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北京时代华文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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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扣购买: 中华经典轻松读·传习录
ISBN: 9787569927689
温彩风:毕业于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现任北京汉文营销机构国学课堂主讲教师,主要讲授宋明文学。讲述风格生动风趣,深得学生喜爱。课余出版国学赏析图书多部。
一徐爱录.①. 【原文】 先生于《大学》“格物”诸说,悉以旧本②为正,盖先儒③所谓误本者也。爱始闻而骇,既而疑,已而殚精竭思,参互错综,以质于先生,然后知先生之说若水之寒,若火之热,断断乎“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也④。先生明睿天授,然和乐坦易,不事边幅。人见其少时豪迈不羁,又尝泛滥于词章,出入二氏之学,骤闻是说,皆目以为立异好奇,漫不省究。不知先生居夷三载⑤,处困养静,精一之功⑥固已超入圣域,粹然大中至正之归矣。 爱朝夕炙门下,但见先生之道,即之若易而仰之愈高。见之若粗而探之愈精。就之若近而造之愈益无穷。十余年来竟未能窥其藩篱。世之君子,或与先生仅交一面,或犹未闻其韾欬,或先怀忽易忿激之心,而遽欲于立谈之间,传闻之说,臆断悬度。如之何其可得也?从游之士,闻先生之教,往往得一而遗二,见其牝牡骊黄而弃其所谓千里者。故爱备录平*之所闻,私以示夫同志,相与考正之,庶无负先生之教云。 门人徐爱书。 【注释】 ①徐爱:字曰仁,号横山,浙江余杭人,王守仁的妹夫,也是王守仁的**位和*得意的门生,有“王门颜回”之称,曾任工部郎中。下文的“爱”即徐爱的自称。②旧本:指郑玄作注、孔颖达疏解的《礼记·大学》。③先儒:指程颢、程颐和朱熹。④“断断乎”句:意为等到百代以后圣人出世也不会有疑惑。语出《礼记·中庸》。⑤居夷三载:正德元年(公元1506年),王守仁因上疏抗辩,获罪下狱,后贬谪贵州龙场(今修文县),前后三年。龙场当时尚未开化,故称“夷”。⑥精一之功:意为精纯的功夫。语出《尚书·大禹谟》:“人心惟危,道心惟危,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译文】 先生对于《大学》中“格物”等观点,全以“旧本”为准,就是朱熹所说的有很多错误的那本。我刚开始听到时感到很惊讶,继而感到怀疑,过后我苦思冥想,又相互参考比较,又向先生请教,*后我才知道先生的学说就像水之寒冷,火之热烈一样,就算是百代之后圣人出现也不会有疑惑。先生天生睿智,为人和蔼坦荡,平易近人,不修边幅。人们只知道先生年少时豪放不羁,又曾经沉溺于诗词文章,钻研佛、道两家的学说,因而突然听到他的学说,都把之看成是标新立异、奇谈怪论,也就不去仔细考究了。他们不知道先生在被贬到贵州的三年里,于困苦中静养修身,精纯的功夫本来就已经超然入化,进入*妙的境界了。 我早晚在先生门下聆听教诲,发现先生的学说刚接触到时感觉浅显易懂,进而深入研究又觉得十分高深。表面上看好像很粗疏,但认真探究就会觉得越发精妙。刚刚接近时感觉好像很容易达到,但深入到里面去就会越发觉得无穷无尽。十几年来,我竟然没能入门。当下的学者,有的仅与先生有一面之交,有的从未听到过先生的学说,有的开始就怀着轻视、不屑的怨恨之情,因而没谈上几句就急于传闻偏见,主观臆断、妄加揣度。