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色龙(契诃夫中短篇小说集)(精)/经典译林](https://file.mhuoba.com/shop/3/100021/picture/book/20231130/09/20231130094338867.jpg)
出版社: 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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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BN: 9787544777421
安东·巴甫洛维奇·契诃夫 (1860—1904) ,俄国的世界级短篇小说巨匠,是俄国19世纪末期最后一位批判现实主义艺术大师,与法国作家莫泊桑和美国作家欧·亨利并称为“世界三大短篇小说家”,是一个有强烈幽默感的作家,他的小说紧凑精炼,言简意赅,给读者以独立思考的余地。其剧作对19世纪戏剧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同时他也被认为19世纪末俄国现实主义文学的杰出代表。
在催眠术表演会上 大厅里灯火辉煌,挤满了人。这里的中心人物是催眠师。别看他身材矮小、其貌不扬,然而却眉开眼笑,满脸红光,神采飞扬。人们不住地对他微笑,鼓掌,啧啧称奇……在他面前人们相形逊色。 他确实做出了奇迹。他让一个人昏昏睡去,把另一个人弄得全身僵直,让第三个人的后脑勺支在椅子边上,脚后跟却架在另一把椅子上……有个又高又瘦的新闻记者被他拧成了螺旋形。一句话,鬼知道他是怎么搞的。他对女士们造成的影响尤其强烈。 她们遇到他的目光都魂飞魄散,像挨打的苍蝇一样。啊,女人的神经!如若缺了她们,这世上的生活该多么枯燥乏味! 催眠师向一些人施展过他的法术之后,走到了我的跟前。 “我觉得您的气质极易受外来影响,”他对我说,“您那么神经质,那么富于表情……您愿意让我催您入睡吗?” 睡一觉有什么不好?行啊,亲爱的,你试试吧。我在大厅中央一把椅子上坐下,催眠师在我正对面原文为法文。的椅子上坐下,握住我的两只手,用他那对吓人的蛇眼盯住我可怜的眼睛。 观众把我们团团围住。 “嘘……先生们!嘘……别出声!” 大家安静下来……我们两人坐着,彼此瞧着对方的眼睛……过了一分钟,两分钟……我的背上起了鸡皮疙瘩,心怦怦地跳,但就是不想睡觉…… 我们继续坐着……又过了五分钟……七分钟…… “他不受影响!”有人说,“好!这人了不起!” 我们坐着,四目相对……我毫无睡意,连打盹的意思也没有……要是让我看一份市议会或者地方自治局的会议纪录,我恐怕早入梦乡了。观众开始交头接耳,嘿嘿冷笑……催眠师慌了神,开始眨巴眼睛……可怜的人!谁遭受惨败还能心情愉快呢?救救他吧,神灵们,快打发莫耳甫斯希腊神话中的睡梦之神。来合上我的眼皮吧! “他不受影响!”那个人又说,“够啦!别闹了!我早就说过,这都是骗人的把戏!” 我听从这位朋友的召唤,刚要做一个起立动作,这当儿,我的一只手突然感到掌心里有个异物……我开动触觉,知道这异物是一张钞票。我的亲爹是医师,凡是医师单凭触觉就能知道钞票的面值。