吧?我也要买东西,等我一会儿。” 顾惜朝不管周怀谨答不答应,往小超市里面走。 她不会常常住在大院,买起东西来也简单,几块毛巾、牙刷、牙膏而已。护肤品没带,好在她皮肤好也不挑,有好的便用好的,此刻在货架上随便拿一个也可以接受。价钱是便宜了点,好在是正规牌子。 她匆匆付了款出来,只见周怀谨背对着超市门口抽烟。 这个人啊,即使是抽烟也会让人觉得帅气。 他的背影颀长挺拔,像黄沙大漠里千年不倒的白杨,却又觉得他身边有一团化不开的愁,缠到了他的生命里。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么大的烟瘾的? 她不知道。 就像是错过了他受伤,错过了他的许多瞬间。 她走过去,轻轻踢了踢他的脚后跟:“走了。” 周怀谨看了顾惜朝一眼,掐灭手中的烟,往垃圾桶里一扔。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顾惜朝在前面周怀谨在后面。 她似是从年幼时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只要和周怀谨在一块儿,就无比安心。 顾惜朝先到家,站在门口,她见周怀谨步履不停,想了想还是挥挥手和他道别。 外交部最近配合电视台拍一档节目,通过采访的方式讲述外交人的工作和生活。部里各个司都要出人,顾惜朝所在的翻译司也不例外。 电视台在司里选来选去,最终找了两个不错的人选。 临到节目录制时,电视台又说还要加一个人,指名道姓让顾惜朝过去。 顾惜朝工作时间短,经验也少,但是当年一入部就申请远赴艰苦的地方在部里是众所周知的,节目组看重的应该也是她这一段特殊的经历。 周五下午,顾惜朝准时出现在电视台演播间。 她化了淡淡的妆,着一身稍休闲的正装,眉目沉静而温婉。 负责对她进行访谈的主持人还没有来,工作人员忙忙碌碌地布置场地,她坐在靠边的位置上安静地翻阅着自己带来的资料。 访谈采取直播的形式,电视台提前给了问题的大纲,资料就是按电视台的大纲准备的。 离访谈开始还有三十分钟,主持人司歌匆匆推门进来。 她穿了一身天蓝色的小西装,梳了标准的主播头,端庄又优雅。 顾惜朝抬起头来,正好看见司歌带着职业化的笑容,向她伸出手。 她站起来,把资料放在椅子上,和司歌握手。 和顾惜朝握手之后,司歌也不介意现场的凌乱,随手拉过一把折叠椅,和顾惜朝面对面坐下。 “这个访谈节目是我策划发起的,我从小就有一个成为外交官的梦想。后来,你也看到了。”司歌略带些遗憾地开口。 顾惜朝笑笑:“你现在的工作也是很让人羡慕的。” “是我一定让他们请你来的,我觉得你的经历很特殊,”司歌沉思了一下,“也很让人向往。” “谢谢。” 两人的谈话一直很客气。 访谈节目正式开拍。 司歌是专业的谈话者,她善于抛出问题也善于倾听。 顾惜朝所从事的翻译工作要求她头脑清晰、思维敏捷,相比之下,尽管节目是直播,还是轻松了不少。 访谈过了大半,司歌话锋一转,聊到外交人的感情生活。 “惜朝现在有男朋友吗?” “没有。” “从前恋爱过吗?最近的一次是在什么时候?” 顾惜朝笑笑,神情不自觉地带了些伤感。 “有过一次,三年前分手了。” “是因为工作吗?”司歌的问题带着目的性。 司歌是多么聪明的女孩儿,顾惜朝才不相信她和周怀谨为什么分开这件众人皆知的事,司歌没有向别人打听过。即使当年知道的人不愿多提,凭司歌的能力,也能从别人的只言片语中猜出一二。 顾惜朝眼中饶有趣味,勾了勾嘴角,模样和周怀谨坏笑的时候有些相像。 “是因为我太胆小。”顾惜朝笑得清浅。 司歌知道在这个问题上问不出来别的了,这也不是重点。 “后来你们还有联系吗?” 顾惜朝眉眼带笑:“没有。” “现在有喜欢的人吗?或者说对感情方面有什么规划?” 顾惜朝想了想,认真地看着镜头:“在我离开Y国之前,使馆发生了大火,场面一度十分混乱。那时候我和一个刚被救助的小女孩困在茫茫大火中,连我自己都觉得我要死了,有一个人却踏着火光而来,救了我们。他是来执行撤侨任务的军人,也是我心目中的盖世英雄。” 司歌知道周怀谨参与了那次行动。 “真是浪漫。”司歌强颜欢笑,“你们当时有互相留下联系方式吗?” “没有。”顾惜朝遗憾地摇头,“不过,我一定会把他找回来。” ——我偷偷加了他的微信了呀,他家在哪儿我都知道的呀。 访谈很快结束,导演进入直播间,告诉她们这期节目的收视率一直在攀升。 顾惜朝年轻漂亮,在Y国的经历又传奇,还有后面那些关于感情生活的八卦,吸引了大批的观众。 周怀谨来了一会儿了,他一只手托着夏常服的帽子,另一只手揣在兜里,军装笔挺地站在门外,透过透明的玻璃看到直播间里的人。 看到背对着他的那个人的时候,他愣了会儿神。 司歌在电视台的同事来来往往,都和周怀谨寒暄,这么帅气阳光的小伙儿谁不认识。 周怀谨来的次数不多,可耐不住长相和职业都扎眼啊。 “来接司歌啊?”有人上前搭话。 “嗯。”周怀谨话不多,“里面是谁?” “外交部的翻译,漂亮、厉害。” 周怀谨笑:“这样啊。” 顾惜朝从小就漂亮温柔,像是江南的雨,柔柔的。可要是熟悉她了,会发现她的身上有一股韧劲儿——十六七岁的她,千里迢迢来给他过生日;二十出头的她,在Y国的烽火里一待就是三年。 