像这样,如何才能真正懂得先生的学说呢?跟从先生的学生,听了先生的教诲,往往是学到一点漏掉两点。就好比相马时,只看见马的雌雄黑黄,而舍去识别千里马特征这一关键环节。因此,我把平*所听的教诲**记录了下来,私底下拿给同学们看,相互考核订正,以不辜负先生的教诲。 学生徐爱书。 【原文】 爱问:“‘在亲民’,朱子谓当作‘新民’,后章‘作新民’之文似亦有据。先生以为宜从旧本作‘亲民’,亦有所据否?” 先生曰:“‘作新民’之‘新’,是自新之民,与‘在新民’之‘新’不同,此岂足为据?‘作’字却与‘亲’字相对,然非‘亲’字义。下面‘治国平天下’处,皆于‘新’字无发明。如云‘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如保赤子’,‘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①之类,皆是‘亲’字意。‘亲民’犹《孟子》‘亲亲仁民’②之谓,‘亲之’即‘仁之’也。‘百姓不亲’,舜使契为司徒,‘敬敷五教’③,所以亲之也。《尧典》‘克明峻德’便是‘明明德’④,‘以亲九族’至‘平章’‘协和’⑤,便是‘亲民’,便是‘明明德于天下’。又如孔子言‘修己以安百姓’⑥,‘修己’便是‘明明德’,‘安百姓’便是‘亲民’。说‘亲民’便是兼教养意,说‘新民’便觉偏了。” 【注释】 ①“如云”之后所引之语皆出自《大学》。②亲亲仁民:语出《孟子·尽心上》:“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③“舜使契”二句:舜,传说中的五帝之一。契,商族的始祖,帝喾之子,曾助禹治水有功,被舜封为司徒,掌管教化之职。敷,布、施。五教,五种伦理道德,即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④“《尧典》”句:克明峻德,语出《尚书·尧典》:“克明峻德,以亲九族。”俊,通峻,高大貌。明明德,语出《大学》,意为弘扬善良的德行。⑤“以亲”句:语出《尚书·尧典》:“克明峻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⑥修己以安百姓:语出《论语·宪问》:“修己以安百姓,尧、舜其犹病诸!” 【译文】 徐爱问:“《大学》中的‘在亲民’,在朱熹看来应当写作‘新民’,后面一章有‘作新民’一句,好像也可以作为依据。先生认为*好还是依照旧本作‘亲民’,也有什么依据吗?” 先生说:“‘作新民’中的‘新’,是自新之民的意思,与‘在新民’中的‘新’不同,前者怎么能作为后者的依据呢?‘作’与‘亲’相对应,但并不是‘亲’的意思。下面‘治国平天下’等处,都对‘新’字没有发表阐述。如:‘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如保赤子’,‘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等,这些都是‘亲’的意思。‘亲民’就像《孟子》中所说的‘亲亲仁民’,‘亲之’就是‘仁之’的意思。百姓不和睦,舜就让契担任司徒,‘敬敷五教’,用来使他们互相亲近。《尧典》中说的‘克明峻德’就是‘明明德’,‘以亲九族’到‘平章’‘协和’,就是‘亲民’,就是‘明明德于天下’。又比如孔子说‘修己以安百姓’,‘修己’就是‘明明德’,‘安百姓’就是‘亲民’。说‘亲民’就是兼有教化养育的意思,朱熹说‘新民’就显得偏狭了。” 【原文】 爱问:“‘知止而后有定’,朱子以为‘事事物物皆有定理’①,似与先生之说相戾?”先生曰:“于事事物物上求至善,却是义外②也。至善是心之本体,只是‘明明德’到至精至一处便是,然亦未尝离却事物。