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社: 浙江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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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BN: 75339174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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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 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 树。 这上面的夜的天空,奇怪而高,我生平没有见过这样的奇怪而高的天 空。他仿佛要离开人间而去,使人们仰面不再看见。然而现在却非常之蓝 ,闪闪地映着几十个星星的眼,冷眼。他的口角上现出微笑,似乎自以为 大有深意,而将繁霜洒在我的园里的野花草上。 我不知道那些花草真叫什么名字,人们叫他们什么名字。我记得有一 种开过极细小的粉红花,现在还开着,但是更极细小了,她在冷的夜气中 ,瑟缩地做梦,梦见春的到来,梦见秋的到来,梦见瘦的诗人将眼泪擦在 她最末的花瓣上,告诉她秋虽然来,冬虽然来,而此后接着还是春,胡蝶 乱飞,蜜蜂都唱起春词来了。她于是一笑,虽然颜色冻得红惨惨地,仍然 瑟缩着。 枣树,他们简直落尽了叶子。先前,还有一两个孩子来打他们别人打 剩的枣子,现在是一个也不剩了,连叶子也落尽了。他知道小粉红花的梦 ,秋后要有春;他也知道落叶的梦,春后还是秋。他简直落尽叶子,单剩 干子,然而脱了当初满树是果实和叶子时候的弧形,欠伸得很舒服。但是 ,有几枝还低亚着,护定他从打枣的竿梢所得的皮伤,而最直最长的几枝 ,却已默默地铁似的直刺着奇怪而高的天空,使天空闪闪地鬼映眼;直刺 着天空中圆满的月亮,使月亮窘得发白。 鬼映眼的天空越加非常之蓝,不安了,仿佛想离去人间,避开枣树, 只将月亮剩下。然而月亮也暗暗地躲到东边去了。而一无所有的干子,却 仍然默默地铁似的直刺着奇怪而高的天空,一意要制他的死命,不管他各 式各样地映着许多蛊惑的眼睛。 哇的一声,夜游的恶鸟飞过了。 我忽而听到夜半的笑声,吃吃地,似乎不愿意惊动睡着的人,然而四 围的空气都应和着笑。夜半,没有别的人,我即刻听出这声音就在我嘴里 ,我也即刻被这笑声所驱逐,回进自己的房。灯火的带子也即刻被我旋高 了。 后窗的玻璃上丁丁地响,还有许多小飞虫乱撞。不多久,几个进来了 ,许是从窗纸的破孔进来的。他们一进来,又在玻璃的灯罩上撞得丁丁地 响。一个从上面撞进去了,他于是遇到火,而且我以为这火是真的。两三 个却休息在灯的纸罩上喘气。那罩是昨晚新换的罩,雪白的纸,折出波浪 纹的叠痕,一角还画出一枝猩红色的栀子。 猩红的栀子开花时,枣树又要做小粉红花的梦,青葱地弯成弧形了… …。我又听到夜半的笑声;我赶紧砍断我的心绪,看那老在白纸罩上的小 青虫,头大尾小,向日葵子似的,只有半粒小麦那么大,遍身的颜色苍翠 得可爱,可怜。 、 我打一个呵欠,点起一支纸烟,喷出烟来,对着灯默默地敬奠这些苍 翠精致的英雄们。 一九二四年九月十五日 (原载1924年12月1日《语丝》周刊第3期) 这样的战士 要有这样的一种战士—— 已不是蒙昧如非洲土人而背着雪亮的毛瑟枪的;也并不疲惫如中国绿 营兵而却佩着盒子炮。他毫无乞灵于牛皮和废铁的甲胄;他只有自己,但 拿着蛮人所用的,脱手一掷的投枪。 他走进无物之阵,所遇见的都对他一式点头。他知道这点头就是敌人 的武器,是杀人不见血的武器,许多战士都在此灭亡,正如炮弹一般,使 猛士无所用其力。 那些头上有各种旗帜,绣出各样好名称:慈善家,学者,文士,长者 ,青年,雅人,君子……。头下有各样外套,绣出各式好花样:学问,道 德,国粹,民意,逻辑,公义,东方文明……。 但他举起了投枪。 他们都同声立了誓来讲说,他们的心都在胸膛的中央,和别的偏心的 人类两样。他们都在胸前放着护心镜,就为自己也深信心在胸膛中央的事 作证。 但他举起了投枪。 他微笑,偏侧一掷,却正中了他们的心窝。 一切都颓然倒地;——然而只有一件外套,其中无物。无物之物已经 脱走,得了胜利,因为他这时成了戕害慈善家等类的罪人。 但他举起了投枪。 他在无物之阵中大踏步走,再见一式的点头,各种的旗帜,各样的外 套……。 但他举起了投枪。 他终于在无物之阵中老衰,寿终。他终于不是战士,但无物之物则是 胜者。 在这样的境地里,谁也不闻战叫:太平。 太平……。 但他举起了投枪! 一九二五年十二月十四日 (原载1925年12月21日《语丝》周刊第58期)P110-P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