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记
作者简介
沈复(1763—?),字三白,号梅逸,清乾隆二十八年生于长洲(今江苏苏州),卒年不详。清代文学家,著有《浮生六记》。少年随父游宦读书,奉父命习幕,曾在安徽绩溪、上海青浦、江苏扬州、湖北荆州、山东莱阳等地做幕僚。中年经商。沈复平时好游山水,工诗善画,长于散文。除《浮生六记》外,诗稿散佚,仅存《望海》《雨中游山》及题画诗数首。
内容简介
人生若只如初见 我叫沈复。苏州人士,家父谋得一官半职,官宦之家又时值乾隆盛世,家境还算殷实,素日里也是衣食无忧。立足于沧浪亭畔的家中,每每读到苏东坡的诗句“事如春梦了无痕”,便觉感慨,万分感念上天厚待。人生短短,红尘滚滚,那些过去的时光一去不复。我想,如若我不动笔墨记下那些回忆,那也太辜负上苍的恩宠厚爱了。 其实我想写的,还是我和芸儿的故事。就如同我们启蒙时期就得熟读成诵的《诗经》,也是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关雎》来做开篇之作,可见自古以来,凡人都还是逃不开一个“情”字。只是,我自幼家里宠溺,少年时也没怎么好好地研究学问,这笔墨一落,难免君子之士有所挑剔,就好像嫌弃一面使用过的脏镜子不够明亮。但我实情实录,也算是我对芸儿这一路走来的情感寄托,也是有感人之处。各位看官,还望多多海涵,请随我来,偷得浮生半日闲,让我与你讲讲这些故事—— 在我幼年时,曾有过一段娃娃亲,定的是金沙的于氏。但无奈缘浅,于氏在八岁时就不幸去世了。有时候我也会猜想,未过门的她长大后会是什么模样。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因为,我很快遇到了我一生所爱。 那年,我十三岁。 芸儿也是十三岁,但大我十个月。她是我舅舅心馀先生的女儿,随父姓陈,字淑珍。自小聪慧,开始学说话时,听别人讲一遍《琵琶行》,就能出口成诵。四岁那年,她的父亲去世了,只剩母亲金氏和弟弟克昌,家道破落,无所凭依。芸儿年纪稍长,便习得一手好女红,常常揽得些针线活。那时,一家三口都靠她十指操劳过活,甚至连弟弟克昌的学业也没停下,学费也是靠芸儿的女红所挣。 一天,芸在书簏中得到一册《琵琶行》,一翻,原来都是幼年所记,便一个字一个字地对照来认,这才开始了识字。从此,在做刺绣活儿之余,也逐渐通晓了吟咏诗词,自己也作起诗来。芸儿就是这样冰雪聪明的人儿啊! 我后来常常想,如果她没有遇到那册《琵琶行》,就不会开始识字,不会识字就不会学着作诗,那么,我就不会遇到那句令我怦然心动的诗,也不会心生向往,促成一段姻缘。也许,芸儿就不会那么早离开……可是,人世间又有多少事是凡人所能掌控的呢?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句让我一见倾心的诗: “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 那日里,我正是随着母亲回家探亲,一见到这句诗,顿觉写诗的芸儿才思隽秀,虽然觉得诗意暗冷,恐她日后福泽不深。但情愫暗生,不能释怀,便对母亲说:“母亲,我想我已经找到我的意中人了,我非淑姐不娶。” 母亲一听,也欢喜起来。自从娃娃亲的于氏过世,我的婚事就成了她日夜挂心的事。听我这么说,想想芸儿性子柔和,就越发高兴,马上就从手上脱下金戒指,作为订礼,交到芸儿的母亲手里,喜不自禁地说:“我这颗心啊,可就有着落了,从今往后,可要改口叫你亲家了!” 