导演邀请顾惜朝和司歌一起吃饭,司歌见周怀谨已经等在外面了,没有应酬的心思。 “我就不去了,张导和顾小姐一起去吧。”她的眼神飘向门口。 张导了然。 顾惜朝也看到了周怀谨,且她也不爱这样的应酬,委婉地拒绝:“张导客气了,我晚上还有事。” 她收了收带来的东西,和司歌一块儿出去。 刚到门口,司歌就迫不及待地挽上周怀谨的胳膊:“今天我正好做惜朝的访谈呢。” 周怀谨不动声色地将司歌的手挡了下来,往后退了退:“是吗?” 他的眼神落在顾惜朝的身上。 刚才他不知不觉就盯着顾惜朝背影看了许久,这会儿总算见到正脸了。她今天穿得规矩矩的,有种不一样的漂亮。 司歌察觉到周怀谨对自己的疏离,她维持着面上的笑意,和他并排站到一块儿:“惜朝的经历很特殊呢,让我羡慕得很,我什么时候也和台里申请去做战地记者。” “去那种地方干什么,吃力不讨好。”周怀谨轻嗤一声,话是对着司歌说的,顾惜朝却觉得像是对自己说的。 是啊,别人把她当作英雄,殊不知她去那儿是为了逃避。 顾惜朝勾唇笑笑,周怀谨啊,就是这样的。他说得举重若轻,可国家和人民有需要的时候,他绝对是冲在最前面的人。 “我就说说嘛。”司歌像是在撒娇,转而对顾惜朝说,“惜朝,那我和怀谨先走了,你有时间来找我们玩。” 司歌很热情。 顾惜朝看了看司歌再次试图挽住周怀谨的手,眼里有亮晶晶的光。 “好啊。” 是司歌中午打电话让周怀谨来接她的。 周怀谨开着车,问司歌:“你要说什么事?” 司歌说有重要的事要和他说,他这个周末休假,就来了。 司歌愣了愣,似是连自己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都忘了。 周怀谨面无表情地看着前路,司歌这个女孩子啊,比谁都聪明。 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情,他一来,顾惜朝就在那儿。 “一上起节目来什么都忘了,你看我这记性。”司歌很自责,“前几天我去看了周老将军,周老将军问我,咱俩的事什么时候能定下来,还有我爷爷,他们都急着抱孙子呢。” 周怀谨暂时没有说话,他找了个宽阔的地儿,将车开到路边停下。 “司歌。”他神色庄重。 司歌不由得挺直了脊背。 “当初咱们见面时,你怎么说的?” 司歌苦笑一下。 那时候周怀谨就看不上她,碍于她爷爷和周老将军的那层关系,周怀谨待她一直很客气。她生病了给他打电话,她周末想要逛街了给他打电话,她搬家给他打电话……他只要有假,基本都不会拒绝。 她以为相处的时间长了,总会有感情的。 周怀谨说:“你爷爷年纪大了,腿也不方便,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找我。”司开第的一条腿是为了周老爷子废的,周怀谨是个有担当的人,不会视若无睹,“你有困难,也可以找我,我会帮忙。但是恋爱,不行;婚姻,也不行。” 司歌故作调侃:“怀谨,你这么说,周老将军知道可是要伤心的。” “我已经和他谈过了。” 司歌顿了顿,问:“你想好了?” 她美丽、聪明、职业光鲜,追求她的人能从电视台二三十层的楼顶排到楼下。 “嗯。” 司歌笑了:“帮忙?你能帮我什么?你一个当兵的,工资还没有我的高,有什么困难是用钱不能解决的?怀谨,我看上的是你,不是你的帮助。” 司歌深吸了一口气:“抱歉,我有些激动。要是,有一天你想开了,可以来找我。” 她匆匆解了安全带,打开车门,几乎是站立不稳地走下去。 司歌一向优雅,站直身子后,理了理及肩的发:“再见。” 顾惜朝回到家的时候,这一期节目已经霸屏了各个门户网站的头条,媒体和热心网友剪出了精彩的段落放到网上。 顾惜朝趴在床上,翻来翻去总算是找到一个满意的推送,找到在微信里加了之后就没发过消息的那个号分享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她看到那边显示正在输入,周怀谨肯定看了。 等了半天又没有动静,顾惜朝觍着脸继续发:“视频里的姑娘想给你做媳妇,你觉得怎么样?” 周怀谨正在跑步,手机振动了两下。 他停下来,掏出手机,一脚搭在花坛边上摆弄着。 上次和顾惜朝一起回大院,路上顾惜朝用了他的手机后,他的微信好友就多了一个人。 周怀谨可以想象到顾惜朝做小动作时肆无忌惮的表情。她压根儿没想瞒着他,连头像都是她本人的照片呢。 周怀谨也没那个闲心把人删了,就让她的账号躺在通讯录里吧。 谁知道她竟然主动给他发来了消息。 无聊。 周怀谨没打算回复,却不小心碰到屏幕,输入几个莫名的字。 他耐心地一个个删了,刚要把手机揣回去,又来了一条消息,问视频里的姑娘给他做媳妇儿怎么样。 什么乱七八糟的。 周怀谨忽然觉得自己不太懂这姑娘的套路了。 他点开视频,入眼的人不巧就是这个兴风作浪的姑娘。 司歌问这姑娘有喜欢的人吗?姑娘说有。 盖世英雄,呵。 周怀谨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要是回到三年前,他还会因为她的崇拜沾沾自喜。 “不好,丑。”周怀谨言简意赅。 “这姑娘说丑不怕,可以去整容。”她倒是回得快。 “底子不好,整容出来还是丑。” “你都快三十岁了,要不凑合一下?” “想做我媳妇的人至少一个排,不凑合。” “人民军人为人民,你就牺牲一下,解决单身女青年的婚姻问题?” 