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世明言(注释本)/崇文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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仕至千钟非贵,年过七十常稀,浮名身后有谁知 ?万事空花游戏。休逞少年狂荡,莫贪花酒便宜。脱 离烦恼是和非,随分安闲得意。 这首词名为《西江月》,是劝人安分守己,随缘 作乐,莫为酒、色、财、气四字,损却精神,亏了行 止。求快活时非快活,得便宜处失便宜。 说起那四字中,总到不得那“色”字利害。眼是 情媒,心为欲种,起手时,牵肠挂肚;过后去,丧魄 销魂。假如墙花路柳,偶然适兴,无损于事。若是生 心设计,败俗伤风,只图自己一时欢乐,却不顾他人 的百年恩义,假如你有**爱妾,别人**上了,你 心下如何?古人有四句道得好: 人心或可昧,天道不差移。 我不淫人妇,人不淫我妻。看官,则**我说《 珍珠衫》这套词话,可见果报不爽,好教少年子弟做 个榜样。 话中单表一人,姓蒋名德,小字兴哥,乃湖广襄 阳府枣阳县人氏。父亲叫做蒋世泽,从小走熟广东, 做客买卖。因为丧了妻房罗氏,止遗下这兴哥,年方 九岁,别无男女。这蒋世泽割舍不下,又*不得广东 的衣食道路,千思百计,无可奈何,只得带那九岁的 孩子同行作伴,就教他学些乖巧。这孩子虽则年小, 生得: 眉清目秀,齿白唇红,行步端庄,言辞敏捷。聪 明赛过读书 家,伶俐不输长大汉。人人唤做粉孩儿,个个羡 他无价宝。蒋世泽怕人妒忌,一路上不说是嫡亲儿子 ,只说是内侄罗小官人。原来罗家也是走广东的,蒋 家只走得一代,罗家到走过三代了。那边客店牙行, 都与罗家世代相识,如自己亲眷一般。这蒋世泽做客 ,起头也还是丈人罗公领他走起的。因罗家近来屡次 遭了屈官司,家道消乏,好几年不曾走动。这些客店 牙行见了蒋世泽,那一遍不动问罗家消息,好生牵挂 。今番见蒋世泽带个孩子到来,问知是罗家小官人, 且是生得十分清秀,应对聪明,想着他祖父三辈交情 ,如今又是第四辈了,那一个不欢喜。 闲话休题。却说蒋兴哥跟随父亲做客,走了几遍 ,学得伶俐乖巧,生意行中,百般都会,父亲也喜不 自胜。何期到一十七岁上,父亲一病身亡,且喜刚在 家中,还不做客途之鬼。兴哥哭了一场,免不得揩干 泪眼,整理大事。殡殓之外,做些功德超度,自不必 说。七七四十九*内,内外宗亲,都来吊孝。 本县有个王公,正是兴哥的新岳丈,也来上门祭 奠,少不得蒋门亲戚陪侍叙话。中间说起兴哥少年老 成,这般大事,亏他独力支持,因话随话间,就有人 撺掇道:“王老亲翁,如今令爱也长成了,何不乘凶 完配,教他夫妇作伴,也好过*。”王公未肯应承, 当*相别去了。众亲戚等安葬事毕,又去撺掇兴哥, 兴哥初时也不肯,却被撺掇了几番,自想孤身无伴, 只得应允。央原媒人往王家去说,王公只是推辞,说 道:“我家也要备些薄薄妆奁,一时如何来得?况且 孝未期年,于礼有碍,便要成亲,且待小祥之后再议 。”媒人回话,兴哥见他说得正理,也不相强。 光阴如箭,不觉周年已到。兴哥祭过了父亲灵位 ,换去粗麻衣服,再央媒人王家去说,方才依允。不 隔几*,六礼完备,娶了新妇进门。有《西江月》为 证: 孝幕翻成红幕,色衣换去麻衣。画楼结彩烛光辉 ,合卺花筵齐备。那羡妆奁富盛,难求丽色**。今 宵云雨足欢娱,来*人称恭喜。 说这新妇是王公*幼之女,小名唤做三大儿;因 他是七月七*生的,又唤做三巧儿。王公先前嫁过的 两个女儿,都是出色标致的。枣阳县中,人人称羡, 造出四句口号,道是: 天下妇人多,王家美色寡。 有人娶着他,胜似为驸马。 常言道:“做买卖不着,只一时;讨老婆不着, 是一世。”若干官宦大户人家,单拣门户相当,或是 贪他嫁资丰厚,不分皂白,定了亲事。后来娶下一房 奇丑的媳妇,十亲九眷面前,出来相见,做公婆的好 没意思。又且丈夫心下不喜,未免私房走野。偏是丑 妇极会管老公,若是一般见识的,便要反目;若使顾 惜体面,让他一两遍,他就做大起来。有此数般不妙 ,所以蒋世泽闻知王公惯生得好女儿,从小便送过财 礼,定下他幼女与儿子为婚。**娶过门来,果然娇 姿艳质,说起来,比他两个姐儿加倍标致。正是: 吴宫西子不如,楚国南威难赛。 若比水月观音,一样烧香礼拜。 蒋兴哥人才本自齐整,又娶得这房美色的浑家, 分明是一对玉人,良工琢就,男欢女爱,比别个夫妻 *胜十分。三朝之后,依先换了些浅色衣服,只推制 中,不与外事,专在楼上与浑家成双捉对,朝暮取乐 ,真个行坐不离,梦魂作伴。自古苦*难熬,欢时易 过,暑往寒来,早已孝服完满,起灵除孝,不在话下 。 兴哥一*间想起父亲存*广东生理,如今担阁三 年有馀了,那边还放下许多客帐,不曾取得。夜间与 浑家商议,欲要去走一遭。浑家初时也答应道该去, 后来说到许多路程,恩爱夫妻,何忍分离?不觉两泪 交流。兴哥也自割舍不得,两下凄惨一场,又丢开了 。如此已非一次。光阴荏苒,不觉又捱过了二年。那 时兴哥决意要行,瞒过了浑家,在外面暗暗收拾行李 。拣了个上吉的*期,五*前方对浑家说知,道:“ 常言‘坐吃山空’,我夫妻两口,也要成家立业,终 不然抛了这行衣食道路?如今这二月天气不寒不暖, 不上路*待何时?”浑家料是留他不住了,只得问道 :“丈夫此去几时可回?”兴哥道:“我这番出外, 甚不得已,好歹一年便回,宁可第二遍多去几时罢了 。”浑家指着楼前一棵椿树道:“明年此树发芽,便 盼着官人回也。”说罢,泪下如雨。兴哥把衣袖替他 揩拭,不觉自己眼泪也挂下来。两下里怨离惜别,分 外恩情,一言难尽。到第五*,夫妇两个啼啼哭哭, 说了**的说话,索性不睡了。五*时分,兴哥便起 身收拾,将祖遗下的珍珠细软,都交付与浑家收管。 自己只带得本钱银两、帐目底本及随身衣服、铺陈之 类,又有预备下送礼的人事,都装叠得停当。原有两 房家人,只带一个后生些的去,留一个老成的在家, 听浑家使唤,买办*用。两个婆娘,专管厨下。又有 两个*头,一个叫晴云,一个叫媛雪,专在楼中伏侍 ,不许远离。分付停当了,对浑家说道:“娘子耐心 度*。地方轻薄子弟不少,你又生得美貌,莫在门前 窥瞰,招风揽火。”浑家道:“官人放心,早去早回 。”两下掩泪而别。正是:世上万般哀苦事,无非死 别与生离。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