这一天,正是乾隆四十年七月十六日。真是个好日子。 婚约定了,可我俩也没什么机会见面。直到那年冬天。 那年冬天,是芸儿的堂姐出嫁,我又随母亲去她家观礼。因芸儿比我虚长数月,自幼姐弟相称。这次见面,大抵是因为婚约的缘故,彼此都有些生分羞涩。我作揖问过:“淑姐。”芸儿虽两颊绯红,倒也不至于退缩,施施然还了礼。我左右看看,只见满屋子的人都穿得华丽新鲜,也是,婚嫁喜事,热闹些好。但只有芸儿通体素净淡雅,再一看,鞋子倒是新的,精致精巧,好看得很! 我心里不由地想:“这鞋子好生精巧!别是芸儿自己的手艺吧?” 一问,果然是芸儿自己做的,我暗暗赞叹:“真是蕙质兰心!诗作得好,女红更是好!瞧这鞋子!想必脚也是极为小巧的!”心中一动,不由脸红,连忙把视线往上移。只见她肩膀略削,脖颈长长的,极为优美。瘦不露骨,眉弯目秀,顾盼之间,神采飞扬,令人不禁跟着含笑凝眸。只是两齿微露,这算是美中不足吧。但看那身姿摇曳,情态缠绵,真是令人神销啊! 见我傻看着她,芸儿自己“扑哧”一声笑了,又斜睨了我一眼,娇嗔道:“你这是看什么呢?” 一语惊醒,我略略窘迫地笑笑,赶紧转移话题:“淑姐,近日可有新作?可否拜读?” 芸儿红晕又漾开了,说:“倒是有些,只怕你笑话呢!” 我微微一笑,“淑姐写的,都是好的,我喜欢还不及,怎么会笑话呢?”遂要了诗稿,却看见有的仅一联,有的仅三四句,多是零散、未能成篇的。 “这……”我看看芸儿,一脸疑问。 芸儿微微噘着嘴,身姿摇曳,笑着说:“没有老师指点呀,就写得如此这般;只希望遇到能当老师的知己,一起把这些句子推敲补完。”说着,脸红红地低下了头,露出了一截光滑洁白的脖颈。一时,我的心又突突地跳了起来。 “咳咳,这样吧,我帮你题好名,下次再寻求完整吧!”我给那些诗一并题了“锦囊佳句”,看着她笑着说,“这些可都是佳句啊!” 我用的是唐朝诗人李贺的典故,就是想博美人一笑。却没想到李贺早逝,这夭寿的命运,冥冥中就已经注定了吗?如果是这样,我当时一定不作戏言!可惜,“只是当时已惘然”啊! 芸儿自然也是没有想到的,她得到我的笔墨,欢喜得很,随即藏了起来。而我也被母亲叫了出去,给我派公务,叫我送亲戚出城去。母命难违,我只好恋恋不舍地看了芸儿一眼,跨上马车去了。 城里城外,不过几里。我的心却早已飞到了芸儿那里。等马车再回到她家,已经是半夜三更了。我才想起,这半日里我竟都没吃什么东西,肚子饿得很。老婢女听我说饿,就送上一盘枣脯来。我拈一颗就往嘴里送,一下被糖齁住了,甜得入不了口。我把盘子一推,“这枣脯怎生得甜?吃得我牙疼!”仆婢们一个个都不作声了。也是,这大半夜的,也不好麻烦人家。我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这时,芸儿出来了,悄悄地扯了扯我的袖子。我一转头,只见她调皮地一笑,转身走了。我心领神会,跟着她回到了房间里。一看,哟,桌上摆着热粥小菜呢!原来是芸儿特地为我藏的。我欣然举箸,刚要开吃,忽然听见芸儿的堂兄玉衡在门外嚷嚷:“淑妹快来!”芸儿一听,赶紧关门,说:“不要不要!我累了,我要睡了!”玉衡哪里让她关得了门?已经挤进来了,一看见我正要吃粥,便拿眼睛斜看着芸儿,嘿嘿笑起来说:“表妹,刚才我说要粥,你说都吃完了,没有了,没想到却在这里藏着,原来专门留着招待你夫婿呀?”芸儿一听,小脸涨得通红,想要辩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泪花儿都在打转转了,索性一顿脚,夺门出去。