周怀谨没话说了,将手机往兜里一揣,拉上拉链,继续跑步。 几年不见,顾惜朝越发皮了,皮得让他没办法。 顾惜朝眼睛亮晶晶的,耍小聪明的时候格外机灵。她的唇如花瓣一样,粉粉嫩嫩的,但一开口就没几句好话…… 她的模样一直在脑子里晃啊晃的,周怀谨皱了皱眉。 部里每年新入的人员都要进行为期两个月的军训,顾惜朝那年一入部就申请驻外,没赶上趟。 按理说,过几天她是要和今年入部的新人一块儿去的。 外交人员工作性质特殊,军训因此更为严格。但顾惜朝娇娇弱弱的,两个月下来,不知道得成什么样子。 孟晚的意思是,连Y国那样经常动乱的地方都去过了,军训就不用去了。 顾惜朝和孟晚的关系在部里没有刻意公开,也没有隐瞒,同事们多少知道一些。 顾惜朝不想一回来就让人留下有特殊待遇的坏印象,部里的事都是和大家一样做,军训她也要参加。 军训前一周部里特地放了假,让大家都准备准备。 顾惜朝订好机票,回江南外婆家一趟。 外婆是新中国的第一代外交人,从外交岗位退下后一直在外国语学院从事法文教学工作。外公和外婆都是恋旧的人,两人年纪大了后就回到江南的老宅。 外公在顾惜朝上高中的时候去世了,外婆一个老太太孤身留在老宅不方便,孟晚劝了几次让老人回京城,都被婉拒了——她舍不得离开和丈夫一起度过青葱岁月和夕阳时光的地方。 顾惜朝穿了布鞋,一脚踏在有些湿滑的青石板上,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回来了。 她五岁之前是在这里度过的,小孩子不怎么记事,她却一直记得外公在清明时抱着她去老字号买青团,小桥流水边是穿着旗袍讲着吴侬软语的女子,外婆会一边绣花一边教她法文。 她待在这里的时间不过短短几年,但江南水乡的柔情像是渗进了她的骨子里,即使后来被大院里几个皮猴子罩着变得欢脱了,可一颦一笑间还是会不经意地流露出那种缠绵温婉的气息。 老宅开着门,顾惜朝提脚跨过门槛,小时候不知被这道高高的门槛绊了多少回。 “外婆。”她细声喊。 “七月回来了。”一直照顾外婆的李嫂应了声,“和小周约好了的,这一前一后的?” 顾惜朝去Y国前回来过一次,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 这次回国前她给外婆打了电话,说回国后就来看外婆。 “小谨哥哥也在?”顾惜朝吃惊。 “你不在国内这些年,小周可是每年都要来看我们两三次呢。” 李嫂知道周怀谨的工作性质,一年的假没几天,得了空就往这边跑,不是为了她家这姑娘是为了谁啊? “正和老太太说话呢。”李嫂激动地领着顾惜朝往里走。 听到李嫂的话,顾惜朝眼角眉梢都舒展开了。 不知道外婆和周怀谨说了什么,顾惜朝听见周怀谨的轻笑声,好像是外婆和他说起她小时候的糗事。 顾惜朝还想听会儿墙脚,李嫂先进去了:“老太太,七月回来了。” 顾惜朝只得跟着一块儿进去。 外婆和周怀谨坐在正厅古香古色的高脚椅上。周怀谨今天穿得休闲,见到是顾惜朝来了,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外婆。”顾惜朝和外婆说话时总是嗲嗲的,说着人便已经凑了上去,乖乖地蹲到老太太身边,“想您了。” “可算是回来了,在那边还好吧?”老太太特别激动,摸了摸顾惜朝的头,又去牵她的手,恨不得把她全身上下仔仔细细看一遍。 老太太从事外交工作也一直关注国际大事,知道Y国那边不稳定,危险得很。她从知道顾惜朝要去那里起便担心不已,三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 “外婆,我好着呢。” 老太太看顾惜朝好好的,一颗心也就落了地,转头又看了看周怀谨,苍老的眼里笑意明显。 “你们俩是故意给我这老太太找惊喜呢,回来还装作一前一后的。” 周怀谨眼里染了淡淡的笑意,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顾惜朝。 顾惜朝也笑意深深地看着他:“我才没有那么坏,是他出的主意。” 周怀谨很配合:“来之前说好的。” 老太太看看两人,亲亲热热的,在长辈眼皮子底下都压不住热劲儿。她的目光落在顾惜朝身上:“前几天我看我几个学生在微信里发流行语,叫什么来着,背锅?对,小周呀就是给你背锅的。” 顾惜朝笑了。 明眸皓齿的模样,很是动人。 她起身拿过天青色的茶壶,给外婆和周怀谨倒水。 因是回老宅,她穿得素净雅致,棉麻裙上的盘扣和碎花也很是古典,皓白的腕上戴着青翠的碧玉手镯,是老太太年轻时随领导出访缅甸从那边带回来的。 老太太宠她,却不惯着她,倒茶、品茶这种事,是从小就要学的。 只见她动作行云流水,温婉至极,将茶杯两手奉给外婆,又端了一杯给周怀谨。 周怀谨不接,嘴角微翘地看着她。 顾惜朝目光澄澈地迎上,看了几秒,淡粉的唇轻启,娇嗔道:“手酸了。” 周怀谨剜她一眼,接过茶杯。过分了,在老太太面前都敢这样。 老太太看着他们笑。 顾惜朝微微红了脸:“外婆,刚才您和小谨哥哥说我什么坏话呢?” 老太太只是笑,顾惜朝只好带着疑惑的眼神去看周怀谨。 周怀谨也憋着笑,手上不知道何时多了一本册子。 