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合

不合
作者: 孟中得意
出版社: 江苏文艺
原售价: 39.80
折扣价: 21.90
折扣购买: 不合
ISBN: 9787559476906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 孟中得意 一个普通话不标准的普通作者,写一些普通但不标准的故事。偶尔撕开人物伤口,也是为了更好地愈合。 已出版:《甘之如饴》《实用主义者的爱情》 微博@孟中得意

内容简介

《不合》 孟中得意 著 第一章 是我先不喜欢你的 每逢下雨天,甄繁的膝盖都会钻心刺骨地疼。 这疼痛仿佛手术前的麻药。膝盖一疼,简居宁带给她的痛苦就渐渐模糊了。只是“麻药”一失效,那股痛劲儿又来了。有时候,她希望“麻药”停留的时间能够更长些。 无论甄繁怎样屏蔽简居宁的消息,他都会以各种方式充斥她的生活。 今天上午,至简博物馆举办明清时期家具展,单张展厅的成人票价高达两百元,但依然很抢手。 至简博物馆是简居宁一手创立的私人博物馆,家具馆里的展物大都是他祖父留下的遗产,价值以亿计。 媒体深知消费的时代风向,跟简居宁相关的新闻里,不管有无必要,都会放一张他的照片。今天这篇新闻里的简居宁穿着经典的衬衫马甲西装三件套,哈里斯花呢西装配温莎领衬衫,宽领带打得十分漂亮。他眉骨高眼窝深,那个极挺的鼻子不得不让人怀疑他有异国血统。 甄繁用手指去戳手机屏幕里的那张脸,后来戳得发了狠,屏幕里的人依然对她笑。 今天天气预报说晚上八点有雨,可还没到晚上八点,雨点儿就“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晚上十一点半,路上的积水已经很深了。挡风玻璃上的雨刮器疯狂摆动,跟犯了癫痫病似的。 甄繁想她确实醉了,她一人解决了一斤多“四种全汇”——皇家礼炮、五粮液、德国黑啤、日本清酒混在一起,后劲儿十分强大。 下午三点,公司召开内部庆功会,因为甄繁担任总编剧的《女校书》收视率破二。一开始大家还互相礼让,后来就荤素不忌地开玩笑。 不知是谁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 席上,一个姑娘输了,在真心话和大冒险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题目很刁钻——给你仰慕之人的女朋友打电话,表达对他的倾慕之情。 姑娘耸耸肩:“我素来仰慕简居宁,我倒想打呢,你们谁有索钰的电话?我现在马上打。” 甄繁摇晃着高脚杯里的红酒插嘴道:“苏总就在这儿坐着呢,你们还敢仰慕别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显得很漫不经心。 一旁的苏启铭冲甄繁笑道:“我什么时候在你心里的地位这么崇高了?” 启铭影视制作公司是四年前才成立的,甄繁算是公司的元老,公司制作的剧集她都有参与,并且起到了主导作用。 虽然启铭影视出了几部爆款剧,但本质上还是个草台班子。苏总志不在此,地产事业才是他永远的爱,热剧赚来的钱大多被他投在了房地产上,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他们公司赚了不少钱,但每部剧的道具都相当简陋。 启铭影视投资的剧都相当赚钱,苏总是个天生的成本控制专家,他们只请过气演员和小透明,所有的服化道都尽量从简且重复利用。而在向电视台的女领导们推荐剧集时,他又是个天生的交际专家,每部剧都能卖个不错的价钱。 在业界,启铭影视出品是粗制滥造的代名词,但同时也是收视率的保证,狗血八点档从来都不缺乏市场。 虽然苏启铭才是公司老板,但甄繁作为走到幕前的核心编剧,每次挨骂她都首当其冲。 好在苏启铭对甄繁相当大方,给了甄繁百分之二十的股份。 甄繁一心赚钱,并不在乎自己越来越差的名声。 甄繁虽然一口一个苏总称呼苏启铭,但他们俩并不是严格的上下级关系。 甄繁笑了笑:“您在我心里的地位一直这么高。” “你这么说,我可当真了。”苏启铭从桌上抽出一张卡片,上面写了索钰的手机号码。作为索钰的公开暗恋者,苏启铭对于简居宁和索钰两个人的感情传闻一直处于信与不信之间。 他把卡片递给那个姑娘,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打吧。” 姑娘电话一拨通,连“你好”都没说,直入正题表达对简居宁的爱慕之情。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清朗的女中音:“你爱的人就在我旁边,你要不要亲自跟他说?” 这个姑娘一向大胆,此时却被吓得挂掉了电话。 “老板,您给我的真的是索钰的号码?” 甄繁本以为简居宁和索钰只是传绯闻,这下子倒坐实了。 甄繁还在晃她的高脚杯,接茬道:“苏总有什么理由骗你?要说,简居宁和索钰可真是一对璧人呢,门当户对,天生一对。你说是不是,苏总?” 苏启铭的脸色此时不怎么好看。甄繁也不去管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她向来对真心话大冒险这种游戏不感兴趣,每次都会找各种理由躲过去。 这次她被大家围攻:“繁姐,你这是要与人民群众划清界限吗?” 甄繁毫无意外地输了。 苏总特意为甄繁增添了第三个选项——如果不想真心话,也不选大冒险,就将杯中的“四种全汇”一饮而尽。 当甄繁喝到第四杯的时候,大家都默认繁姐是个狠人。 甄繁把自己从回忆里拉出来,开始专注现在,不出意料,她又被骂了。 她担任总编剧的大型女性传奇剧《女校书》正在热播,据网友不完全统计,剧集播放到第二十五集的时候,已经有五个男人爱上了女主角薛涛。昨天晚上正播到白居易和元稹为薛涛反目成仇的戏码,甄繁早就预料到了历史爱好者和相关从业人员会为此愤怒,她对此已经有十分丰富且惨烈的经验。 《甄繁学姐,请你放过Z大历史系吧!》的长微博已经转发了两万条。微博是她历史系的小师妹写的,长微博历数《女校书》里的种种史实错误。 “请甄繁作为Z大历史系毕业生尊重历史,不要再胡编乱造。如果不能的话,那就不要打着Z大历史系高才生的名号宣传你的狗屁传奇剧了。白居易和元稹为了薛涛反目成仇,甄学姐你怎么写得出来?” 小师妹很俏皮,结尾还附了一个“你的良心难道不会痛吗”的表情包。 写这种剧,甄繁的良心确实有一点痛,但她不写,钱包就会瘪。 甄繁,Z大历史系本科连续三年国家奖学金获得者,因国奖奖学金有八千元,人送外号“甄八千”。 大四那年,她十分豪爽地拒绝了本校保研,手握普林斯顿历史系和哥伦比亚大学东亚研究所的全奖录取机会,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就此走上学术道路。就在大家好奇她选哪里的时候,甄繁选择留在了国内。 半年后,一部编剧署名甄繁的大型女性历史传奇剧播出,那是一部收视率不错可风评极差的电视剧。 该剧除套用了历史人物的名字外,和历史本身没有一点儿关系。 甄繁随便扫了几眼骂她的微博,实在缺乏新意。 她打开自己的微博主页,早上晒早餐的那条微博评论已经过万。 甄繁很少喝手磨咖啡,她嫌麻烦,反正网友们隔着屏幕也不知道她喝的是手磨咖啡还是速溶咖啡。 甄繁的微博除了宣传在播剧,就是各种晒图。 对于甄繁来说,别人认为她过得好比她真过得好要重要得多。