这下子,全家人都知道了,哄堂大笑。我也觉得窘迫得很,一生气,拉起老仆人就回家去了。 这件事发生后,两家人时不时会揶揄一番。我还好,心底甚至会萌生一丝丝甜蜜。可是芸儿脸皮薄,怕被笑话,所以自此以后,我再去她家,她都躲避起来。我不知道她心里是否还在生气,倒是我,心里的思念越来越重。我知道,能再见到芸儿的时候,应该是婚期的那天了。 我和芸儿,婚后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画眉深浅入时无 乾隆四十五年,正月二十二日。 天气清冷,大雪初晴。一早的红日映照着前厅红艳艳的蜡梅,煞是好看。院子里的喜鹊在檐上跳来跳去,报喜之声不绝于耳。 今天是大婚之日。 我和芸儿将执手共红线,相依至白头。 一日忙乱,按下不表。好容易挨到了点灯时分,我终于得以进到洞房里。家里的丫鬟细心,还插了瓶红梅进来,显得那样喜气,映照着两支大红烛,亮堂堂的。 芸儿,盖着红色描金的头巾,正静静地坐在床沿上。 我慢慢走过去,看着芸儿的身材,还是一如以前,瘦怯怯的令人怜爱。我上前一步,轻轻揭了头巾。芸儿抬头,我俩相视嫣然,甜蜜之意油然心生,仿佛这一天的到来本是上天安排好了的。喝过合卺酒,我们坐在桌旁并肩吃饭,忙了一天,可都饥肠辘辘了。但此时,我又怎么吃得下?我悄悄地伸出手去,在桌案下暗暗握住了芸儿的手腕,只觉得暖尖滑腻,心中不由一荡,怦怦跳着。我微笑着说:“怎么就这么瘦呢?平日里胃口不好吗?” 芸儿闻言略略低了下头,说:“吃素斋也有些日子了呢!” 我听了她开始吃斋的日子,暗暗算了一下,竟是我当年出水痘的日子。原来芸儿吃斋,竟是为我祈福的缘故!一时感动,也便笑着说:“如今我已是肌肤光鲜,没被水痘怎么着,姐姐可以从此开戒了吗?”说着,就握着芸儿的手覆上我的脸颊,以证实我的话不假。 芸儿仿佛吃了一吓,欲抽出手来,却已绵软无力。只是眼藏笑意,脸绽桃花,微微点了点头。 我喜不自禁,遂搂过她瘦削的肩,让她伏在我怀里。一时默然,暗自欢喜。 因隔日二十三日是国忌,二十四日又是我姐姐出嫁,所以便选择了二十二日为姐姐出嫁宴客。所以这日里,芸儿出堂应付宴会、招呼宾客,我则在房里和几个伴娘划拳。我怎敢轻易得罪?输得实在太多,喝的酒有多少,我竟也是不知了。只记得我醒来,扶头坐起时,芸儿已经在对镜晨妆了。当日亲戚朋友络绎不绝,掌灯之后才开宴,很累人。 而到了二十四日子时,我作为小舅子送姐姐出嫁,又是一日忙乱。等回到家来,已是丑时快过,灯残人静了。我悄悄进了房间,随嫁的仆娘在床下打盹儿,芸儿已经卸了妆,却是还未躺下歇息,点着银烛,低垂粉颈,正入神地看着一本书。我情不自禁地抚摸着她的肩,说:“姐姐,连日来辛苦得很,怎么还如此孜孜不倦?”芸儿抬头见是我,赶紧站起来说:“夫君回来了?我也是刚想睡来着,开书橱的时候看到了这本书,不觉读着,就忘了倦意了。”我拿过书一看,是《西厢记》。芸儿又说:“《西厢记》我闻名已久,今天才算得见,确实不愧才子之名啊!只是这描写,未免也有些尖酸刻薄了。”我笑道:“也只有才子,笔墨才能尖酸刻薄。” 这时,仆娘醒了过来,睡眼惺忪地朝我道了福,并说:“更漏打了,还是早点歇息吧!”我便叫她先行去睡,把门关上。仆娘挑了挑烛火,便出去了。 烛花一挑,明亮了许多。我看芸儿灯下显得越发白净,心中顿生柔情万般。握了她的手,并肩坐下,彼此调笑,仿佛密友重逢。我伸手,探入她的心口,肌肤所触一片温软细腻,我的心狂跳起来,而芸儿的心也是怦然不止。