本注③所谓‘尽夫天理之极,而无一毫人欲之私’者得之。” 【注释】 ①知止而后有定:语出《大学》。事事物物皆有定理:这是朱熹对“知止而后有定”的解释。语出朱熹《大学·或问》:“能知所止,则方寸之间,事事物物皆有定理矣。”②义外:语出《孟子·告子上》:“告子曰:‘食、色,性也;仁,内也,非外也。义,外也,非内也。’”孟子反对告子义在心外的观点,认为仁和义都在人心之中。③本注:即朱熹《大学章句》**章注:“明明德新民,皆当止于至善之地而不迁。盖必其有以尽夫天理之极,而无一毫人欲之私也。” 【译文】 徐爱问:“《大学》中的‘知止而后有定’,朱熹以为是说万事万物都有特定的道理,这似乎与先生的学说相违背呀?”先生说:“在万事万物上探究至高无上的善,就是把义看成外在的东西了。至高无上的善是心的本体,只要‘明明德’达到至精至一的地步便是至善了,显然也没有脱离客观事物。朱熹在《大学章句》中说‘只有穷尽天理,而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杂念’的人才能达到至善境界。” 【原文】 爱问:“至善只求诸心,恐于天下事理有不能尽。” 先生曰:“心即理①也,天下又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乎?” 爱曰:“如事父之孝,事君之忠,交友之信,治民之仁,其间有许多理在。恐亦不可不察。” 先生叹曰:“此说之蔽久矣。岂一语所能悟?今姑就所问者言之。且如事父,不成去父上求个孝的理;事君,不成去君上求个忠的理;交友治民,不成去友上、民上求个信与仁的理。都只在此心,心即理也。此心无私欲之蔽,即是天理,不须外面添一分。以此纯乎天理之心,发之事父便是孝,发之事君便是忠,发之交友治民便是信与仁。只在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用功便是。” 爱曰:“闻先生如此说,爱已觉有省悟处。但旧说缠于胸中,尚有未脱然者。如事父一事,其间温凊定省②之类,有许多节目。不知亦须讲求否?” 先生曰:“如何不讲求?只是有个头脑。只是就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讲求。就如讲求冬温,也只是要尽此心之孝,恐怕有一毫人欲间杂。讲求夏清,也只是要尽此心之孝,恐怕有一毫人欲间杂。只是讲求得此心。此心若无人欲,纯是天理,是个诚于孝亲的心,冬时自然思量父母的寒,便自要求个温的道理。夏时自然思量父母的热,便自要求个清的道理。这都是那诚孝的心发出来的条件。却是须有这诚孝的心,然后有这条件发出来。譬之树木,这诚孝的心便是根。许多条件便枝叶。须先有根,然后有枝叶。不是先寻了枝叶,然后去种根。《礼记》言‘孝子之有深爱者,必有和气。有和气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③’须是有个深爱做根,便自然如此。” 【注释】 ①心即理:王守仁学说的核心命题。②温凊定省:语出《礼记·曲礼上》。温,冬天让父母温暖;凊,夏天让父母凉快;定,夜里让父母睡得安稳;省,早上向父母问安。③“孝子”句:语出《礼记·祭义》。 【译文】 徐爱问:“只在心中探求至善,恐怕世上万事万物的道理,是不能穷尽的。” 先生说:“心就是天理,世界上哪还有存在于人心之外的事物和道理呢?” 徐爱说:“就像侍奉父亲的孝心,辅佐君王的忠心,结交朋友的诚心,治理百姓的仁心,这其中都有很多的道理。恐怕也不能不去考察吧。” 先生慨叹道:“这种说法蒙蔽人很久了。岂是一句话就能说得清的?现在姑且就你所问的来说。就像侍奉父亲,不能从父亲身上求得孝的道理;辅佐君王,不能从君王身上求得忠的道理;结交朋友、治理百姓,不能从朋友身上、百姓身上求得信和仁的道理。