不拍照的时候,她煮两块钱一袋的泡面,喝两块五一包的牛奶,泡面里加的蛋也是十块钱三斤的,她从来不会为了所谓的营养去买更贵的土鸡蛋。 甄繁的微博粉丝有四百多万,不过微博粉丝和真正的粉丝是两个概念,所以评论里不乏骂她的人。 这几年,她的玻璃心已经进化成了防弹玻璃心,只要不辱骂她父母,她基本能一笑置之,毕竟她的知名度一半是被骂出来的。 可今天甄繁喝了酒,她有了失控的理由,于是她按照热度高低一条一条地回复。 酒精激化了甄繁的不理智,以至于当她所乘的出租车和前车相撞时她都没意识到。 碰撞就发生在一瞬间。 甄繁系着安全带并未受到什么影响,只不过对于一个醉酒的人,任何震动都可能引起呕吐,她没怎么进食,吐出来的都是酒。她艰难地去开车窗,指望能透透气。就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她看到了简居宁。 她下意识地翘起嘴角准备露出一个微笑,可醉酒导致她的大脑失控,她没控制住自己微笑的弧度,微笑变成了傻笑。那笑容还没定格几秒,她又呕了出来。 这是甄繁认识简居宁的第十年。 第一次见面时,简居宁主动跟她打招呼,还请她吃了巧克力和冰激凌,她简直受宠若惊。 那次短暂的、只有十几分钟的会面,她甚至不敢抬头看他,在距离他一米的地方,自卑疯狂滋长,心跳疯狂加速。她漏洞百出,堪比马戏班里表演滑稽的小丑。不过小丑是故意为之,她却是真的不知所措。 甄繁最初以为简居宁不嘲笑她是因为善良,后来才知道那不过是所谓“上流”人士的教养。 去他的“上流”吧! 一个小时前,简居宁和索钰在一家日料店谈合作,在此之前,他们去听了费城交响乐团演奏的布鲁克纳第四交响曲。 七年前,芝加哥交响乐团在同一音乐厅演奏布鲁克纳的第七交响曲,那时简居宁旁边坐的是甄繁。 简居宁的车是他父亲的车企生产的,这车全国只有一辆,内饰根据简居宁的要求均采用了最高配置,不过外表跟流水线上的作品别无二致。 凭简居宁多年的经验,这次追尾并不严重,如果不是后车司机来敲他的车窗,他甚至懒得下车检查。 见到甄繁完全是个意外,简居宁每次见甄繁,她好像都不太好。 甄繁早已不是简居宁初次见她的样子了,现在她身上穿的都是真名牌。 出租车司机对简居宁十分感激,因为简居宁不仅没追究他的责任,还接手了他车里的病人。 音乐淹没在“噼里啪啦”的雨声里,在这奇异和谐的声音中,出现了一句不合时宜的骂声。 她既然要表现自己过得好,就不能真过得好一点,好让他心安理得? 甄繁醒来后只记得自己当时吐了又吐。 甄繁睁开眼看见简居宁,第一反应竟是想照镜子。 这么些年了,爱恨都是很奢侈的事情,不属于他与她。甄繁只是希望简居宁能睁开眼看看她,看看她这些纱布。 甄繁想,简居宁待自己其实不薄。在一起没多长时间,分手时却愿意赔给她一套房子,还是学区房,真是大方。 当时简居宁跟她说:“签了字房子就是你的了,以后有什么麻烦,就跟我说。” 那时候的甄繁没感到多的父亲,从小到大,她没花过其他男人的一个子儿。简居宁曾经在她身上花的每一分钱,她最后悉数还给了他,她不欠他的。不管多少人骂她,她身上的一针一线,吃的一粥一饭,都是她自食其力挣来的,他凭什么看不起她? 可总是事与愿违,这个城市里有两千多万人,甄繁总是在最狼狈的时候碰见简居宁。 她这几年在微博上辛苦维持的假象只一瞬间就破灭了。 她挣扎着从病床上坐起来,努力扯出一个微笑,第一句话便是:“多少钱?” 简居宁一贯从容的面容有了一丝异样,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没等他回答,甄繁接着补充道:“您为我垫付了多少钱?我转您。支付宝还是银行卡?好吧,像您这样的人应该不用支付宝。把您卡号给我,不一定马上到账。” “你还在记恨我?” “简少爷,咱们的事儿早就翻篇儿了。我的心脏容量小,盛不下那么多事儿,老提过去挺没意思的。您卡号多少?” 甄繁叫简居宁少爷,郑重中带着一丝轻佻,是个调笑的称呼。 如今依然有守旧家庭称呼太太、少爷、小姐,但简家是个新型家庭,尽管甄繁的母亲在简家做过多年的保姆,对简居宁也是直呼其名。 甄繁的手机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铃声是布鲁克纳第四交响曲第三乐章的高潮部分。 就在甄繁四处寻找时,简居宁把那个手机壳镶满水钻的手机递给她。 来电人是甄言——她异父异母的弟弟,通讯录备注是大宝。 甄繁左手挂着吊针,右手拿着手机,按了接听键:“我在外面呢。你不是有钥匙吗?直接进门就行了。随便做点儿吃就行了,你做什么都好吃,不用太麻烦。行了,挂了,我现在忙,等我回家再同你说。” 甄繁挂了电话,仰头看了看吊瓶,她不想再跟简居宁废话,于是按了床头的呼叫器。 大概两分钟后,护士进了病房。甄繁简单询问了一些情况,护士告诉她还剩一瓶吊液,出院的话需要咨询她的主管医生。 等护士走后,甄繁对着简居宁说:“您走吧,把片子和单据留下就行了,非常感谢您把我送到医院。您把卡号留下,我马上转钱给您。” 简居宁扯了把椅子坐在她床前,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甄繁撇了撇嘴:“这是要等我给您取现金?那也行,能劳驾您帮我把包拿过来吗?” 简居宁把橙色金扣的铂金包递给她,包的手柄上绑着紫罗兰方巾。 甄繁下意识地说:“谢谢。”她用右手艰难地打开包,从里面掏出一个长钱包,开始单手数现金。 简居宁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数钱。 “不好意思,好像不够。” “不急,我等你打完点滴给我取。”简居宁一直盯着她。 甄繁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便拿眼睛去捕捉天花板上的吊液。 “你以后尽量少喝酒,毕竟你的肾……” 甄繁马上说道:“我的肾好得很。” “我只是说,喝酒对肾脏不好,你最好住院观察一下。”简居宁看了甄繁的肾脏CT(电子计算机X射线断层扫描技术),这几年,她过得并没他想象的好。毕竟一个人只有一个肾实在不能说过得好。 “好像这不关您的事儿吧?不过谢谢关心。”甄繁的视线一直没离开她的吊液。 “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能过得好。” “我过得很好。” 简居宁什么都不说了,就那么看着甄繁。他的眼窝很深,眼神严肃起来有一种悲悯天下的感觉,不过这悲悯中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气势。 对甄繁来说,怜悯是最高层次的侮辱,地位甚至高于看不起。 甄繁被他看奓毛了。她几乎想飙脏话了,他哪只眼睛看见她过得不好?她好得很! 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笑,然后用右手理了理自己鬓后的碎发,确保耳后的红宝石镶钻耳环能准确露出。她有点儿后悔没把那枚亮闪闪的钻戒戴在手上,不过她手腕上的全金镶钻的手表却露了个十足十。这些都是她过得好的证明,她过得很好,不需要同情,不需要怜悯。 长时间的沉默,甄繁能听到吊液滴答的声音。 一滴一滴,仿佛心里下了一场雨。 有人敲门,来人提着一个食盒,并不是外卖。 简居宁接过食盒打开,用湿纸巾擦了擦手,他的袖子卷到手肘,露出一块价值不菲的名表。 