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与长安/古都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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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曰唐诗的社会化。 如果诗歌创作仅限于学校学生(唐自中央到地方均有学校。中央学校称 国子监,州有州学,县、乡均有学校)的功课,限于举子们的应试,限于入 仕后官员们之间的应酬、往来唱和或写其心灵,抒其情感,则唐诗盛则盛矣 ,而称唐为诗之国,仍有未尽之处。因为仅仅是这样,诗歌创作及欣赏流布 ,仍限于社会上一部分人,前者有明显的功利性,后者只是文人间一种高雅 的精神行为而已。事实上绝不限于此。就诗歌的创作者(诗人)一方来说,创 作诗歌固然有应用的、功利的一面,但这种应用的范围非常之广泛。丰富无 比的客观世界,与同样丰富无比的主观世界,凡是可以用文字语言表述的, 唐人皆可以用诗;就诗歌的接受者(读者)一方来说,社会各阶层人物普遍对 唐诗采取乐于接受、诵习的态度,对当代有名的诗人,则大都采取敬仰、倾 慕的态度。这就是说,唐诗的写作和欣赏,在当时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化了 的精神行为和精神现象了。这是唐以前和唐以后均无法与之比拟的。闻一多 先生也说要认识唐诗,须先认识“诗唐”,即“诗的唐朝”,他说:“‘诗 唐’的另一涵义,也可解释为唐人的生活是诗的生活,或者说他们的诗是生 活化了的。……唐人作诗之普遍,可说是空前绝后,凡生活中用到文字的地 方,他们一律用诗的形式写,达到任何事物无不可以入诗的程度。”所说的 就是指唐诗的社会化。这一点,此前的研究者多认为是唐人对诗歌题材的广 泛开掘,固然也不错,但未免浮泛了。 先说诗人创作的社会化。 孔子曾经教导他的儿子说:“不学诗,无以言。”对于唐人来说,是“ 不写诗,无以言”。唐人的诗材,取自社会生活,取自个人心灵,取自自然 风物,举凡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教育、田园、山水、农事、边塞、登 临、行役、人伦、友谊、闺意、爱情、悼亡……这些前代诗人没有表现过的 或仅仅零星表现过的题材,在唐人笔下均得到充分的表现。即以山水而言, 这在魏晋南北朝诗中尚是比较大的门类,可是我们遍查此期的几个主要诗人 如三曹、七子、陶渊明、二谢、鲍照及徐庾等的诗,寥寥地只能找到诗人们 笔下的庐山、衡山、长江、湘水以及浙东山水而已。唐诗则大不同,于山, 如泰山、衡山、华山、恒山、嵩山、五台山、峨眉山、九华山、黄山、庐山 、天山、太行山等,频频地在诗人笔下出现,几乎每一座名山都可以汇成一 部诗集。他如大别山、武夷山、大庾岭、中条山、王屋山、钟山、栖霞山、 茅山、会稽山、天台山、大匡山、剑门山、巫山、秦岭、太白山、终南山、 陇山、吴山、商山、骊山、麦积山、祁连山、火焰山……几乎中华大地东西 南北的山,俱在诗人笔下得到反映;于水,如长江、黄河、汉江、珠江、淮 河、运河、汾河、湘江等,也可以各汇为一部诗集,他如钱塘江、桐江、富 春江、新安江、泗水、洛水、汩罗江、漓江、嘉陵江、锦江、岷江、渭水、 泸水、灞水、剡溪……几乎中华大地东西南北的江河,俱在诗人笔下得到描 绘。当然,大一统的局面,安定的社会环境,为唐代诗人提供了遍历祖国山 水的机会,但唐代诗人主观的原因仍是主要的,那就是:山水审美的深人人 心,凡登临、临泛必有写作的欲望。也未必是心情愉悦的登临和临泛才有创 作,饥寒交迫之际也不乏创作冲动。