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锐作品:人间
作者简介
李锐,1950年生于北京,祖籍四川自贡,曾任《山西文学》副主编,山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迄今为止发表作品近三百万字,出版有小说集《丢失的长命锁》《厚土》《太平风物》《传说之死》等,长篇小说《旧址》、《无风之树》、《万里无云》、《银城故事》、《人间》(与蒋韵合著)、《张马丁的第八天》,散文随笔集《拒绝合唱》《不是因为自信》等。《厚土》获第八届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张马丁的第八天》入选2011年度中国小说排行榜。作品被译为瑞典、英、法、德、日、韩、越等多种语言出版。2004年获得法国艺术与文学骑士勋章。 蒋韵,1954年生于太原。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栎树的囚徒》、《人间》(与李锐合著)、《你好,安娜》等,小说集《心爱的树》《晚祷》等,长篇非虚构作品《北方厨房》,散文集《春天看罗丹》《悠长的邂逅》《青梅》等。曾获鲁迅文学奖、老舍文学奖、郁达夫小说奖、赵树理文学奖等多种奖项。长篇小说《你好,安娜》获评2019年度“中国好书”,并获吴承恩长篇小说奖。作品被译为英、法、韩、西班牙等语言出版。
内容简介
引子 我母亲说,就在我出生前不到一个时辰,她坐在自家楼房的南窗前,窗外秋阳如水,西子湖静悄悄的,远山近树也是静悄悄的,一动不动,像是沉在水底的影子。猛然间,我母亲听到“轰咚”一声骇人的闷响,她就想,来了,来了,孙大帅的队伍真的打进杭州城里来了。那些日子,杭州城人心惶惶,到处盛传孙传芳的队伍要打过来了。腿快的已经带上细软逃跑了。眼看大祸临头,我母亲因为怀着我,马上就要临盆了,哪里都不能走,只好在家硬等。我母亲有一句至理名言 :这世界上凡是做过妈妈的女人都晓得,天底下没有比生孩子再大的事情。我母亲说,在那一声骇人的闷响之后,再没有第二声,她一扭头,就看见了那股冲天而起的烟尘。等到烟尘散尽,我母亲看见了比孙大帅的大兵进城更可怕、更离谱的事情—夕照山下的雷峰塔没有了。我母亲说,杭州人世世代代看着雷峰塔,生生死死不知看了几千几百年,雷峰塔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没有了呢?我母亲惊恐万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慌忙走过去推北窗,推开北窗,她一眼看见了宝石山上尖顶如锥的保俶塔。我母亲这才相信了自己看见的事情—雷峰塔倒了。从此往后,在西湖南北两岸对望了不知几千几百年的一对宝塔,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座。都说“雷峰如老衲,保俶如美人”,现在,雷峰塔倒了,老衲死了,天知道美人还能活几天?我母亲又扭过头去,呆呆地看那片空荡荡的烟尘,她终于再次确定,雷峰塔真的是倒了。这个不可置疑的确认,让我母亲陷入了难以言说、巨大无比的惶恐之中 :一座站了千年百年的古塔,好好的怎么就会塌了呢?谁都知道那个老故事,谁都知道这座塔底下压着一条白蛇。难道是法海和尚转世投胎变成孙大帅又回来了?难道是镇在塔底的白蛇白娘子,千年万年,真的等来了翻身出世的日子? 随后,在母亲巨大无比的惶恐当中,我出世了。 我母亲说,产婆把我洗好、包好,递到她眼前,白白净净的一个女孩,不哭,也不闹,一对冰凉的小拳头抱紧在胸前。母亲把那一对冰凉的小拳头握在自己温热的手心里的时候,忽然看见我的嘴唇动了动,不像是要吃奶,倒像是要说话。我嚅动的小嘴,让我母亲打了一个寒噤,一个念头在她心里骇然闪过—莫不是真的白蛇转世来到了我家?从那一天起,母亲一闪而过的念头贯穿岁月,跟随了我漫长的一生。 那一天,是一九二四年九月二十五日。