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别姬(精)
作者简介
李碧华出生、成长于香港,曾任记者、电视编剧、电影编剧及舞剧策划。在香港畅销报刊撰写专栏及小说,结集出版逾百本,并有多国译本。小说《胭脂扣》《霸王别姬》《青蛇》《秦俑》《潘金莲之前世今生》《川岛芳子》《诱僧》《饺子》等被改编拍成电影,广*好评,虽获奖无数,却如已泼出去的水,只希望*好的作品仍未写就。 李碧华作品以“痴男怨女,悲欢离合”与命运的微妙关系、奇情怪异题材,天马行空,创出独特风格。 二〇〇八年,*本**导演蜷川幸雄执导了舞台剧《霸王别姬》,巡回演出,获得**反响。二〇一〇、一一年以生死爱恨与北京上海为背景的《生死桥》,及隔世轮回千年爱火不灭的《秦俑》,接连改编为中央电视台大戏,收视率极高。 李碧华少时习中国舞十年,在纽约艾云雅里现代舞蹈团上过课程,曾任“香港舞蹈团”大型舞剧《搜神》《女色》《胭脂扣》(舒巧老师作品)、《诱僧》之策划。二〇一一、一二年山西华晋舞剧团之《粉墨春秋》根据其原著改编,并由她编剧,邢时苗编导,黄豆豆、王廸主跳,作全国及世界巡演。《青蛇》(“GREENSNAKE”)舞台剧是李碧华与中国**话剧院之合作,二〇一三、一四年参与**十多个艺术节巡演。 其鬼魅小说深*读者欢迎,该系列改编拍成电影《迷离夜》《奇幻夜》,“振兴港产片,杀出阴司路”为台前幕后合作者打友情牌共同心愿。 李碧华认为人生追求不外“自由”与“快乐”,作风低调,活得逍遥。
内容简介
暑去寒来春复秋 **无情, 戏子无义。 **合该在*上有情, 戏子,只能在台上有义。 每一个人,有其依附之物。娃娃依附脐带,孩子 依附娘亲,女人依附男人。有些人的魅力只在*上, 离开了*即又死去。有些人的魅力只在台上,一下台 即又死去。一般的,面目模糊的个体,虽则生命相骗 太多,含恨地不如意,胡涂一点,也就过去了。生命 也是一出戏吧。 折子戏又比演整整的一出戏要好多了。总是不耐 烦等它唱完, 中间有太多的烦闷转折。茫茫的威胁。要唱完它 ,不外因为既已开幕,无法逃躲。如果人人都是折子 戏,只把*精华的,仔细唱一遍,该多美满啊。 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故事,诸位听得不少。那 些情情义义,恩恩爱爱,卿卿我我,都瑰丽莫名。根 本不是人间颜色。 人间,只是抹去了脂粉的脸。 就这两张脸。 他是虞姬,跟他演对手戏的,自是霸王了。霸王 乃虞姬所依附之物。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当他 穷途末路,她也活不下去了。但这不过是戏。到底他 俩没有死。 怎么说好呢? 咳,他,可是他*爱的男人……真是难以细说从 头。 粉霞艳光还未登场,还是先来调弦索,拉胡琴。 场面之中,坐下打单皮小鼓、左手司板的先生,仿佛 准备好了。明知一一都不落实,仍不免带着陈旧的迷 茫的欢喜,拍和着人家的故事。 灯暗了。只一线流光,伴咿呀半响,大红的幔幕 扯起—— 他俩**次见面。 民国十八年(一九二九年),冬。 天寒*短,大风刮起,天已奄奄地冷了。