甄繁现在跟当年不一样了,几乎能辨认出每个品牌的手表对应的价钱,这给她增添了一些底气。 她顿了顿,说道:“我当年挺喜欢你的。”说到“喜欢”这两个字的时候,她的心脏感到了一阵刺痛。但甄繁很快调整了过来,继续用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说道,“但是怎么说呢,那种喜欢是基于不了解,我喜欢的不是真正的你,而是我幻想出来的你。” 趁她张嘴的工夫,简居宁把一勺小米粥送进了她的嘴里。 甄繁犹疑一下还是把粥咽了下去,继续说道:“说句你不爱听的,我觉得你这人吧,远看特别好,离近了,真挺没劲的,特容易让人厌倦。其实在你主动跟我提分手之前,我就不想和你在一起了,我甚至后悔跟你谈恋爱。距离产生美,谈着谈着,你就让我产生了幻灭感,我想,简居宁怎么是这样一个人啊! “至于我为什么没先提,本质上是由于我的虚荣心,我就是觉得你条件挺好,当男朋友挺拿得出手的,分了有点儿可惜,但我对你本人真没什么留恋。你主动提,我正好也解脱了。” 这么一大串废话,总结成一句,也不过是“是我先不喜欢你的”。 简居宁又把一勺粥送到甄繁的嘴里。简居宁差点都要信以为真了,但他随即发现了甄繁话中的漏洞,她如果真这么想,就不会说出来。 甄繁觉得他对自己的话毫无反应:“你不会认为我在骗你吧?你知道,我没必要……” “当然没有。”简居宁又喂了她一勺粥,然后把碗放到桌上,背过身去,“我早看出来了,要不然我也不会同你分手。我这人近看确实毛病挺多的。” 甄繁决定相信他的话,因为那会让她心里稍稍好受一点儿。 她故作轻松地说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你和索钰什么时候结婚啊?” “我们只是朋友。” 简居宁并没说谎,他和索钰确实只是朋友。 甄繁“哦”了一声,她相信简居宁说的话,可这也没让她更好受一点儿。 当年甄繁为了学杂费全免上了一所普通高中,那所中学历年一本上线率只有百分之五,建校五十年来没有一个人考入Z大。 在遇到简居宁之前,甄繁的理想大学是师大,也是因为学杂费全免,理想职业是毕业后回到小城当一名中学教师,可以就近照顾父母。 高三那年,她每天都是凌晨一点才睡觉,那些高考真题她做了一遍又一遍。她以为,只要她多做一遍题,就会离Z大更近一点。只要她考上Z大,就会离简居宁更近一点。只要她足够努力,就会离简居宁越来越近,总有一天,她能够格成为他的朋友。 可是,她从来没成为过他的朋友。 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甄繁最终还是和简居宁成了朋友,是朋友圈里的那种“朋友”。当她坚持给他医药费的时候,他说“朋友之间何必这样客气”。 她加了他的微信,然后给他微信转了账。 在加简居宁为微信好友之前,甄繁单手火速清理了自己的朋友圈,只保留了自己形象最为鲜亮的那一部分。她要向他证明,她昨天的狼狈只是一个意外,在绝大部分时间里,她都过得很好,非常好。 甄繁并没有住院观察,打完点滴就办了出院手续。她拒绝了简居宁送她回家的好意,原因之一是她住的小区不算多么好,小区里大多是租户,当然这不是个说得出口的理由。 前两年她买了一套二手商住公寓,随便装修了一下。回家的路上,甄繁想她要不要去高档小区租一套房子,然后把她现在住的公寓租出去。 晚上八点,甄繁对着简居宁空白的朋友圈发呆,心想:他不会是把我屏蔽了吧? 已经是盛夏,“正经”还在叫春。“正经”是一只土猫,大名甄正经,芳龄八岁。正经有心脏病,不宜做绝育手术,甄繁只能忍受它日复一日的风骚声音。为了表示对邻居的歉意,她特意送了邻居五副耳塞。 正经落户甄家,是命运和甄繁开的玩笑。甄繁虽然嘴上嚷着人人平等,对猫却有些双标。 晒猫是网络红人的标配,甄繁最开始准备买一只暹罗或者英短,遇到看起来时日无多的正经时,她本只想把它捡回家临终关怀几天。不料这只猫自从跟她到了家里,就不肯死了,一直苟延残喘。甄繁只好把它送到宠物医院,花了一大笔钱给它做了心脏和眼部手术。 甄繁的手指在手机上快速滑动,不知怎的,她突然在胡桃木茶几上使劲拍了一下:“甄正经,咱能不能别叫了!”这一下拍得她手疼。 正经抬头看了她一眼,“喵”了一声后,一跃跳到她的腿上准备去舔她的手。甄繁摸了一把正经的头:“跟你没关系。” 跟正经确实没关系,她只是刚才刷微信时看到了一篇文章,题目名叫《甄繁和索钰:论女孩儿为什么要富养?》。 这篇从标题到内容都狗屁不通的文字在短短十几分钟内,阅读量已上万。 第二章 论女孩儿为什么要富养 开车去父亲家的路上,简居宁回忆起了第一次见甄繁的情景。 甄母在简家做住家保姆的第三年,简居宁第一次看见甄繁。那年的夏天格外热,甄繁在简家门口等她的母亲。 简家那会儿住四合院。简居宁从一辆国产黑色轿车上下来,看见一个梳着马尾辫儿的女孩儿站在门口,肩上的书包有些泛黄,细长的脖子上满是晶莹的汗珠儿。许是太热的缘故,她前额的一绺头发都湿了。 简居宁走到她面前问她找谁。甄繁抬起头来直勾勾地望着他,但随即就低下了头。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说:“我再站一会儿就走。” 有些往事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却又会在某个时刻自行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甄繁和简居宁真正有交集是在七年前的夏天。 那天,甄繁站在公交站牌前等公交车,她身穿白色连帽卫衣配牛仔短裤,脚下却搭配了一双银色高跟鞋,一只鞋的跟儿扭掉了,导致肩膀一边高一边低。简居宁停车打开车窗同她打招呼,甄繁愣了一会儿突然就笑了,那双眼睛也突然生动起来,她摆手大声说“不用”。 简居宁走下去为她打开车门,请她上去。那之后,他们的交集多了起来,简居宁还时不时约她出去。 虽然他对她有些兴趣,但两个人的关系并未上升到男女朋友。 七年前,听芝加哥乐团演奏那次,他买的第八排的票,甄繁坐在他旁边,对于布鲁克纳第七交响曲的第二乐章他太过熟悉,当升C小调骤然转为升C大调时,他把目光转向了甄繁。 甄繁正在打哈欠,发现他的目光,她马上捂住了自己的嘴。 演出结束后,简居宁问甄繁感觉怎么样。甄繁说很好,她说她也很喜欢布鲁克纳,接着像背书似的说了一长串,从布鲁克纳的生平讲到对瓦格纳的推崇,最后谈到布鲁克纳音乐的特点,如数家珍,一副听了多年的样子。 甄繁说的和简居宁不久前看的乐评如出一辙。 恰巧简居宁极其厌恶那个乐评人,他甚至怀疑那个所谓的乐评人连乐谱都不怎么懂。但简居宁什么都没说,而是开车把甄繁送回学校宿舍。 车载音乐是拉赫玛尼诺夫第二交响曲,简居宁出于一种近乎恶作剧的心理问甄繁的感受。她又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长串,不过那些惯用的形容词通常都是用来描述布鲁克纳第二交响曲的。 简居宁扫了她一眼,甄繁身上混合着一堆名牌,不过山寨痕迹太过明显,甚至连高仿都算不上。 下车前,甄繁从她那个山寨包里拿出一个盒子,盒子里装着一块名表。 她身上的行头都是假的,但表是真名牌,虽然送的是石英表,远不如机械表贵重。 她看向简居宁的眼神饱含期待:“我的奖学金到手了,以前总收你的东西,心想着怎么也得回赠你一次。