于是俯到她耳边呢喃打趣:“姐姐的心跳,怎么如此,像舂米似的?”芸儿一阵潮热,脸顿时绯红,只含笑回眸。这含情脉脉的一对眸子呀,我只觉得一缕情丝摇人魂魄,如痴如醉了。便将芸儿拥入帷帐,红烛摇曳,人影双双,几番缠绵,几番怜爱,不知东方之既白…… 情深难寄反无词 芸儿初做新娘,刚开始很是沉默寡言,从来都不曾见她动气动容过。我和她说话,也只是微笑而已。她侍奉长辈很是尊敬,对待下人也是和和气气,所有的事情都是井井有条,并无缺失。每天只见她日头上窗时,就披衣急起,好像有人在呼叫催促她似的。 我笑着说:“如今不比当日吃粥时,怎么还急匆匆地怕人嘲笑呢?”芸儿倒是一脸正色说:“当初藏粥招待夫君,传为话柄。今日今时,我们终成眷属,倒也不是怕嘲笑,是怕公婆说新娘懒惰嘛。”看着芸儿一脸娇嗔,我虽然贪恋这温柔乡里的卧榻,但因芸儿的端正端庄,深深感受到她的好品德,于是也随她一并早起。芸儿倒是想让我多歇息,说:“夫君,你还是多睡一会儿吧,读书总是费神的。”我爱怜地轻轻地拥着她,在她耳边呢喃:“姐姐心疼我了呢,我岂不是也疼爱着姐姐?我还是随姐姐一并早起吧。”芸儿柔嫩的耳垂被我的热气所围,一时又心旌一漾,喘气些许急促了。她紧着把我一推,笑着说:“这下子,是想让我也躺下不成?”说完,就急急地晨妆起来,准备出去侍奉公婆。我也跟着起床梳洗了。 从此我们耳鬓厮磨、形影不离,爱恋之情,真是无法用言语形容。 然而,欢娱的时光总是易过,转眼间就过了一个月。当时我父亲稼夫公在会稽郡当幕僚,专门负责接待。他推荐我到武林的赵省斋先生门下学习。 那日,父亲唤了我来,说:“之前,早与赵先生说好,让你拜于他的门下,虽说你大婚不久,但学业不可荒废,你还是早日启程吧。” 父亲所言,我早已料到,因为之前归家完婚时,原是和先生说好的,婚后还是要随侍回馆,继续学业的。赵先生授课循循善诱,我很是受益,今天还能握笔写文章,可以说是拜先生所赐。所以接到先生催我回馆的信,心里纠结万分,惆怅不已,自己不舍,也怕芸儿会难过落泪。 芸儿得知消息,反而强颜欢笑,劝勉我出发,代我整理行装。但我怎能看不出,她的神色还是有些异常啊!而我呢?何尝不是百转千回! 临行前,芸儿还是没忍住,柔声说道:“夫君,此去杭州,路途辛苦。出门在外,没人照顾你,此去自己可要小心在意啊!”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几近哽咽。 我也是万般不舍,无奈登船时间到了。解缆出发时,正是桃李争妍的时节,而我心绪恍惚,仿佛林鸟失群,天地变色,只剩我泪眼一双…… 到了书馆后,我父亲把我托付给先生,就自己渡江东去了。这下子,我更觉孤苦了。 我在书馆待了三个月,就像过了十年一般漫长。芸儿虽然时有书信来,但信里总是中规中矩的,两问一答,多是些问平安,家里甚好勿念之类的,也多勉励之词。我也只能回复些浮淡套话,心里怏怏然,甚是不乐。每当风儿吹过书馆的盈翠竹院、月儿挂在窗前芭蕉上时,便不由得触景生情,对景怀人,所谓梦魂颠倒是也。思念之苦,苦不堪言。 我如此这般,也落入了先生眼中。得知情由后,便给我父亲写信告知,又出了十道文题给我,让我暂且回家。 先生说:“这连日来,我也看得出你心不在书馆,与其如此,不如让你早日归家,心定后方能有所学。这是我给你留的题目,拿回去好好作文,不可懈怠。” 我喜出望外,欣喜若狂,简直像卫戍边疆多年的将士得了赦令还归故里似的!这种心情,芸儿你可知道? 等上了回家的船,明明知道即可如愿,心情反而更加急切了,只觉得船上一时半会儿工夫,简直度时如年。