这些道理都在人的心中,人心就是天理。人心没有被私欲蒙蔽,就是天理。不需要从外面增添一分。以这种纯属天理的心,用到侍奉父亲上就是孝,用在辅佐君王上就是忠,用到交友、治民上就是信和仁。只要在去掉心中的私欲、存养天理上用功就行了。” 徐爱说:“听先生这么说,我已经觉得有点醒悟了。但是以前的学说仍然在我心中纠缠,还有没摆脱的地方。比如侍奉父亲这件事,其中使父亲冬暖夏凉、早晚向他问安等,有很多细节,不也需要讲求吗?” 先生说:“怎么能不讲求呢?只是要有个主次,只要在摒弃私欲、存养天理上讲求就行了。就像讲求父母冬天的保暖问题,也仅仅是要尽一尽自己的孝心,生怕有丝毫的私心杂念存在其中;使父母夏天凉快,也只是想尽尽孝心,生怕有丝毫私欲夹杂在里面,只是讲求这份心。这份心如果没有任何私欲,纯属天理,是颗虔诚孝敬的心,冬天自然会考虑父母的寒冷,于是就会寻求保暖的道理;夏天自然会考虑到父母的炎热,于是就会寻求清凉的道理。这些都是那颗虔诚孝敬的心发出来的一件件具体的事。只有先有这颗虔诚孝顺的心,然后才能产生具体的事。譬如树木,虔诚孝顺的心便是树根,那么多具体的事就是树的枝叶,必须是先有树根然后才会有枝叶,而不是先找到枝叶,然后才去种树根。《礼记》中说:‘深爱父母是孝子,对待父母一定很和气,有和气的态度一定会有愉悦的气色,有愉悦的气色就一定会有美好的表情。’必须有个深爱做树根,就自然会如此。” 【原文】 郑朝朔①问:“至善亦须有从事物上求者?” 先生曰:“至善只是此心纯乎天理之极便是,*于事物上怎生求?且试说几件看。” 朝朔曰:“且如事亲,如何而为温清之节,如何而为奉养之宜,须求个是当,方是至善。所以有学问思辨②之功。” 先生曰:“若只是温清之节、奉养之宜,可一*二*讲之而尽,用得甚学问思辨?惟于温清时,也只要此心纯乎天理之极;奉养时,也只要此心纯乎天理之极。此则非有学问思辨之功,将不免于毫厘千里之缪。所以虽在圣人,犹加‘精一’之训。若只是那些仪节求得是当便谓至善,即如今扮戏子,扮得许多温清奉养的仪节是当,亦可谓之至善矣!” 爱于是*又有省。 【注释】 ①郑朝朔:名一初,广东揭阳人,官至监察御史。王守仁任吏部主事时,朝朔为御史,曾向阳明问学。②学问思辨:语出《中庸》:“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译文】 郑朝朔问:“至高无上的善也需要从具体事物上求得吗?” 先生说:“至高无上的善只是使自己的心达到纯粹天理的境界就是了,怎么能从具体的事物上求得呢?你姑且试着举几个例子看。” 朝朔说:“比如服侍双亲,怎样做到防寒降暑适当、侍奉赡养适度,必须求个得当,才是至善。因此就有了学习、询问、思考、辨别的功夫。” 先生说:“如果只是防寒降暑、奉养适宜的问题,那么**两天就可以讲完了,还用什么学问思辨?为父母保暖降温、侍奉赡养时,也只要自己的心达到至纯天理的境界就行了。然而要做到这一点,如果没有学问思辨的功夫,将难免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了。所以即使是圣人,仍要用‘精一’的规范。如果只是把那些礼节讲求得适当,就说是至善,就像现在演员在台上恰当表演了许多使父母防寒降暑、侍奉父母的礼节,也可以称作至善了!” 徐爱**又有所省悟。 【原文】 爱因未会先生“知行合一”之训,与宗贤①、惟贤②往复辩论,未能决。以问于先生。 先生曰:“试举看。” 爱曰:“如今人尽有知得父当孝、兄当弟者,却不能孝、不能弟。便是知与行分明是两件。” 先生曰:“此已被私欲隔断,不是知行的本体了。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未知。圣贤教人知行,正是要复那本体,不是着你只恁的便罢。