顾惜朝知道那是什么了,立刻就去抢。 周怀谨也不藏,当着她的面大剌剌地就把册子打开了,她的手顿时愣在半空中。 那是一本相册,有顾惜朝五岁之前的全部照片和她五岁之后回来拍的一些照片。 也不知道在她进来之前周怀谨看了多久。 “外婆说你小时候特别臭美。” 周怀谨修长的食指划过摊开那页上的照片,随意点了点某一张。 那时候的顾惜朝十五六岁吧,穿了合身的白旗袍,坐在老宅的廊下,眼神痴痴地望着前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周怀谨性子清冷,对那些柔情百转的诗句没什么兴趣,看着这张照片的时候,却想起从前读书时念过的那首《雨巷》。 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 他笑了一声。 顾惜朝低声问周怀谨:“笑什么?” 他不说,反倒问顾惜朝:“拍这张照片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顾惜朝弯了弯腰凑近周怀谨,神态自若,压低了声音道:“想你。那年在这边待了太长时间,想回去找你。” 周怀谨头向后仰了仰,接着往前翻相册。 顾惜朝也不敢太过分,毕竟外婆在旁边,她起了身,乖乖地站直。 她三四岁的照片,都是穿着各种小旗袍在各个古香古色的地方的留念,一副傲娇的、全天下就她最美的样子。 再往前翻…… “不许看。” 顾惜朝五指张开,双手压到那一页上。 是她更小的时候的照片,连开裆裤都没穿的那种。 周怀谨开口,嗓音里压着暧昧:“都看过了。” 顾惜朝不着痕迹地咬了下嘴角,眸子里有水光:“好看吗?” 顾惜朝生得漂亮,可素淡也可潋滟。她这是在撩他,语气轻佻,眼里也故意带了些媚。 哪个正常男人听了不心颤? 周怀谨余光看了一眼老太太,老太太没听见他们在叽叽歪歪些什么。 他笑,眸光凛冽地看着顾惜朝:“丑得跟只猴子似的,公母莫辨。” 李嫂提了篮子进来,和老太太说要去买菜,两位上了年纪的人都没有发现他们的互动。 顾惜朝主动请缨:“外婆,我去,您和李嫂在家里等着就好。” 周怀谨跟着站起来,右手食指屈起,掸了掸裤子上的灰,笑意温和地对老太太说道:“外婆,我和七月一块儿去。” 甫一出门,周怀谨不急不缓地掏出烟。他腰背挺直不紧不慢地走在青石板上,手里夹着烟的模样很是好看。 “这几年,你经常会来看外婆?” 周怀谨坦然地回答:“外婆年纪大了,来看看是应该的。” 顾惜朝粉唇轻撇:“我不信。” “随你。”周怀谨眼中没什么波澜。 “小谨哥哥。”她忽然快走了几步,和他并排走。 突然,周怀谨的手心被什么东西挠了挠,他顿时一僵——这个姑娘,太没有规矩了,伸了两根手指在他手心挠着。 他张口就要说她,结果她比他更快,满眼都是机灵的笑意:“谢谢你,陪我在外婆面前演戏。” 周怀谨噤声。 老太太看好他们,要是让对方知道他们分开了,老人家难保不气出病来。 周怀谨声音低沉:“总不能一直这样演……” 周怀谨还没说完,就被顾惜朝打断了:“所以,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我了,首长?” 顾惜朝声音轻软,反问他的时候尾音轻扬,很是撩人。 周怀谨不知不觉间眼里就染了点笑意:“暂时不。” 从两人再见开始,顾惜朝一直很主动,他却没有半点回应。 她甚至都在想,一定是当年她把事做得太绝,他再也不会喜欢她了。 周怀谨的身边会出现别人,比如司歌。就算他们没有在一起,但终会有别人。 少了她,他一样能活。 每每想到这些,顾惜朝就觉得难过得要死。 可周怀谨没有把话说死,兴许,她还是有希望的吧? 他也没有甩开她的手,她转而小心翼翼地拉着他的手,就这样走了一路。 他手掌粗糙,是常年训练留下的痕迹。她不觉得硌手,反而倍感温暖和踏实。 老宅离菜场不远,没走几分钟就到了。 江南的蔬果水灵鲜嫩,颜色鲜艳欲滴,和京城的很是不一样。 周怀谨看着摊上的蔬菜,目光不由自主地就转到顾惜朝的身上。 这姑娘,和这蔬果似的,鲜艳欲滴。 顾惜朝发现了周怀谨的目光,张口就道:“我好看吗?” 周怀谨的眸光明明灭灭,似笑非笑地看着顾惜朝,意味深长地说:“顾惜朝,我是个正常的男人。撩我,你知道什么后果的。” 顾惜朝还没有反应过来周怀谨这话是什么意思,周怀谨的手已经环上她的腰,力道强硬地把人往怀里带。 顾惜朝撞在周怀谨铁一般的胸膛上。 撩他的后果? 顾惜朝想明白了,脸烧红一片。 这里是菜市场,人来人往,顾惜朝了,推了推周怀谨,站直了身子。 外婆和李嫂少吃荤腥,周怀谨把水八仙买齐了,难得他一个京城人,连顾惜朝都认不齐全的东西他全都知道。 顾惜朝最爱松鼠鳜鱼和糯米糖藕,于是又去鱼摊上买了条大大的鳜鱼和几节藕。 顾惜朝是不会做菜的,在这点上周怀谨和她半斤八两。 中午李嫂和外婆忙前忙后做地道的江南菜时,顾惜朝和周怀谨就搬了两个小板凳坐在老宅的天井里聊天,在老人面前和谐得像是从来没有分开过一样。 周怀谨的假不多,只在老宅住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就得走。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来老宅是上军校的时候,那时顾惜朝还在读高中。 