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庵梦忆西湖梦寻/明清小品丛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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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牡丹》 天台多牡丹①，大如拱把，其常也。某村中有鹅黄牡丹，一株三干， 其大如小斗，植五圣祠前。枝叶离披，错出檐瓮之上，三问满焉。花时数 十朵，鹅子、黄鹂、松花、蒸栗，萼楼穰吐②，淋漓簇沓。土人于其外搭 棚演戏四五台，婆娑乐神。有侵花至漂发者③，立致奇祟。土人戒勿犯， 故花得蔽芾而寿④。 ①天台：即天台山，在浙江天台县北。②穰吐：丰盛貌。③漂发：意 为触动伤及毫发。①蔽芾：茂盛貌。《诗·召南·甘棠》：“蔽芾甘棠， 勿剪勿伐。” 《金乳生草花》 金乳生喜莳草花①。住宅前有空地，小河界之。乳生濒河构小轩三问 ，纵其趾于北②，不方而长，设竹篱经其左。北临街，筑土墙，墙内砌花 栏护其趾。再前，又砌石花栏，长丈馀而稍狭。栏前以螺山石垒山披数折 ③，有画意。 草木百馀本，错杂莳之，浓淡疏密，俱有情致。春以罂粟、虞美人为 主，而山兰、素馨、决明佐之；春老，以芍药为主，而西番莲、土萱、紫 兰、山矾佐之④。夏以洛阳花、建兰为主⑤，而蜀葵、乌斯菊、望江南、 茉莉、杜若、珍珠兰佐之⑥。秋以菊为主，而剪秋纱、秋葵、僧鞋菊、万 寿芙蓉、老少年、秋海棠、雁来红、矮鸡冠佐之⑦。冬以水仙为主，而长 春佐之⑧。其木本，如紫白丁香、绿萼玉楪蜡梅、西府、滇茶⑨，日丹、 白梨花，种之墙头屋角，以遮烈日。 乳生弱质多病，早起不盥不栉，蒲伏阶下，捕菊虎⑩，芟地蚕■，花 根叶底，虽千百本，一日必一周之。癃头者火蚁■，瘠枝者黑蚰■，伤根 者蚯蚓、蜒蝣■，贼叶者象干、毛猬■。火蚁，以鲞骨鳖甲置旁，引出弃 之；黑蚰，以麻裹筋头，捋出之；蜒蝣，以夜静持灯灭杀之；蚯蚓，以石 灰水灌河水解之；毛猬，以马粪水杀之；象干虫，磨铁线，穴搜之。事必 亲历，虽冰龟其手，日焦其额，不顾也。青帝喜其勤■，近产芝三本，以 祥瑞之。 ①金乳生：人名，擅长园艺的花匠。《越中园亭记》：“金乳生，植 草花数百本，多殊方异种，虽老圃不能辨识，四时烂熳如绣。” ②纵 其趾：拓展宅基。③山披：倚墙壁、围栏垒制的一种假山。④西番莲，又 名铁线莲。山矾：一名芸香、七里香，叶如冬青，花白而小。③洛阳花： 又称锦团石竹，多年生草本，花出枝杪，五色俱备。⑥乌斯菊：或即西番 菊，多年生藤本。⑦剪秋纱：一名汉宫秋，叶似春罗而微深有尖。⑧长春 ：一名金盏草，茎上开花。⑨紫白丁香：丁香花有紫、白二种，清香袭人 。绿萼：凡梅花跗蒂皆绛紫色，此独纯绿，枝梗亦青，为梅中高品。玉楪 ：又作玉蝶，花头大而微红。西府：即西府海棠，其木坚而多节，红紫色 。⑩菊虎：一种小天牛，五六月间出现成虫，咬破菊茎，幼虫蛀食茎心为 害。■地蚕：一名土蛹，为食菜蔬之叶、伤菊之根的害虫。■癃头：谓使 菊头枯萎。火蚁：即蚍蜉，大蚂蚁。■黑蚰：一种害菊之虫。■蜒蝣：又 作蜒蚰，俗称鼻涕虫，形似去壳蜗牛，为农作物害虫。