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德十年(季羡林精品集)](https://file.mhuoba.com/shop/3/100021/picture/book/20190924/17/20190924171742547.jpg)
出版社: 华东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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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BN: 9787567544277
季羡林(1911—2009),字希逋,又字齐奘,山东临清人,语言学家、东方文化研究专家、散文家,被称为“学界泰斗”。1934年毕业于清华大学西洋文学系,翌年作为交换研究生赴德国哥廷根大学学习梵文、巴利文、吐火罗文等,1941年获哲学博士学位。1946年归国,任北京大学东方语言文学系主任,开拓中国东方学学术园地。曾任北大副校长、***南亚研究所所长等职。
十三章用一家 我上面屡次提到章用,对他的家世也作了一点简 要的介绍,现在集中谈他的一家。 章士钊下台以后,夫妇俩带着三个儿子,到欧洲 来留学,就定居在哥廷根。后来章士钊先回国,大儿 子章可转赴意大利去就学,三儿子章因到英国去念书 。只有二儿子章用留在哥廷根,陪伴母亲。我到哥廷 根的时候,情况就是这样,母子在这里已经住了几年 了。 他们租了一层楼,是在一座小洋楼的顶层,下面 两层德国房东自己住。男房东一脸横肉,从来不见笑 容,是一个令人见而生厌的人。他有一个退休的老母 亲,看样子有七八十岁了,老态龙钟,路都走不全, 孤身一人,住在二楼的一间小房子里。母子不在一起 吃饭。我拜访章用时,有时候看到她的卧室门外地上 摆着一份极其粗粝的饭菜,一点热气都没有。用中国 话说就是“连狗都不吃的”。男房东确实养着一条大 狼狗。他这条狗不但不吃这样的饭,据说非吃牛肉不 行。牛肉吃多了,患了胃病,还要请狗大夫会诊。有 一次,老太太病了,我到章家去,一连几天,看到同 一份饭摆在房门口,清冷,寂寞,在等候着老太太享 用。可惜这时候大概连*都起不来了。 这是顺便提到的闲话,还是谈主题吧。 章老太太(我同龙丕炎管她叫“章伯母”)是英 国留学生,英文蛮好的。她当孙中山的秘书,据说就 是管英文的。她崇拜英国,到了五体投地的程度。英 国人的傲慢与偏见,她样样俱全。对英文的崇拜,也 决不下于英国人。英国人常以英文自傲。他们认为, 口叼雪茄烟而能运用自如的语言,大千世界中只有英 文。因此,在西方**中,*不肯学外国语言的人, 就是英国人。而其他**的人则必须以学习英文为神 圣职责。在这方面,章伯母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英国人 。她来德国几年,连一句“早安”、“晚安”都不会 说。她每天必须出去买东西。无论有多大本领,多少 偏见,她反正无法让德国店员都履行自己的神圣职责 。无已,她就手持一本英德文小字典,想买什么东西 ,先找出英文,下面跟着就是德文,只需用手指头一 指,店员就明白了。要买三个或者三斤,再伸出三个 手指头。于是这一个买卖活动立即完成,不费吹灰之 力,皆大欢喜。 她不肯说德国话,当然*不肯认德国字,德国的 花体字母*成了她的眼中钉,这种字母与英法德等国 通用的拉丁字母不同,认起来比较麻烦。法西斯锐意 提倡花体字,以表示自己德意志超于一切的爱国主义 。街**子多半改用了这种字母。因此,章伯母就遇 到了*大的麻烦。再加上,她识别方向记忆街名的能 力低到惊人的水平。在哥廷根住了几年,依然不辨东 西南北。有几次出门,走路比较远了一点,结果是找 不回家来。 章伯母就是这样一个人。她虽然已年逾花甲,但 是却幼稚而单纯,似乎有点不失其赤子之心。在别的 方面也有同样的表现,她出身名门大族,自己是留英 学生,作过孙中山的秘书,嫁的丈夫又是北洋**的 总长。很自然地养成一种恶性发展的门第优越感。别 人也许有这种优越感,但总是想方设法来掩蔽起来, 也许还作出一点谦恭下士的伪装。章伯母不懂这一套 ,她认为自己是“官家”,我们都是“民家”,官民 悬隔,有如天壤,泾渭分明,不容混淆。她一开口就 是:“我们官家如何如何,你们民家又如何如何。” 态度坦率泰然,毫不忸怩。我们听了,*初是吃一大 惊,继之是觉得可笑。有时候也来点恶作剧,故意提 高了声音说:“你们官家也是用筷子吃饭,用茶杯喝 茶吗?”