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摆书系-佳佳
作者简介
齐然,医学在读博士,2021年开始发表作品,写作风格多变。其科幻小说作品散见于《科幻世界》《科幻立方》《中国青年作家报》等报刊媒体,以及“奇想宇宙”“不存在科幻”“收获App”等网络媒体。出道以来屡获大奖,2021年/2022年连续两次入围银河奖短篇小说奖,作品同时收入当年科幻世界精选集;曾获2022/2023年度华语科幻星云奖新星奖、2022年/2023年读客科幻文学奖两届金奖、2021年晨星.晋康奖最佳中篇小说金奖,2021年光年奖最佳短篇小说奖等奖项。处女作《飞跃松花江》收录入选集《故山松月》,并于2024年译成英文发表于美国科幻杂志《克拉克世界》(Clarksworld)。
内容简介
1 2072年4月1日,是个大日子,我出狱了。 半个监狱寂静无声,另一半监狱的人砸着门,在凶狠地叫嚷着,他们大半都是我亲手抓进来的。狱警们用电警棍捣着狱门,想让他们闭嘴。犯人们对我们比出最下流的手势。盖洛领着我,旁若无人地穿过一扇扇铁门。他一条胳膊微微有些颤抖,三个月前那里刚受了一次枪击。在离开最后一道门前,盖洛轻轻给了我一拳,回过头,一双蓝眼睛里全是真诚的光芒: “韩老大,带韩佳离开金湾吧,不要再回来了。 盖洛是边德增的小徒弟,算我半个师弟。 整整五年,物是人非,莫娜永远离开了我,老边也已经死掉五年了。墨蓝锃亮的钢制防爆门正缓缓打开:我看见,这座城市,还有我,我们的未来是一片大雨滂沱,而我将头也不回地走进雨中。现在,一个黑魆魆的小世界将被我短暂地抛在后面,连带着雨水一样多的悔恨。 我感谢盖洛的好意。 “谢谢。” 但我不能接受这件事的结局。五年过去,我。只有我。几乎失掉一切。 “抱歉,小洛。可我还是回来了,我不能再逃避了。里面这些年多亏你照拂,不论后事如何,我会永远记得你的。”我捏了捏他的2手,粗糙多茧,和初识时大不相同。我压低声音,说: “盖洛,活下来,然后当一个好警察,不要像我和老边一样。 所以,现在你问我再一次呼吸到狱门外的空气感觉怎么样?我只能说,还不坏。港湾的天空还是半蓝不灰,云彩稀薄,空气里一股淡淡的焦臭,源自户外垃圾焚烧。门口的傻冒红色小机器人照例给我过了一次安全扫描,和我被扔进去时一样。几年前这里什么样,几年后也没太大变化。除了我入狱后被打掉的两粒槽牙。所以,最易改变的还是人啊。 我走进阳光里。 我看到,我的女儿——佳佳,她和边太太在大门对面的辅路上等我。我不免有些激动,快步跑起来,手上行李坠得很,被捕前的私人物品都在这儿;只有那把银色收藏版鲁格手枪被没收了;但还好,别的都在。佳佳面无表情地望着我,边太太捅了捅佳佳的腰,示意她迎接。她长高了许多,五年时间已经长到我的肩膀了。我发觉,我缺席了女儿的人生好久,一眨眼,她似乎马上就要长大了。人生真的如露水一样,佳佳这样的小孩子还皎洁如珠,我已然在挥发殆尽的边缘了。 边太太微笑着说:“韩笙,欢迎回家。”我揉揉佳佳的头,她终于向我努力展露了一丝笑颜。“咱们怎么回家?”我说,“我饿坏了。” 边太太指了指停在不远处的一辆老式灰色飞车。我想牵佳佳的手,像她小时候我们常做的一样,可她躲开了。我只好用手抹了抹裤子,这让我有一丝尴尬。边太太过来打圆场,她牵起佳佳的手,说道:“工作不用发愁,我会帮你解决,‘华人之光’的名声可比美兰的学历强多了。” “谢谢您。” 最近我好像一直一直在道谢。 “谢谢您这些年帮我照顾佳佳。” “应该是我谢你,”边太太抹抹眼睛,“谢谢你为老边做的一切。” 我摸摸留长的头发,感到有些不自在。走到车门旁,我再度拉住佳佳,打开挎包,掏出一个大红丝带包缠的盒子。幸好它还在。“五年前的礼物,祝你十岁生日快乐。”我说。我生怕佳佳拒绝,用力把盒子塞给她。佳佳拆开丝带盒,里面是条银项链,嵌着最廉价的那种蓝宝石;需要在阳光下才能看出它不是玻璃。其实挺不好意思的,但这份礼物当时花了我足足两个月的烟钱。 我以为佳佳又要生气。 她突然拥抱我。“可我已经十五岁了,爸爸。”她小声地说。 我们终于开心地上了车。