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随便买了。” 简居宁收过表盒,道了谢。 表应该是真的,不过时装表是真是假都无所谓,他从来都不戴。 在同甄繁说再见之前,简居宁把她落在额前的碎发拨到耳后。她不说话的时候,像是雷诺阿笔下的油画,即使她衣服的搭配实在乱七八糟。 她并非什么惊心动魄的大美人,在整容科医生看来或许还有不少缺陷,但出乎意料符合简居宁的审美,连她眼角的那颗痣都长得那么恰到好处。 不过一张脸的作用是有限的。 甄繁喜不喜欢布鲁克纳,知不知道拉赫玛尼诺夫并不重要,但她偏要装知道,而为了兼顾她的自尊心,简居宁还不能戳破她。 和甄繁这种极度自尊又极度自卑的人交往实在太累,简居宁不是个畏难的人,但他并不想在感情上这么累,虽然他实在喜欢她的脸。 他把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从车上下来为她开车门,他从没让任何一个女士自己开车门。 不久之后,他就回了英国,整整一年时间没联系过甄繁。 在这一年里,简居宁那架小型飞机上有过不同的女性乘客。他很早就考了飞机驾照。 有一次,他和一个金发碧眼的英国大妞从牛津飞去慕尼黑听布鲁克纳第九交响曲。大妞曾跟他商量,要不要两个人换着开飞机,她也有驾照,或者他们从德国回英国可以坐她家的私人飞机。 简居宁对此并不觉得意外。 简居宁交朋友并不在乎出身,但他最后能深入交往的几乎都是跟他一个圈子的人,有的人甚至比他家更有权势。这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几乎每个人,交往起来最舒服的都是和自己同阶层的。 圈层不同,很难强融。 不过他并没坐上英国大妞家那架价值三千万英镑的飞机,回英国没多久,他们就桥归桥路归路了。是英国大妞主动提的分手,理由是看不到简居宁对她的热情了。简居宁并未反驳,他也不知道热情怎么消逝得这样快。他的每段感情最后都是无疾而终,当然还有另一个说法,好聚好散。 这一年里,他很少想起甄繁,倒是甄繁给他打过几次电话,每次他没说两句,就以“晚安”结尾,虽然他不是不知道国内正是凌晨。当甄繁也同他道晚安时,他在某一个瞬间对她产生了一丝心疼。 也不过一瞬间而已。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如果当初故事到此为止,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结局。 简居宁平均半个月和他的父亲吃一次饭。 饭桌上,继母苏女士殷勤地为简居宁布菜,殷勤得有些过了头。家里虽然有厨子,但这满桌的菜都是苏女士亲自下厨做的。苏女士是“要想征服男人的心,必须征服男人的胃”的坚定贯彻者。 苏女士是江南人士,最拿手的就是淮扬菜。 简居宁曾经看过一个广告,大意是妈妈做的饭是最好吃的。他认为这完全是一个谬论,即使有情感加成,他也并不觉得母亲做的饭菜比继母好。 母亲只给他煎过一次蛋,那天的煎蛋还是煳的,他忍着恶心就着自己烤的面包吃完了那个蛋,饭桌上同他一起吃饭的还有母亲的男朋友,一个鼻子很大的法国人。 简居宁七岁时,父母离婚,理由是性格不合。后来简居宁发现他们岂止是性格不合,这两个人当初能结婚绝对算得上是一个奇迹。他们能在一起,只能说明荷尔蒙的力量实在强大。 简居宁的父亲是一个典型的实用主义者,认为财富是一个人能力的象征;而简居宁的母亲,则坚持信奉“资本来到世界上,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尽管简母对财富的看法如此偏激,但并不妨碍她离婚时管前夫要高额的赡养费。 相对于简居宁的母亲,他的继母和父亲性格更合一些,起码表面上是这样。 简居宁感激了继母的好意,并及时对她的大煮干丝进行了称赞。 这是苏女士在行使和彰显自己作为女主人的权利,简居宁认为自己不该阻止她。 倒是简总先发了话:“不用管他,让他自己来,又不是外人。” 相对苏启铭,简居宁更像这个家的外来者,不过简居宁对此并不在意。 苏启铭随母姓,九岁时随母亲苏女士来到这个家,此后一直住在这里。 简居宁幼时随祖父生活,十二岁又去了英国,留学期间每年只回两次家。 晚饭结束后,简总把简居宁叫到书房,跟他谈心。书房正中挂着一幅山水画,笔触有些稚嫩,是简居宁十岁时画的。 简总从雪茄盒拿出一支雪茄,在鼻子前嗅了嗅:“你要不要来一支?” 这是父子俩为数不多的温馨时刻。 “听你苏阿姨说,你和索家那丫头走得很近。” “不过是朋友而已。” “你也不小了,也该安定下来了。” 话间,简总和儿子提了一嘴接班的事情,简居宁并没接他的话茬儿。 简总无论是长相还是气势,都颇有上位者的威严,但面对自己的儿子失了效。 “今晚住一晚吧,我让人给你换了床单。” 简居宁从书房出来,正碰上苏启铭。 苏启铭问道:“好久不见,要不要打一局球?” 简总是乒乓球爱好者,苏启铭为了讨好自己的继父,十岁起开始学乒乓球,在业余乒乓球比赛里拿过冠军。 苏启铭后来才知道,简总之所以喜欢打乒乓球,完全是为了在亲儿子面前扳回一局。 简居宁说道:“改天吧。” “你昨天一直和甄繁在一起?” 昨天晚上苏启铭给甄繁打电话问她到家没有,电话是简居宁接的。听到简居宁声音的那一刻,苏启铭怀疑自己在做梦,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属于自己的机会来了。 简居宁不否认也不承认:“你作为老板这么关心员工的私生活不太合适吧?” “有没有时间谈一谈?”苏启铭对这个异父异母的哥哥一向忌惮,虽然他对自己还算客气,但总是有距离感。 二楼客厅的酒柜占了一面墙,苏启铭开了一瓶威士忌,问道:“加冰还是苏打?” “什么都不加。”简居宁举起杯中的酒,“甄繁的肾是怎么回事?” “她爸得了尿毒症,做了肾移植,肾源是她的。” 简居宁盯着手里的酒杯看,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她昨天怎么喝那么多酒?” 苏启铭晃了晃自己杯中的冰块:“你还记得索钰在你旁边接了个电话吗?电话另一端开的免提,甄繁也在。其实甄繁平时挺注意养生的,吃饭都要严格遵照营养表。昨天是个例外。” 苏启铭看了一眼简居宁,继续说道:“这几年,甄繁一直没交男朋友,其实也不是没有人追她。我想,她或许对你还旧情难忘。” “你这酒不错。” “你要觉得好的话我送你两瓶。” “不用了。”简居宁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起身要走。 “对了,明天索钰电影的首映礼你去吗?要去的话咱俩明早可以一起去。” “你自己去吧。”说这话的时候,简居宁背对着苏启铭径直往前走,并未回头。 苏启铭目送着简居宁的背影,他有一种直觉,简居宁和甄繁的故事在后头呢,而他和索钰还是有戏的。 简居宁最终还是拒绝了索钰的首映式邀请,虽然这是一个很普通的活动。 他和索钰最近来往有点儿频繁了。 从家世到个人,索钰都是一个上好的妻子人选,而且他发现,索钰也很愿意担任这个角色。 可是简居宁不想结婚。在不结婚的前提下,和朋友发展为恋人是极不明智的选择。 简居宁是个坚定的不婚主义者。婚姻里那些显而易见的好处他不结婚也能拥有,而他又不想因为婚姻让渡个人自由。在婚姻里追求自由往往会发展成道德问题,单身则完全没有此类困扰。 普天下最幸福的莫过于有钱的单身汉。 