肃宗乾元二年(759年)十月,杜甫由秦 州往同谷,冬晚间又由同谷人蜀,沿途所写涉及到峡谷山水潭涧的诗有《赤 谷》、《铁堂峡》、《青阳峡》、《积草岭》、《泥功山》、《凤凰台》、 《万丈潭》、《木皮岭》、《白沙渡》、《水会渡》、《五盘》、《龙门阁 》、《石柜阁》、《桂柏渡》、《剑门》、《鹿头山》等近二十首。当时的 杜甫携家带口,一贫至骨,写诗的欲望来自于纪行的需要,来自于抒发感情 的需要,如同今人的写日记。也不独杜甫如此,在诗歌创作社会化的大环境 下,多数诗人都是这样,绝少例外。杜甫有句云:“老去诗篇浑漫与,春来 花鸟莫深愁。”意思是:年纪老了,作诗很率意,不会对花鸟等物做过分的 刻画,所以春天的花鸟不必惊恐发愁。韩愈形容李杜的诗:“勃兴得李杜, 万类困陵暴。”形容孟郊的诗:“草木有微情,挑抉示九州。虫鼠诚微物, 不堪苦诛求。”“孟郊死葬北邙山,日月风云顿得闲。”与杜甫诗意相同。 客观外物,大至日月风云,小到草木花鸟虫鼠,都被诗人们取来作为无尽的 诗材,镂刻雕琢为诗句,日月风云草木花鸟虫鼠等“万类”,如同遭遇“陵 暴”,不堪诗人的“诛求”了。 前人已有的诗材,唐人大大地予以扩展,前人未及的诗材,唐人予以尽 量地开拓,这仍不足以说明“唐人的生活是诗的生活,他们的诗是生活化了 的”。唐人与诗,在于他们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何事何物皆有诗,诗成为他 们表情达意、人际交往最好、最普遍的工具,诗的写作乃真正的社会化了、 生活化了。重大的、严肃的题材是如此,次要的、轻松的题材也是如此。杜 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写安史之乱发生前唐朝“山雨欲来风满楼” 飘摇不安的社会,其深刻的认识作用不亚于历史文献记载;白居易“新乐府 ”中的《卖炭翁》写德宗时期的“宫市”,也要比韩愈《顺宗实录》中关于 “宫市”的叙述深刻而生动;卢照邻的《长安古意》、骆宾王的《帝京篇》 ,描绘唐高宗时长安社会生活、街市和各色人的活动状态,也为正史所无, 堪与野史、笔记并读。最能体现唐诗社会化了的,则是那些占唐诗比例很大 的诗人之间的酬、赠、答、寄、送别、留别诗。例如送别诗,在唐人手里衍 为含有送别、留别、赠别、话别、酬别、寄别、宿别、宴别等繁多的名目, 成了唐人交际中无时不可或缺的内容。中唐诗人钱起和郎士元,就是专门制 作送别诗的高手,被送之人,亦将有钱、郎送别诗视为荣耀,“自丞相以下 ,更出作牧,二公无诗祖饯,时论鄙之。”①钱起今存诗五百三十余首,诗 题中有“送别”的诗,约一百一十首,占五分之一强,可知他送别诗不但写 得好,而且数量惊人。钱起、郎士元因大量写作送别这一类的应酬投赠诗而 颇受今人的批评,说他们因应酬诗甚多而导致诗歌“内容浅薄”、“敷衍的 套语太多”等等②。这样的看法当然偏颇了些,因为酬赠送别之类的诗,正 反映了诗人在社会生活中存在的轨迹,我们不但能借助这些诗了解诗人的交 往、生平,也能考察诗人的心理情趣,其中也不乏重大社会问题的反映。诗 人既生活在熙熙攘攘人群之中,就难免这样的诗,除非他高蹈江湖、远避山 林,不与社会接触。即以大诗人李白论,诗题中凡有“酬”、“寄”、“赠 ”、“送”、“答”字样的诗,不下二百首,也占李白今存诗歌五分之一强 ,《西岳云台歌送丹邱子》、《沙丘城下寄杜甫》、《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 陵》、《宣州谢胱楼饯别校书叔云》、《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送友 人人蜀》等是我们可以随手拈出的诗题,我们当然不能说这些诗的内容是浅 薄的。更重要的是,恰恰是这些诗,反映了唐人的生活是诗化了的,唐人的 诗是生活化了的。 P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