大伙都 在掂量着,是不是要飞雪的样子。 只是冬阳抖擞着,阴一阵晴一阵。过**算** 。 天桥又开市了。 漫是人声市声。 天桥在正阳门和永定门之间,东边就是天坛,明 清两朝的皇帝,每年到天坛祭祀,都经过这桥,他们 把桥北比作凡间人世,桥南算是天界,所以这座桥被 视作人间、天上的一道关口,加上又是“天子 ”走的 ,便叫 “天桥”。 后来,清朝没了,天桥也就**凡尘,不再是天 子专有。 这里渐渐形成一个小市场,桥北两侧有茶馆、饭 铺、估衣摊。桥西有鸟市,对过有各种小食摊子,还 有撂地抠饼的卖艺人。 热热闹闹,兴兴旺旺。 小叫化爱在人多的地方走动,一见地上有香烟屁 股,马上伸手去拾。刚好在一双女人的脚和一双孩子 的脚,险险没踩上去当儿,给捡起了,待会一一给拆 了,百鸟归巢,重新卷好,一根根卖出去。 女人的鞋是双布鞋,有点残破,那红色,搁久了 的血,都变成褐了。孩子穿的呢,反倒很光鲜登样, 就像她把好的全给了他。 她脸上有烟容。实际上廿五六,却沧桑疲惫。嘴 唇是擦了点红,眉心还揪了痧,一道红痕,可一眼看 出来,是个暗门子。 孩子约莫**岁光景。面目如同哑谜,让围巾把 脖子护盖住。这脖套是新的,看真点,衣裳也是新的 。 虽则看不清楚他长相,一双眼睛细致漂亮,初到 那么喧嚣的市集,怕生,左手扯着娘的衣角,右手, 一直严严地藏在口袋中——就像捏着一个什么神秘的 东西。很固执地不肯掏出来。 报童吆喝着: “号外!号外!东北***了!*本鬼子要开打 了!先生来一份吧?” 一个刚就咸菜喝过豆汁,还拎着半个焦圈走过的 男人吃他一拦,正要挥手: “去去!张罗着填饱肚皮还来不及。谁爱开打谁 打去!” 乍见女人,认出来,涎着脸: “哎——你不是艳红吗?我想你呢!” 那挥在半空的手险险打中怯怯的孩子,他忙贴近 娘。皱着眉,厌恶这些臭的男人。 艳红也不便得罪他,只啐一口。 拖着孩子过去。 穿过小食摊子,什么馄饨、扒糕、吊子汤、卤煮 火烧、爆肚、灌肠、炒肝,还有茶汤、油茶、豌豆黄 、艾窝窝、盆儿糕……只听一阵咚呛乱响,原来是拉 洋片的大金牙在招徕,洋片要拉不拉,小锣小鼓小镲 吸引着满嘴馋液的男人,他们心痒难熬地,通过箱子 的玻璃眼往里瞧…… “往里瞧啦往里瞧,大姑娘洗澡……” 待往前走,又*热闹了。 有说书的、变戏法的、摔跤的、抖空竹的、打把 式的、翻筋斗的、荤相声的、拉大弓的、卖大力丸的 、演硬气功的,还有拔牙的…… 艳红找到她要找的人了。 关师父是个粗汉,身子硬朗,四十多五十了,胡 子又浓又黑,很凶,眼睛*厉害了,像个门神——他 是连耳洞也有毛的。 她指指身畔的孩子。他瞅瞅他,点个头,又忙着 敲锣打鼓,吆喝得差不多,人也紧拢了。 娘爱怜地对孩子道: “先瞧瞧人家的。” 脖套上一双好奇的大眼睛,长睫毛眨了眨。右手 依旧藏在口袋中,只下意识地用左手摸摸自家的头颅 。 因为场中全是光秃秃的脑袋瓜。 关师父手底下的徒儿今儿演猴戏。一个个脸上涂 了红黄皂白的油彩,穿了简陋的猴儿装,上场了。 *大的徒儿唤小石头,十二岁了,担演美猴王, 一连串筋斗,翻到圈心。 王母娘娘的蟠桃会,居然把老孙漏掉?心中一气 ,溜至天宫,偷偷饱餐一顿。只见小石头吊手吊脚, 抓脖扪虱,惹来四周不少哄笑。 