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精装分类全评本共4册)(精)

聊斋志异(精装分类全评本共4册)(精)
作者: (清)蒲松龄|编者:王咏赋
出版社: 九州
原售价: 19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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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BN: 9787510851988

作者简介

蒲松龄,清代文学家,字留仙,一字剑臣,号柳泉居士,世称聊斋先生。19岁参加童子试,以县、府、道三个第一名考上秀才。一生考了8次举人,均落榜,至71岁时才援例为岁贡生。多才多艺,作品颇丰,尤以集毕生精力创作的《聊斋志异》成就最高。此外,还创作了上千首诗词和15种俚曲,编著了《帝京景物略选》《省身语录》《农桑经》《宋七律诗选》等书籍。

内容简介

尸??变 (夜斗恶鬼) 阳信(山东地名,今属滨州)某翁者,邑之蔡店人。 村去城(离城)五六里,父子设临路店,宿行商(供往来商贩住宿)。有车夫数人,往来负贩(贩运货物),辄寓(住宿)其家。 一日昏暮(黄昏),四人偕来,望门投止(投宿),则翁家客宿邸(读“底”,旅舍)满。四人计无复之,坚请容纳。 翁沉吟思得一所,似恐不当客意。 客言:“但求一席厦宇(屋檐),更不敢有所择。” 时(当时)翁有子妇(儿媳)新死,停尸室中,子出购材木(棺材)未归。翁以灵所室寂,遂穿衢导客往。 入其庐,灯昏案上;案后有搭帐衣(帷帐),纸衾(读“亲”,被子)覆逝者。又观寝所,则复室(里屋)中有连榻(大通铺)。 四客奔波颇困,甫(刚刚)就枕,鼻息渐粗。 惟一客尚蒙眬。 忽闻灵床上察察有声,[客人]急开目,则灵前灯火,照视甚了:女尸已揭衾起;俄而下,渐入卧室。面淡金色,生绢抹额(一种束额头巾)。俯近榻前,遍吹卧客者三。 客大惧,恐将及己,潜(悄悄)引被覆首,闭息忍咽以听之。 未几,女果来,吹之如诸客。觉出房去,即闻纸衾声。 [客人]出首微窥,见僵卧犹初矣。 客惧甚,不敢作声,阴(偷偷地)以足踏(踢)诸客;而诸客绝无少(稍)动。顾念无计,不如着衣以窜。 [客人]裁起振衣(穿衣),而察察之声又作。客惧,复伏,缩首衾中。觉女复来,连续吹数数(数次)始去。 少间,[客人]闻灵床作响,知其复卧。乃从被底渐渐出手得裤,遽(读“巨”,迅速)就着之,白足(光脚)奔出。 尸亦起,似将逐客。比其离帏,而客已拔关(拉开门闩)出矣。尸驰从之。 客且奔且号(喊叫),村中人无有警(读“京”,惊醒)者。欲扣主人之门,又恐迟为所及。遂望邑城路,极力窜去。 [客人]至东郊,瞥见兰若(佛寺),闻木鱼声,乃急挝(读“抓”,敲)山门。 道人(和尚)讶其非常,又不即纳。 旋踵,尸已至,去身盈尺。 客窘益甚。门外有白杨,围四五尺许,因以树自幛;彼(尸体)右则左之,彼左则右之。 尸益怒。然各寖(读“沁”,渐渐)倦矣。 尸顿立。客汗促气逆,庇树间。尸暴起,伸两臂隔树探扑之。客惊仆。尸捉之不得,抱树而僵。 道人窃听良久,无声,始渐出,见客卧地上。烛(用烛光照亮)之死,然心下丝丝有动气。负(背)入,终夜始苏。 [道人]饮以汤水而问之,客具以状对。 时晨钟已尽,晓色迷蒙,道人觇(读“搀”,观察)树上,果见僵女。 [道人]大骇,报邑宰(县长)。 宰亲诣(到场)质验。使人拔女手,牢不可开。审谛之,则左右四指,并卷如钩,入木没甲。又数人力拔,乃得下。视指穴如凿孔然。 [邑宰]遣役(派衙役)探翁家,则以尸亡(丢失)客毙,纷纷正哗。 役告之故。翁乃从往,舁(读“鱼”,抬)尸归。 客泣告宰曰:“身(我们)四人出,今一人归,此情何以信(取信于)乡里?” 宰与之牒(公文),赍送(读“基送”,这里指赠盘缠)以归。 老王感言:少妇半夜诈尸,缠住客人不放,是何缘故? 一种可能是:这些客人以前冒犯了她,她生前斗不过,死后来索命。—可是,不像,因为客人们进屋后倒头就睡,并未关心少妇去世的事,似乎没有瓜葛。 另一种可能是:少妇生前孤独,想交异性朋友却又不敢,死后就无所顾忌了。—可是,也不像,因为她不是同客人调情,而是往死里整。 还有一种可能是:她死后安卧灵床,不想被旁人打扰。客人偏偏在隔壁睡觉,扰了她的清静,让她很生气。—可是,这也太霸道了!你睡你的,他们睡他们的,又不在同一房间,碍着你什么了? 因其无缘无故害人,老王只能称之为“恶鬼”,也就是说不出来由、只想作恶的鬼。 老王还想提示的是,在《聊斋》中,恶鬼的数量是极少的。大多数的鬼,是温柔、可亲、聪明、美丽的好鬼。所以,读者朋友们千万别被本集中的恶鬼吓住,不敢往下读。 恶鬼当前,谁都可能害怕,但害怕是没用的。四位客人中,惊醒的客人虽只一人,仍奋臂而起,与恶鬼展开搏斗,从屋里斗到屋外,从村子斗到佛寺,终于捡回了一条命,另外三人都在睡梦中死去。 这说明,大敌当前,只有敢斗,才有活路。 喷??