深夜,简居宁的母亲在法国塞纳河右岸的豪宅里同儿子视频通话,她坐在一张墨绿色的真皮沙发上,背景墙上拉斐尔的圣母像很显眼,她言辞恳切地劝说简居宁给赴欧难民捐款。 “你的父亲真是越来越没有同情心。 “他每年的慈善捐助加起来大概有一个亿。 “可他不愿意给难民捐一分钱。” “那是他的钱,他有权做主用在哪儿。” 最后在母亲的持续劝说下,简居宁终于决定捐助一万欧元,毕竟他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简母对儿子很失望,觉得他越发像他的父亲了。在视频通话的最后,简母让她七岁的女儿跟简居宁打招呼。相比一年也难见一次面的儿子,她对这个女儿宝贝得很。 简居宁对着视频里蓝眼睛自然卷的小女孩儿说了声“晚安”。 挂断电话,躺在床上,简居宁接连打了两个喷嚏,也不知道谁在骂他。 甄繁又盯着《索钰和甄繁:论女孩儿为什么要富养?》看了几秒,果断点了投诉,投诉理由是激化社会矛盾,引发社会焦虑。 她从客厅径直走到厨房,问道:“要帮忙吗?” 厨房里一个穿着白T恤、黑色短裤的高个男孩儿正系着围裙颠炒锅,看样子很是娴熟,不过他的模样和厨房并不搭调。 苏启铭曾跟甄繁说:“要不要让你的弟弟来客串个角色,拍了一准儿火。” 甄繁说:“得了吧,我弟没演戏的天赋,以后你盖楼倒可以找他。” 甄繁的弟弟甄言,19岁,K大建筑系本科生,暑假过后马上读大三。 甄言扭头冲姐姐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那颗小虎牙很是突出:“繁繁,你出去吧,等我做好了叫你。” 甄繁跳着弹了他个脑蹦儿:“你再这样没大没小的,你姐我可不高兴了。”她从冰箱里拿了一瓶酸梅汤,拧开瓶盖,“做几个菜得了,多了也吃不完。” 这个男孩子几乎是甄繁一手带大的。甄言来到她家纯属意外,甄繁的母亲在生完甄繁之后就上了节育环,可这节育环并没有发挥节育的作用,在甄繁五岁时,母亲怀孕了。 甄繁的母亲本不想要第二个孩子的,她是在编的小学老师,违反计划生育政策的后果显而易见,她并不想失去工作,可后来在人流手术室外面等待时,她突然反悔了。 甄繁有时会想,如果母亲没有生下弟弟,甄言也不会被抱错到她家,母亲也不会因此失去事业编制,后来更不会去简家做保姆。 但是没有如果。 甄繁从玻璃橱柜里拿出两个黑底红杆的高脚杯,把酸梅汤倾倒在杯子里。她握着酒杯红杆,小心地晃着手里的杯子,生怕把它给打碎了,毕竟一只玻璃杯耗费了她一千多块钱。甄繁买东西喜欢计算性价比,一只杯子如果能用十年的话,平均一天也就三四毛钱。她愿意在穿的用的上花钱,因为时长会拉高性价比。吃的则不然,吃完就没有了,没必要买贵的。当然这只是对她自己,对家人,甄繁出手一贯大方。 在吃之前,甄繁找准角度拍了十多张照片,最后挑了一张发到朋友圈里。 任谁看了那张照片,都会以为高脚杯里面装的是红酒,而非酸梅汤。 放下手机,甄繁开始认真吃饭。 甄言每周五都会来甄繁家对其进行“慰问”,以满足甄繁的口腹之欲。 在甄言不来的日子里,甄繁大多时候叫外卖或者吃方便食品,要不自己随手做一份难吃到炸裂的营养餐。 整顿饭,甄言不是在给甄繁挑鱼刺,就是在给她剥虾。 “吃慢点儿,没人跟你抢。” “你的手艺可是越来越好了。是不是有女朋友了?哪天带来给我看看,我给你包个大红包。放心,我这个大姑姐绝对没那么多事儿。” “繁繁,你说得都哪儿跟哪儿啊?” 饭后,甄繁窝在沙发里看比特币的走势图,越看越后悔。2012年集齐全部身家买比特币,大概是她唯一能在财富上超过简居宁的机会。 可惜她不能回到那时候,所以她必须忍受简居宁居高临下的嘴脸。 就在她发愣的时候,她的脖子上挂了一条名牌项链。 甄言问道:“喜欢吗?” 甄繁点点头。 她每月给甄言的卡里转一万块钱作为他的生活费,除此之外,她还承包了甄言除内裤之外的所有衣服,每次一上街,她都要逛男装店,袜子、鞋子都不会放过。 她想甄言一定是用她给的生活费买的项链,心里一阵肉痛,她已经有一条同品牌的项链,不需要再买一条了。 不过她并没有把自己的心理活动付诸行动,而是说道:“千万不要省钱,没钱了就找我要。” “姐,我已经成年了,你不用再给我打钱。” 甄繁想他肯定又去做兼职了,便说道:“甄言同学,你的时间很值钱,不要为了一点儿小钱去做那些乱七八糟的兼职。钱不是目的,只是让你生活得更好的手段。” 这个家里,她一个人为了钱活着就够了,不必再来一个人。她希望她的弟弟做任何事都是出于自己的喜好,像简居宁那样,而不是同她一样,只为了钱。 没等甄言回答,甄繁继续问道:“你的驾照下来了吧?明天有空吗?我带你去看看车。” 她把自己存的车的图片拿出来让甄言看。 “繁繁,这个我现在买有点儿难度,我准备先买一辆国产二手车过渡下。” “你姐我能让你花钱吗?你看上哪辆,我给你买。” “我现在真不着急用车,开车去上学,也挺别扭的。等我哪天真想要了,再跟你说。” 甄言在的日子,甄繁十点就道了“晚安”回房睡觉。她不想让甄言认为她照顾不好自己。 卧室靠窗的位置摆着一架白色三角钢琴,甄繁走过去按了几个键,她工作后才开始正式学弹钢琴,如也有几首拿手的曲子。 站着按键的过程中,甄繁突然又想起那篇富养的文章,按那篇文章的标准,她当然不算是富养长大的,因为她家连一架钢琴都买不起。 甄繁小时候学的乐器是二胡,她用的二胡很便宜,也不用交学费,父亲就是曲艺团的,二胡、三弦都拉得很好。甄繁拉得最好的是《一枝花》,到曲末,边拉琴边掉泪。她也会吹笛子,笛子是她的父亲用柳条做的。她的父亲还教过姐弟俩吹口琴,不过她没弟弟吹得好。 周围当然有富裕人家的孩子,不过不多,加上甄繁成绩不错,长得还行,在遇到简居宁之前,她很少感到自卑,更没有因为自己的家境自卑。 简居宁邀甄繁去听音乐会后,甄繁用自己兼职攒的钱买了一架电子琴开始自学,每天挤出时间来偷偷摸摸地看琴谱,订阅音乐杂志,雷打不动地背乐评。 甄繁真想回到过去扇自己两个耳光,那时的她可真可笑啊!在简居宁的眼里,电子琴怎么算得上琴? 记忆一块涌上来,她弹的是《摇篮曲》,本来是很舒缓的曲子,到后来不知怎的就尖锐刺耳起来。 甄繁咽了两片安眠药躺在床上准备做梦。 梦里她穿着坡跟草编凉鞋和山寨的某品牌长裙坐在音乐厅的二楼。裙子的山寨感很明显,正版是刺绣,而她的裙子是印花。 当时甄繁在一家英语培训机构做兼职,收入还算可观,她本来是想买一等座的,不过她在给父亲买了一把二胡、给母亲买了一条裙子、为弟弟买了一双篮球鞋以后,剩下的钱只够买一张最佳贵宾席的票了,偏偏她还要置办一身行头,所以只能压缩买票钱。 那是六年前,简居宁在英国几乎没怎么理过她,她擅自理解为那是他课业太繁忙的缘故。可他回国后还是没联系她,她在各种旁敲侧击之后从母亲嘴里得知了简居宁回国的消息。恰巧那时拉赫玛尼诺夫专场音乐会正在售票,她准备去偶遇简居宁。去音乐会之前,她想着“你若无心我便休”,如果两个人撞上了,简居宁还是不搭理她,她就把他送的礼物全都还给他,两个人一了百了。 可情况比甄繁预想得还要糟糕,入场前,甄繁真的遇到了简居宁,不过他旁边还有一个姑娘,姑娘穿的裙子和甄繁的差不多,不过是正版。后来甄繁知道这姑娘叫索钰。 整场音乐会,甄繁脑子里都是撞衫的事情,羞愧是真的,倒没多愤怒,因为从始至终简居宁都没跟她表白过,他跟谁在一起都是他的自由。 散场后赶上大雨,她穿的鞋太过笨重,出音乐厅时滑倒了,摔了一跤。裙子很长,倒没走光,可是也很滑稽,恰巧简居宁和他的朋友从她身边经过。简居宁伸出手来拉她,甄繁把头偏过去,很是洒脱地说:“不用,谢谢。” 