他扮着喝光了酒,吃撑了桃,不忘照顾弟兄,于 是顺手牵羊,偷了一袋,又一筋斗翻回水帘洞去。 关师父站在左方,着徒儿一个一个挨次指点着翻 出去,扮作乐不可支的小猴,围着齐天大圣,争相献 媚,展露身手,以博青睐,获赏仙桃…… 观众们都在叫好。 小石头*落力了,起了旋子,拧在半空飞动,才 几下—— 谁知一下惊呼: “哎呀!” 彩声陡地止住了。 这个卖艺的孩子失手了,坍到其他猴儿身上。 人群中开始有取笑,阴阳怪气: “糟啦糟啦,鼻子撞塌了!” 小石头心中不甘,再拧旋子,慌乱中又不行了。 “什么下三滥的玩艺儿?也敢到天桥来?” “哈哈哈哈哈!” 地痞闻声过来,落井下石骂骂咧咧: “回去再夹磨个三五载,再来献宝吧。” 一个个猴儿落荒而逃。见势色不对,正欲一哄而 散找个地方躲起来,但四方是人,男女老少,看热闹 的,看出丑的,硬是重重围困,众目睽睽—这样的戏 ,可*好看呐。都在喝倒彩。 吓得初见场面的孩子们,有些索性蹲下来,抱着 头遮丑,直把师父的颜面丢尽。 “小孩儿家嘛,别见怪。请多包涵,包涵!” 关师父赔着笑,在这闹嚷嚷的境地,艺高人胆大 ,艺短人心慌。都怪徒儿不争气,出不了场。抱着香 炉打喷嚏,闹了一脸灰。还是要下台的—下不来也得 下。 一个地痞把他收钱的铜锣踹飞了。 “飕”的一下,眼看那不成材的小癞子,又偷跑 了。 关师父急起来: “哎——抓回来呀!” 场面混乱不堪,人要散了。 小石头猛可站出来,挺挺地。 他朗朗地喊住: “爷们不要走!不要走!看我小石头的!” 他手持一块砖头,朝自己额上一拍—— 砖头应声碎裂了,他可没见血。好一股硬劲! “果真是小石头呢!” 观众又给他掌声了。还扔下铜板呢。 他像个小英雄地,挽回一点尊严。 牵着娘手的孩子,头一回见到这么的一个好样的 ,吓呆了。**震撼。 谁知天黑得早。 还下了一场轻浅的初雪。它早到了,人人措手不 及。 两行足印,一样轻浅,至一座四合院外,知机地 止住了。不可测的天气,不可测的未来。孩子倒退了 一步。 这座落离北平肉市广和楼不远。 “小豆子,过来。” 娘牵住他的手。她另一只手拎着两包糕点,一个 大包,一个小包。 外头裹着黄色的纸,纸上迷迷地好似有些红条子 ,表示喜气。 院子里头传来叱喝声。 只见关师父铁般的脸,闪着怕人的青光,脖子特 别粗。眉毛、胡子,连带耳洞的毛都翘起来了。 “你们这算什么?三十六着,走为上着?你们学 的是什么艺?拜的是什么师?混账!” 屋子里饭桌旁,徒儿们,一个一个,脑袋垂得老 低,五官都深深埋在胸口似的,一字排开,垂手而立 。还在饿着。 满头癞痢的小癞子,一身泥污,已被逮回来,站 在*末。 “文的不能唱,武的***不能翻!怎么挣钱? 嗄?” 大伙连呼吸也不敢。没有动静。 关师父忽地暴喝,像发现严峻的危机:“ 连猴 儿都演不了,将来怎么做人?妈的! ” 一手拎起竹板子,便朝小癞子打下去。 “逃?叫你逃?我**你这些年你逃?” 小癞子死命忍住,抽搐得快没气。 打过小癞子,又顺便一一都打了,泄愤。 哭声隐隐起了。 “哭?” 谁哭谁多挨几下,无一幸免。就连那拍砖头的小 石头也挨打。 “你!明儿早起,自己在院子里练一百下旋子! ” “是。” “响亮点!” “是!” 