边太太开车。一路上,我就想,佳佳似乎不再习惯和我保持亲密;但她依旧是我的女儿…… 2 飞车汇进拥挤的车流里。 金湾市坐落在著名的罗戈里德海湾,日出时,洒在海面的晨曦宛如一层黄金,正是城市名字的来源。一座跨海大桥将城市分成湾区和陆区,富饶的海湾是美兰等大企业的驻地,陆地则属于普通人:那些好人和坏人,穷人、稍微有点穷的人和不那么穷的人。有人说,虽然矗立在全世界日照最充足的地方,这座城市却只属于黑夜,在霓虹彩灯照射不到的夜的角落,发生着许多故事:有流血,有艳情,有英雄往事,有背叛与原谅,有足以致一个人于死地的一切…… 佳佳的头倚着车窗,沉默不语。 上车前,我们之间一点小小的“关系和缓”好像就已经耗尽了她的全部体力,她颓丧地半躺在座位上。我想,我曾经致力于根除这座城市的罪恶,到头来却只是伤了自己。 边太太打开音响,黄金电台正放着休斯·王的一首老歌。 21世纪50年代的潮流复古爵士婉转悠扬;车窗外,一座座流光溢彩的建筑正飞逝而过。我想对佳佳讲个笑话,纾解一下周遭冷淡的气氛,她却直接扭过头去,装作睡着了。 边太太微笑着,注视着倒车镜,说道: “任何破损的事物,修复起来都需要一点时间。不要着急,韩笙。” 我只能故作感激地向边太太点点头。 这时,我注意到街边有一些奇怪的东西。当我们沿着湾区主路向博纳区进发,穿过米格尔大道时,一些穿着灰色反光马甲的人把守住街口,手里拿着一些三角或者圆形的奇怪金属器械。街角有一些闪着红灯的巨大机器,他们是在看护着它。大机器冒出浓烟,熏黑了傍晚黛蓝色的天空,那架滴滴作响的大机器正面有一盏巨大的灯,像一轮巨大的独眼。大机器紧靠着一座小房子,像四四方方的火柴盒,窄窄的外墙涂成让人甚感逼仄的黑色,很像某种乡野土厕。 佳佳受惊吓一般睁开眼,一瞬间把头低到车窗下面去。她很害怕,似乎在躲避什么。 “怎么了?!”我连忙问。 “没关系的,佳佳,我们请假了。”边太太微笑着说。 “听着,韩笙,”边太太叹了口气,语气是那种,似乎不想谈但不能避而不谈的无奈,“你在里面的这五年,这世界变化很大。首先是美兰,它变得更有力量了,人们对此无能为力,很多东西我们真的无力抗衡,请不要怪我……” 我抱住女儿,竭力安抚她,她没抗拒,像一只受伤的、亟须找寻依靠的小鸟。那时,我还不知道她恐惧的是什么:那些拥有巨大独眼、漆成让人不舒服的黑色、发出讨厌噪音的机器——阿尔法机器,在破晓时分运转,冒出巨量富含污染性颗粒的烟尘,在下一个无端死去的夜晚停止工作。 美兰几乎在每个路口都布置了这种机器。 现在,休斯在黄金电台里依旧歌喉美妙,可一切都变了味道。 “上载法案,这是你唯一需要了解的。” 边太太接着说:“我今年五十九岁了,明年也要冬眠,但和孩子们不一样,老人是永久性的,我给自己定了一家蛮不错的养老院,费用不贵,护理环境也好。还好你赶在这之前回来了,不然我都不知道拿佳佳怎么办才好。” 车子越开越快,径直突破了路口,没人阻拦我们,佳佳放松了下来,不言不语地靠在我的肩膀上。我瞥了一眼远去的那间挨着阿尔法机器的黑屋子。一座没窗子的房子,我有预感,那里面似乎住着什么人,不,是囚着什么——就在这一处寻常街角。有一个灰马甲端着电击枪,不安地看向我。我赶忙回过头去。 “只是美兰下属的初级安保,还好,不算凶悍,只是属于它的一支非正式武装。”边太太说,她在竭力向我解释这个世界微妙又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台机器到底是什么?”我问。 “你信吗?那是专门用于搜寻逃学孩子的机器。根据录入好的牙齿或者颅骨隆突信息什么的辨别你的身份。按新颁布的法案,未成年的孩子不应在每晚7点前上街,他们必须在美兰的冬眠网络里学习。简单地说,在旧学校解散后,佳佳已经接受这样的新式教育和生活整整五年了。” 读客科幻文学奖金奖、华语科幻星云奖新星奖得主最新长篇力作。 这是一个男人的故事,一个警察的故事,一个父亲的故事。 看他怎样挣脱善与恶、亲情与正义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