那年暑假,他回家去找她,发现小姑娘不在大院里,他在顾家陪着小姑娘的父亲聊了一下午天,才拐弯抹角地打听出她原来是回了江南的外婆家。 他订了机票就去往江南。 周怀谨是在青石板的小路上遇见顾惜朝的。 至今他还记得那天,小镇微雨,青石板上的青苔又长了,湿滑得不行。 周怀谨找人打听镇上有个会法语留过洋的老太太家在哪儿,好在孟家是这一带出了名的书香门第,两位老人家又乐于助人,常常教附近的孩子外语,镇上没人不知道的,人们热情地给他指了路。 天还早,下雨又添了几分清冷,顾惜朝这会儿应该还缩在被窝里。他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两边古香古色的铺子,早点铺都开了,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周怀谨动了心思,不如买了早餐带到小姑娘那里去。 只是这一个心思,和多看了那个早点铺一眼,他就知道自己逃无可逃了。 那个小姑娘,撑着一把玉色的油纸伞,正好回过头来。 她手里的伞落到地上。 她粉嫩的唇吃惊地微张。 她水灵灵的眸子里满是惊讶和欣喜。 她像是春日里初开的桃花,潋滟得不可方物。 周怀谨在老宅有自己的房间,紧邻顾惜朝的闺房。第一次来老宅时他就住在那儿,和顾惜朝在一起后,外婆就把那个房间留给了他。 顾惜朝敲敲门,周怀谨让人进去。 “外婆让我来给你铺被褥。”顾惜朝嘴角微弯,看着周怀谨的眸光里带着些别有兴味的顽劣。 嘴上说着要铺被褥的顾惜朝进了门就坐在屋里的圆凳上,丝毫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被褥就在衣柜里,老人家常年给周怀谨备着,时不时还要拿出去晒晒太阳。 周怀谨没指望顾惜朝,自己转身去拿,三两下就铺得整整齐齐。 顾惜朝似笑非笑:“首长,被褥铺得够快啊。” 她说得暧昧,温软的语音在空气中流转,一屋子都是让人感到酥麻的气息。 周怀谨全身都僵住了。 隔了半晌,他才径直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顾惜朝:“不是说了……” “不是说了让我别撩你。”顾惜朝起了身,踮起脚,唇瓣贴着他的耳垂,“我仔细想了想,还是想撩你怎么办?” 她呵气如兰,滚烫的呼吸袭过周怀谨的耳畔,拂过他的脖颈,一阵又一阵的。明明是那样轻柔的呼吸,却像是撞在他的心房上,擦出了火。 周怀谨定了定心神,将人推开,嘴角噙笑说:“顾惜朝,我们谈谈三年前的事?” 这是顾惜朝的死穴,他知道自己一提,她就蔫了。 顾惜朝垂下头,看起来失落极了。 “顾夕颜不是我推下楼的。” 她倔强地看着周怀谨,手都握成了拳。 周怀谨也看着她,习惯性地舔了下嘴角:“我知道不是你。” “为什么要走?”他哑声问,话语沉痛。 他刻意压着自己的怒火,这个问题这三年中他想过千万遍,想亲口问问她。 一走了之,这就是她口口声声的喜欢?这就是他们羡煞旁人的感情? 顾惜朝的行动让他感觉自己还不如一件衣服、一个玩具,说扔就扔。 顾惜朝忽然就变得烦躁:“我害怕,我胆小,就连我最亲的人都不信任我,所以我走了,不行吗?” 话一说完,她就推开周怀谨,闷着头往外走。 周怀谨疑惑地看着顾惜朝的背影,垂下眸。 周怀谨是第二天一大早走的。 顾惜朝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老宅了。老太太在她耳边念叨:“你都不送送小周。” 顾惜朝浅浅地笑:“他说太早了,不用送。” 她又在老宅待了几天,直到部里给的假结束,才回了京城。 顾惜朝没想到这么快又和周怀谨见面了。 外交部军训的地点在京城郊区的某个部队,呼啦啦的一大帮子被大巴车拉着过去。 车上绝大部分是今年才入部的新人,对外交生活充满了向往,七嘴八舌地问顾惜朝。 顾惜朝声音细软,一一回答。 路途不远,很快就到了。 部队岗哨例行询问司机,查看证件后,放行。 苏眠扯了扯顾惜朝:“学姐,站岗的兵哥哥真帅。” 顾惜朝眸子清亮,看着兴奋的苏眠,说:“你是没见过更帅的。” 车子停在作训场外。 众人下了车,有穿着作训服的兵带着他们往里走。 作训场上很多兵在训练,有的只穿了军绿色的背心,肌肉线条流畅结实。 苏眠一路走来眼睛乱瞄,顾惜朝在大院里长大,司空见惯,还有谁能比那个人更好看的? 突然,苏眠惊呼一声,目光定定地望着某处。 许多人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一道颀长的人影朝他们这边走来。 “这也太帅了吧。”苏眠忍不住抓顾惜朝的手。 顾惜朝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那道身影,真心实意地夸赞:“是,挺好看的。” 周怀谨穿了一身常,军绿色短袖衬衫,扣子扣得整整齐齐,肩上的两杠一星闪闪发光。 周怀谨的目光在人群里一扫,然后就看到了顾惜朝。 她倒好,一脸兴味地看着他,像是看到了猎物一样。 见一群男男女女松松垮垮地站在作训场上,周怀谨皱了皱眉。 “看看你们现在像什么样子!你们这样以后能成为我国的外交官吗?” 