我站在船头,河面上的风徐徐吹来,无比惬意。我心中默念:“芸娘,夫君归来了!” 等我到了家中,按捺住一颗跳动的心,先去向母亲问安。我整了整衣衫,迈进母亲处,向母亲磕头:“母亲,孩儿回来 母亲其实也挂念着我,见状很是高兴:“好好好,回来也行,你看这几天不见,就瘦了一大圈。学业还可以再继续,这身子骨可不能读坏了!” 我诺诺应着,一颗心早就跑到芸儿处了。 母亲嗔笑着说:“看看,你这模样!还是回房间吧,新婚久别的,也难为你了!你不在,我看芸儿过得也是没滋没味的。” 我行礼谢过,慢慢退出。待母亲看不见了,马上一溜小跑回我们的房间。芸儿已早早等候着,见我回来,立即站起相迎。一时间,我俩执手相看,无语凝噎,千言万语都说不出口了,仿佛两个人的魂魄,恍恍然化为烟,化成雾,只觉得耳边轰的一响,不知身在何处了…… 沧浪小轩闺中乐 时值六月光景,天气已是燥热得很,内室里如蒸熏一般。芸儿虽身形瘦削,但因她尊礼重教,始终不愿穿太薄太少的衣衫,所以常常汗湿玉面。我打趣她:“堂上倒也罢了,怎的回到内室,你也不肯褪去衣衫?一些时日没见,芸娘的身姿可更美了呢!” 芸儿羞恼了,粉拳就往我胸口捶来,我一把握住,揽她入怀,贴心地说:“是不是太热了?咱们去‘我取’吧,避避暑。” 我说的“我取”,是我们住的沧浪亭爱莲居西侧,板桥旁有个临水小轩,名叫“我取”,取之于孟子“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屋檐前有一株老树,绿荫浓密,覆盖在窗上,住在里头,连人带轩,满是绿意。隔岸游人往来不绝,闹中有静。这是我父亲稼夫公垂帘开宴招待客人的所在。真真是一个好去处!我禀明了母亲,带芸儿来此处消夏。 因为暑热,芸儿便停了女红,终日里只伴着我研习书卷、谈论古史、品月评花。芸儿酒量小,不善饮,我如果勉强劝她,也不过三杯,这就没有人陪我饮酒了。为了弥补这个遗憾,我就教她行“射覆”酒令。这样,饮酒作乐便平添更多的欢声笑语。我自以为,人世间的欢乐,莫过于此了! 有一天芸儿问我:“夫君,各种古文,尊奉哪家的文章才是呢?” 我娓娓道来:“《战国策》《庄子》,取其轻灵明快;匡衡、刘向,取其风雅雄健;司马迁、班固,取其博大;韩愈,取其浑然;柳宗元,取其峭拔;欧阳修,取其逸宕;三苏父子,取其思辨;其他如贾谊、董仲舒的策论对答,庾信和徐陵的骈体,陆贽的奏议,可取之处不能尽举,要看各人造化,如何慧心领会啦!” 芸儿沉吟,说:“古文机要,主要在于见识高卓、气派雄浑,若是女子学了,恐怕难以掌握呢!唯有诗这方面的学问,妾身还是稍稍有些领悟的。” 我一听,拉过她柔嫩的小手问道:“唐以诗歌选拔士子,而诗歌的宗匠,必推李白、杜甫。卿喜欢师法哪一位?” 芸儿便发议论说:“杜甫的诗锤炼精纯,李白的诗潇洒落拓。与其学杜甫的森严,不如学李白的活泼。” 我噫了一声,道:“杜工部是诗家的大成,学诗的人大多师法于他,芸娘怎么倒喜欢起李白来了?这是为什么呢?” 芸儿起身,踱走几步,转身笑着说:“格律韵辙严谨,词语主旨老到,诚然是杜甫独一无二的风格。但李白的诗宛如姑射山上餐风饮露的仙人,有一种落花流水的趣味,令人喜欢。并非说杜甫不如李白,只是妾私心里,师法杜甫的心比较浅,爱李白的心更深切一些。” 我抚掌而笑,“哦,这我可就没料到啊,陈淑珍姐姐竟是李白李青莲的知己?” 芸儿扑哧一声笑了,“夫君笑话我呢!我诗歌的启蒙始于白居易先生,时常感怀,却是从不敢遗忘的。” 我不解:“此话怎么说?” 芸儿道:“白居易不就是作《琵琶行》那位吗?” 