水 (鬼婆作祟) 莱阳(山东地名,今属烟台)宋玉叔先生(宋琬,字玉叔,清朝顺治年间进士)为部曹(中央部委的属官)时,所僦(读“旧”,租赁)第(宅),甚荒落。 一夜,二婢奉太夫人宿厅上,闻院内扑扑有声,如缝工之喷水者。 太夫人促婢起,穴窗(捅破窗户纸)窥视,见一老妪(妇女),短身驼背,白发如帚,冠一髻,长二尺许,周院环走,疏急作鹤步(大步),行且喷,水出不穷。 婢愕返白(禀报)。太夫人亦惊起,两婢扶窗下聚观之。 妪忽逼窗,直喷棂内;窗纸破裂,三人俱仆,而家人不之知也。 东曦(曙光)既上,家人毕集,叩门不应,方骇。 [家人]撬扉入,见一主二婢,骈(并列)死一室。一婢鬲下(胸口)犹温。扶灌之,移时而醒,乃述所见。 先生(宋玉叔)至,哀愤欲死。细穷没处,掘深三尺余,渐露白发;又掘之,得一尸,如所见状,面肥肿如生。令击之,骨肉皆烂,皮内尽清水。 老王感言:故事发生在北京,地点是外地籍官员宋玉叔在京城租住的老宅院,情节是宋玉叔的老母亲和一个仆人被院里一死尸的鬼魂吓死了。 与蒲松龄同时的王士禛(山东新城人,文学家,官至刑部尚书,著有《池北偶谈》)有一段评语:“玉叔襁褓(幼年)失恃(丧母),此事恐属传闻之讹。” 王士禛是朝廷高官,对其他官员(特别是山东省籍官员)的家事应该有所了解,所以其评语较为可信。一个死了多年的老太太,忽然从地下冒出来,用喷水的方式把高官母亲吓死了,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比较合理的解释是:京城某位高官家出了命案,但一直未找到真凶,于是被归结为鬼魂作祟。张冠李戴,传来传去,传到蒲松龄耳朵里,就成了这个样子。 咬??鬼 (以牙还牙) 沈麟生云: 其友某翁者,夏月昼寝(白天睡觉),蒙眬间,见一女子搴帘(读“千连”,掀帘)入,以白布裹首,缞服(读“崔服”,丧服)麻裙,向内室去。 [某翁]疑邻妇访内人(妻子)者;又转念,何遽(读“何巨”,怎么就)以凶服(丧服)入人家? [某翁]正自皇惑,女子已出。细审之,年可三十馀,颜色黄肿,眉目蹙蹙(读“促促”,愁苦)然,神情可畏。又逡巡(徘徊)不去,渐逼卧榻。 [某翁]遂伪睡,以观其变。 无何,女子摄衣(提起衣裙)登床,压腹上,觉如百钧重。 [某翁]心虽了了(明白),而举其手,手如缚;举其足,足如痿(麻痹)也。急欲号救,而苦不能声。铺人皮于榻上,执彩笔而绘之;已而掷笔,举皮,如振衣(穿衣)状,披于身,遂化为女子。 [王生]睹此状,大惧,兽伏(爬行)而出。 [王生]急追道士,不知所往。遍迹(寻找)之,遇于野,长跪乞救。 道士曰:“请遣除之。此物亦良苦(煞费苦心),甫能觅(才能找到)代者(替身),予亦不忍伤其生。” [道士]乃以蝇拂(拂尘)授生,令挂寝门。临别,约会于青帝庙。 生归,不敢入斋,乃寝内室,悬拂焉。 一更(晚上七至九点)许,闻门外戢戢(读“及及”,轻轻地)有声,[王生]自不敢窥也,使妻窥之。 但见女子来,望拂子不敢进;立而切齿(咬牙),良久乃去。 少时[女郎]复来,骂曰:“道士吓我。终不然宁入口而吐之耶!”取拂碎之,坏寝门而入。径登生床,裂生腹,掬(读“居”,捧)生心而去。 妻号(喊叫)。婢入烛(用烛光照亮)之,生已死,腔血狼藉。 陈骇涕不敢声。 明日(次日),[陈氏]使弟二郎奔告道士。 道士怒曰:“我固(本来)怜之,鬼子乃敢尔!”即从生弟来。 女子已失所在。[道士]既而仰首四望,曰:“幸遁未远!” [道士]问:“南院谁家?” 二郎曰:“小生所舍也。” 道士曰:“现在君所。” 二郎愕然,以为未有。 道士问曰:“曾否有不识者一人来?” [二郎]答曰:“仆(我)早赴青帝庙,良(的确)不知。当归问之。” [二郎]去少顷而返,曰:“果有之。晨间一妪(读‘玉’,妇女)来,欲佣(打工)为仆家操作,室人(妻子)止(留)之,尚在也。” 道士曰:“即是物矣。”遂与俱往。 [道士]仗木剑,立庭心,呼曰:“孽魅!偿我拂子来!” 妪在室,惶遽无色,出门欲遁。 道士逐击之。 妪仆,人皮划然而脱,化为厉鬼,卧嗥如猪。 道士以木剑枭(读“肖”,斩)其首;身变作浓烟,匝地作堆。 道士出一葫芦,拔其塞置烟中,飗飗然如口吸气,瞬息烟尽。道士塞口入囊。 共视人皮,眉目手足,无不备具。道士卷之,如卷画轴声,亦囊之,乃别欲去。 陈氏拜迎于门,哭求回生之法。 道士谢(推辞)不能。 陈益悲,伏地不起。 道士沉思曰:“我术浅,诚不能起死。我指一人,或能之,往求必合有效。” [陈氏]问:“何人?” [道士]曰:“市上有疯者,时卧粪土中。试叩(磕头)而哀之。倘狂辱夫人,夫人勿怒也。” 二郎亦习知(熟悉)之。乃别道士,与嫂俱往。 [陈氏]见乞人(乞丐)颠歌(疯唱)道上,鼻涕三尺,秽不可近。 陈膝行(下跪)而前。 乞人笑曰:“佳人(美人)爱我乎?” 陈告之故。 [乞人]又大笑曰:“人尽夫(可做丈夫)也,活之(救他)何为?” 陈固哀之。 [乞人]乃曰:“异哉!人死而乞活于我。我阎摩(阎王)耶?”怒以杖击陈。 陈忍痛受之。 市人渐集如堵(墙)。 乞人咯痰唾盈把,举向陈吻(唇旁)曰:“食之!” 陈红涨于面,有难色;既思道士之嘱,遂强啖(读“旦”,吃)焉。