■象干：即造桥虫 ，似蚕而青，食叶害虫。毛猬：刺毛虫。■青帝：司春之神。 《日月湖》 宁波府城内，近南门，有日月湖①。日湖圆，略小，故日之；月湖长 ，方广，故月之。二湖连络如环，中亘一堤，小桥纽之。 日湖有贺少监祠②。季真朝服拖绅，绝无黄冠气象③。祠中勒唐玄宗 《饯行》诗以荣之。季真乞鉴湖归老④，年八十馀矣。其《回乡》诗曰： “幼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孙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八十归老，不为早矣，乃时人称为“急流勇退”，今古传之。季真曾谒 一卖药王老，求冲举之术⑤，持一珠贻之。王老见卖饼者过，取珠易饼， 季真口不敢言，甚懊惜之。王老日：“悭吝未除，术何由得?”乃还其珠而 去。则季真直一富贵利禄中人耳!《唐书》人之《隐逸传》，亦不伦甚矣。 月湖一泓汪洋，明瑟可爱，直抵南城。城下密密植桃柳，四围湖岸， 亦问植名花果木以萦带之。湖中栉比者，皆士夫园亭，台榭倾圮，而松石 苍老。石上凌霄藤有斗大者，率百年以上物也。四明缙绅⑥，田宅及其子 ，园亭及其身，平泉木石⑦，多暮楚朝秦。故园亭亦聊且为之，如传舍衙 署焉。屠赤水娑罗馆⑧，亦仅存娑罗而已，所称“雪浪”等石，在某氏园 久矣。 清明日，二湖游船甚盛，但桥小，船不能大。城墙下址稍广，桃柳烂 漫，游人席地坐，亦饮亦歌，声存西湖一曲。 ①日月湖：日湖和月湖的合称。日湖亦名南湖，月湖亦名西湖。②贺 少监：贺知章，字季真，越州永兴(今浙江萧山)人。累官至太子宾客、秘 书监，性放诞嗜酒，善草隶。唐玄宗天宝初，请为道士还乡。③黄冠：道 士所戴。④鉴湖：在浙江绍兴西南，又名镜湖、长湖、庆湖。⑤冲举之术 ：飞升成仙之术。⑥四明：旧时浙江宁波府别称，因境内有四明山得名。 ⑦平泉木石：唐李德裕在洛阳平泉建别墅，谓“以吾平泉一草一木与人者 ，非吾子孙也”。德裕去世不久．其子即遭杀身之祸，平泉胜地遂荒芜。 ⑧屠赤水：屠隆，字长卿，号赤水，浙江鄞县人。晚明文学家。娑罗馆： 屠隆所建别墅。 《金山夜戏》 崇祯二年中秋后一日①，余道镇江往兖②。日晡，至北固③，舣舟江 口。月光倒囊入水，江涛吞吐，露气吸之，噗天为白。余大惊喜。移舟过 金山寺，已二鼓矣。经龙王堂，人大殿，皆漆静。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 雪。 余呼小仆携戏具，张灯火大殿中，唱韩蕲王金山及长江大战诸剧④。 锣鼓喧填，一寺人皆起看。有老僧以手背■眼翳，翕然张口，呵欠与笑嚏 俱至。徐定睛视，为何许人，以何事何时至，皆不敢问。剧完，将曙，解 缆过江。山僧至山脚，目送久之，不知是人是怪是鬼。 ①崇祯二年：公元1629年。②兖：兖州，在今山东省境内。③北固： 山名。在今江苏镇江东北。以北峰三面临江，地形险要，故称“北固”。 ④韩蕲王：韩世忠，字良臣，绥德(今陕西)人。南宋抗金名将。死后追封 蕲王。曾率八千人阻止十万金兵渡江，与兀术大战黄天荡，达四十八日。 明人传奇《双烈记》演其事。金山：又名金鳌岭、浮玉山，在镇江西北， 濒临长江。 P8-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