根据达尔文的理论,我在继承亲爹的种种才干的同时,也继承了这种可爱的本领。我摸出这张钞票是五卢布。摸出之后,我立刻睡着了。 “真行啊,催眠师!” 在场的几名医师都朝我走过来,在我身边转来转去,闻了又闻,都说: “嗯,没错……他睡着了……” 催眠师为他的成功而洋洋得意,又在我头顶上挥动双手,于是我这个熟睡的人便在大厅里走动起来。 “让他的手臂僵直起来!”有人建议道。 “您行吗?让他的手臂变僵!……” 催眠师(他可不是胆小的人!)便拉直我的右臂,开始对它施展法术:又是搓揉,又是吹气,又是拍打。我那条胳膊却不听话。它摇来晃去,像一条破布,就是不想变僵。 “直不了的!您把他弄醒吧,要不然就害了他……瞧他那么瘦弱,又神经质……” 这时我的左手又感到掌心里多了一张五卢布钞票……这一刺激通过条件反射由左臂传至右臂,于是那条胳膊迅即变僵了。 “真行啊!你们瞧,多直,还冰凉的!跟死人的一样!” “完全失去痛觉,体温下降,脉搏减弱。”催眠师报告说。 医师们开始摸我的脉。 “没错,脉搏很细。”其中一人说。 “肢体完全麻痹。体温大大下降……” “不过,这事该怎么解释呢?”一位太太问道。 有位医师意味深长地耸耸肩膀,叹口气说: “我们只有事实!解释么,可惜现在还没有。” 你们有事实,我却有两张五卢布钞票。还是我的更实惠……为此我要谢谢那位催眠师。解释么,我可用不着。 可怜的催眠师!你何必缠住我这条眼镜蛇不放呢? 追记:哎,这不是岂有此理吗?这不是卑鄙龌龊吗? 我刚刚才弄清楚:那两张五卢布钞票原来不是催眠师塞进我手心里的,那是我的上司彼得·费奥多雷奇干的…… “我这么做,”他说,“是想考查一下你的人品……” 咳,真见鬼! “可耻啊,老弟……这可不好……我没料到……” “可是我家里有儿有女,大人,还有妻子……老母亲……再说目前物价这么昂贵……” “这可不好……你居然还想办一份自己的报纸……你在午宴上慷慨陈辞,总是热泪盈眶……可耻啊……我原以为你为人正直,想不到你……你爱财如命原文为德文。! 无奈我只好把那两张五卢布钞票退还给他。有什么办法呢?名声比金钱更贵重。 “我不生你的气!”上司说,“算了吧,你这是本性难改……可是她呢!她呢!真—奇—怪!她这人既温柔,又纯洁,像块杏仁奶酪!那又怎么样?连她也挡不住金钱的诱惑!怎么她也睡着了!” 我上司所说的“她”,指的是他妻子玛特廖娜·尼古拉耶夫娜…… 一八八三年一月二十四日 在钉子上 一群十二品文官和十四品文官下了班,在涅瓦大街上慢步走着。他们由斯特鲁奇科夫领着,去他家参加他的命名日晚宴。 “我们马上就要大吃一顿了,诸位老兄!”过命名日的人大声想象着说,“咱们痛痛快快地吃一顿!我那小娘子烤了不少馅儿饼。面粉是我昨天傍晚亲自去买来的。有白兰地……是沃龙佐沃出产的……我老婆恐怕等得不耐烦啦!” 斯特鲁奇科夫住在很远的地方。他们走啊走啊,最后总算走到了。他们进了门厅,所有的鼻子都闻到了馅饼和烤鹅的香味。 “诸位都闻到了吧?”斯特鲁奇科夫问,高兴得嘻嘻地笑起来,“请宽衣,先生们!把皮大衣都放在箱子上!卡佳在哪儿?哎,卡佳!各科的同事都来了!阿库林娜,你来帮各位先生脱大衣!”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指着墙上问道。墙上有一根大钉子,钉子上挂着一顶新制帽,帽舌和帽徽闪闪发光。官员们面面相觑,顿时脸色发白。 “这是他的帽子!”