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代的爱情(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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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4. 去的时候还是一路斜阳,回来的途中却仿佛遍地 泥泞。 我端着一缸酒如托铁塔,感觉步履沉重,时走时停, 有一些 丢魂落魄的恍惚。我似乎还没缓过神来,梦游一般地 不敢相 信刚才发生的那个邂逅。我隐隐觉得,满街端着碗的 人都停 止了扒拉,都不怀好意地看着我的铩羽而归,并在背 后指指 点点地讪笑。 这还是那个中学同学丽雯吗?我的暗恋,我的初 恋,我 从未得到过半分回恋,却始终未曾彻底放下的那个女 孩?那 个以一分之差,未能和我大学同学的才女,她怎么会 在这里 出现?高中毕业四年,仿佛暌违了半个世纪,一直音 讯杳然的 她,何以竟然在我孤独的黄昏再现。她似乎是我生命 中必将出 现的一个路碑,预设在我的命途中。我绕过了千寻万 里,最终 还是回到了这块坚硬的石头前;但依旧像往日一样, 被她的庄 重撞疼了…… 我和老田开始对酌。他在火灰里埋下了大把黄豆 ,黄豆 被那些余烬烤熟,会像溪水中的小鱼一般灵性,自动 地从热 灰里蹦跶出来——然后,我们就一粒一粒捡起来,在 手心搓 掉灰尘,直接扔进口里下酒。 仲秋的山里,已然烧起了火塘。吊在中梁上的电 灯,因 为电力不足,像一个火疤眼一样时明时暗。脚下的炭 火照亮 了我与老田的沉默,但是我的内心依旧还是感到寒凉 。我在 老田这个老光棍的萧索生活中,窥见了自己青春的落 寞。 我问老田为何没有成家,几两下肚后的老田忽然 就有了 谈兴。 他说他是刚刚平反改正的“右派”。 第一句话就把我镇住了,一个伙夫,竟然是“右 派”? 我暗自起疑,问他原委。 他说,他在1957年之前,是这个乡镇小学的老师 。因为 平时喜欢书法,党号召知识分子给国家提意见的时候 ,多数 老师写了意见,都来找他抄写成大字报,贴在学校的 墙壁 上。后来“反右”运动开始了,学校分了两个“右派 ”指 标,大家都不承认提过意见,县教育局来鉴定笔迹, 只好把 他打成了“右派”。 他不愿再推诿其他同事,很快被开除了公职,下 放农村 监督改造,妻子改嫁他乡。等到平反重新落实政策安 排工作 时,他已经没有教书的能力了,只好安排到乡政府做 饭。虽 说是下人的劳务,身份却算事业编制,拿的是小学教 师的 工资。 老田一边喝酒,一边散淡地叙说,像讲述别人的 故事一 样,早已看不出一点自怨自艾。我很想问——你去打 听过你的 前妻吗?她去向何方,是否幸福?曾经婚恋过的你, 是否还会 在心底关心那个在路上走丢了的女人? 但是,我觉得这很残忍。微醺的我取来吉他,胡 乱地拨着 一些和弦。我说老田,你会唱什么歌?来一曲吧。老 田嘿嘿惭 愧地笑,露出大黑牙说:不行不行,都忘了。 我曲不成调,特别走神,端起酒杯猛饮,不知不 觉就醉 倒在那年的初次遭遇里…… 5. 我不可能放得下重逢的丽雯。 即便我已有了一个若即若离的省城女友,我依旧 确知 我的内心,还在牵挂这个暗恋过的同学。就算她对我 始终冷 遇,我也想读懂她的内心,读懂这个一向冰清玉洁寡 言少语 的女孩的冷美。 中学时代的她,便被男生们背后取名为冷美人。 她穿着 朴素,独往独来,很少看见她的笑容。她的脸上似乎 一直挂 着一种孤傲,但又不是那种伤人的傲慢。她和男女同 学都保 持着一种距离,独自行走在世界的边上。很多时候, 她就像 是操场上那只偶然歇翅的鸽子,始终保持着对人的警 惕—— 你想要走近一点,她就会退开,甚至扇着翅膀飞远。 她成绩原本也很好,经常和我不相上下。但她脸 上和眸 中天生含着的忧郁和端庄,使得老师一般都不敢点名 叫她答 问。女同学似乎嫌她孤僻,男同学稍微大胆一点的接 近,都 会被她不露痕迹地化解和拒斥。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完全无心工作,每天百无 聊赖地 翻着文件,睁眼闭眼却都在遥望或想象供销社的那个 砖木院 落。既然天意般重逢,那我必须走进她的生活,于是 只好又在 一个温暖的黄昏,端起酒杯向供销社走去。 买酒隐约成了我接近她的唯一理由,哪怕是装醉 卖疯, 我也想知道她何以来到这里。她不能总是像个谜语, 就这样 贴在我的门上。我略显畏葸地进店,看见她在俯首编 织毛 衣——那像是一件快要成型的男人的毛衣,我有些嫉 妒和惴 惴不安了。 她像是预见或感知到我的闯入一样,抬头瞄一眼 ,复低 头轻声说:来啦? 她的语气不冷不热,既像是熟稔的老友,又像是 毫无谈 兴的邻人。 我不能表白是去看她的,只能继续找话说:再帮 我打半 斤,酒不错,很醇。 她似乎不想停下手上的工作,熟练地飞针引线, 头也不 抬,语气不轻不重但有些怨责地说:你喝得太快了吧 ! 我解释:这儿真闲,真静,也真无聊!只好喝酒 玩。 还是省城好吧!这哪是大学生待的地方!——她 放下毛 衣起身说,听那语气似乎有些讽刺,她的微笑也显出 一点揶 揄的味道。 我有些急于解释地说:不,不,你别误解,我不 是这个 意思。你啥时来这里的啊?你为何也在这儿啊? 她苦笑了一下,平淡地说:我么?母亲死了,接 班顶 替,到供销系统,自己要求分来的。 她拿起酒提子打酒,收钱,还是无意深谈的样子 。她根 本没有邀请我进去小坐的意思,也不想回忆同学时光 。那个 陈旧的柜台,仿佛成了一堵爬满荆棘的土墙。虽然我 厚着脸 皮也能隔墙喊话,却有种被冷遇和刺伤的不舒服。 她把装满酒的瓷缸,往我面前一推,酒水掀起一 点愤 怒的波澜,只差洒出去一两。她有点生硬地说:你不 要这 么喝! 我对其冷淡有些负气了,嘀咕了一句:我不是买 吗? 她听出了我的情绪,意外地愣了一下,白了我一 眼,转 身收拾毛衣,不再搭理我。我看出她那与生俱来的篱 笆又已 树立,呆立了片刻,只好无趣地离开。出门在路上就 喝了几 口,忽然有些不服的意思——她凭什么对我这样冷淡 啊?我 没伤害过她啊?我想转身回去找她掰扯个道理,走了 几步忽 然觉得自己的没劲,只好又回头了。 路上遇见下乡回来的书记,他见我红着脸端着酒 杯,委 婉批评说:小关啊,不习惯乡下的清苦吧?人还年轻 啊,少 喝酒,别伤了身体,再说也要适当注意影响,工作为 重嘛! 我正在郁闷中,有些恼火地说:书记,我没酒后 失 德吧! 书记听出我的腔调,拍拍我的肩膀,大气地迈大 步先 走了。P14-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