周怀谨中气十足的训斥破空而来,四周一下子鸦雀无声。 “徐峰、周元、高有光,俯卧撑准备。” 刚才带他们过来的三个士兵迅速扑倒在地。 “每人一百个俯卧撑。” 三个士兵一边做一边数了起来。 “刚才是他们带你们过来的,但是他们没有告诉你们规矩,这是他们的失职。”周怀谨面对惊诧的众人,一字一句地说,“这里是部队,在部队里,令行禁止,没有散漫一说。听到了吗?” 众人皆是一震:“听到了。” “大声点!” “听到了!” “我是你们本次军训的主教官周怀谨,将全权负责你们此次军训。”周怀谨看了看已经做完俯卧撑的三人,“徐峰、周元和高有光是你们的班长,负责带你们训练。” 首长找到周怀谨让他负责外交部今年的军训时,他是一万个不乐意的,每年到部里来军训的那些非部队的人,看着都跟闹着玩似的。 周怀谨不乐意,首长自然是威逼利诱。 “周怀谨你不知道部队令行禁止?我是主教官我让你做什么你不能不做。别以为我看好你小子,你小子就不把我当回事。 “这次来军训的是哪个部门啊?那可是外交部。外交部是啥啊,那可是一支没有硝烟的部队啊,是没穿军装的军人啊,以后是要代表我国走向全世界的。你上次去那个什么国家,不就是去大使馆撤侨嘛。他们也是要经历战争的,你放心这次军训绝不是闹着玩。你就拿出你训你特种队新兵的架势去训他们就行。” 周怀谨眯着眼想了想,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外交部每年入部的新人不多,三十多个,正好分成三个班。又给每个人分了宿舍,给了一上午的时间整理内务。 顾惜朝和苏眠、曾月、贺小玲一个宿舍。 苏眠和曾月都是翻译司的。 苏眠是顾惜朝的学妹,顾惜朝大四的时候她大一。顾惜朝人美心善,学习又好,毕业那一年早早地就被翻译司选去培养了,在外院名声颇大,老师们都号召才入学的新生向顾惜朝学习。 曾月是南方一所外院毕业的,学校在业内也很出名。 贺小玲是地区业务司的,她从前学的是金融,英语不错,顺利考到部里。 收拾得差不多了,几个姑娘围坐在顾惜朝床上聊天,只有曾月不怎么说话。 顾惜朝在大巴上就注意到了,曾月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友善。 顾惜朝莞尔,管她呢。 苏眠对早上见到的人念念不忘:“周教官真是帅,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帅的人。” 贺小玲说:“要不你争取一下?” 苏眠猛地摇头:“算了算了,太凶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顾惜朝朝门外扬了扬下巴,喏,不就是苏眠说的最帅的人站在那儿吗? 周怀谨已经换了作训服,利落精干,身后跟着三个班长,面容整肃。 顾惜朝清澈的眸子直愣愣地看着他,眼神不小心和他撞到一块儿时,还灿烂地对他笑了一下。 周怀谨垂了下眸,清了清嗓子:“可以进来吗?” 顾惜朝双手抱在一起,挑着眉看着他。她这副坏坏的样子,不知道跟谁学的。 “可以。”苏眠小声说道。 周怀谨好看是好看,但她挺怕他的。 周怀谨是来检查内务的。 他让三个班长在外面等着,自个儿进了屋。 他环视一圈,目光落在顾惜朝的床上。 “这是什么?”周怀谨声音清冷,指着床上那个毛茸茸的东西问顾惜朝。 顾惜朝坦然回答:“是一只熊。” “我问你那是什么东西。”周怀谨冷眼看着她。 苏眠就在顾惜朝旁边,都快被吓哭了。她悄悄扯了扯顾惜朝,意思是你赶快说啊。 “是一只玩具熊。” 顾惜朝平时温温柔柔的,此刻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的,可给人的感觉却像个刺头儿,和周怀谨杠上了。 周怀谨面无波澜,长臂一伸就将那只玩具熊捞在手上:“床上除了寝具不得有其他物品。这个,我先收走了。” 顾惜朝无辜地眨眨眼:子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每天耀武扬威地撒欢了,顾惜朝见周怀谨的次数也渐渐少了起来。 偶尔见到,总是听沈宴、高阳东他们几个拿周怀谨和顾夕颜开玩笑,说他俩形影不离了。 顾惜朝闷闷地想,要是自己能长快一点就好了。 顾惜朝六年级的那一年,周怀谨正好初三。 小升初择校之前,顾惜朝特地去周家找周怀谨,水灵灵的眼睛笑得跟个弯弯月牙似的,她问:“小谨哥哥,你想好要上哪个高中了吗?” 十六岁的周怀谨,已经长成了清俊的少年。他穿着领子洁白的衬衫,身材也日趋高挑,看着小姑娘弯弯的月牙,也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怎么,想和我一个学校?” 顾惜朝面露绯色:“我只是随便问问。” 周怀谨笑:“还是一中。” 金秋九月,顾惜朝又可以和周怀谨一起上学了。和小学的时候一样,她还是跟在几个男孩子后面。 不同的是,大院里的几个男孩子都抽了条长了个儿,一路上十分惹眼。都是处于萌动的青春期的男孩子,在路上会谈论起学校里哪个姑娘长得好看,周怀谨甚少参与他们的这些讨论。 沈宴在几个人里面最是和善,和谁都能聊到一块儿去,有不少姑娘都托沈宴给周怀谨送东西。 