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埋的竹笋在唱歌/原创阅读文库
作者简介
丘脊梁,男,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1974年2月出生于湖南省平江县,先后从事乡村教师、企业文秘、报社记者等工作。1992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至今已在《中华散文》《文学界》《广西文学》《安徽文学》《散文》《短篇小说》《青海湖》《星火》等全国200多家报刊发表小说、散文、随笔、诗歌近800篇,数十篇作品被《作家文摘》《青年文摘》《青年博览》《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等选刊转载。出版有小小说集《地下的辉煌》。现供职于湖南某报,任副总编辑。
内容简介
一块狭窄山地的宽广记忆 那个秋季,沿着泪罗江的支流——一条叫芦溪的水道,我跨上 破单车,高高低低地上路了。我要到离家几十里远的大山深处,去 做教书匠。此前的18年,我一直生活在父母和先生密不透风的庇护 下,现在,我出发了,我人生的车轮,在顽强地前进,驰过热闹的 集镇,驰过茂密的村庄,驰过广阔的田野,驰进了墨绿的大山。在 跨过一道古朴的石桥后,河,愈来愈瘦;天,愈来愈窄;路,愈来 愈陡。水道两侧高耸的大山,把我的视线挤压成铅灰的一线。一只 苍鹰,突然从高天上俯冲而下,旋出一个圆润的弧线后,又振翅插 入云霄,那优美而快捷的转折,如一根火柴,猛地在我的心头一擦, 腾起一片生动的光亮。 这真是一段险绝的通道,狭窄而漫长。芦溪河像一个钝涩的犁 头,吃力地将大山掘开,谷底忽隐忽现的水流声,仿佛是它痛苦的 呻吟。一条铺满沙石的土路,扭着腰,坚贞地随着水流往前爬。我 推着单车,上坡(太陡,不能骑),下坡(太陡,不敢骑),周而复 始地转了九个大弯(后来才知此地叫九弯头)后,眼前豁然一亮, 一个不大不小的盆地,毫无准备一下就跳现在我面前,它像一个连 着十二指肠的胃,慵懒地蜷卧在秋日的阳光下。四周高耸的群山, 像胃壁一样严严实实地封闭着它,呵护着它;芦溪河和它的支流, 像一缕缕血脉,营养着它,鲜活着它;沿着山脚,是一圈高高低低、 连绵不绝的房舍,像胃壁上一排排粗糙的皱褶;盆地的中央,一片 金黄、成熟的稻子,让这只胃显得饱满而充实。站在高出盆地的山 口,我一眼就把它轻松地包容了。我站着没动,盆地的宁静,让我 肃穆。我用目光细细地打量它,轻轻地抚摸它,我知道,从此以后, 我便是这只胃里寄居的一个生命了,我的生活,将被它细细咀嚼, 慢慢消化。 我任教的地方,叫高家学校。一排平房,像一只烤焦的馒头, 孤零零地搁在“胃壁”的边缘;三间教室,关着百十个娃娃,叽叽 呱呱,像一群鸭子;三位老师,洛沧桑如一棵松,版粗黑如一块岩, 我瘦弱如一株麻,我们都把手中的教鞭,挥舞成一竿牧鸭的长篙。 我到现在都感到讶异,18岁的风华,怎么一下就楔入了大山的 安宁与淡定,没有过程,没有磨合,连半点痕迹都不显现。在铺着 稻草的破床上,我能夜夜睡出美梦,那梦境,像满山的香樟,绿得 苍翠欲滴,让人无限向往;在乌黑的饭桌上,我能把青菜、豆豉吃 得韵味悠长,表情生动;在打满阳光的走廊上,我能把自己坐成一 尊佛,满目慈爱地注视着操场上快乐的弟子……洛拍打着手上的粉 笔灰,把一脸沧桑收缩紧凑,然后轻轻释放:你只怕前世就注定了 要到高家来教书。我淡淡一笑,静候他的下文。洛果然感慨:我20 岁就来了高家,到如今修炼了30多年,似乎还达不到你的功力!然 后他满腹的牢骚,就像校舍前的溪水一般,滔滔不绝地从我耳边流 过。说他几十年调离不出这块巴掌大的山窝,说他要退休了还评不 上高级,说版对他(他是校长)口服心不服,背着他尽搞名堂…… 在他的心里,这片山地俨然是一个幽暗的地狱。我只做他虔诚的听 众,从不妄加评论,但他依然满足和感动,每次都要很友善地提醒 我,快点想办法调出去,莫在这个狭小的地方浪费了美好的青春。 青春?我才十八哩,我的青春才刚刚开始,我不怕浪费。那满山的 碧翠,生机勃勃,让我没有来由地想起青春的颜色。 我对这块盆地慢慢就熟悉起来,阳光、群山、庄稼、炊烟,还 有天空飘荡的略带青味的草木气息,都一寸一寸地深入到了我的内 心。每天傍晚,我都要骑上破单车,走遍村庄的每一条道路。漫无 目的,又刻意为之,好像一个虔诚的教徒,在进行一项不明就里而 又必不可少的仪式。这种类似的仪式,遍布我们的日常生活,只不 过要好多年以后,我们才知道是哪一根神经需要它。一路上,孩子 们、山民们唤我老师的声音此起彼伏,应接不暇。那种真诚的称谓, 常让我心生感动和自豪。好多年后的今天,这种声音仍在温暖着我 的心窝,让我倍感珍惜。我把单车骑得很慢,我不是去赶赴某个具 体的约会,山村里的每一个元素,都是我的心灵之约,骑车本身, 也就成了我要做的重要事情。我很喜欢用这种方式,来亲近这片土 地,还有这片土地上生长的温情。我常常骑着骑着,就把单车停下, 用一只脚点到地上,看路边的庄稼,望远处的群山,或是与任何一 个山民熟稔地攀谈。之后将单车一支,随意地坐到了他家的饭桌 边,新鲜的糙米,碧绿的青菜,烟熏的笋干,让我亲切和熨帖。那 个秋季,我的晚餐(学校的工友只做中饭,晚餐得自己做)差不多 都是在热情的山民家中解决的,一家接一家,一路吃过去,到一个 学期快结束时,仍有许多人家在真诚地随时等待我的光临。他们不 需要我任何回报,有很多人家,根本就没有孩子在我班上就读。他 们对我的热情,是缘于好客的秉性,他们对我的尊重,是缘于对师 道的尊敬。我出入于他们的饭厅,也穿行于他们的生活,他们的喜 怒哀乐,牛羊鸡鸭,在我眼中一清二楚,脉络分明。那些琐碎,那 些真实,让我感到人生的厚重与驳杂。我越来越觉得,这片山地, 并不像洛说的那样狭窄和幽暗,人心的宽广与善良,让我的青春, 像苍鹰一样自由飞翔。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