故《大学》指个真知行与人看,说‘如好**,如恶恶臭’③。见**属知,好**属行。只见那**时已自好了,不是见了后又立个心去好;闻恶臭属知,恶恶臭属行。只闻那恶臭时已自恶了,不是闻了后别立个心去恶。如鼻塞人,虽见恶臭在前,鼻中不曾闻得,便亦不甚恶,亦只是不曾知臭。就如称某人知孝、某人知弟。必是其人已曾行孝行弟,方可称他知孝知弟。不成只是晓得说些孝弟的话,便可称为知孝弟?又如知痛,必已自痛了方知痛;知寒,必已自寒了;知饥,必已自饥了。知行如何分得开?此便是知行的本体,不曾有私意隔断的。圣人教人,必要是如此,方可谓之知。不然,只是不曾知,此却是何等紧切着实的功夫!如今苦苦定要说知行做两个是什么意?某要说做一个是什么意?若不知立言宗旨,只管说一个两个,亦有甚用?” 爱曰:“古人说知行做两个,亦是要人见个分晓,一行做知的功夫,一行做行的功夫,即功夫始有下落。” 先生曰:“此却失了古人宗旨也。某尝说,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若会得时,只说一个知,已自有行在;只说一个行,已自有知在。古人所以既说一个知,又说一个行者,只为世间有一种人,懵懵懂懂的任意去做,全不解思惟省察,也只是个冥行妄作,所以必说个知,方才行得是。又有一种人,茫茫荡荡悬空去思索。全不肯着实躬行,也只是个揣摸影响,所以必说一个行,方才知得真。此是古人不得已补偏救弊的说话,若见得这个意时,即一言而足。今人却就将知行分作两件去做,以为必先知了然后能行。我如今且去讲习讨论做知的功夫,待知得真了,方去做行的功夫,故遂终身不行,亦遂终身不知。此不是小病痛,其来已非一*矣。某今说个知行合一,正是对病的药,又不是某凿空杜撰。知行本体原是如此。今若知得宗旨时,即说两个亦不妨,亦只是一个;若不会宗旨,便说一个,亦济得甚事?只是闲说话。” 【注释】 ①宗贤:黄绾(公元1477~1551年),字宗贤,号文庵,浙江黄岩人。官至礼部尚书,王守仁的学生。②惟贤:顾应祥(公元1483~1565年),字惟贤,号箬溪,浙江长兴人。官至兵部侍郎,王守仁的学生。③如好**,如恶恶臭:语出《大学》:“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此之谓自谦。” 【译文】 徐爱因没有领会先生“知行合一”的教诲,就与宗贤、惟贤反复争辩,仍不能弄明白,于是就向先生请教。 先生说:“试着举个例子看看。” 徐爱说:“比如现在人人都知道应当孝顺父母、尊敬兄长,但事实上却不能做到孝顺、尊敬,由此可知,知与行分明是两件事。” 先生说:“这种人的知行已经被私欲隔断了,不再是知行的本来面目了。没有知而不行的,知而不行,只是不知。圣贤教育人认识、实践,就是要恢复知行的本来面目,不是只简单地教教如何认识、实践就罢了。所以《大学》给出了一个真正知行的例子让人看,说‘就如喜好美色和厌恶*臭’。看见美色属于知,喜欢美色属于行,人仅仅看见美色就自然喜欢上了,而不是看见之后又另生个心去喜欢;闻到*臭属于知,厌恶*臭属于行,一闻到*臭就自然厌恶了,并不是闻到之后而又另生出个心去厌恶。比如鼻子不通的人,即使看到*臭的东西在面前,鼻子闻不到,也就不会太厌恶,也只是因为不曾认识到臭。就像说某人知道孝敬父母、尊敬兄长,一定是这个人已经有了孝顺、尊敬的行为,才可以说他知道孝顺、尊敬。不然,只知道说些孝顺、尊敬的话,难道可以说是知道孝顺、尊敬吗?再比如知道痛,一定是自己经历了痛,才知道痛;知寒、知饥,一定是已经经历了寒冷和饥饿。知行如何分得开?这就是知行的本来面目,不曾被私欲隔断的。圣人教育学生一定是这样,才可以称之为知。不然就是还没有真正知,可见这是多么重要和切合实际的功夫呀!现在硬要说知行是两件事情,是什么意思?我把知行看作一个整体,又是什么意思?