他们小声说,“他……在这儿?!” “是的,他在这儿,”斯特鲁奇科夫支支吾吾地说,“在卡佳那里……我们走吧,先生们!我们找一家饭馆先待一会儿,等他走了再回来。” 这伙人又扣上大衣纽扣,出了门,懒洋洋地朝饭馆走去。 “难怪你家里有一股子鹅的气味,原来有一只大公鹅待在那里。”档案助理员放肆地说,“一定是魔鬼支使他来的!他会很快走吗?” “会很快的。从来不超过两个钟头。哎,我饿了!一上来咱们先喝伏特加,就鲱鱼下酒……然后再喝一杯,诸位老兄……两杯后立即上馅儿饼。否则就没胃口了……我那小娘子烤的馅饼可好哩,再上菜汤……” “沙丁鱼你买了没有?” “两罐呢。腊肠有四个品种……我老婆想必也饿了……偏偏他闯来了,真见鬼!” 他们在小饭馆里坐了一个半钟头,为了摆摆样子,每人喝了一杯清茶,之后又回到斯特鲁奇科夫家里。他们进了门厅。香味比刚才的更浓了。从半开的厨房门里文官们看到一只鹅和一盘黄瓜。女仆阿库林娜正从炉子里取出一样东西。 “又不凑巧,诸位老兄!” “怎么回事?” 官员们的胃难受得抽紧了:饥饿可不是姑妈,现在那可恶的钉子上挂着一顶貂皮帽。 “这是普罗卡季洛夫的帽子,”斯特鲁奇科夫说,“我们还是走吧,先生们!找个地方再等一等……这一位坐不长的……” 这时从客厅里传出一个沙哑的男低音:“这么一个猥琐的人家里却有个漂亮老婆!” “痴人有痴福嘛,大人!”有个女人随声附和道。 “我们还是走吧!”斯特鲁奇科夫呻吟着说。 他们又回到那家小饭馆。这回他们要了啤酒。 “普罗卡季洛夫可是个有权势的人物!”大伙儿开始安慰斯特鲁奇科夫,“他在你家坐上一个钟头,保管你……十年官运亨通。福星高照呀,老兄!你干什么伤心?用不着伤心。” “你们不说,我也知道用不着伤心。问题不在这儿!我难受的是,肚子饿得慌!” 又过了一个半钟头,他们又回到了斯特鲁奇科夫家里。貂皮帽仍旧挂在钉子上。无奈只得再一次撤退。 直到晚上七点多钟,钉子才解除负担,他们才吃上馅饼!可是馅饼干瘪,菜汤不热,鹅也烤焦了——一桌美味都让斯特鲁奇科夫的官运给糟踏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吃得可是有滋有味的。 一八八三年二月五日 窝囊 日前,我把孩子们的家庭女教师尤丽娅·瓦西里耶夫娜请到我的书房里。需要清一下账。 “请坐,尤丽娅·瓦西里耶夫娜!”我对她说,“我们来结算一下。您无疑需要钱用,可是您这么拘礼,自己是不会讨的……好吧,小姐,以前我跟您讲定月薪三十卢布……” “四十……” “不,三十……我这儿记着呢……我付给家庭女教师的薪水向来都是三十卢布……好吧,小姐,您来了两个月……” “两个月零五天……” “不,整整两个月……我这儿记着呢。这么说,我该付您六十卢布……得扣除九个礼拜天……要知道每逢礼拜天您不给科利亚上课,只休息不干活……再加上三个节假日……” 尤丽娅·瓦西里耶夫娜涨红了脸,开始拉扯衣服上的皱边,可是……她一言不发。 “再加三个节假日……因此要扣除十二卢布……科利亚病了四天,没有上课……您只给瓦莉娅一人上课……有三天您牙痛,我妻子允许您下午不上课……十二加七等于十九。扣除后还剩……嗯哼,四十一卢布。对吗?” 尤丽娅·瓦西里耶夫娜的左眼红了,含着泪水。她的下巴开始颤动。她神经质地干咳起来,呼哧着鼻子,可是——她一言不发。 “除夕晚上,您打碎了一只茶杯和一个茶碟。