粉色信件啊、巧克力啊什么的。 沈宴打趣周怀谨:“那么多姑娘没一个看上的?夕颜也不喜欢?” 周怀谨睨他一眼:“一边儿去,我妈不许我早恋。” 粉色信件直接进了垃圾桶,那些巧克力什么的吃食进了顾惜朝的肚子里。 时间一长,那些姑娘都知道了,初中部那个顾惜朝是周怀谨的小妹妹,和她搞好关系没错。 后来东西全都送到了顾惜朝那儿,顾惜朝照单全收,饱了口福,可就是一句话都不传。 周怀谨也不制止顾惜朝中饱私囊的行为,倒是沈宴奇了:“我说怀谨啊,你不是喜欢小七月吧?” 他自己才说完,就摇了摇头:“不会不会,七月那么小,要我说也是喜欢夕颜啊。” 周怀谨笑笑不说话,那时候他只当自己对小姑娘是像妹妹一般溺爱。 飞机降落在京城国际机场。 沈宴知道顾惜朝今天回来,生意也不谈了,早早地候在机场接她。 顾惜朝刚出来,就见沈宴一个劲儿地朝她挥手。她走过去,沈宴主动提过她手上的行李。 沈宴一边开车,一边和她聊天:“可算是想通回来了,这几年叔叔阿姨都很担心。” 顾惜朝神色淡淡:“任期不到,也回不来。”一个任期至少三年,到期后也可以申请继续留下。想起那漫天的火光,还有冲进火里的周怀谨,她还是回来了。 “回来了好,我听说反政府武装把使馆炸了,你没事吧?” 顾惜朝三年前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执意递交了申请去那种地方,他们这一群人着实为她捏了把汗。 “能有什么事。”顾惜朝看向窗外。宽阔的街道两侧变了模样,可还是一样的灯红酒绿。 她这三年经历过太多,有跟着领导出去工作时,子弹从身边擦过;前一秒经过的地方,后一秒就被战火夷为平地。见过了许多流离失所,也见过了许多灾难病痛。 若非必要,她不想说给亲朋好友听,让他们徒增担心。 车内一片静默。 沈宴憋了半天,终究没忍住:“怀谨去Y国执行任务,你见到他了没?” 这是一个结,死结。人人都想避开,但又不得不提。 “见了。”要不是那个人,她也不会平安地在这儿和沈宴聊天。 顾惜朝垂着眸,绞着手指,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三年前她走得急,留下一堆烂摊子。他们那一群人,谁都不相信她和周怀谨是真的断了,可她是真的做到了。 三年多了,也没听谁说他们俩还有联系。就是他们这一群一起长大的人,顾惜朝基本都不联系了。 “七月,夕颜的事,很遗憾。”沈宴生了一双桃花眼,跟谁说话都平白带着一股吊儿郎当的感觉,偏偏拿顾惜朝没辙,当起人生导师来,“过几天是怀谨的生日,我做东,你也一块儿来,见见大家?”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何况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周怀谨和顾惜朝的感情好得羡煞旁人。 沈宴没说破,顾惜朝也不笨。 她点了点头:“沈宴哥,谢谢你。” 沈宴勾了下嘴角:“谢什么谢,打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把你当亲妹子了。” 顾惜朝没有回大院,让沈宴把她送到自己的公寓。公寓就在外交学院附近,还是当年她才考上外院的时候,父母为了她上学方便,给她买的。 沈宴刚把人送到楼下,秘书的电话就来催了。顾惜朝让他赶快去忙自己的事。 公寓久未住人,早落了灰。 顾惜朝拧了帕子准备打扫,门铃这时响了。她开门,被正对着手机搔首弄姿的边关月吓了一跳。 顾惜朝乐了:“刚才在路上沈宴哥还提起你,说你不知道又去哪儿野了。” 边关月在他们这一群人里年纪最小,比顾惜朝还小两岁,是顾惜朝的忠实粉丝。如果说顾惜朝从小就是周怀谨的跟屁虫,那边关月就是顾惜朝的跟屁虫。 边关月撇了撇嘴角:“沈宴就知道编派我。七月姐,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她指了指门口的地上,一大堆副食品,“你才回来,肯定没时间买这些。” 顾惜朝和边关月一起把东西拉扯进来,边关月主动帮顾惜朝擦着桌子,略带些八卦地问:“七月姐,你还没有忘记那个人,对不对?” 她是坚定地站在顾惜朝这边的。 三年前那件事之后,每次见到周怀谨,边关月都忍不住奚落两句。 可仔细想想,周怀谨也没做错什么。 顾惜朝背井离乡,周怀谨也不见得过得好,二等功、三等功立了一大堆,又是什么特种突击大队队长、什么团参谋长,什么不是用出生入死换来的?顾惜朝走了,他似乎连生死都看淡了。 顾惜朝回答得干脆:“忘不了,所以回来了。” 周怀谨把自己的生日一贯看得轻,往前数三年,每年生日的时候不是在出任务,就是在单位里等待出任务。 这次大院里一群人要给他过生日,不如说是他这些年和大家聚少离多,找了合适的理由大家一起出来聚聚。 他才从Y国回来,没什么要紧事儿,给足了兄弟面子,应下了。 上一次过生日,还是他在读军校的时候,那时候他大二,顾惜朝高二。 他还记得那个下午,天格外炎热。教官先是让一个班的人跑了八公里,又把人带到射击场上比射击。 整个班里,就他和林穆棋逢对手,一直拼到了最后,整个射击场都是两人的硝烟味儿。 忽然有人喊:“周怀谨,有个叫顾惜朝的姑娘找你。” 