如果不知道我这番话的宗旨,只管在那争论知行是一件事还是两件事,又有什么用呢?” 徐爱说:“古人把知行说成两回事,也只是让人弄个明白。一边做认识的功夫,一边做实践的功夫,这样功夫才能落到实处。” 先生说:“这样说就丢失了古人的本意了。我曾经说过,知是行的目的,行是知的实践;知是行的开始,行是知的成果。如果领会了这一点,只说一个知,已经自然有行存在;只说一个行,知也自然存在了。古人之所以既说一个知,又说一个行,只因为社会上有一种人,迷迷糊糊得由着性子去做事情,根本不会认真思考观察,只是昏着头胡乱做,因此必须跟他讲知的道理,他才能行得正确。还有一种人,异想天开,只会空想,全然不肯亲自行动,也只是靠主观猜测,因此你必须跟他讲行的道理,他才能知得正确。这是古人为了补偏救弊不得已才这样说的,如果真正领会了其中的含义,只用一句话就能把知行合一说清楚。现在的人非要将知行分为两件事去做,认为必须先认识然后才能实践。我现在姑且只讨论怎样做到知的功夫,那么等到真正知了再去做行的功夫,那就终身不能实践,也就会终身一无所知。这不是小毛病,其由来已不是一两天了。我现在说知行合一,正是对症下药,并不是我凭空杜撰的,知行的本来面目就应该如此。现在如果掌握了知行合一的宗旨,即使把两个分开说也无妨,仍然是一回事;如果没领会知行合一的宗旨,即便说是一个,又有什么用呢?只是在说废话罢了。” 【原文】 爱问:“昨闻先生‘止至善’①之教,已觉功夫有用力处,但与朱子‘格物’之训②,思之终不能合。” 先生曰:“‘格物’是‘止至善’之功,既知‘至善’,即知‘格物’矣。” 爱曰:“昨以先生之教,推之‘格物’之说,似亦见得大略。但朱子之训,其于《书》之‘精一’,《论语》之‘博约’③,《孟子》之‘尽心知性’,皆有所证据,以是未能释然。” 先生曰:“子夏笃信圣人。曾子④反求诸己。笃信固亦是,然不如反求之切。今既不得于心,安可狃于旧闻,不求是当?就如朱子亦尊信程子,至其不得于心处,亦何尝苟从?‘精一’‘博约’‘尽心’,本自与吾说吻合,但未之思耳。朱子‘格物’之训,未免牵合附会,非其本旨。‘精’是‘一’之功,‘博’是‘约’之功。曰仁既明知行合一之说,此可一言而喻。‘尽心知性知天’,是‘生知安行’事;‘存心养性事天’,是‘学知利行’事;‘夭寿不贰,修身以俟’,是‘困知勉行’事⑤。朱子错训‘格物’。只为倒看了此意,以‘尽心知性’为‘物格知至’,要初学便去做‘生知安行’事。如何做得”? 爱问:“‘尽心知性’何以为‘生知安行’?” 先生曰:“性是心之体,天是性之原,尽心即是尽性。惟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知天地之化育⑥。‘存心’者,心有未尽也。‘知天’,如知州、知县之‘知’,是自己分上事,己与天为一。‘事天’,如子之事父、臣之事君,须是恭敬奉承,然后能无失,尚与天为二。此便是圣贤之别。至于‘夭寿不贰’其心,乃是教学者一心为善,不可以穷通夭寿之故,便把为善的心变动了,只去修身以俟命。见得穷通寿夭有个命在,我亦不必以此动心。‘事天’虽与天为二,已自见得个天在面前;‘俟命’便是未曾见面,在此等候相似。此便是初学立心之始,有个困勉的意在。今却倒做了,所以使学者无下手处。” 爱曰:“昨闻先生之教,亦影影见得功夫须是如此。今闻此说,益无可疑。爱昨晓思,‘格物’的‘物’字,即是‘事’字。皆从心上说。” 先生曰:“然。身之主宰便是心,心之所发便是意,意之本体便是知,意之所在便是物。如意在于事亲,即事亲便是一物;意在于事君,即事君便是一物;意在于仁民、爱物⑦,即仁民、爱物便是一物;意在于视、听、言、动,即视、听、言、动便是一物。所以某说:‘无心外之理,无心外之物。’《中庸》言‘不诚无物’⑧,《大学》‘明明德’之功,只是个‘诚意’,‘诚意’之功,只是个‘格物’。” 