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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陀的春天 樱花谢的时候我离开上海，回到阿陀樱花刚刚开放。 一连多少天在山野里转着，不时地总有一个冲动——想办 法弄一棵樱花树到上海去！让上海人认识一下真正的樱花 是什么样子。上海那樱花放在阿陀它自己都不好意思开放 ，单瓣，苍白。我相信就是日本的樱花也不见得比得上阿 陀的樱花，因为那里的樱花都是种在公园或路边为了让人 观赏的，免不了总要有一些做作。而阿陀的樱花漫山遍野 就这么蓬勃地、蛮野地、自顾自地开放着。无意地走进了 一条人迹罕至的山谷，腾的一声，一片樱花火一样在你的 眼前燃烧起来，你吓了一跳，大气都不敢出。事情往往就 是这样，就如同哈尼梯田，本不是为人观赏的，那里的人 们只是为了种田吃饭，哪里想得到弄成了那么一片动人的 风光？阿陀的樱花也是这样，因为青岛搞开发区，曾经一 度樱花树很值钱，农民一哄而上，漫山遍野都种上了樱花 。农民就是这样，永远别想种地发财，大家都种时，这东 西立刻就不值钱，甚至干脆就卖不出去了。从育苗，到嫁 接、移苗、整形，每一棵树都耗上了心血，现在是卖又卖 不出去，毁掉又舍不得，于是只能任由它们生长着。 林宽担一担柴走上坡来，天热了，仍旧穿着一身扶贫 办发的军用棉裤棉袄，毕竟八十四岁了，一年不如一年， 百来斤的担子让他举步维艰，但他就是这么一步一步地走 上坡来。我把镜头对准他，他的脸是长年不洗的，乌黑， 鼻尖和颧骨上有三个白点，灰泥掉了。他抬头看见对着自 己的镜头吃了一惊，甚至有点儿发怒，我把相机从他脸上 拿开，他笑了，哟，小姑夫啊。我大声喊他，你就不能弄 一辆小车推着吗？担着有多累！ 夜里一场小雨，春雨贵如油啊，大家都抢种花生。谁 家媳妇拉着犁，后头一个老头儿用力扛犁，不用问，年轻 人上班儿去了。阿陀的地块儿太小，手扶拖拉机都调不过 头来，起垄都用这种人拉的小犁杖，比锻头效率高。引起 我特别注意的是这个年轻媳妇手里还抱一个孩子，边拉犁 边抱着孩子的真少见！她拉到地头，抹了把汗水，对我笑 道，熊孩子放地下乱爬。 去年大嫂一死，大哥就垮了，不停地说一些叫人心酸 的情景。他每天从外面回来一进家门就觉得大嫂还在屋里 做饭，进屋一看空空的，他就要流眼泪。有一次他回家一 看门开着，忍不住叫了声，他娘！觉得大嫂真的回家了。 屋里走出来的是大女儿，她是回来看父亲的。他说，我也 就是对你们俩说啊，对别人我都从来不说啊。悲伤是不宜 常对人诉说的。妻子回来对我说，大哥因为是独子，从小 就娇惯，结婚后又一切都靠大嫂，连一顿饭都做不熟，大 嫂一死，日子就没法儿过了。儿子、女儿一大群，但是谁 也代替不了老伴儿。其实大哥比林宽还小一岁呢，看样子 和林宽差多了，林宽一辈子单过，也就那样了。 风从山口刮过来，强劲猛烈，千军万马呼喊着冲锋一 样，我躺在炕上，觉得这小土屋像要塌了。 小径上铺了一层一指多厚的樱花花瓣儿。脚踩上去能 感觉得到那稚嫩在纷纷破碎，甚至听得到疼痛的呻吟，我 停下，止步不前，惶恐万分。 P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