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浙江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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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BN: 9787533953485
阿长与《山海经》 长妈妈,已经说过,是 一个一向带领着我的女工 ,说得阔气一点,就是我 的保姆。我的母亲和许多 别的人都这样称呼她,似 乎略带些客气的意思。只 有祖母叫她阿长。我平时 叫她“阿妈”,连“长”字也不 带;但到憎恶她的时候, ——例如知道了谋死我那 隐鼠的却是她的时候,就 叫她阿长。 我们那里没有姓长的; 她生得黄胖而矮,“长”也不 是形容词。又不是她的名 字,记得她自己说过,她 的名字是叫作什么姑娘的 。什么姑娘,我现在已经 忘却了,总之不是长姑娘 ;也终于不知道她姓什么 。记得她也曾告诉过我这 个名称的来历:先前的先 前,我家有一个女工,身 材生得很高大,这就是真 阿长。后来她回去了,我 那什么姑娘才来补她的缺 ,然而大家因为叫惯了, 没有再改口,于是她从此 也就成为长妈妈了。 虽然背地里说人长短不 是好事情,但倘使要我说 句真心话,我可只得说: 我实在不大佩服她。最讨 厌的是常喜欢切切察察, 向人们低声絮说些什么事 ,还竖起第二个手指,在 空中上下摇动,或者点着 对手或自己的鼻尖。我的 家里一有些小风波,不知 怎的我总疑心和这“切切察 察”有些关系。又不许我走 动,拔一株草,翻一块石 头,就说我顽皮,要告诉 我的母亲去了。一到夏天 ,睡觉时她又伸开两脚两 手,在床中间摆成一个“大” 字,挤得我没有余地翻身 ,久睡在一角的席子上, 又已经烤得那么热。推她 呢,不动;叫她呢,也不 闻。 “长妈妈生得那么胖,一 定很怕热罢?晚上的睡相 ,怕不见得很好罢?……” 母亲听到我多回诉苦之 后,曾经这样地问过她。 我也知道这意思是要她多 给我一些空席。她不开口 。但到夜里,我热得醒来 的时候,却仍然看见满床 摆着一个“大”字,一条臂膊 还搁在我的颈子上。我想 ,这实在是无法可想了。 但是她懂得许多规矩; 这些规矩,也大概是我所 不耐烦的。一年中最高兴 的时节,自然要数除夕了 。辞岁之后,从长辈得到 压岁钱,红纸包着,放在 枕边,只要过一宵,便可 以随意使用。睡在枕上, 看着红包,想到明天买来 的小鼓,刀枪,泥人,糖 菩萨……。然而她进来,又 将一个福橘放在床头了。 “哥儿,你牢牢记住!” 她极其郑重地说。“明天是 正月初一,清早一睁开眼 睛,第一句话就得对我说 :‘阿妈,恭喜恭喜!’记得 么?你要记着,这是一年 的运气的事情。不许说别 的话!说过之后,还得吃 一点福橘。”她又拿起那橘 子来在我的眼前摇了两摇 ,“那么,一年到头,顺顺 流流……。” 梦里也记得元旦的,第 二天醒得特别早,一醒, 就要坐起来。她却立刻伸 出臂膊,一把将我按住。 我惊异地看她时,只见她 惶急地看着我。 她又有所要求似的,摇 着我的肩。我忽而记得了 —— “阿妈,恭喜……。” “恭喜恭喜!大家恭喜! 真聪明!恭喜恭喜!”她于 是十分喜欢似的,笑将起 来,同时将一点冰冷的东 西,塞在我的嘴里。我大 吃一惊之后,也就忽而记 得,这就是所谓福橘,元 旦辟头的磨难,总算已经 受完,可以下床玩耍去了 。 她教给我的道理还很多 ,例如说人死了,不该说 死掉,必须说“老掉了”;死 了人,生了孩子的屋子里 ,不应该走进去;饭粒落 在地上,必须拣起来,最 好是吃下去;晒裤子用的 竹竿底下,是万不可钻过 去的……。此外,现在大抵 忘却了,只有元旦的古怪 仪式记得最清楚。总之: 都是些烦琐之至,至今想 起来还觉得非常麻烦的事 情。 然而我有一时也对她发 生过空前的敬意。她常常 对我讲“长毛”。她之所谓“ 长毛”者,不但洪秀全军, 似乎连后来一切土匪强盗 都在内,但除却革命党, 因为那时还没有。她说得 长毛非常可怕,他们的话 就听不懂。她说先前长毛 进城的时候,我家全都逃 到海边去了,只留一个门 房和年老的煮饭老妈子看 家。后来长毛果然进门来 了,那老妈子便叫他们“大 王”,——据说对长毛就应 该这样叫,——诉说自己 的饥饿。长毛笑道:“那么 ,这东西就给你吃了罢!” 将一个圆圆的东西掷了过 来,还带着一条小辫子, 正是那门房的头。 P15-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