觉入喉中,硬如团絮,格格而下,停结胸间。 乞人大笑曰:“佳人爱我哉!”遂起,行已不顾。 [陈氏]尾(尾随)之,入于庙中。追而求之,不知所在;前后冥搜(到处搜索),殊无端兆。 [陈氏]惭恨而归。 既悼夫亡之惨,又悔食唾之羞,俯仰哀啼,但愿即死。 [陈氏]方欲展(擦)血敛尸,家人伫望,无敢近者。 陈抱尸收肠,且理且哭。哭极声嘶,顿欲呕。觉鬲中(胸腹间)结物,突奔而出,不及回首,已落腔中。惊而视之,乃人心也,在腔中突突犹跃,热气腾蒸如烟然。 [陈氏]大异之。急以两手合腔,极力抱挤。少懈,则气氤氲(烟雾弥漫)自缝中出。乃裂缯帛(读“增伯”,白布)急束(包扎)之。 以手抚尸,渐温。覆以衾裯(读“亲愁”,被子)。 中夜(半夜)启视,[王生]有鼻息矣。天明,竟活。为言:“恍惚若梦,但觉腹隐痛耳。” 视破处,痂结(疤痕)如钱,寻(不久后)愈。 异史氏曰:“愚哉世人!明明妖也,而以为美。迷哉愚人!明明忠也,而以为妄。然爱人之色而渔(贪取)之,妻亦将食人之唾而甘之矣。天道好还(报应),但愚而迷者不悟耳。可哀也夫!” 老王感言:《聊斋》故事近五百篇,《画皮》知名度堪称第一。在影视圈,《画皮》是绝好的恐怖片题材,以此为名的电影、电视剧拍了一部又一部。 一个丑陋不堪的女鬼,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张人皮,往身上一披,就变成“二八姝丽”,惹得原本本分的王秀才生出非分之想。 她太爱这张皮了,没人时就脱下来,“执彩笔而绘之”…… 这张“画皮”太神奇了, 一代又一代影视剧制作者被它迷住,顾不得把故事看完,就开始了再创作。他们移花接木,张冠李戴,添油加醋,胡编乱造,把故事改得面目全非(恕老王不一一举例),却仍用“画皮”之名。蒲松龄绝对想不到,他费了很大劲才撕掉的“画皮”,却成了后代艺人们争相披在身上的时装。如果他泉下有知,非把鼻子气歪了不可。 回到《画皮》本身,老王认为,这其实是两个女人争夺一颗“男人心”的故事。 一边是女鬼。她自知相貌丑陋,为勾引男人,只能披上画皮。道士说“此物(女鬼)亦良苦,甫能觅代者(找到替代品)”,对她多少有些同情。但她的本质是邪恶的,一旦被人识破,立刻变得穷凶极恶,破门而入,裂腹吞心。或许她以为,吃了“男人心”,就能将男人永远占有了。 另一边是陈女士。她原本势单力薄,但她是王秀才的合法妻子,为人正派,道德上占优势,再加上有道士帮忙,终于降服女鬼;又有仙人现身,提供一颗新的心脏,终于救活了被害的丈夫。 故事中,王秀才贪恋女色,引鬼入室,是有过错的男人;但他一旦发现真相,立刻与女鬼决裂,所以本质尚好,属于“偶尔出轨”者。 陈女士是典型的贤惠女人,从头至尾都表现得很得体。你看她,得知丈夫养了小蜜,没吵没闹,只是劝丈夫把那人送回家。丈夫遇害后,她向道士“哭求回生之法”。为了救活丈夫,她甘受仙人的恶语之辱、杖击之痛和“食唾之羞”,真让人同情和感动。 陈女士用真情赢得了这场“人鬼夺心战”,但后世的评论家们却不以为然。在《画皮》问世后的头一百年间,清朝的评论家们围绕“如何对待出轨男”发表了不同意见。 对王秀才私藏女鬼的行为,但明伦认为:“即令真是在亡之人,又岂可贪而匿之?……色之迷人者,甚矣哉!”(换成白话是:路边的野花不能采,采了就有灾。) 对女鬼偷画人皮一事,但明伦发出感慨:“世之以妖冶惑世者,固(原本就是)日日铺人皮,执彩笔而绘之者也。吁,可畏矣!”(换成白话是:极品美女,没一个好东西!) 对王秀才被裂腹剖心,冯镇峦大呼痛快:“纳(娶)后妇(二房)者,其心黑,应攫取而食之。”但明伦也感到解气:“彼(指女鬼)在亡之人,固已登子之床矣。不为裂肚掬心,何以与子寝合乎?”方舒岩说:“掬王生心者,王生也,非狞鬼也。”(换成白话是:出轨男,心已坏,死了活该!) 对陈女士哀求仙人搭救丈夫,但明伦不以为然:“彼(王秀才)固爱佳人而甘心就死者,活之何为?彼爱人之佳人,人亦将爱彼之佳人,彼之佳人且将转而爱人矣。人尽可夫,活之何为?此仙人警语也,勿作疯癫语看。”(换成白话是:你无情,我无义。各走各的路,干吗要救你?) 对王秀才死而复生,冯镇峦发问:“此后心非向日(以前)之心也。向日之心好色,此后之心何好?吾欲问之。”(换成白话是:猫改不了偷腥,狗改不了吃屎。) 看了清朝人的评论,回头再看《画皮》,老王忍不住叹息。蒲老先生太厚道了。他对“出轨男”的宽容和拯救,连清朝人都看不下去,何况现代人呢?唉! 然而,《画皮》毕竟给后人留下了警示,意义十分深远。 那张“画皮”被道士卷走了,世上就没有别的“画皮”了吗?现实生活中,披着“画皮”,专做骗人、害人、吃人勾当的人,历朝历代都有。人们啊,可要小心呀!。 女子以喙(读“会”,嘴)嗅翁面,颧鼻眉额殆(读“代”,几乎)遍。[某翁]觉喙冷如冰,气寒透骨。 翁窘急中,思得计:待嗅至颐颊(读“宜荚”,腮帮子),当即因而啮(读“聂”,咬)之。 未几,[女子]果及颐。 翁乘势力龁(读“河”,咬)其颧,齿没于肉。 女负痛身离,且挣且啼。 翁龁益力。但觉血液交颐,湿流枕畔。 [某翁与女子]相持(搏斗)正苦,庭外忽闻夫人声,[某翁]急呼“有鬼”,一缓颊(松口)而女子已飘忽遁去。 