【注释】 ①“止至善”句:达到*高的境界。语出《礼记·大学》。②朱子‘格物’之训:语出朱熹《大学章句》。③博约:语出《论语·雍也》。④子夏:姓卜,名商,孔子是学生。曾子:名参,字子舆,孔子是学生。⑤“尽心知性知天”“存心养性事天”“夭寿不贰,修身以俟”:语出《孟子·尽心上》。⑥“惟天下”句:语出《中庸》。⑦仁民、爱物:语出《孟子·尽心上》。⑧不诚无物:语出《中庸》。 【译文】 徐爱问:“昨天听先生讲‘止至善’,就觉得功夫有了用武之地,但想想总觉得和朱熹‘格物’的理论不一致。” 先生说:“‘格物’是‘止至善’的功夫,既然知道了‘至善’,也就明白了‘格物’。” 徐爱说:“昨天用先生的观点推究朱熹的‘格物’学说,看起来也大致上理解了。但是朱熹的观点,有《尚书》中的‘精一’,《论语》中的‘博约’,《孟子》中的‘尽心知性’可以作为依据,因而我还是弄不明白。” 先生说:“子夏很相信圣人,曾子反而相信自己。相信圣人固然没错,但不如自己反省探究来得真切。现在既然心里没有搞清楚,怎么可以因循守旧,而不去探究正确的答案呢?就像朱熹也尊崇、相信程颢,但是对于他心里不明白的地方,又哪里会盲目跟从?‘精一’‘博约’‘尽心’,本来就与我的学说相吻合,只是你没有认真思考罢了。朱熹‘格物’的观点,未免有点牵强附会,并不是‘格物’的宗旨。求精是达到根本的功夫,博览多学是达到简洁的功夫。你既然已经明白了知行合一的道理,就可用一句话说清楚了。‘尽心知性知天’是‘生知安行’的人能够做的事;‘存心养性事天’是‘学知利行’的人能够做的事;‘夭寿不贰,修身以俟’是‘困知勉行’的人能够做得事。朱熹错误地解释‘格物’,只因为他把前后因果关系看颠倒了,以为‘尽心知性’就是‘格物知至’,要求初学的人就去做‘生知安行’的事,怎么能做到呢?” 徐爱问:“‘尽心知性’怎么会是‘生知安行’的人才能够做的事呢?” 先生说:“人的本性是心的本体,天理是人性的本源,因而尽全力发扬人的善心就是**地发挥人性。《中庸》说:‘只有天下*虔诚的人才能**地发挥人性,知道天地万物的变化发展。所谓‘存心’,就是没有‘尽心’。‘知天’中的‘知’就像知州、知府中的‘知’,州官、县官对于州县的治理是他们的分内之事,人知晓天理也应当是自然而然的事,通晓天理就是已经与天合为一体。‘事天’,如同儿子服侍父亲、大臣辅佐君王一样,必须必恭必敬小心奉承,然后才能万无一失,‘事天’就是还没有与天合二为一。这就是圣人和贤人的区别。至于‘夭寿不贰’其心,就是教育学生一心向善,不能因为处境好坏、寿命长短的缘故,就动摇了行善的心,而只去修养身体听天由命。知道穷困通达、寿命长短都由上天注定,所以我们也不必因此而动摇了行善的心。‘事天’虽然与天是两回事,但是自己已经知道天命的存在了;‘俟命’就是还不曾见过面,和等待一个陌生人是类似的。这就是初学的人开始确立目标的时候,有在困境中自勉的意思。而今却被朱熹把先后顺序搞颠倒了,所以让初学的人感到无从下手。” 徐爱说:“昨天听先生的教诲,已隐隐约约觉得功夫应该这样下。**听了这些,*加没有什么怀疑的地方了。我昨天早上思考‘格物’的‘物’字就是‘事’字,都是从心上来说的。” 先生说:“正确。人身体的主宰就是心,意念就是由心发出来的,意念的本体就是感知,意念存在于事物之上。比如意念在侍奉父母之上,那么侍奉父母就是一件事;意念在辅佐国君上,那么辅佐国君就是一件事;‘意念在关心百姓、爱护万物上,那么关心百姓、爱护万物就是一件事;意念在视、听、言、动上,那么视、听、言、动就是一件事。所以我说:‘没有存在于心外的天理,没有存在于心外的事物。’《中庸》中说:‘心不虔诚就没有万事万物’、《大学》中说‘弘扬崇高德行’的功夫就是要心体真诚,心体真诚的功夫,就是探究事物的原理。” 