师父再游目四顾,逮住一个。 “你!小三子,上场亮相瞪眼,是怎么个瞪法? 现在瞪给我瞧瞧。” 小三子犹豫一下。 “瞪呀!”横来一喝。 他把眼一睁。 师父怒从心上起:“这叫瞪眼?这叫死羊眼!我 看你是大烟未抽足啦你。明儿拿面镜子照住,瞪一百 下!” 折腾半晚,孩子只以眼角瞥着桌上窝窝头。窝窝 头旁还有一大锅汤,汤上浮着几根菜叶。一个个在强 忍饥肠辘辘,饿得就像汤中**着的菜叶,浅薄、无 主、失魂落魄。 “若要成材显贵,就得下苦功。吃饭吧。” 意犹未尽,还教训着: “今后再是这副德性,没出息,那可别打白米饭 、炒虾仁的主意啦!就是做了鬼,也只有啃窝窝头的 份儿!记住啦?” “记住了!”众口一声。窝窝头也够了。还真是 人间美味,一人一个,大口地吃着。小石头用绳子绑 了一个铜板,把铜板蘸在油碗中,然后再把油滴到汤 里去。大人和小孩,望着那油,一滴、两滴。 都盼苦尽甘来。 “关师父。” 母子二人,已一足踏入一个奇异的充满暴力似的 小天地,再也回不了头了。 关师父一回头,见是外人,只吩咐徒儿:“ 吃 好了那边练功去。 ” 放下饭碗一问: “什么名儿?” “ 问你呀! ”娘把这个惶惑的,梦里不知身是 客的孩子唤住。 “——小豆子。 ”怯怯地回应。 “什么?大声点!” 娘赶忙给他剥去了脖套,露出来一张清秀单薄的 小脸,好细致的五官。 “小豆子。” 关师父按捺不住欢喜。先摸头、捏脸、看牙齿。 真不错,盘儿尖。他又把小豆子扳转了身,然后看腰 腿,又把他的手自口袋中给抽出来。 小豆子不愿意。 关师父很奇怪,猛地用力一抽: “ 把手藏起来干嘛——” 一看,怔住。 小豆子右手拇指旁边,硬生生多长了一截,像个 小枝桠。 “是个六爪儿?” 材料是好材料,可他不愿收。 “嘿!这小子吃不了这碗戏饭,还是带他走吧。 ” 坚决不收。女人极其失望。 “师父,您就收下来吧?他身体好,没病,人很 伶俐。一定听您的!他可是错生了身子乱投胎,要是 个女的,堂子里还能留养着……” 说到此,又觉为娘的还是有点自尊: “——不是养不起!可我希望他能跟着您,挣个 出身,挣个前程。” 把孩子的小脸端到师父眼前: “孩子水葱似的,天生是个好样……还有,他嗓 子很亮。来,唱——” 关师父不耐烦了,扬手打断: “你看他的手,天生就不行!” “是因为这个么?” 她一咬牙,一把扯着小豆子,跑到四合院的另一 边。厨房,灶旁…… 天色已经阴暗了。玉屑似的雪末儿,犹在空中飞 舞,飘飘扬扬,不情不愿。无可选择地落在院中不干 净的地土上。 万籁俱寂。 所有的眼睛把母子二人逼进了斗室。 才一阵。 “呀——” 一下**凄厉、惨痛的尖喊,划破黑白尚未分明 的夜幕。 练功的徒儿们,心惊肉跳,不明所以。小石头打 了个寒噤,情知不妙。 一头惊惧迷茫的小兽,到处觅地躲撞,觑空子就 钻,雪地上血迹斑斑…… 挨过半晌。 堂屋里,只闻强压硬抑的咽气、抽泣。咝咝悉悉 ,在雪夜中微颤。 孤注一掷。 是一个异种,当个凡俗人的福分也没有。 那么艰辛,六道轮回,呱呱坠地,只是为了*上 一刀之剁? 剁开骨血。剁开一条生死之路…… P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