她丝毫也觉察不出我们的用心,继续“官家 ”“民家”嚷嚷不休。在这方面,她已修炼得超凡入 圣,我辈凡人实在是束手无策。 她儿子章用是很聪明的人,对自己母亲这种举动 当然是看不惯的。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又是一个 很孝顺的人。他从不打断母亲的话。但是从他那紧蹙 的眉头来看,他是很不愉快的。他经常好像是在考虑 什么问题,也许是数学问题,也许是什么别的东西。 平*家居,大概不大同母亲闲聊。老太太独处危楼, 举目无亲,没有任何德国朋友,没有人可以说话,一 定是寂寞得难以忍耐。所以一见我们这些“民家”, 便喜笑颜开,嘴里连连说着:“我告诉你一件大事! ”连气都喘不上来。她所说“大事”,都是屁大的小 事。她刺刺不休,话总说不完。但是她一不读书,二 不看报,可谈的话题实在有限。往往是三句话过后, 就谈章士钊。谈章士钊同她结婚时的情景。章士钊当 了大官,但是对待妻子,总以西方礼节为准。上汽车 给她开车门,走路挽着她的胳臂,而且满嘴喊 Darling(亲爱的)不止。她自己如坐云端,认为自 己是普天之下*幸福的妇女。但是,天有不测风云, 有**,她忽然发现真实情况**不是这个样子。于 是立刻从九天之上的云端坠了下来。适逢章士钊也下 了台,于是夫妇同儿子们来到了哥廷根。 她谈的有关章士钊的情况,远远不止这一点。为 了为贤者讳,我在这里就讲这一些。在将近两年的时 间内,她讲丈夫的故事,不知讲了多少遍,有时候绘 形绘声,讲得琐细生动之至。这对章用当然*是刺激 。他虽然照常是沉默不语,然而眉头却蹙得*加厉害 了。 就这样,章伯母欢迎我们到她家去,我自己也愿 意去看一看这一位简单天真的老人。我的目的主要是 去找章用,听他谈一些问题。他母亲说,我一去,章 用就好像变了一个人,脸上有了笑容,话也多了起来 。这时,老太太显然也高兴了起来,立刻拿点心,沏 龙井茶,还多半要留我吃饭,嘴里一方面讲章士钊, 一方面忙前忙后,忙得不可开交。我同章用谈论什么 问题,也谈得兴致正浓。有几次,在这样谈话的间隙 中,忽然听到楼外雷声如擂鼓。从楼顶上的小玻璃窗 子里看出去,天空阴云翻滚,东面山上的丛林被乱云 封住,迷濛成一片,颇感到大自然的威力。但是,我 们谈兴不减,稍一注意,就听到大雨敲窗的声音。 这样美好的时光并不很长,可能只有1936年一个 夏天。一转到1937年,章家的**经济来源出了问题 ,无力供给在德、英、意三个**的孩子读书和生活 。他们决定,章用先回国去探听探听。章用走了以后 ,老太太孤身一人,留在哥廷根,等候儿子的消息。 此时,我同龙丕炎就承担了照看老太太的责任。我们 三个人每天在饭馆里一起吃午饭。每天见面时,老太 太照例气喘吁吁地说:“我告诉你一件大事!”我们 知道,决没有什么大事。吃过午饭,送老太太回家, 天天如此。后来,章用从**来了信:经济问题无法 解决,章用不能回来了,要老太太也立即回国。我们 于是又帮她退房子,收拾东西,办护照,买车船票, 忙成一团。就在这样的**时期,老太太还并没有忘 记了自己的“官家”身份。她照了相,要我们帮她挑 选“标准相”,回国后好送给新闻记者。 老太太终于走了,章用一家在哥廷根长达六七年 的生活也终于结束了。章用在德国苦读了六七年,* 终也没有能再回德国来,没有能取得博士学位。从此 以后,我同他们母子都没有能再见面。章用先在浙江 大学教书,抗战*兴,到处播迁,在颠沛流离之中, 他没有忘记我,也没有忘记写诗。时常有信给我,有 时附上自己的诗。我现在还能记住一些他的诗,比如 “常歌建德非吾土,岂意祁门来看山”等。不记得是 在哪一年了,他把自己生平写的不算太多的诗全部寄 给了我。我不知道,他是怎样考虑的。难道他已经预 感到自己肺病缠身,将不久于人世,因而尽早把自己 的心血的结晶寄给可靠的朋友,传之其人吗?他的预 感是正确的,不久他就在流离播迁中离开人世,只剩 下我这个*他重托的人还活在人间。综观章用一生, 他是一个寂寞的人,一个孤傲的人,一个落落寡合的 人,一个短命的才人。他是把我这个同他仅仅有一年 多交谊的人,看作自己**的知己的。此境可悲,此 情可感!现在茫茫人世,芸芸众生,知道章用,想到 章用的人,恐怕只有我一个了。我愈来愈感到,我也 失去了一位难得的知己。然而人天悬隔,欲哭无泪,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恐怕我要抱 恨终天了。悲夫!P62-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