扣除两卢布……那茶杯很贵重,是祖传的,不过……算了吧,上帝保佑您!我们哪能一点不受损失呢?后来,小姐,由于您照看不周,科利亚爬到树上,把上衣撕破了……该扣除十卢布……有一个使女,也因为您照看不周,偷走了瓦莉娅的一双皮鞋。您样样事情都得照看好才是。您是拿薪水的。因此,这么说,还得扣除五卢布……一月十号,您在我这儿拿了十卢布……” “我没拿!”尤丽娅·瓦西里耶夫娜小声说。 “可是我这儿记着呢!” “哦,那就……好吧。” “四十一减二十七——余十四……” 现在她的两只眼睛都泪汪汪的了……她那长长的好看的小鼻子上冒出了汗珠。可怜的姑娘! “我只拿过一回……”她用颤抖的声音说,“我在您太太那儿拿过三卢布……此外我再没有拿过……” “是吗?您瞧瞧,这笔钱我可没有记上!十四再减三,余十一……好吧,这是给您的钱,宝贝儿!喏,接着:三卢布,三卢布,三卢布,一卢布,一卢布。请收下,小姐!” 我把十一卢布递给她……她接过钱去,手指哆哆嗦嗦地把票子塞进衣袋里。 “麦西。”她小声说。 我跳起来,开始在房间里快步走着。我气愤之极。 “您为什么要‘麦西’?”我问。 “您给了钱……” “可是要知道,是我克扣了您,见鬼,是我抢了您的!要知道是我侵吞了您的钱财!您为什么还要‘麦西’?” “在别的地方,人家根本不付我钱……” “不付钱?这毫不奇怪!好了,刚才我是跟您开玩笑,给您上了残酷的一课……您那八十卢布我如数付您!钱都放在信封里了!可是人难道能这样软弱?您干吗不提出抗议?为什么一言不发?在这个世界上,难道人不应该以牙还牙吗?做人难道能这么窝囊?” 她苦笑了,但我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分明是:“能这样的。” 我请求她原谅这残酷的一课,把八十卢布全给了她,这使她大为惊喜。她胆怯地说了一声“麦西”,走了出去……我望着她的背影,不禁想道:在这个世界上,做一个强者可真容易啊! 一八八三年二月十九日 拔萝卜 (仿童话) 从前有个老爷爷和老奶奶。他们活得很久,生下个孩子叫谢尔日。谢尔日耳朵很长,该长脑袋的地方,却长着一个萝卜。后来谢尔日长得又高又大……老爷爷常揪他的耳朵,揪呀揪呀,就是不能把他揪到上流社会里去。老爷爷叫来了老奶奶。 老奶奶拽住老爷爷,老爷爷拽住萝卜头,拽呀拽呀,却拽不起来。老奶奶叫来了姑妈,她是公爵夫人。 姑妈拽住老奶奶,老奶奶拽住老爷爷,老爷爷拽住萝卜头,拽呀拽呀,就是不能把他拽进上流社会。公爵夫人叫来了孩子的教父,他是将军。 教父拽住姑妈,姑妈拽住老奶奶,老奶奶拽住老爷爷,老爷爷拽住萝卜头,拽呀拽呀,还是拽不起来。老爷爷忍不住了。他把女儿嫁给了一个家财万贯的富商。老爷爷把女婿也叫来了。 商人拽住教父,教父拽住姑妈,姑妈拽住老奶奶,老奶奶拽住老爷爷,他们一起拽呀拽呀,最后总算把萝卜头拽进了上流社会。 这下,谢尔日做了五品文官。 一八八三年二月十九日 柳树 有谁走过“勃”、“特”两地之间的驿道? 凡是走过的人,当然会记得科兹亚夫卡河岸上那座孤零零的安德烈耶夫磨坊。磨坊很小,才两方磨盘……它年过百龄,早已废弃不用,难怪看上去它像个弯腰驼背、破衣烂衫、随时都可能倒下的小老太婆。这老磨坊早该倒塌了,如果不是它倚靠着一棵粗大的老柳树的话。柳树很粗,两人合抱都围不拢。它那油亮亮的树叶落到屋顶上,落到堤坝上;下部的枝条垂进水里,耷拉在地面上。