后来,简居宁把甄繁抱到了车上。 梦醒时,脸烧得厉害。她和简居宁过去的每一帧画面,如今回忆起来,好像都写满了“耻辱”二字,一想起来脸就会发烫。 睁开眼,卧室的灯光煞白。 她睡觉时从来不关灯。 她扯了扯被子把头蒙住。 如果当时她拒绝得再彻底些就好了,那样就不会遭遇更大的侮辱了。 一个小时之后,她从被子里爬起来,又咽了片安眠药。 再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看,简居宁给她昨晚发的朋友圈点了个赞。 接下来的几天,甄繁怀疑索钰盯上了她。 甄繁本以为她和索钰的比较是某个公众号的偶然之举,当她和索钰的名字铺天盖地地联系在一起时,她才开始意识到,这是有计划的营销。 呵,索钰这是要踩着她卖票了,可就算薅羊毛也不能抓着一只羊薅吧。 索钰首次执导的电影《腔调》正在上映。《腔调》应该叫《牛津爱情故事》更为确切,男女主的设定都是牛津学霸,戏里百分之八十的笑料都是由女配炫富贡献的。女配作为暴发户的女儿,国内“2+2”本科加牛津一年制自费教育学硕士的教育经历跟男女主人公比起来实在小儿科,却无时无刻不在炫耀自己的学历,且炫耀得十分蹩脚。 整部电影在讽刺暴发户上十分到位,男女主的爱情倒成了次要戏份。 看不起暴发户的所谓上流社会和看不起暴发户的某些网民达成了一致,票房在第一天就收获了七千万。虽然进入十亿俱乐部的电影越来越多,但对于一个新导演来说,这个成绩已经十分可观。 这部电影是索钰母亲旗下的电影公司发行的。 电影戏外的营销点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男女主的原型,索钰在首映式上特地感谢了简居宁,电影主角居住的别墅及别墅里的那几十幅名画都是简居宁提供的,恰巧两个人又都是牛津毕业;二是索钰和甄繁的对比。正逢甄繁的玛丽苏大剧在上映,差不多的年纪,一个编玛丽苏剧炫富,另一个已经斩获亚洲各大电影节的新人奖,对比不是不惨烈。 当《腔调》票房破两亿时,甄繁发了一条微博:“索大小姐,您这么大一名人,这么好一电影,干吗拿我这种您看不上的人炒作呢?” 甄繁对挨骂的免疫力日益提高,只有涉及父母出身这种话题,她才会血气上涌,大部分时候她很平静。 不过既然索钰要拿她炒,不添一把火怎么行? 经过甄繁这几年坚持不懈的“努力”,她已经没有任何名声可言。 对于不涉及原则问题的娱乐八卦,网友们向来是对人不对事,毕竟根据以往经历来看,甄繁才更像炒作的那个。 质疑索钰炒作的微博发出后,底下的评论一边倒地让甄繁不要再给自己加戏了。 甄繁认为微博把关注者叫作“粉丝”的设定实在智障,她要真有四百多万粉丝哪会是现在这个局面。 甄繁并没有收到索钰的正面回复,毕竟索钰的支持者众多,哪里用得到她亲自出面。像甄繁这种没有粉丝的人,才需要亲自下场。 最先跳出来的是索钰的头号粉丝——时尚博主黎媛媛。 黎媛媛对索钰可谓爱得深沉,索钰每一次的穿搭都被她拿出来在公众号上从头到脚一一分解,然后循环往复地膜拜。 在甄繁发出微博二十分钟后,黎媛媛直接转发并评论:“现在炒作又有新方式了?颠倒黑白可够溜啊!” 底下评论一窝蜂地附和博主骂甄繁。 十分钟后,黎媛媛再次发微博:“有些人的土是刻在骨子里的,就算用成吨的香水泡,也洗不干净。对于这种人我只想说,你用买奢侈品的钱多给自己买几份意外险不好吗?”博文配图是经典的“哪来的野鸡给自己加戏”。 虽然微博没指名没道姓,但是大家都知道意有所指。 对于甄繁这种人,只要有一个人开始讨伐她,接下来便会出现许多附和的声音。 十五分钟后,黎媛媛发了一张索钰的照片,配的文字只有六个字:“真正的高级脸。” 甄繁用自己的小号在这条微博底下评论:“原来肉不光分五花三层,还分三六九等啊!我不知道什么是高级脸,但我知道您的脸可比一般人贵,加起来得有一百万吧?您光做鼻子就花了十多万吧?但我觉着您可能受骗了,看着也就五百块钱做的。好好花钱维护,别哪天出不来气儿了,要真有那么一天,估计您得进医学史。” 两个小时后,黎媛媛发了一条微博,调性非常轻松愉悦:“这次终于抢到至简的扇子了,被某人影响的心情终于变好。” 配图是黎媛媛和简居宁的合影,背景是简居宁的至简博物馆。黎媛媛拘谨得像一个小学生,双手紧握,双腿不符合人类比例的长。大概是为了保持两个人的身高差不变,照片里的简居宁被修得有两米高。 整整一天,索钰本人没做出任何回复,越发显得甄繁像一个上蹿下跳的小丑。 甄繁和索钰的新闻甚嚣尘上时,至简博物馆放出的第二波折扇周边又在一分钟内被秒空。 相较于门票收入,博物馆的周边收入才是大头。得来的钱让简居宁有余力去买更多的玩意儿,充实博物馆的藏品。 第三章 灰姑娘的姐姐 甄繁久久没得到索钰的回复,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打开搜索引擎,搜索“甄繁 索钰”,屏幕立即出现一片踩她捧索钰,顺便宣传《腔调》的通稿。 她随便复制了一篇题目再次搜索,整屏网页都是同样的标题,虽然发自不同网站。她马上截图,然后将截图和通稿内容发在微博上。 她微博正文直接@索钰和电影制作公司:“请回应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儿?某些说我炒作的人,请问我会发通稿骂我自己然后捧别人的电影?难道我在你们心中是圣母玛利亚吗?” 评论终于不再是一边倒,不过即使承认电影拿甄繁炒作的网友,也认为这只是公司宣传部门的问题,和索钰没有半点儿关系。还有网友表示,即使有人拿甄繁炒,也纯粹是甄繁活该。 索钰选择了不回复,对于这种事沉默是最好的选择。 她对甄繁的质疑倒没放在心上,不过简居宁发来的信息让她很不舒服。 “虽然我知道制作和营销完全是两条线,但是如果营销太没格调也会影响电影。拿我宣倒无所谓,毕竟我参与了投资,可踩着不相干的人营销未免失之下流了。” 索钰忍着不悦回复:“专业的事情自然交给专业的人来做,营销团队完全独立,我不插手那边的事情。如果你实在好奇的话,我可以帮你问问,不过未必是我们这边的营销。你可能对国内的宣传环境不了解,负面营销也不罕见。” 简居宁知道自己的意思已经传达到了,没有必要说得太直白。 但这之后,类似的通稿再没发过。 《腔调》上映一周后的晚上,甄繁和苏启铭坐在电影院里看索钰的电影。甄繁调节了好几次椅子的弧度,怎么也不对劲。 为了向索钰表忠心,苏启铭包了这家电影院同时段所有的场次,请公司员工来看。甄繁和苏启铭坐在空荡荡的最佳贵宾厅,这个厅只他们两个人。 甄繁不是公司刚来的小员工,没必要一定要参加公司集体活动。可不来的理由很不上台面,于是还是来了。 在此之前,她只看过电影影评。某影评写道:“这部片子和那些迎合城乡接合部小青年的三流喜剧不同,《腔调》是一部高级喜剧,带有鲜明的英式幽默特色,如果你觉得不好笑,只能说明你不是这部电影的受众。” 那个影评最后差点把你不喜欢等同于你土说出来了。 看着“暴发户”频频出丑,甄繁一点儿都没笑。她确实不是这部片子的受众。《腔调》算不上一个爆米花片,甄繁看电影时却一直吃爆米花。 她数着简居宁的别墅、简居宁的古董车、简居宁别墅里的草坪、简居宁冰箱里的俄罗斯鱼子酱…… 甄繁一边嚼爆米花,一边想:这俩可真配啊! 不知道这对璧人有没有把她当作茶余饭后的佐料来嘲笑调侃,说不定自己就是电影的灵感来源之一吧。 从始至终,她都是一个笑话,偏偏还不自知。她以前不自知,现在依然不自知。 “你最近和简居宁有联系吗?” “苏总,你管得太多了吧。” “据我所知,他和索钰并非情侣关系。” “那好像不关我的事儿吧。” “解铃还须系铃人,从哪儿摔倒了就要在哪儿爬起来,要想从简居宁身上找到自信,你就必须得征服他。到时候你是想嫁给他还是把他给甩了,都随你便。” “你这个笑话还不如电影好笑。” “相信我,我们家简少爷并没忘记你。” “苏启铭,你是不是神经病?我虽然拍了玛丽苏剧,你还真当我玛丽苏啊?” 甄繁起身的时候爆米花撒了一地,她俯下身来捡。 “别捡了,一会儿有保洁员打扫。” 甄繁没理他,低头把那些散落在地的爆米花一粒一粒捡到爆米花桶里,然后拎着爆米花桶和自己的老花包出了放映厅。 电影里的“暴发户”女配正在秀牛津腔。 苏启铭对着大屏幕拍了一张照片。十分钟后,他发了一个朋友圈,配图上写了四个大字:“年度最佳。” 甄繁在回家途中经过超市,买了一堆黄桃罐头。 回到家,她一边吃黄桃罐头,一边看难民新闻。正经则在一边专心致志地吃猫罐头。 跟人家难民一比,她算不上不幸。 老天待她还算不薄,有些人无论如何努力,都摆不脱命运的泥沼,至少她的努力没有白费。 可人总是喜欢和比自己好的人比较。 吃完一瓶黄桃罐头,微信突然响了起来,是父母要跟她视频。甄繁没有马上按接听键,而是火速从包里拿出镜子和口红,口红一涂,气色果然好了许多。对着镜子微笑,露齿笑,眼睛也笑,确认表情管理不会出问题后,甄繁发出了视频邀请。 视频里,父母告诉甄繁家里种的丝瓜、南瓜都很好,今天已经打了包,估计两天后她就能收到快递。 工作第二年,她给家里换了新房,小城的房价还算便宜。房子在一楼,有个小院儿,可以种菜。她爸腿脚不方便,住在一楼倒也合适,现在他已经不修自行车了,和甄繁的母亲经营着一间小棋牌室。 二老不怎么上网,至今还是通过报纸获取资讯新闻,因此也不知道甄繁被骂,觉得一切都很好。 挂断视频,甄繁继续用塑料叉子吃罐头。她小时总生病,每逢生病,父母总是给她买黄桃罐头吃,那时候她一个人可以吃一罐,后来有了弟弟,她便和弟弟分着吃。甄言来到她家,母亲就丢了工作,父亲的曲艺团越来越不景气,一个月工资也就几百块钱,靠跑堂会赚点外快贴补家用。后来父亲救人摔了腿,被救的小朋友家长带了两盒稻香村的点心来看他,之后就再没来过。甄繁记得那是苏稻,山楂锅盔的味道和以前不太一样。她的父亲摔了腿之后就办了早退,工作单位从曲艺团变成了自家门口搭的小棚子,修起了自行车。 简居宁彻底甩掉她那天,她吃了两瓶黄桃罐头,吃完罐头,罐头瓶子就从茶几上摔下来,碎了。她真不是故意的,就是笨,收拾玻璃碴子的时候还把手给扎破了,流了血,浪费了一惊喜,甚至连愤怒都没有。一般电视剧或小说出现这个情节时,女主都会甩男的一个大耳光,还会骂一句“你拿我当什么人了”。可甄繁真没愤怒,她第一时间检讨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让简居宁产生了误会。 和简居宁在一起的时候,她看了一堆励志书,书里大半内容都是关于自省的——所有的理由都是借口,一定要从自己身上找不足。 那时的甄繁深入贯彻了这一套理论,并且贯彻得很好。 甄繁就着罐头将纸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 往事不能细想,一细想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她喝的酒是超市开架货,几十块钱一瓶,喝光一瓶也不可惜。 她并没用昂贵的杯子,而是直接拿了一个塑料纸杯。不拍照晒图的时候,她一贯从简。 喝着喝着,她的脑子里突然飘荡起一条很久远的评论。 “真烦,一个看了两本红酒书就在酒会上满口法文谈品酒心得的假名媛,其实根本分不清1982年的拉菲和1992年的有什么区别。” 那个人说得很对,她不仅分不清1982年的拉菲和1992年拉菲的区别,她甚至还分不清几千块的红酒和几十块红酒的区别。 怎么也分不清,可偏要假装分得清。 多么可笑啊!简居宁这么看不起她,居然还天天给她的朋友圈点赞。 也不知道他点赞的时候是什么表情,眼神悲悯?嘴角含笑? 更可笑的是,她还每天都在小心翼翼地晒。 想到自己就像一个上蹦下跳的小丑,她突然笑了起来,俯下身对着空空如也的罐头瓶子笑。 罐头瓶子又碎了,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甄繁收拾时并没划破手。 这天,她并没发朋友圈炫耀她的虚假生活。 索钰和甄繁的新闻本来差不多平息了,没想到又横生枝节。 问答网站上,前几天索钰和甄繁二人矛盾正烈的时候,有人提问:“如何评价甄繁说索钰拿她炒作?” 答案本来向索钰一边倒,中心思想就是,甄繁炒不炒都无所谓,反正我们支持索钰。 本来这个问题热度有限,没想到在问题提了两天后,冒出了一个匿名回答:“如果我说甄繁是简居宁的前女友,你们对索钰的操作就不会意外了。” 甄繁看到这条问答是在黎媛媛的微博上,黎媛媛将回答截了图放在微博上,配的文字是一连串的“哈哈哈”。 底下的评论不是骂甄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是笑话她登月碰瓷的,炒作炒得脸都不要了。 最赞的评论是:“她给简居宁提鞋都不配,真是想瞎了心了。人家炒作情侣起码各方面条件得差不多啊。甄繁和简居宁唯一的共同点大概是,都是灵长类动物。” 甄繁本来正在吃饭,看到评论,留下吃了一半的外卖,直奔苏启铭的办公室。 敲门之前,甄繁正好碰到苏总的秘书给他冲咖啡。 甄繁冲小秘书微笑:“我来吧。” 公司去年搬了家,在一个产业园区的最里边,三层小楼。园区附近有十多只野猫,甄繁每天都把猫粮倒在盆里,放在一楼门口。她办公室里屯着一堆猫粮,不过苏总倒是从没尝过。 苏启铭来电时,简居宁刚挂断母亲的电话。 简居宁的母亲,从前的顾家五小姐,后来的简太太,如今的卢尔特子爵夫人,回国了。这位始终站在平权最前线的贵夫人,自从嫁给了法国某个远古贵族后,就冠起了夫姓。即使这种贵族头衔已不产生实际效用,但还是有很多人对其热情追捧。 虽然子爵夫人远在国外,却一直与国内的文艺圈保持着联系,还时不时在各大周刊和时尚媒体发表下对新时代贵族精神的看法。每次文章例行开头都是:“我并不在乎我的贵族身份,我也不认为我是一个贵族,但贵族精神在这个时代是必要的。在我们的沙龙里,相对衣着游艇这类东西,我们更感兴趣的是世界欠发达地区的儿童教育问题……” 永远心怀天下,永远普度众生。 简居宁最开始不能理解,他母亲作为曾修读过国际政治的专业人士,为什么要给贵族这种政治词汇加上道德光环,让人顶礼膜拜。等他完全理解时,母亲在他心里的光环也完全消失。 三天前,卢尔特夫人说要回国,言辞间有让简居宁负责接待之意。在谈话中,她又提到了给欧洲难民的捐款计划,简居宁并未直接拒绝,而是说:“等您到国内,我再跟您商量具体数目。” 前简太太正式回国当天,简居宁派司机去机场接,一路把她送到某个贫困山区。他让司机给当地老乡付了钱,他母亲就算住上一个月哪怕一年也不要紧。既然母亲心忧天下,简居宁觉得有必要让她体会一下国内艰苦地区的生活。 结果还没住一天,这位夫人就疯狂给简居宁打电话要求回京。不过山区的信号不太好,在未接来电累积到十个之后,他才接到母亲的电话。 “既来之,则安之,您所在的村庄小学需要增加体育设施,您可以和该校的校领导沟通一下捐款事宜。