夫人奔入,无所见,笑其魇梦(读“掩梦”,噩梦)之诬。 翁述其异,且言有血证焉。 相与检视,如屋漏之水,流枕浃(读“夹”,遍、满)席。伏而嗅之,腥臭异常。 翁乃大吐。过数日,口中尚有馀臭云。 老王感言:老先生白日见鬼,还与女鬼打了一场“嘴架”。是梦?是真?鬼才知道。 清朝评论家但明伦分析了这个女鬼的身份:“颜色黄肿,是一丑鬼;眉目蹙蹙,是一哭鬼;登床压腹,是一冒失鬼;喙嗅人面,是一馋嘴鬼;冷如冰气,是一丧心鬼;鬼被人龁面,是一没脸鬼;血流腥臭,是一龌龊鬼;合之只是一白日鬼。”这种鬼出现在活人面前,即使不把人吓死,也能让人恶心死。不知老先生做了什么事,才招致她登门恶搞? 恶鬼当前,老先生沉着冷静,巧妙应对,敢于斗争,善于斗争,终于把女鬼打跑了。这种不怕鬼的精神,老王深感钦佩!换作老王,被这么个又丑又沉又不要脸的女鬼压在身上,呼救是肯定的,能否喊出声则不一定。至于以牙齿为武器咬住对方的脸颊,那是老王想都不敢想、想到了也下不了口的事。 因为老王自知没有斗鬼绝招,所以只能祈望:这辈子永远见不到这种恶鬼。 王六郎 (仁心通上帝) 许姓,家淄(山东淄川)之北郭,业渔(以打鱼为业)。每夜,携酒河上,饮且渔。饮则酹地(读“泪地”,洒酒祭奠),祝(祷告)云:“河中溺鬼得饮。”以为常。 他人渔,迄无所获,而许独满筐。 一夕,[许氏]方独酌(饮酒),有少年来,徘徊其侧。让之饮,慨与同酌。既而终夜不获一鱼,意颇失。 少年起曰:“请(请让我)于下流(下游)为君驱之。”遂飘然去。 少间,复返,曰:“鱼大至矣。” 果闻唼呷(读“匝虾”,鱼争食声)有声。[许氏]举网而得数头,皆盈尺。 [许氏]喜极,申谢。 [少年]欲归,[许氏]赠以鱼,[少年]不受,曰:“屡叨(读‘掏’,承受,谦辞)佳酝(好酒),区区(这点小事)何足云报。如不弃,要当(将要)以为长(通‘常’)耳。” 许曰:“方共一夕,何言屡也?如肯永顾,诚所甚愿;但愧无以为情。” [许氏]询其姓字,[少年]曰:“姓王,无字,相见可呼王六郎。”遂别。 明日(第二天),许货(卖)鱼,益沽(买)酒。 晚至河干,少年(王六郎)已先在,[许氏]遂与欢饮。 饮数杯,[王六郎]辄为许驱鱼。 如是半载。 [王六郎]忽告许曰:“拜识清扬(您的丰采),情逾骨肉。然相别有日矣。”语甚凄楚。 [许氏]惊问之。 [王六郎]欲言而止者再,乃曰:“情好(情谊深厚)如吾两人,言之或勿讶(不会吃惊)耶?今将别,无妨明告:我实鬼也。素嗜酒,沉醉溺死,数年于此矣。前(以前)君之获鱼,独胜于他人者,皆仆之暗驱,以报酹奠耳。明日业(业报)满,当有代者(替死鬼),将往投生。相聚只今夕,故不能无感。” 许初闻甚骇;然亲狎既久,不复恐怖。因亦欷歔(读“西虚”,哀叹),酌(斟酒)而言曰:“六郎饮此,勿戚(忧伤)也。相见遽违(突然告别),良足悲恻,然业满劫脱,正宜相贺,悲乃不伦。”遂与畅饮。 [许氏]因问:“代者(替死鬼)何人?” [王六郎]曰:“兄于河畔视之,亭午(中午),有女子渡河而溺者,是也(就是她)。” 听村鸡既唱,[王六郎]洒涕而别。 明日(第二天),[许氏]敬伺河边,以觇(读“搀”,观察)其异。 果(果然)有妇人抱婴儿来,及河而堕。儿抛岸上,扬手掷足而啼。妇沉浮者屡矣,忽淋淋攀岸以出,藉地(坐地上)少息(稍休息),抱儿径去。 当妇溺时,[许氏]意良(的确)不忍,思欲奔救,转念是所以代六郎者,故止不救。及妇自出,疑其言不验。 抵暮(天黑时),渔旧处。少年复至,曰:“今又聚首,且不言别矣。” [许氏]问其故。 [王六郎]曰:“女子已相代矣;仆(我)怜其抱中儿,代弟一人,遂残二命,故舍之。更代(下一个替死鬼)不知何期。或吾两人之缘未尽耶?” 许感叹曰:“此仁人之心,可以通上帝矣。” 由此相聚如初。 数日,[王六郎]又来告别。 许疑其复有代者。 [王六郎]曰:“非也。前一念恻隐(同情心),果达帝天。今授(任命)为招远县(山东地名,今属烟台)邬镇土地(土地神),来日赴任。倘不忘故交,当一往探,勿惮(读‘旦’,怕)修阻(路远难行)。” 许贺曰:“君正直为神,甚慰人心。但人神路隔,即不惮修阻,将复如何?” 少年曰:“但往,勿虑。”再三叮咛而去。 许归,即欲治装(打点行装)东下。 妻笑曰:“此去数百里,即有其地,恐土偶(泥塑)不可以共语。” 许不听,竟抵招远。 [许氏]问之居人(当地居民),果有邬镇。寻至其处,息肩(入住)逆旅(旅店),问祠所在。 主人惊曰:“得无(莫非)客姓为许?” 许曰:“然。何见知?” [主人]又曰:“得勿(莫非)客邑(你老家)为淄?” [许氏]曰:“然。何见知?” 主人不答,遽出。 俄而丈夫抱子,媳女窥门,杂沓而来,环如墙堵。 许益惊。 众乃告曰:“数夜前,梦神言:淄川许友当即来,可助以资斧(路费)。祗候(恭候)已久。” 许亦异之,乃往祭于祠而祝曰:“别君后,寤寐不去心,远践曩(读nǎng,以前的)约。又蒙梦示居人,感篆(铭刻)中怀(心中)。愧无腆物(读‘舔物’,丰厚礼物),仅有卮(读‘支’,杯)酒;如不弃,当如河上之饮。” 祝毕,焚钱纸。 