【原文】 先生又曰:“‘格物’如孟子‘大人格君心’①之‘格’,是去其心之不正,以全其本体之正。但意念所在,即要去其不正以全其正,即无时无处不是‘存天理’,即是‘穷理’。‘天理’即是明德。‘穷理’即是‘明明德’。” 【注释】 ①大人格君心:语出《孟子·离娄上》:“惟大人惟能格君心之非。”格,正、纠正。 【译文】 先生又说:“‘格物’的‘格’如同孟子的‘大人格君心’中的‘格’,是去掉不正心术,用来保全本体的纯正。一旦有意念产生,就要去掉其中的邪念以保全心体的纯正,也就是时时处处都要存养天理,即穷尽天理。‘天理’就是崇高德行,穷尽天理就是弘扬崇高德行。” 【原文】 又曰:“知是心之本体,心自然会知。见父自然知孝,见兄自然知弟,见孺子①入井自然知恻隐。此便是良知,不假外求。若良知之发,*无私意障碍。即所谓‘充其恻隐之心,而仁不可胜用矣’。然在常人不能无私意障碍,所以须用‘致知’‘格物’之功,胜私复理。即心之良知*无障碍,得以充塞流行。便是致其知,知致则意诚。” 【注释】 ①孺子:幼童。 【译文】 先生又说:“感知是心的本体,心自然会感知。见到父亲自然知道孝敬,见到兄长自然知道尊敬,见到幼童落入井里自然会动恻隐之心。这就是良知,不凭借心外的东西求得。如果良知生发,也没有私心阻碍。就是孟子所说的‘充分发挥恻隐之心,则仁爱的思想就会用不完’。但是作为一般人不可能没有私心阻碍,所以就需要用‘致知’‘格物’的功夫,战胜私心恢复天理。于是心体的良知就*加没有什么障碍了,得到充分地发扬流传。就是求得良知,良知得到了,意识才能真诚。” 【原文】 爱问:“先生以‘博文’为‘约礼’①功夫,深思之未能得,略请开示。” 先生曰:“‘礼’字即是‘理’字。‘理’之发见可见者谓之‘文’,‘文’之隐微不可见者谓之‘理’,只是一物。‘约礼’只是要此心纯是一个天理。要此心纯是天理须就‘理’之发见处用功。如发见于事亲时,就在事亲上学存此天理;发见于事君时,就在事君上学存此天理;发见于处富贵贫贱时,就在处富贵贫贱上学存此天理;发见于处患难、夷狄时,就在处患难、夷狄上学存此天理。至于作止、语默,无处不然,随他发见处,即就那上面学个存天理。这便是‘博学之于文’,便是‘约礼’的功夫。‘博文’即是‘惟精’。‘约礼’即是‘惟一’。” 【注释】 ①博文、约礼:语出《论语·雍也》:“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畔,通“叛”。 【译文】 徐爱问:“先生认为‘博文’是‘约礼’的功夫,我用心思考还是不明白,还请先生大致讲一讲。” 先生说:“‘礼’就是‘理’,‘理’表现出来可以看见就是‘文’,‘文’中隐藏看不见的就是‘理’,‘礼’和‘理’是同一件事。‘约礼’只是要使心纯正为一个天理。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在‘理’表现出来的地方下功夫。比如表现在侍奉双亲上,就在侍奉双亲上学习存养天理;表现在辅佐君王上,就在辅佐君王上学习存养天理;表现在身处富贵贫贱上时,就在富贵贫贱上学习存养天理;表现在身处患难、陷入夷狄之邦时,就在患难中、夷狄之邦学习存养天理。至于是行动还是停止、说话还是沉默,无不是这个道理,随时在发现它的地方学习存养天理。这就是‘博学之于文’,就是‘约礼’的功夫。‘博文’就是‘惟精’,就是要广泛地在万事万物上学习存养天理的办法,其目的就是要求得至精至纯。‘约礼’就是‘惟一’,就是用礼的精神来约束人的思想以达到与天理的统一,就是天理只要一个。” ◎原作精解,重新发现“知行合一”的威力。 ◎选用**版本为底本,约请国学专家进行注释和翻译。 ◎注释准确简明,译文明白晓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