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精)

作者简介

鲁迅原名周樟寿，字豫才，后改名周树人，浙江绍兴人。1902年留学*本学医，后弃医从文。1918年，以“鲁迅”为笔名发表中国现代文学****篇白话小说《狂人*记》，被誉为“中国现代文学之父”。代表作有《呐喊》《彷徨》《朝花夕拾》《华盖集》《南腔北调集》等。在翻译外国文学和整理中国古籍方面也成就卓著。

内容简介

颓败线的颤动 我梦见自己在做梦。自身不知所在，眼前却有一 间在深夜中紧闭的小屋的内部，但也看见屋上瓦松的 茂密的森林。 板桌上的灯罩是新拭的，照得屋子里分外明亮。 在光明中，在破榻上，在初不相识的披毛的强悍的肉 块底下，有瘦弱渺小的身躯，为饥饿，苦痛，惊异， 羞辱，欢欣而颤动。弛缓，然而尚且丰腴的皮肤光润 了；青白的两颊泛出轻红，如铅上涂了胭脂水。 灯火也因惊惧而缩小了，东方已经发白。 然而空中还弥漫地摇动着饥饿，苦痛，惊异，羞 辱，欢欣的波涛…… “妈！”约略两岁的女孩被门的开阖声惊醒，在 *席围着的屋角的地上叫起来了。 “还早哩，再睡一会罢！”她惊惶地说。 “妈！我饿，肚子痛。我们**能有什么吃的？ ” “我们**有吃的了。等一会有卖烧饼的来，妈 就买给你。”她欣慰地*加紧捏着掌中的小银片，低 微的声音悲凉地发抖，走近屋角去一看她的女儿，移 开*席，抱起来放在破榻上。 “还早哩，再睡一会罢。”她说着，同时抬起眼 睛，无可告诉地一看破旧的屋顶以上的天空。 空中突然另起了一个很大的波涛，和先前的相撞 击，回旋而成旋涡，将一切并我尽行淹没，口鼻都不 能呼吸。 我**着醒来，窗外满是如银的月色，离天明还 很辽远似的。 我自身不知所在，眼前却有一间在深夜中紧闭的 小屋的内部，我自己知道是在续着残梦。可是梦的年 代隔了许多年了。屋的内外已经这样整齐；里面是青 年的夫妻，一群小孩子，都怨恨鄙夷地对着一个垂老 的女人。 “我们没有脸见人，就只因为你，”男人气愤地 说。“你还以为养大了她，其实正是害苦了她，倒不 如小时候饿死的好！” “使我委屈一世的就是你！”女的说。 “还要带累了我！”男的说。 “还要带累他们哩！”女的说，指着孩子们。 *小的一个正玩着一片干芦叶，这时便向空中一 挥，仿佛一柄钢刀，大声说道： “杀！” 那垂老的女人口角正在痉挛，登时一怔，接着便 都平静，不多时候，她冷静地，骨立的石像似的站起 来了。她开开板门，迈步在深夜中走出，遗弃了背后 一切的冷骂和毒笑。 她在深夜中尽走，一直走到无边的荒野；四面都 是荒野，头上只有高天，并无一个虫鸟飞过。她赤身 露体地，石像似的站在荒野的中央，于一刹那间照见 过往的一切：饥饿，苦痛，惊异，羞辱，欢欣，于是 发抖；害苦，委屈，带累，于是痉挛；杀，于是平静 。……又于一刹那间将一切并合：眷念与决*，爱抚 与**，养育与歼除，祝福与咒诅……。她于是举两 手尽量向天，口唇间漏出人与兽的，非人间所有，所 以无词的言语。 当她说出无词的言语时，她那伟大如石像，然而 已经荒废的，颓败的身躯的全面都颤动了。这颤动点 点如鱼鳞，每一鳞都起伏如沸水在烈火上；空中也即 刻一同振颤，仿佛暴风雨中的荒海的波涛。 她于是抬起眼睛向着天空，并无词的言语也沉默 尽*，唯有颤动，辐射若太阳光，使空中的波涛立刻 回旋，如遭飓风，汹涌奔腾于无边的荒野。 我梦魇了，自己却知道是因为将手搁在胸脯上了 的缘故；我梦中还用尽平生之力，要将这十分沉重的 手移开。 一九二五年六月二十九* P43-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