俄见风起座后,旋转移时,始散。 夜梦少年来,衣冠楚楚,大异平时。谢(致谢)曰:“远劳顾问(看望),喜泪交并。但任微职,不便会面,咫尺河山,甚怆于怀。居人(本地居民)薄有所赠,聊酬夙好。归如有期,尚当走送。” 居数日,许欲归。 众留殷勤,朝请暮邀,日更数主(轮流宴请)。 许坚辞欲行。 众乃折柬(拿着礼帖)抱襆(抱着礼物),争来致赆(读“致尽”,送行赠礼),不终朝(半天时间),馈遗(礼品)盈橐(读“陀”,袋子)。苍头(老人)稚子毕集,祖送(饯行)出村。 欻(读“虚”,忽然)有羊角风(旋风)起,随行十馀里。 许再拜曰:“六郎珍重!勿劳远涉。君心仁爱,自能造福一方,无庸故人嘱也。” 风盘旋久之,乃去。 村人亦嗟讶(惊叹)而返。 许归,家稍裕,遂不复渔。后见招远人问之,其(指王六郎)灵应如响(有求必应)云。 或言(有人说):[王六郎的任所]即章丘(山东地名,在济南附近)石坑庄。未知孰是? 异史氏曰:“置身青云(高位),无忘贫贱,此其所以神也。今日车中贵介(大人物),宁复识戴笠人(小人物)哉?余乡(我的家乡,指山东淄川)有林下(乡居不仕)者,家綦(读‘其’,极)贫。有童稚交(发小),任肥秩(肥缺)。[林下者]计(以为)投之必相周顾。竭力办装,奔涉千里,殊失所望;泻囊(花光了钱)货骑(卖马),始得归。其族弟(本家兄弟)甚谐,作月令(小诗)嘲之云: ‘是月也, 哥哥至 貂帽解(脱帽), 伞盖不张(不再摆排场), 马化(变)为驴(以马换驴), 靴始收声(不再到处求人)。’ 念此可为一笑。” 老王感言:读罢本篇,老王心生感叹:好一幅人、鬼、神的“和谐图”! 你看,人(许渔夫)有善心;鬼(王六郎)讲义气;神(上帝)能明察。故事中出场的和幕后的角色个个可爱。如果任何一方表现得差一点,这个故事都不能成立。 当然,最可爱的角色是王六郎。他喝了许渔夫的酒,便暗中为他驱鱼,以作报答。最让人感动的是,作为一个渴望成人的鬼,他宁可失去一次投生机会,也不忍心夺去母子二人的性命,这与那些为一己之利而不择手段残害他人的人形成了鲜明对比。王六郎能从鬼晋升为神,合情合理,说明上帝知人善任。清朝评论家但明伦说得好:“一念之仁,感通上帝,所谓能吃亏者,天必不亏之也。” 许渔夫这个人也有情有义。他只要自己有酒喝,就不忘请水中的溺死鬼共饮。王六郎现身后,许渔夫和他每晚相会,亲如兄弟。王六郎说出自己的鬼身份后,许渔夫没有被吓跑,反而与他更亲密。当一位妇女和婴儿掉入水中时,许渔夫没有去搭救,不是他心肠太狠、见死不救,而是他一心想让王六郎找到替代者,早日回人间。后来王六郎做了土地神,许渔夫走了数百里,前去看望,真是情真意切。 富贵之后,如何对待找上门来的穷朋友?这种事,不论对人、对神都是考验。王六郎做得很好,他让辖区百姓热情招待远道而来的许渔夫,自己则潜入客人梦中畅叙友情,临别时又馈赠了大量土特产。相比之下,蒲松龄老家那位在外地做官的人就差多了,老朋友远道而来,他却一毛不拔,害得老朋友把马换成驴,才凑齐了回家路费。 所以,交友要交王六郎,哪怕他是一个鬼。 野??狗 (趁火打劫) 于七之乱(清顺治五年至康熙元年,即公元1648—1662年,山东栖霞人于七武装抗清,被镇压),杀人如麻。 乡民李化龙,自山中窜归。 值大兵(清兵)宵进(夜里进攻),[李化龙]恐(怕)罹(读“离”,遭)炎昆(玉石俱焚)之祸,急无所匿,僵卧于死人之丛,诈作尸。 兵过既尽,[李化龙]未敢遽出。 忽见阙头(缺头)断臂之尸,起立如林。 内一尸断首犹连肩上,口中作语曰:“野狗子来,奈何?” 群尸参差(七嘴八舌)而应曰:“奈何!”俄顷,蹶然尽倒,遂寂无声。 李方惊颤欲起,有一物来,兽首人身,伏啮人首,遍吸其脑。 李惧,匿首尸下。 物来拨李肩,欲得李首。李力伏,俾(读“比”,使)不可得。 物乃推覆尸而移之,首见(头部暴露)。 李大惧,手索腰下,得巨石如碗,握之。 物俯身欲龁(读“河”,咬)。李骤起,大呼,击其首,中嘴。 物嗥如鸱(读“吃”,猫头鹰),掩口负痛而奔,吐血道上。 [李化龙]就视之,于血中得二齿,中曲而端锐,长四寸馀。怀归(带回来)以示人,皆不知其何物也。 老王感言:“于七之乱,杀人如麻”,谁杀的人?谁被杀了?故事中没有明说。但从清兵一过就尸横遍野来看,清兵没少杀人。 造反者和镇压者孰是孰非,故事中也没说。但老百姓肯定是无辜的,而战乱中遭灾最重的恰恰是老百姓。他们活着时四处逃难,死后还要遭怪物撕咬。读着本篇对“死人之丛”的描述,老王直觉得头皮发麻。 村民李化龙机灵、胆大,用石头打跑了“野狗子”,从死人堆里捡了一条命。那些先死的人就没这么幸运了。他们何罪之有?只因生错了年代。所谓“康乾盛世”,原来是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的呀! 鬼??哭 (亡魂不宁) 谢迁(山东高苑人,顺治三年,即公元1646年,起义抗清)之变,宦第(官员住宅)皆为贼窟。 王学使七襄(王昌荫,字七襄,山东淄川人,明朝崇祯年间进士,清初两次担任学政,即省教育厅厅长,俗称“学使”)之宅,盗聚尤众。 城破兵(清兵)入,扫荡群丑,尸填墀(读“迟”,台阶),血至充门而流。 