这树也老了,驼背了。它那佝偻的树干上有一个极难看的黑色大洞。你把手伸进树洞,你的手就会粘着黑糊糊的蜂蜜。一群野蜂会在你头上嗡嗡地叫,不住地螫你。这树有多大年纪了?据它的朋友阿尔希普说,当初他在一位老爷家当“法国听差”,后来在一位太太家当“黑人听差”的时候,那棵柳树就已经很老了,而那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这柳树还支撑着另一个衰老不堪的人——老汉阿尔希普。他经常坐在柳树根上,从早到晚在钓鱼。他老了,驼背了,跟老柳树一样;他那没牙的嘴就像树洞。白天他钓鱼,夜里坐在树根上沉思。老柳树和老汉阿尔希普,日日夜夜都在喃喃自语……树和人这一生都饱经了沧桑。现在请听他们的故事…… 大约三十年前,在复活节前的那个礼拜天,在柳树老婆婆过命名日的那一天,老汉又在老地方坐下,观看着春天的景色,钓着鱼。跟往常一样,周围很静……只听到人和树的低声絮语,偶尔响起一条游鱼的溅水声。老人钓着鱼,等待中午到来。中午他动手煮鱼汤。每当柳树的阴影离开对岸的时候,正好是中午。另外,阿尔希普根据邮车的铃铛声也能知道时间。中午十二点,一辆由“特”城来的邮车必定经过拦河坝。 在这个礼拜天,阿尔希普又听到了铃铛声,他放下鱼竿,开始朝堤坝张望。一辆三套马的大车翻过山包,下了坡,眼看就要来到堤坝上。邮差睡着了。马车上了堤坝,不知为什么停了。很久以来阿尔希普对世事已不感惊奇,但这一次他却不由得大吃一惊。发生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赶车人东张西望,神色慌张地开始行动起来,他扯下邮差脸上的布巾,挥起一把短柄链锤。邮差立时不动了。在他的浅色头发里,露出一个鲜红的伤口。赶车人跳下车,挥起臂膀,又给他一锤。不一会儿,阿尔希普听到近处有脚步声:赶车人从岸上下来,径直朝他这边奔来……他那晒黑的脸膛十分苍白,眼睛呆呆地不知看着什么地方。他浑身颤抖,跑到柳树跟前,也没有发现阿尔希普,就把邮包塞进了树洞。之后他跑上堤坝跳上大车,而让阿尔希普更为吃惊的是,他朝自己的太阳穴猛地一击。他把血抹了一脸,这才抽打起马匹来。 “救命啊,出人命啦!”他大声叫喊。 他的呼喊引起了回声,很长时间里阿尔希普都听见这声“救命啊!”。 大约过了六天,有人来磨坊调查。他们画了磨坊和堤坝的平面图,不知为什么还测量了河水的深度。一行人在柳树下吃了饭,又都坐车走了。在来人调查的时候,阿尔希普一直坐在水轮下,身子发抖,眼睛望着那个邮包。他看到里面有不少盖五个戳子的信封。他日日夜夜望着这些戳子沉思,而柳树老婆婆白天不声不响,到了夜里就呜呜哭泣。“傻婆子!”阿尔希普倾听着柳树的哭泣暗想。一周后,阿尔希普已经带着邮包进了城。进城后他向人打听: “这里的官府在哪儿?” 有人给他指点一幢黄房子,门口有一个条纹岗亭。他走进前厅,见到一位老爷,制服上的纽扣亮闪闪的。老爷吸着烟斗,正为什么事训斥看守人。阿尔希普走到老爷跟前,战战兢兢地讲了老柳树旁发生的事。那长官接过邮包,解开细皮带,脸上白一阵又红一阵。 “我一会儿回来!”他说完就跑进办公室。在那里他被许多人团团围住……人们跑来跑去,乱成一团,小声交谈……十分钟后,长官把邮包交给阿尔希普,对他说: “你找错了地方,老伙计。你该到下街去,那里会告诉你怎么办,这里是地方金库,亲爱的朋友!