当然,如果您实在迫切回京的话,可以给我的舅舅打电话,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去接您的……” 在卢尔特夫人答应给小学捐资十万元之后,简居宁决定择日去接他的母亲。 伴随着“嘭嘭”的响声,简居宁接通了苏启铭的电话。 从乡下请来的老技师正在给简居宁演示怎么弹棉花。简居宁最近准备办一个民俗展,偌大的房子里放着不同时代的织布机,弹棉花的机器是今早他开着皮卡拉来的,一起拉过来的还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爷子。 电话里苏启铭说他意外撞见甄繁在服用草酸艾司西酞普兰片,解铃还须系铃人…… 挂断电话后,简居宁罕见地用英文骂了句街。 苏启铭的小算盘简居宁不是不清楚,就因为太清楚了,他反而懒得戳破。 当年他让苏启铭照顾甄繁,结果照顾成这个鬼样子。也怪他自己,谁叫他对一个数学从不超过六十分的人抱有期待呢? 倒是甄繁,笨得让他惊心。几年过去了,还是没长进,凭着一股蛮劲横冲直撞,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引人注意也不是那么个法子。会弹钢琴的千千万,没有童子功何必去凑热闹,还不如说自己热爱弹棉花,倒落得独树一帜,何苦在别人制定的价值体系里受辱。 当然,甄繁现在这个样子,他未必没有责任。出于所谓的教养,他从未戳穿过她,美其名曰不想伤害她的自尊心,究其本质不过是怕麻烦,他懒得对任何人的人生负责。 现在反倒造成了一个大麻烦。 甄繁决定牺牲自己的咖啡机来给苏启铭特制一杯咖啡。 猫粮和咖啡豆混在一起,两者比例4:1。 “苏总,您喝咖啡。” 苏启铭刚喝一口就被那奇异的味道堵住了嗓子眼。在喷出来之前,他及时用纸巾捂住了嘴。 “姑奶奶,你要干什么?” 苏启铭,某传媒院校播音主持系毕业,最大的优点是可以讲一口流利漂亮的普通话。此时他的声音依旧十分悦耳。 知道她和简居宁的往事,又会摆在台面上讲的,除了苏启铭不会有别人。 甄繁把她打印出来的证据排在苏启铭面前:“去论坛匿名爆料有意思吗?苏总,实名爆料多有爆点啊!” 说着,甄繁便把他办公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往下招呼。 苏启铭急忙站起来保护自己的砚台:“姑奶奶,别砸,这个是我花十万块钱买的! “哟,这个也砸不得!” 担心隔墙有耳,甄繁恢复了平静。 苏启铭拿着A4纸细看:“这是谁?真不是我干的。我没那么没分寸,毕竟当年你为了我……” “别给我戴高帽,我纯粹是为了钱!” “那我也领情。不过繁繁,你还是不要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你越在乎,她们越高兴。要想打这些人的脸,嫁给简居宁是最扬眉吐气的法子。她们得不到的男人,你弄到手了,多有成就感,什么黎媛媛……” “那苏总你去嫁吧,毕竟近水楼台先得月。最近同性婚姻合法化的国家那么多,到时你在索钰心里的位置肯定直线攀升,多么有成就感。” “我要是个女的,我未必不会考虑。” “我可去你的吧。” 甄繁走后,留下一地狼藉。 甄繁出了办公室,立刻换了张笑脸,微笑着对保洁阿姨说:“苏总办公室有些乱,麻烦您去打扫一下。” 另一杯猫粮咖啡被甄繁自己给喝了,她一边看剧本大纲,一边去够手边的杯子,没想到够来的是装咖啡的塑料纸杯。 她喝完去刷牙,刷了好几次还是恶心。正所谓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下午开选题会,公司下一部剧准备开时装剧。 会开了三十分钟,咖啡外卖才送到,甄繁请客。 会上十三个人,十二杯咖啡。甄繁不喝咖啡,即使是夏天,甄繁在空调房里仍手握保温杯,杯子里放着枸杞。 “大夏天的您也不怕热。” “我跟你们比不了,身体差就得注意养生。” “这个杯子真不错,繁姐你在哪儿买的啊?” “我弟送的。” 保温杯是甄言给甄繁专门定做的,杯子上还画着她的头像。 “繁姐,手机壳专门定做的?你这个头像好好看。” “弟弟送的。” “我听苏总说,繁姐的弟弟跟最近特火的那谁特别像,要不下部剧就让他当男主角吧,省得在外面找主角了。” “我弟长得比他耐看。行了,说正经事。” ………… 某小编剧发完言做总结陈词:“无论如何,灰姑娘的主题一直长盛不衰,霸道总裁爱上‘我’永远都不缺市场。” 甄繁并不喜欢灰姑娘的故事,她每次看,代入的都是灰姑娘的姐姐,为了穿上不属于自己的水晶鞋把脚跟给削断了,结果什么也没得到,反而沦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其实条条大道通罗马,在通往罗马的路上,穿运动鞋也许走得更快些,她为什么非要去试那双不属于自己的鞋子自取其辱呢? 晚上十点,公司只剩甄繁一个人。 因为一会儿要开车,甄繁换上了运动鞋,把猫粮放到盆里,关上所有的灯后,她打着手电筒拿着盆子出了门。 没想到又看到那辆车,她还以为那车早就报废了。 当年甄繁在那辆车里葬送了自己的初吻,当简居宁的嘴唇从她的嘴边离开时,她十分白痴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喜欢我?” 随即,她又意识到了自己的可笑,于是补充道:“不喜欢也没事儿,我就随便一问。不过下次安慰我的时候摸摸我的头就好了,你这样我会误会的。” 甄繁想不会有下次了,她不会再在他面前出现了,太丢人了。 简居宁的手放在了她的头发上,甄繁低着头,眼泪并没掉下来,她努力冲他笑了笑:“我没事儿,您不用送我去医院,我自己打车回学校,真是谢谢了。” 因为做兼职的关系,暑期她还住在学校,大部分同学都回家了,她得以享受单间待遇。不过她被分配到的是老宿舍楼,没有空调,每天晚上只有一台吊扇在头顶嗡嗡地响。早上出来的时候,宿舍没电了,甄繁还没去充电卡,回去连电扇都吹不上,真是不太走运。 她冲他鞠了一躬,因为坐着的关系,显得有些滑稽。鞠完躬,她就去开车门准备下车,浑然忘了自己系着安全带。 简居宁并没让她继续说下去,他捧住她的头,狠狠地堵住了她的嘴。 伴随着大脑逐渐缺氧,甄繁想:他大概是喜欢我的吧。 简居宁在月光下抽烟,他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了,他直接从六环外的院子开车过来的,工装裤上还沾染着油渍。他那辆老皮卡在回来的路上漏油了,他趴在车底修车的时候蹭了许多。不过他并不太在意,穿这身行头见甄繁也许更好。 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见甄繁办公室里的灯还开着,他打开车窗抽烟,野猫一直在门口叫。 今天的月亮很好,简居宁想起某个晚上,甄繁在落地窗前给他唱《半个月亮爬上来》,唱到一半突然忘词了,就一直“咿啦啦,爬上来”。 那是他和甄繁确立关系不久,他请甄繁来家里吃饭,约在他暂住的一间小公寓,他一个人住。 甄繁整个暑假都很忙,每天要工作到很晚,他们约会是在她忙完自己那摊事之后。那是他们最好的一段日子。 他那时每次看见她就要亲她好长一段时间。在甄繁之前,他几乎没怎么接吻过,他不喜欢吃口红。因为他从来没有为别人改变自己的自觉,所以也不会要求女伴们为他做出任何牺牲,譬如不搽口红。 甄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