公(王昌荫)入城,扛尸涤血而居。往往白昼见鬼;夜则床下燐(鬼火)飞,墙角鬼哭。 一日,王生皞迪(王皞迪,秀才)寄宿公家,闻床底小声连呼:“皞迪!皞迪!”已而声渐大,曰:“我死得苦!”因哭,满庭皆哭。 公闻,仗剑而入,大言曰:“汝不识我王学院(教育厅厅长)耶?” 但闻百声嗤嗤,笑之以鼻。 公于是设水陆道场(超度亡魂的法会),命释道(和尚和道士)忏度(超度)之。夜抛鬼饭,则见燐火营营,随地皆出。 先是,阍人(门卫)王姓者疾笃(病重),昏不知人者数日矣。是夕,忽欠伸若醒。 妇以食进。 王曰:“适(刚才)主人不知何事,施饭于庭,我亦随众啗噉(读‘旦旦’,吃)。食已方归,故不饥耳。” 由此鬼怪遂绝。 岂钹铙(读“拨挠”,乐器)钟鼓,焰口(施食超度饿鬼)瑜伽(一种修行方法),果有益(有用)耶? 异史氏曰:“邪怪之物,惟德可以已(制伏)之。当陷城之时,王公势正烜赫,闻声者皆股栗(腿抖);而鬼且揶揄(嘲弄)之。想鬼物逆知(预知)其不令终(没有好下场)耶?普告天下大人先生:出人面犹不可以吓鬼,愿无出鬼面以吓人也!” 老王感言:清兵一到,山东的造反者就被镇压下去了。冤死鬼“燐火营营,随地皆出”,哭诉:“我死得苦!”由此可知,清朝初年的军队镇后是多么残暴! 王昌荫是明代进士,降清之后受到重用。他的变节行为是抗清将士所不齿的,所以他受尽了死鬼的愚弄,可以说是咎由自取。 王昌荫以为自己是“大人物”,就“出人面”以吓鬼,却根本不灵,只好改用怀柔策略,“设水陆道场”,“夜抛鬼饭”,讨好亡灵。 “异史氏”奉劝“天下大人先生”:“出人面犹不可以吓鬼,愿无出鬼面以吓人”,道出了老百姓的心声。长官们,不要装腔作势了!你们连鬼魂都唬不住,还想唬住成千上万的活人吗?还是悠着点,做一些对百姓有益的事情吧! 叶??生 (魂从知己) 淮阳(河南地名,今属周口)叶生者,失其名字。文章词赋,冠绝当时;而所如不偶(不顺),困于名场(求取功名的科举考场)。 会(恰好)关东(东北地区)丁乘鹤来令(做县长)是邑,见其文,奇之;召与语,大悦。使即官署(留住县衙),受灯火(照明费用);时赐钱谷恤(救济)其家。 值科试(县里预考),公(丁乘鹤)游扬(游说)于学使(省教育厅厅长),遂领冠军。 公期望綦切(迫切)。闱(乡试)后,索文读之,击节称叹。 不意(想不到)时数(读“煞羽”,命运)限人,文章憎命,榜既放(公布成绩)时,[叶生]依然铩羽(落榜)。 生(叶生)嗒丧(读“踏丧”,沮丧)而归,愧负知己,形销骨立,痴若木偶。 公闻,召之来而慰之。 生零涕(哭泣)不已。 公怜之,相期(约定)考满(官员政绩考核合格)入都,携与俱北。 生甚感佩。辞而归,杜门(闭门)不出。 无何,[叶生]寝疾(病倒在床)。 公遗问不绝;而服药百裹(包),殊罔所效(全无效果)。 公适以忤(读“午”,触犯)上官免(被撤职),将解任(卸任)去。函致生,其略云:“仆(我)东归有日;所以迟迟者,待足下(您)耳。足下朝至,则仆夕发矣。”传之卧榻。 生持书啜泣。寄语来使:“疾革(读‘及及’,病重)难遽瘥(痊愈),请先发。”使人返白(禀报),公不忍去,徐(慢慢)待之。 逾数日,门者忽通(通报)叶生至。 公喜,逆(迎)而问之。 生曰:“以犬马(小人物)病,劳夫子(老师)久待,万虑不宁。今幸可从杖履(跟随您老人家)。” 公乃束装(装好行李)戒旦(嘱咐早起)。 抵里(回到故乡),[丁乘鹤]命子(命令儿子)师事生(拜叶生为师),夙夜与俱。 公子名再昌,时年十六,尚不能文(作文)。然绝慧(极聪明),凡文艺(八股文)三两过,辄无遗忘。 居之期岁(满一年),[公子]便能落笔成文。益之(加上)公力,遂入邑庠(读“义祥”,县学,即成为秀才)。 生以生平所拟举子业(八股文习作),悉录授读。闱中(举人考试)七题,并无脱漏,[公子]中亚魁(第二名)。 公一日谓生曰:“君出(你只拿出)馀绪(本人才学的微末部分),遂使孺子(后生)成名。然黄钟(真正的贤才)长弃奈何!” 生曰:“是殆(读‘代’,注定)有命。借福泽为文章吐气,使天下人知半生沦落,非战之罪也,愿亦足矣。且士得一人知己,可无憾,何必抛却白纻(布衣),乃谓之利市(发迹)哉。” 公以其久客(久居外省),恐误岁试(年度考试),劝令归省(回故乡)。 生惨然不乐。 公不忍强(强迫),嘱公子至都(北京),为之纳粟(花钱买功名)。 公子又捷南宫(考上进士),授(被任命为)部中主政(部里的官员)。携生赴监,与共晨夕。 逾岁,生入北闱(在北京举行的乡试),竟领乡荐(考中举人)。 会公子差(奉命办理)南河(江苏、安徽的河道)典务,因谓生曰:“此去离贵乡不远。先生奋迹云霄(一举成名),锦还(衣锦还乡)为快。” 生亦喜,择吉就道。 抵淮阳界,[丁公子]命仆马送生归。 [叶生]归见门户萧条,意甚悲恻。 [叶生]逡巡(小心翼翼)至庭中,妻携簸具以出,见生,掷具骇走。 生凄然曰:“今我贵矣。三四年不觌(读‘敌’,见),何遂顿不相识?” 妻遥谓曰:“君死已久,何复言贵?所以久淹(久留)君柩(读‘旧’,装有尸体的棺材)者,以家贫子幼耳。今阿大(大儿子)亦已成立(成人),将卜窀穸(读‘谆夕’,墓穴)。