他手一颤,偏了,输给林穆。 军校这种地方,狼多肉少。一听是个姑娘,一群血气方刚的小伙子眉飞色舞:“怀谨,小女朋友来了?” 周怀谨收了枪,拔腿就往外走。 他看见顾惜朝穿了一袭白色的棉布裙子,头发乌黑长直,乖巧地站在学校门口,似是长了个儿,一双纤细的腿越发笔直修长。 小姑娘看见周怀谨,脸上都泛起了红晕:“小谨哥哥。” 他比她高上许多,抬手摸摸她的头,头发顺滑。 “怎么过来了?” 她眨巴眨巴眼睛:“今天是你生日,想给你过生日。” 他的心一下就软了。他的学校在江城,江城离京城一千多公里,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孤身一人跑了一千多公里,就为了给他过个生日。 “请假了?” “嗯。”她特别认真地看着他,“我学习好,不会耽误的。” 那是顾惜朝第一次见周怀谨穿军装,军绿色的作训服,似是有汗水的味道,却也是伟岸和热血的,让人无比踏实。 周怀谨没有责怪她,准备和辅导员请假,带她在江城转转。 请假的时候,他不放心她一个小姑娘站在外面,愣是带着她进了学校,穿过大半个校园去行政楼找辅导员。被同学看见了,一个两个都凑过来打趣:“怀谨,这小美女是谁呀,介绍一下呗?” 周怀谨板着脸推开他们,让他们别瞎说,顾惜朝的脸却更红了。 军校管理严格,周怀谨平时也很少出来。倒是因为顾惜朝来了,他也熟悉了江城不少地方。 晚上吃了饭,小姑娘拉着他回酒店,小心翼翼地端出一个蛋糕来。 说实话,蛋糕有些丑。 “我自己做的,从京城带来的。” 周怀谨的心霎时就软了。 她给他点蜡烛,给他唱生日歌,还逼着他许愿。 他记得那蛋糕甜腻的味道。 第二天他给她买了回京城的机票,一路将人送到了安检口,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后来,不是正逢她忙着高考,就是他出任务,他再没过过生日。 周怀谨拧着眉,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上。 这是他这几年来养成的习惯,有心事的时候,总会燃上一支烟。 看见沈宴,他掸了掸烟灰。 沈宴和周怀谨一路往包间走,打趣:“还挺像模像样。” 周怀谨没穿军装,穿了一件不怎么正式的衬衫、休闲裤,领口的扣子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松开了两颗,隐约可见精壮的胸膛,惹人遐思。 酒吧的包厢里,大伙儿基本都到了,还是小时候那一群人。 高阳东、周怀谨、萧瑀、沈宴,四个最铁的都到了。他们四个是大院里当时那一群孩子的孩子王,其他人都凑上来,道:“老大,生日快乐。” 沈宴给边关月打了电话,电话那边吵声震天,边关月说什么都不肯来,也不知道去哪儿疯了。 周怀谨和顾惜朝的事轰轰烈烈,在一起也好,分开了也好,大院里没几个是不知道的。 季白嚷嚷:“怎么司主播没来,怀谨哥不够意思啊。” 司歌是周怀谨爷爷的老部下的孙女,周老将军有撮合两个人的意思,有意无意地让两人见了面,又互留了联系方式。 司歌给周怀谨打电话、发微信,周怀谨也回。偶尔他休假,两人也一起吃个饭,倒真像要收拾起心思,好好过日子的样子。 沈宴一巴掌就拍在季白背上:“臭小子,你说啥呢?咱们几个是打小的感情,一起给怀谨过生日,要外人来干什么?” “她今天有采访。”周怀谨低头看手机。倒也没什么可看的,他不打游戏,微信也不常用,朋友圈三五个月都不发一条。 只刚收到顾夕颜的消息:“怀谨哥,生日快乐。我在经幡下替你祈福。你有没有什么生日愿望,告诉我我可以帮你求哦。” 还有一张图片,是顾夕颜穿着隆重精致的藏袍坐在玛尼石堆旁,远处是积雪终年不化的雪山,以及随着高原长风飞动的经幡。 周怀谨回:“谢谢,不用。” 众人闹腾着要切蛋糕,沈宴看了又看手上的表,这都什么时候了。 “切吧,切吧,就知道你们馋。”沈宴无奈。 这是打算不来了? 顾惜朝的性格早就被他摸得门儿清,三年前跑得快,跟只鸵鸟似的,别不是今天又怕了,不敢来了。 周怀谨从裤兜里找出打火机,将蜡烛一根一根地点上。他的目光凝在火光中,像是看到一双纤细的手,燃起烛火。 高阳东去关灯,门忽然被推开了。 顾惜朝穿了一条碎花裙,恬静秀美,光是在门口站着,盈盈的目光看着里面的人,就让人觉得心生怜意了。 这些人当中,只有沈宴知道顾惜朝回来了,其他人见到她,多多少少带着些惊讶。 周怀谨双手抱胸,微侧过头来看了顾惜朝一眼,又将目光转了回去。 空气微微凝滞。 高阳东垂下眸,似是有些不悦。 沈宴快步走过去,将高阳东往旁边一推:“忘记和大家说了,七月刚回国。”他的手搭在顾惜朝的背上,推着顾惜朝往里边走。 “路上堵车,抱歉。”部里给她批了假,她这几天都在布置家里。多年未回京城,竟不知道京城的交通状况变得如此糟糕了。也是,几年前也好不了多少。 顾惜朝的目光在包厢里转了一圈,沈宴、高阳东、萧瑀,他们玩得最好的那几人都在,还有些其他人,也是认识的。 “小谨哥哥,生日快乐。” 周怀谨的目光倏地又转回来了,定定地落在顾惜朝身上。 快乐?让他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