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社小说选(精)/中国文库
作者简介
李松睿(1983~),祖籍北京,北京大学中文系博士生。 吴晓东(1965~),黑龙江勃利县人,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著有《象征主义与中国现代文学》《从卡夫卡到昆德拉》等。
内容简介
野祭 书前 惯于流浪的我,今年又在武汉过了几个月。在这几个月之中,若问起我 的成绩来,是一点也没有的。幸而我得遇着了一位朋友陈季侠君,在朝夕过 从间,我得了他的益处不少。我们同是青年人,并且同是青年的文人,当然 爱谈到许多许多恋爱的故事。陈君为我述了他自身所经历的一段恋爱的故事 ,我听了颇感兴味,遂劝他将这一段恋爱的故事写将出来,他也就慨然允诺 ,不数日而写成,我读了之后,觉得他的这本小书虽然不是什么伟大的著作 ,但在现在流行的恋爱小说中,可以说是别开生面。它所表现的,并不在于 什么三角恋爱,四角恋爱,什么好哥哥,甜妹妹……而是在于现今的时代, 在这个时代之中有两个不同的女性。也许它所表现的不深刻,但是……呵! 我暂且不加以批评罢,读者诸君自然是会批评的。我的责任是在于将它印行 以公之于世。我本不喜欢专门写恋爱小说的作家,但是现在恋爱小说这样地 流行,又何妨将陈君的这本小书凑凑数呢? “淑君呵!我真对不起你!我应当在你的魂灵前忏悔,请你宽恕我对于 你的薄情,请你赦免我的罪过……我现在想恳切地在你的墓前痛哭一番,一 则凭吊你的侠魂——你的魂真可称为侠魂呵!一则吐泄我的悲愤。但是你的 葬地究在何处呢?你死了已经四个月了,但是一直到现在,你的尸身究竟埋 在何处,不但我不知道,就是你的父母也不知道。也许你喂了鱼腹,或受了 野兽们饱餍,现在连尸骨都没有了。你的死是极壮烈的,然而又是极悲惨的 ,我每一想象到你被难时的情形,不禁肝肠痛断,心胆皆裂。但是我的令人 敬爱的淑君!我真是罪过,罪过,罪过呵!你生前的时候,我极力避免你施 与我的爱,我从没曾起过爱你的念头,也许偶尔起过,但是总没爱过你。现 在你死了,到你死后,我才追念你,我才哭你,这岂不是大大的罪过么?唉 ,罪过!大大的罪过!你恐怕要怨我罢?是的,我对于你是太薄情了,你应 当怨我,深深地怨我。我现在只有怀着无涯的悲痛,我只有深切的忏悔…… ” 想起来,我真是有点辜负淑君了。但是现在她死了,我将如何对她呢? 让我永远忆念着她罢!让我永远将我的心房当她的坟墓罢!让我永远将她的 芳名——淑君,刻在我的脑膜上罢!如果淑君死而有知,她也许会宽恕我的 罪过于万一的。但是我真是太薄情了,我还有求宽恕的资格么?唉!我真是 罪过,罪过!…… 去年夏天,上海的炎热,据说为数十年来所没有过。温度高的时候,达 到一百零几度,弄得庞大烦杂的上海,变成了热气蒸人焦烁不堪的火炉。富 有的人们有的是避热的工具——电扇,冰,兜风的汽车,深厚而阴凉的洋房 ……可是穷人呢,这些东西是没有的,并且要从事不息的操作,除非热死才 有停止的时候。机器房里因受热而死的工人,如蚂蚁一样,没有人计及有若 干数。马路上,那热焰蒸腾的马路上,黄包车夫时常拖着,忽地伏倒在地上 ,很迅速地断了气。这种因受热而致命的惨象,我们不断地听着见着,虽然 也有些上等人因受了所谓暑疫而死的,但这是例外,可以说是凤毛麟角罢。 不是资产阶级,然而又不能算为穷苦阶级的我,这时正住在M里的一间 前楼上。这间前楼,比较起来,虽然不算十分好,然而房子是新建筑的,倒 也十分干净。可是这间前楼是坐东朝西的,炎热的日光实在把它熏蒸得不可 向迩——这时这间房子简直不可住人。我日里总是不落家,到处寻找纳凉的 地方,到了深夜才静悄悄地回来。 我本没有搬家的念头。我的二房东夫妻两个每日在黑籍国里过生活,吞 云吐雾,不干外事,倒也十分寂静。不料后来我的隔壁——后楼里搬来了两 个唱戏的,大约是夫妻两个罢,破坏了我们寂静的生活:他们嬉笑歌唱,吵 嘴打骂,闹得不安之至。我因为我住的房子太热了,现在又加之这两个“宝 货”的扰乱,就是到深夜的时候,他们也不知遵守肃静的规则,于是不得不 做搬家的打算了。半无产阶级的我在上海一年搬几次家,本是很寻常的事, 因为我所有的不过是几本破书,搬动起来是很容易的。 在C路与A路转角的T里内,我租定了一间比较招风而没有西晒的统楼面 。房金是比较贵些,然而因为地方好,又加之房主人老夫妻两个,看来不像 狡诈的人,所以我也就决定了。等我搬进了之后,我才发现我的房东一家共 有七口人——老夫妻两人,少夫妻两人及他俩的两个小孩,另外一个就是我 所忆念的淑君了,她是这两个老夫妻的女儿。 淑君的父亲是一个很忠实模样的商人,在某洋行做事;她的哥哥是一个 打字生(在某一个电车站里罢?),年约二十几岁,是一个谨慎的而无大企图 的少年,在上海这一种少年人是很多的,他们每天除T自己的职务而外,什 么都不愿意过问。淑君的嫂嫂,呵,我说一句实话,我对她比较多注意些, 因为她虽然是一个普通家庭的妇女,可是她的温柔和顺的态度,及她向人说 话时候的自然的微笑,实在表现出她是一个可爱的女性,虽然她的面貌并不 十分美丽。 我与淑君初见面的时候,我只感觉得她是一个忠厚朴素的女子。她的一 双浓眉,两只大眼,一个圆而大的,虽白净而不秀丽的面庞,以及她的说话 的声音和动作,都不能引人起一种特殊的,愉快的感觉。看来,淑君简直是 一个很普通而无一点儿特出的女子。呵!现在我不应当说这一种话了:我的 这种对于淑君的评判是错误的!“人不可以貌相,海水不可以斗量”,真正 的令人敬爱的女子,恐怕都不在于她的外表,而在于她的内心罢!呵,我错 了!我对于淑君的评判,最不公道的评判,使我陷入了很深的罪过,而这种 罪过成为了我的心灵上永远的创伤。 我搬进了淑君家之后,倒也觉得十分安静:淑君的父亲和哥哥,白天自 有他们的职务,清早出门,到晚上才能回来;两个小孩虽不过四五岁,然并 不十分哭闹,有时被他俩的祖母,淑君的母亲,引到别处去玩耍,家中见不 着他们的影子。淑君的嫂嫂,这一个温柔和顺的妇人,镇日地不声不响做她 的家务事。淑君也老不在家里,她是一个小学教员,当然在学校的时候多。 在这种不烦噪的环境之中,从事脑力工作的我,觉得十分满意。暑热的炎威 渐渐地消退下去了,又加之我的一间房子本来是很风凉的,我也就很少到外 边流浪了。 P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