你该去找警察局。” 阿尔希普接过邮包,走了出来。 “怎么邮包变轻了!”他思忖,“比原来少了一半!” 在下街,有人指给他另一幢黄房子,门口有两个岗亭。阿尔希普走进去。那里没有前厅,登上台阶就是办公室。老人走到一张桌子跟前,向几名文书讲了邮包的来历。那几个人夺了他手中的邮包,对着他大声嚷嚷。他们派人去找长官,来了一个胖胖的大胡子。他简单地问了几句,拿了邮包,进了另一个房间,把门插上了。 “钱在哪儿呢?”不一会儿,房间里传来说话声,“邮包是空的!去告诉那个老头子:他可以走了。要不把他抓起来!带他去见伊凡·马尔科维奇!不,算了,还是让他走吧!” 阿尔希普鞠了一躬,走了出来。一天后,那些鲫鱼和河鲈又看到他那把灰白胡子了…… 当时已是深秋。阿尔希普依旧坐在河边钓鱼…… 他的脸阴沉难看,就像那枯黄的柳树。他不喜欢秋天。当看到那个赶车人出现在身旁时,他的脸色越发阴沉了。赶车人没有发现他,径直来到柳树前,把手伸进树洞。一些湿漉漉、懒洋洋的蜜蜂爬了他一袖子。摸了一阵以后,他吓白了脸。过了一个钟头,他才到河边坐下,呆呆地望着水面。 “那东西在哪儿?”他问阿尔希普。 阿尔希普开头一声不吱,沉着脸躲开这个杀人凶手,但不久又可怜起他来了。 “我送交官府了!”他说,“不过,你这个蠢货别害怕……我告诉他们,那东西是我在柳树下拾到的……” 赶车人跳起来,一声吼叫,朝阿尔希普扑去。他把老汉打了一顿。打他的老脸,把他摔在地上,用脚踹他。打完之后,他却不离开老汉。他在磨坊里留下来,跟阿尔希普一起生活了。 白天他睡觉,不言不语,到了夜里就在堤坝上走来走去。邮差的幽灵也在堤坝上游荡,于是他就跟幽灵交谈。春天到了,赶车人依旧不言不语,继续游荡。一天夜里,老汉走去找他。 “够啦,你这蠢货,别再闲逛了!”他对他说,偷眼打量邮差的幽灵,“你走吧!” 邮差的幽灵也这么说……老柳树也这么说…… “不行啊!”赶车人回答,“我倒是想走,可是腿痛,心也痛。” 阿尔希普扶起赶车人,把他带到城里。他把他领到下街,走进那间他上交邮包的办公室。赶车人跪倒在长官脚下,连连悔罪。大胡子一脸惊讶。 “你把什么罪名往自己头上安,傻瓜!”他说,“你是喝醉了?还是要我把你关进拘留所?这些恶棍都疯了!只会把事情搞乱……凶手没有找到——好,这就完了!你还想干什么?滚出去!” 当阿尔希普提到那只邮包时,大胡子哈哈大笑,那几个文书都露出吃惊的样子。看来他们的记性不好……这样,赶车人在下街赎罪不成,只好又回到柳树旁…… 为了躲避良心的折磨,赶车人只好投水自尽,搅动了水面,水面上正漂着阿尔希普的浮标。赶车人溺水身亡。现在,老汉和柳树老婆婆在堤坝上能看到两个幽灵……他们莫不是在跟幽灵交谈? 一八八三年四月九日 夜莺演唱会 我们在河岸上占了一席之地。前方是一道陡峭的褐色土岸,身后则是一大片黑的小树林。我们俯卧在绿油油的嫩草地上,用拳头支着下巴,任两条腿自由伸展:请吧,请随意吧。我们把春季大衣也脱了,而且不必付二十戈比的保管费,因为在我们附近,谢天谢地,并没有剧场招待员。树林、天空和一望无际的田野,全都沐浴在月色之中;而在远方,有一盏红色的灯火忽明忽暗,发出微弱的闪光。空气宁静,洁净,芳香……一切都有利于歌唱家的演出。只消它,夜莺,不滥用我们的耐性,赶快出场才好。但它久久没有动静……在期待中我们根据节目单只好先听别的演唱者的歌声。 晚会由布谷鸟的独唱开始。