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论/钱理群作品精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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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作人终于失足;这在40 年代知识界中曾经引起 很大震动。由于周作人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中的特殊贡献 ,在鲁迅逝世以后,人们曾经对他寄予很大希望;耐人 寻味的是,最鲜明地表示了这种期望的,还是左翼文化 界。1936 年12 月,许广平致书周作人,表示从1926 年离开北平后继续从周作人著作中得到教益[48]; 1937 年6 月,周建人在《鲁迅先生对于科学》一文中 公布了鲁迅生前对周作人的期望:希望他“保存着先前 北京恐怖时代设法把李大钊先生的儿子护送出国的那种 爱护青年的热忱,不要走到消极的路上去”[49];据 有关材料,冯雪峰与郭沫若也都对周作人以很高评价与 期待[50]。因此,当周作人投敌消息传出后,在左翼 进步青年中引起一种“被原来信任过的人欺骗了、侮辱 了似的心情”,并因而产生一种深刻的“痛苦”[51] 。我们灾难深重的民族吞下这个苦果也绝不轻松:曾经 是她的一个优秀儿女最后背叛了自己! 实际上,这里并不存在着意的欺骗;在现代中国瞬 息万变的历史大动荡、大分化中,每个人的历史面貌都 在急剧变化,尤其在历史的急转弯中,更易发生脱出轨 道的惊人之变,人们对此常常缺乏足够的思想与心理准 备。出乎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仍然有内在的线索可循 。周作人的堕落既是他根深蒂固的历史虚无主义、民族 失败主义恶性发展的必然结果,也是出于他彻底个人主 义的人生观在历史转折关头的必然选择。大革命失败后 ,周作人自觉地将“得体地活着”置于至高无上的地位 ,这就必然导致民族意识的淡化。日本侵略所造成的民 族危难与社会动荡,在周作人那里,并没有引起民族危 亡、国土沦丧之痛,却唤起了由来已久的忧惧感。令周 作人寝食不安的是侵略者不聪明的暴政将引起人民出于 “求生意志”的反抗,而造成社会动乱,“己亦在人中 ,有沦胥及溺”之患[52]。正是这种“救出自己”[ 53]的明确意识唤起了周作人“积极”行动的热情,周 作人晚年说他出任督办伪职“既非胁迫,亦非自动,当 然是日方发动,经过考虑就答应了”[54]。大体是符 合实际的;应该说这是基于共同利益—防止人民暴乱, 建立稳定的统治秩序而进行的“合作”。这无可置疑的 卑劣的叛卖,在周作人的自我感觉中却偏偏有一种“人 不入地狱我入地狱”的悲壮感。在《立春以前·后记》 里,他几分真诚,又几分伪善地写道: 个人捐弃其心力以至身命,为群生谋利益至少也为 之有所计议,乃是中国传统的道德,凡智识阶级均应以 此为准则。 中国传统的知识分子确实惯于陶醉在“为民”牺牲 的主观幻觉中,但这不过是在自我欺骗里求得“良心” 的安定与心理的平衡。周作人所谓为“群生”“有所计 议”,其实就是规劝侵略者“设法为百姓留一线生机, 俾得大家有生路”[55],以便让中国老百姓在异族统 治下暂时“做稳了奴隶”。周作人这类“高等汉奸”的 特殊作用也正在这里;周作人却以此相炫耀,足见其沉 溺之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