勿作怪异吓生人(活人)。” 生闻之,怃然惆怅。逡巡入室,见灵柩俨然,扑地而灭。 妻惊视之,衣冠履舄(读“吕细”,鞋子)如脱委(读“退委”,蝉、蛇脱皮)焉。大恸,抱衣悲哭。 子(叶生的儿子)自塾中归,见结驷(拴马)于门,审(问明)所自来,骇奔告母。 母挥涕告诉。又细询从者,始得颠末(原委)。 从者(仆人)返,公子闻之,涕堕垂膺。 [公子]即命驾哭诸其室;出橐(读“陀”,钱袋子)营丧,葬以孝廉(举人)礼。又厚遗(读“卫”,馈赠)其子,为延师(聘请老师)教读。言于学使,逾年游泮(读“由盼”,进学,成为秀才)。 异史氏曰:“魂从知己,竟忘死耶?闻者疑之,余深信焉。同心倩女(张倩女,唐代《离魂记》中的人物),至离枕上之魂;千里良朋,犹识梦中之路。而况茧丝(文章写法)蝇迹(蝇头小字),呕学士之心肝;流水高山(高雅文章),通(关系到)我曹之性命者哉!嗟乎!遇合难期,遭逢不偶。行踪落落,对影长愁;傲骨嶙嶙,搔头自爱。叹面目之酸涩,来鬼物之揶揄。频居康了(落榜)之中,则须发之条条可丑;一落孙山(榜上最末一名)之外,则文章之处处皆疵。古今痛哭之人,卞和(春秋楚国人,献美玉却无人赏识)惟尔;颠倒逸群(超群)之物,伯乐(春秋秦国人,擅长相马)伊谁?抱刺(带着名片)于怀,三年灭字(字被磨光);侧身以望,四海无家。人生世上,只须合眼(闭目)放步(走自己的路),以听造物(上帝)之低昂(摆布)而已。天下之昂藏(气概不凡)沦落如叶生其人者,亦复不少,顾(但)安得(哪里有)令威(丁令威,东晋《搜神后记》中的人物,汉代辽东人,曾学道于灵虚山,后化鹤归辽)复来,而生死从之也哉?噫!” 老王感言:只因得到丁乘鹤县长的厚爱,叶秀才就忘了自己已死,跟着丁县长从河南来到东北,一住三四年,把丁县长的儿子从白丁培养成秀才,又培养成举人、进士。这是什么精神?是“士为知己者死”的精神,是“做鬼也要报答你”的精神。 叶秀才自己也很努力,最终考上了举人。这说明什么?说明他真有本事,只是生前不受赏识,死后才得到承认。 或许是叶生的行为感动了阎王,他才得到阎王的特殊照顾。否则,其鬼魂哪能如此逍遥自在,想去哪儿去哪儿,三四年时间没有小鬼来捉呢? “异史氏”暗示,丁乘鹤是丁令威的后代。丁令威是谁?他是中国神话传说和古典文学中的名人,陶渊明写的《搜神后记》第一篇就专门记述他的故事。据《辞海》解释:丁令威,神话人物,辽东人,学道于灵虚山,后化鹤归故乡,止于城门华表上。有少年举弓欲射,遂在空中盘旋而歌:“有鸟有鸟丁令威,去家千里今始回。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学仙冢垒垒。”歌毕,飞入高空。李白有诗:“君平帘下谁家子?云是辽东丁令威。”“丁令辞世人,拂衣向仙路。伏炼九丹成,方随五人去。松萝蔽幽洞,桃杏深隐处。不知曾化鹤,辽海几归度。”苏东坡有诗:“古观久已废,白鹤归何时?我岂丁令威,千岁复还兹。” 本篇中的丁县长也是辽东人,名乘鹤,暗含丁令威“化鹤归辽”的典故。他在官场上敢于顶撞上司,被撤职也不后悔,颇有仙人遗风。说他是丁令威的后人,蒲松龄信了,老王也信了。辽东出了个丁令威,又出了个丁乘鹤,他们都是辽宁人的光荣! 丁乘鹤对叶秀才的才华很赏识,资助他读书、考举人。叶秀才落榜后,又提出带他一同北上。正是这种亲如父子的情感,让叶秀才死后也相随。接下来,人鬼相处多年,双方都无异样感觉,这印证了《聊斋》的一个逻辑:只要心相偎,人鬼无所谓;若是情相违,处处活见鬼。 关于本篇,另有一说。清朝评论家冯镇峦指出:“余谓此篇即聊斋(指蒲松龄)自作小传,故言之痛心。”老王认为,此说有一定道理,蒲松龄确实与叶秀才同病相怜,暗示自己会像叶秀才那样,只有死后才能考上举人。他借“异史氏”之口道出了怀才不遇的苦闷,字字带血,句句锥心。他呼唤:“安得令威复来,而生死从之也”,表达了他对伯乐的热切期待。 只可惜,在蒲松龄生前,“伯乐”“令威”都未出现。在他身后,却凭借着《聊斋》的光华,名垂久远!蒲松龄这一辈子,活得值! 新??郎 (洞房失踪) 江南(清初的省名,辖今江苏、安徽)梅孝廉耦长(梅耦长,举人),言其乡孙公,为德州(山东地名)宰(县长),鞫(读“居”,审讯)一奇案。 初,村人有为子娶妇者,新人入门,戚里(亲戚和邻居)毕贺。 饮至更馀(晚上九点多),新郎出,见新妇炫装(衣着华丽),趋转舍后。疑而尾(尾随)之。 宅后有长溪,小桥通之。 [新郎]见新妇渡桥径去,益疑。呼之不应。 [新妇]遥以手招婿;婿急趁(追)之,相去盈尺,而卒不可及。 行数里,入村落。 妇止,谓婿曰:“君家寂寞(冷清),我不惯住。请与郎暂居妾家数日,便同归省(回家探亲)。” 言已,[新妇]抽簪叩扉(敲门),轧然(咯吱响)有女童出应门。妇先入。[新郎]不得已,从之。 既入,则岳父母俱在堂上。谓婿曰:“我女少(幼年)娇惯,未尝一刻离膝下(父母),一旦去(离开)故里,心辄戚戚。今同郎来,甚慰系念。居数日,当送两人归。”乃为除室(打扫房间),床褥备具,遂居之。 家中客见新郎久不至,共索(搜索)之。 室中惟新妇在,不知婿之所往。 