为了记住这一天,母亲特地给我起了一个名字 :秋白。 第二天一早,我母亲把家里的仆人们都打发出去,让他们到杭州城里四处打听,看看别的地方、别的人家,同一个时辰到底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孩子出生。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撒出去的人都回来了,说孙大帅的队伍暂时还没有进城,说四处打听、沿街查访,没有听说也没有看见别人家里有孩子出生。然后,他们又说,去黑珠巷请刘半仙算过了,秋白出生的时辰是太白金星高照,大福大贵,将来必定儿女成群,长命百岁,是杭州城里难得的贵人。太白金星高照的贵人,哪能成双成群地生出来呢?这样说的时候,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相互看看。我母亲不相信刘半仙的话,但是仆人们带回来的当天的《钱塘晚报》给了我母亲一个证据,这个证据让她有了用厌恶代替惶恐的理由。 报纸上登了文章说雷峰塔倒了。又登了照片,照片上是雷峰塔遍地瓦砾、粉身碎骨的尸体,在雷峰塔的尸体上蚂蚁搬家一样聚集着人群。原来是有人误传,雷峰塔里藏了“金”,塔一倒,撒了满地黄金。人们发了疯一样跑过去找金子,在碎砖乱瓦上翻个不停。后来才知道是听错了,不是“藏金”,是“藏经”。两手空空、大失所望的人们纷纷而去。但是,确实有人真的在摔碎的砖心里,看见了一卷一卷的经文。可大家全当那是废物。后来,有大学问家出来说,那是一卷一卷的《陀罗尼经》,都是宋代以前用雕版印出来的经文,比金子要值钱得多、贵重得多。人们这才如梦方醒,又纷纷返回去,在雷峰塔的尸体上东挖西敲,榨骨吸髓。可是,已经晚了,那些经文早已经变成了拿不起来的纸灰。满心狂喜的人们,再一次两手空空。眼见得一日之内,人心几起几落,到头来还是一场空。人们忽然觉出一点异样的滋味来,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一群被戏弄的牵线木偶,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一群吞吃了同类的野兽,一丝不能出口的惭愧和歉意在那些贪婪的眼睛背后,飘忽不定,游来游去。 我母亲说,她看着照片上蝼蚁夺食一般的人群,心痛如锥,就在那一刻顿然醒悟,一下子看透了真相。于是,我母亲对着我长长地叹息—— “秋白呀秋白—这人世间真是托付不得真心哪……” 在我以后长大的日子里,我母亲指着那份她特意保留的《钱塘晚报》,一次又一次地这样对我叹息。 一九二四年九月二十五日,对于《白蛇传》是个特别的日子,因为在这一天,西湖边上的雷峰塔倒了。雷峰塔遍地瓦砾、粉身碎骨的尸体,突然间让一个流传了千百年的神话故事有了完全不同的结局。当初,法海和尚把闯进人间的白蛇镇压在雷峰塔下面的时候,曾经留下四句偈语: 西湖水干,江湖不起, 雷峰塔倒,白蛇出世。 现在,雷峰塔倒了,我出生了。命中注定,我要成为这个流传了千百年的故事的一部分。命中注定,八十年后我会看到那封手札,知道了完全不同的结局。命中注定,我终会和自己重逢。 ○你可能是异类,但你有资格体验这人间;即使人间有再大的困难,但再大,也大不过爱。就像那条白蛇,她有做人的自由,也有被爱的自由。你也一样。 ○著名作家李锐、“中国好书”作者蒋韵,夫妻合著,以爱之笔重述《白蛇传》,阎连科、周晓枫、孟京辉、廖一梅荐读。 ○不同于以往的白蛇故事,白素贞没有囚于雷峰塔,许宣一家没有团圆,但法海不再无情,终于忏悔,更有“白蛇转世”的秋白,在几百年后重又经历人间情事…… ○白素贞、粉孩儿、《法海手札》、秋白,多线叙事,不同视角又相互勾连,“剧本杀”般互相交错、此起彼伏的情节,拼贴成跨越数百年的故事。 ○人、妖、僧,爱、恨、痴,世世代代,恩恩怨怨,“人间”,该由每一个游历人间的生灵共同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