它在树林深处懒洋洋地“咕咕”叫起来,叫了十来声,便停住不响了。就在这时,两只红脚隼发出刺耳的尖叫从我们头顶上空掠过。随后鼎鼎有名的低音歌手黄鹂,严肃认真地开始一展歌喉。我们听着它的歌唱,感到心旷神怡,我们真愿意一直听下去,若不是一群白嘴鸦飞回树林宿夜……远处出现一片乌云,乌云朝我们这边移动,随着一片“哑哑”叫声落到了树林上。这黑压压一群乌鸦很久都没有消停下来。 正当白嘴鸦喧闹不休的时候,住在芦苇丛中公房里的无数青蛙此起彼伏,“”地鼓噪起来。整整半个小时,这广阔的音乐会场充满了各种各样又汇成一片的声音。不知什么地方,一只昏睡的鸫鸟开始叫起来,为它伴唱的是林间山鸡和苇莺。随后便是幕间休息,四周一片寂静。偶尔有一只歇在观众席旁草丛里的蛐蛐“”地唱起来,打破了四周的沉寂。在幕间休息的时候,我们的耐性达到了极限:我们已经开始抱怨这位演唱家。直到夜幕降落大地,月亮爬到树林上空的天穹,这才轮到主角出场了。夜莺歇在一棵幼小的槭树上,朴棱一声飞进一丛黑刺李中,尾巴转动一阵,便站住不动了。它身着灰色羽衣……一般来说,它漠视听众,即使面对观众也总是一身灰麻雀的粗俗打扮。(可耻啊,年轻的歌手!不是观众为你存在,而是你为观众存在!)约摸有三分钟,夜莺一直默不作声,一动不动……可是你听,树梢开始簌簌作响,微风轻拂,蛐蛐叫得更欢,在这支乐队的伴奏下,我们的演唱家才初试歌喉,发出了第一声颤音。它开始歌唱。我不打算来描写它的歌声,我只想说,当这位演唱家轻启莺喙,婉啭啼鸣,让整个树林响彻着它那清脆甜美的歌声时,连那支伴奏乐队也兴奋得忘了演奏,都屏息静听了。夜莺的歌声中透着力量和柔情。不过,我无意争夺诗人的面包,还是由他们去描绘吧。夜莺唱着,而周围笼罩着一片专注的静默。只有一次,树林生气地咆哮起来,风也发出嘘声,因为这时一只猫头鹰蓦地引吭枭叫,竟想压倒我们的演唱家…… 当天空泛白、群星消隐、夜莺的歌声变得更为轻柔的时候,在这片树林的边缘出现了公爵地主家的厨子。他猫腰拱背,左手压着帽子,悄悄地潜行。他的右手拿着一只柳条筐。他的身影在树丛中时隐时现,不久就消失在密林里。夜莺又唱了一会儿,突然一声不响了。这时我们正打算离去。 “瞧这小坏蛋!”我们听见有人这样说,很快就看到了厨子。公爵家的厨子朝我们走来,快活得眉开眼笑,让我们看他的拳头。在他的拳头里露出他刚刚捉来的夜莺的小脑袋和尾巴……可怜的演唱家!上帝保佑,但愿谁都别遇上这样的厄运。 “您为什么要捉它?”我们问他。 “放进鸟笼里呀!” 长脚秧鸡一声哀怨的啼叫迎来了黎明,失去了歌手的树林开始喧哗起来。厨子把玫瑰的情人塞进柳条筐里,高高兴兴地跑回村子。我们也各自回家了。 一八八三年五月二十一日 契诃夫创造了一种风格独特、言简意赅、艺术精湛的抒情心理小说。他截取片段平凡的日常生活,凭借精巧的艺术细节对生活和人物作真实描绘和刻画,从中展示重要的社会内容。这种小说抒情气味浓郁,抒发他对丑恶现实的不满和对美好未来的向往,把褒扬和贬抑、欢悦和痛苦之情融化在作品的形象体系之中。他认为:“天才的姊妹是简练”,“写作的本领就是把写得差的地方删去的本领”。他提倡“客观地”叙述,说“越是客观给人的印象就越深”。他信任读者的想象和理解能力,主张让读者自己从形象体系中琢磨作品的涵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