由此遐迩(远近)访问,并无耗息(音信)。翁媪(公婆)零涕(哭泣),谓其必死。 将半载,妇家悼(怜悯)女无偶,遂请于村人父(新郎的父亲),欲别醮(读“别叫”,改嫁)女。 村人父益悲,曰:“骸骨衣裳无可验证,何知吾儿遂为异物(鬼,指死去)!纵其奄丧(猝死),周岁(一周年)而嫁当亦未晚,胡为(怎么能)如是急也!” 妇父益衔(怨恨)之,讼于庭。 孙公(孙县长)怪疑,无所措力,断令(判令)待以三年,存案遣去。 村人子(新郎)居女家,家人亦大相忻待(优待)。 [新郎]每与妇议归,妇亦诺之,而因循(拖沓)不即行。 积半年馀,[新郎]中心徘徊,万虑不安。欲独归,而妇固留之。 一日,合家惶遽(惊恐),似有急难。 [岳父]仓卒谓婿曰:“本拟三二日遣夫妇偕归。不意仪装(行装)未备,忽遘(读‘构’,遇)闵凶(灾祸);不得已,即先送郎还。” 于是送出门,旋踵(转身)即返,周旋言动(言语和行动),颇甚草草(匆忙)。 [新郎]方欲觅途行,回视院宇无存,但见高冢(大墓)。大惊,寻路急归。 [新郎]至家,历述端末(原委),因与投官(找官府)陈诉。 孙公拘妇父谕之,送女于归(出嫁),使合卺(读“和紧”,结婚)焉。 老王感言:“奇案”真奇,前所未闻。 略作分析可知:在山东德州,洞房花烛夜,一个新娘变成俩。前一个新娘,借口婆家太冷清,把新郎领回了娘家(其实是一片坟地)。全家齐上阵,把新郎软禁半年多。后一个新娘,坐在洞房内等着新郎,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只好回了娘家。从新娘父亲半年后提起诉讼、要求允许女儿改嫁的情节来看,新郎所去的那个“岳父母家”肯定是假的。 老王大胆揣测,此事有两种可能: 一是新郎被假扮新娘的女鬼迷住了,拐走了。但女鬼一家未虐待他,而是待若上宾,最后把他完完整整送出门,说明这些鬼还不太坏。清朝评论家但明伦虽然也这样认为,但采取了谴责的态度:“剽窃新郎,几致新人再醮,无情无耻!”话虽激烈,却也在理。这家鬼,偷什么不好,偏偷人家的新郎,还让女儿免费陪他住了半年。难道是鬼女儿太丑,嫁不出去了吗? 二是新郎看上了别的漂亮女人,玩了一回“洞房失踪”的游戏。他怕回家后没法交代,就虚构了一个“入赘鬼家”的故事,让你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 这个故事给女同胞们提了个醒:对花心男友,一定要紧紧盯住,谨防女鬼把他勾走。越是将入洞房的时候,越要提高警惕。须知,有时候,煮熟的鸭子也会飞,何况是还未入锅的鸭子。 画??皮 (人鬼夺心) 太原(山西地名)王生(王秀才),早行,遇一女郎,抱襆(抱着包袱)独奔,甚艰于步。 [王生]急走趁(追赶)之,乃二八(十六岁)姝丽(美女)。 [王生]心相爱乐,问:“何夙夜(天未亮)踽踽(读‘举举’,孤单)独行?” 女曰:“行道之人(陌生路人),不能解愁忧,何劳相问。” 生曰:“卿何愁忧?或可效力,不辞也。” 女黯然曰:“父母贪赂,鬻(读‘玉’,卖)妾朱门(豪门)。嫡(正妻)妒甚,朝(早晨)詈(读‘力’,骂)而夕(晚上)楚辱(打骂)之,所弗堪(受不了)也,将远遁(逃)耳。” [王生]问:“何之(去哪里)?” [女郎]曰:“在亡(在逃)之人,乌(哪里)有定所。” 生言:“敝庐(我家)不远,即烦枉顾。” 女喜,从之。生代携襆物,导与同归。 女顾室无人,问:“君何无家口?” [王生]答云:“斋(书房)耳。” 女曰:“此所(这个地方)良佳。如怜妾而活之,须秘密勿泄。” 生诺之。 [王生]乃与寝合(同床)。使匿(隐藏)密室,过数日而人不知也。 生微(悄悄地)告妻。 妻陈(陈氏),疑为大家媵妾(姬妾),劝遣之。 生不听。 [王生]偶适市(逛街),遇一道士,顾生而愕。问:“何所遇?” [王生]答言:“无之。” 道士曰:“君身邪气萦绕,何言无?” 生又力白(辩解)。 道士乃去,曰:“惑哉!世固有死将临而不悟者!” 生以其言异,颇疑女;转思明明丽人,何至为妖,意(认为)道士借魇禳(读“厌攘”,消灾驱邪)以猎食(挣饭钱)者。 无何,[王生]至斋门,门内杜(关),不得入。 [王生]心疑所作,乃逾垝垣(读“鬼元”,坏墙)。则室门亦闭。 [王生]蹑迹(放轻脚步)而窗窥(扒窗看)之,见一狞鬼,面翠色,齿巉巉(读“蝉蝉”,长而尖)如锯 《聊斋志异》是中国首部魔幻现实主义巨作,正如文学家郭沫若所言:“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木三分。” 《聊斋志异精装分类全评本》编者王咏赋耗时8年,将《聊斋志异》重新整理分类,分为《鬼魂集》《神仙集》《人世集》《妖怪集》: ★鬼魂集:恩怨分明,敢爱敢恨,孤魂野鬼其实比正人君子更可爱。 ★神仙集:尘世即乐土,仙乡在眼前,神仙也是凡人做,喜怒哀乐未可抛。 ★人世集:欲壑难填,忠奸难辨,世道人心悬利剑,盛衰只在一念间。 ★妖怪集:妖行善与人无差,人作恶与妖何异,人与妖的界限,不过相隔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