我一听,笑了起来,“这就怪了啊,李太白是知己,白居易是你的启蒙老师,我呢,又恰好字‘三白’,是你的夫婿。看起来,卿与‘白’字,竟这么有缘啊?” 芸儿一听,捂嘴笑了,“跟白字有缘?那将来怕是要白字连篇啦!” 我俩相视大笑起来,芸儿更是笑得不能自已。 我抚摩着她的肩,说:“卿既然懂诗,也当知道赋的取舍好坏了?” 芸儿笑红了脸,这会子刚缓过来,待气息平稳,缓缓道:“《楚辞》是赋的始祖,妾身学识浅,很费解。就汉晋时代的人来说,格调高、言语精炼的,似乎以司马相如为最。” 我又打趣道:“当日里,卓文君跟着司马相如私奔了,或者不是因为他的琴曲《凤求凰》,而在于这点了?” 芸儿一听,又笑得花枝乱颤,我也跟着大笑起来…… 1.一位女诗人眼中的《浮生六记》,女诗人徐小泓与芸娘心意相通,跨时空解读千古爱情,字字哀婉,句句柔肠!所有版本中具有女性柔情特质的一本! 2.青年女诗人徐小泓曾获冰心文学奖、《诗林》年度优秀诗歌奖,六年潜心研读考证《浮生六记》原作,与芸娘心意相通。 3.全书配以多幅精美彩图,真实还原“吃粥”“赏月”“种菊”“花屏”“欢聚”等文字情节,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 4.青年女诗人徐小泓深情序言“无人与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另特别收录“沈复生平记略”。 5.全书译文以24句古典诗词为标题,古风唯美,诗意盎然。 ?人生若只如初见 ?一泓秋水照人寒 ?画眉深浅入时无 ?沧浪小轩闺中乐 ?情到深处无怨尤 ?早岁哪知世事艰 …… 6. 以1932年上海开明书店为底本精校,并参考以下版本: 1878年,上海申报馆的《独悟庵丛钞》本 1906年,《雁来红丛报》本 1915年,上海进步书局的《说库》本 1924年,俞平伯校点的北京枫霜社本 1939年,上海西风社林语堂所译汉英对照本 7.《浮生六记》第二卷《闲情记趣》的《童趣》已入选人教版七年级语文上册。 8.新增425条注解,译文优美传神,插画精美生动。无需古文基础,你一定能读懂原文! 9.至真至美、至情至性的古典美文!看沈复和芸娘的浮生若梦,叹尘世生活的欢乐哀愁。让年轻人正确认识爱情和对待生活! 10.本版为精装彩图典藏版,附赠精美书签 ?选用瑞典进口内文纸,白度特调,舒适护眼 ?硬壳精装,烫黑+烫银工艺,品质高雅 ?环保生态标签认证 ?读经典,就选创美工厂版本 11.《浮生六记》问世两百余年,流传至今已成经典,被誉为“晚清小红楼梦”。鲁迅、胡适、林语堂、季羡林等大师推崇备至,汪涵、胡歌、李现推荐! 书中名句 布衣菜饭,可乐终身,不必作远游计也。 ——《浮生六记?闺房记乐》 从此扰扰攘攘,又不知梦醒何时耳。 ——《浮生六记?坎坷记愁》 必得不昧今生,方觉有情趣。 ——《浮生六记?闺房记乐》 情之所钟,虽丑不嫌。 ——《浮生六记?闺房记乐》 余凡事喜独出己见,不屑随人是非。 ——《浮生六记?浪游记快》 人珍我弃,人弃我取。 ——《浮生六记?浪游记快》 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 ——《浮生六记?闺房记乐》 奉劝世间夫妇,固不可彼此相仇,亦不可过于情笃。 ——《浮生六记?坎坷记愁》 宇宙之大,同此一月,不知今日世间,亦有如我两人之情兴否?——《浮生六记?闺房记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