琦君散文(精)/名家散文珍藏
作者简介
琦君,原名潘希真,1917年7月24*生,浙江温州人。曾任**“中国文化学院”、“中央大学”中文系教授。有散文集、小说集及儿童文学作品30余种,以散文创作饮誉文坛。主要著作《青灯有味似儿时》《永是有**》《水是故乡甜》《万水千山师友情》《三*有梦书当枕》、《桂花雨》、《细雨灯花落》、《读书与生活》等。其作品各个年龄层读者的广泛喜爱,作品多被选入各类教材。小说《橘子红了》曾拍成电视剧,风靡一时。
内容简介
春雪?梅花 春柳池塘明媚处, 梅花霜雪*精神。 寒冬渐远,春已归来。遥想宝岛**,早该是风暖花开的艳阳天了。此间前些*子已渐露春意,没想到突然来了一阵暴风雪,气温又一度降到隆冬严寒。 我虽畏寒,却是恋雪成痴。一听说大风雪将至,反而禁不住地高兴。守着窗儿,热切地盼望大雪降临。看天空中丝丝细雨,渐渐夹杂着小朵雪花,我就喃喃地念起家乡谚语来:“雨带雪,落到明年二三月。”现在可不已经是“明年二三月”了吗?这是春天里的冬天,也是个“飘雪的春天”,多可爱啊! 这个冬天,纽约虽然下过几场雪,但都不算壮观。转眼已过了春分,我老是问来此多年的朋友:“还会下雪吗?”他们说:“会啊!去年四月里还下了场大雪呢。”所以一听有风雪的气象预报,我总是盼望着,雪会下几寸呢?能积到一尺吗?积得越厚越好。外子好生气,说我这个老顽童,真是黄鹤楼上看翻船,丝毫也不体谅他们顶着风雪开车上班的有多辛苦。 小干女儿有一次来信说:“今年天气特别冷,阳明山、竹子山都下雪了。我和同学上山赏雪景,看见许多汽车前面堆着小雪人,一路开,小雪人一路淌着汗水,渐渐地就化光了,好可惜啊。”她如果看到这里的大雪,一定会堆个雪人,比她自己这个小人儿大好几倍呢。 雪的可爱,是它的悄然无声,默默地累积起来。比起下雨天淅淅沥沥的情趣又是不同,是另一种宁静与安详。而那棉花糖似的一片白,格外使我怀念小时候下雪天的快乐情景,心头就有说不出的温暖。 我的故乡永嘉,虽然是温带的南方,但农历正月初七八的迎神提灯庙会,常常都逢上大雪天。冒大雪去看庙戏,是我**开心的事。过新年那几天,阿荣伯就只顾昏天黑地地推牌九。外公却*喜欢一边看戏,一边“讲古”。“有外公带我去看戏,妈妈只管放一百二十个心。”我总是这样对母亲说的。外公套上高筒钉鞋,一手撑雨伞,一手提灯笼,叫我紧紧捏着他大棉袄的下摆,踩着他的钉鞋脚印,一步一步往前走。我只要喊:“好冷啊!”外公就说:“怎么会冷?越走越暖和的。”红灯笼的光影,晃晃荡荡地映在雪地上,真的就暖和起来了。我后面还有一大串小朋友,都喜欢跟着外公走。外公大声地喊着:“来来来,前照一,后照七。跟着我走,一定不会跌跤。”他年纪虽大,走得却一步一步稳稳健健的。他说:“要记住,在风雪中走路,不要停下来,停下来就会冻僵啊!” 我记住外公的话了。长大以后,多少次顶着风雪向前走,都挺过去了。我心里总是在想,双手紧紧捏着外公那件结实的粗布大棉袄,踩着他的大钉鞋脚印,跟着那盏映在雪地里的红灯笼一步一步向前走。 雪积得厚了,外公就用丝瓜瓢兜了雪装在瓦罐里,装满好几罐,放在阴冷的墙角。开春以后,用雪水泡茶喝是平火气的。喉头痛就拿雪水加盐漱口,马上会好。但外公说兜雪时一定要用丝瓜瓢、竹瓢或木瓢,不能用铁器。雪一定要冬雪,立春以后的雪就不行了。兜雪又是我**喜欢做的事,尽管兜得一半天、一半地,鞋袜都湿透了,外公还是要我帮忙。“多沾点雨雪,长大了身体才壮健。”母亲还会别出心裁,叫我把树枝上、梅花梗上的雪,撮下来装在一只漂亮的玻璃缸里,每天倒一杯雪水供佛。她说:“花木上的雪才净,供佛的是净水呀!”我撮雪撮得手都冻僵了,外公*不许我烘火笼、泡热水,反捏了一把雪在我手背手心上使力地擦,擦得我直尖叫。外公说:“不要叫,熬一下,一会儿手就会发烫。”真的,一会儿手就发烫了。外公真是一位全科医生呢。他说天上的霜雪雨水,地上的树木花*,和人的血脉五脏都是相连的。这就叫“天地人三才合一”。人有病痛,吃了天地给你的“药”就会好。外公的医理,不就是**讲求的“自然食物”吗? 我们到了杭州以后,因为冬天比故乡冷,下雪的*子*多,我也*开心了。杭州人说:“吃了端午粽,还要冻三冻。”所以春分前后,还常常下大雪。雪积得太厚,交通*阻,学校虽不正式停课,路远的学生不能来也就不算缺课。大清早我一睁开眼,看见下雪了,就连声念:“菩萨保佑,雪下大一点,下一整天,下一整夜,明天就不用上学了。”可是我家离学校实在太近,尽管下大雪,父亲还是叫包车夫送我去。我宁可自己踩着厚雪去,做出很刻苦勤学的样子。到课堂里,同学们到得零零落落。英文老师就坐在讲台上,督促我们自修,分组比赛拼生字、背书、造句,大家竞争得都冒出汗来。国文老师就讲故事、念诗给我们听。我们*喜欢的老校工光伯伯(因为他头上光光的,没有一根头发),替我们在炉子里生起熊熊的火,上面放一把铜茶壶,水咕嘟咕嘟地开。我就取出从家里偷来的咖啡来泡。那是一包包长方形的糖,里面有一团棕色咖啡粉,开水一冲,比**的即溶咖啡还方便,好香啊。可爱的光伯伯*疼我们这一班小孩,给我们拿来烤山薯,放在炉架上再一烤,大家分来吃,满教室都香喷喷的。只有下雪天才准有这样的享*。因为我们冒雪来上学,校长和训导主任都夸我们勤奋好学,所以给我们自修课里吃东西的自由,作为鼓励。 十分钟休息时间,大家到校园里堆雪人,玩雪球,东一个雪人,西一个雪人。天一放晴,太阳出来,雪人就渐渐变小,变矮了。有时还没化完,第二场雪又来了,小雪人就被新雪掩没,成了一堆堆的小山丘。有一次,我在作文里写道:“一粒细细的尘土,水蒸气把它变成一朵美丽的雪花。雪花融了,水又变成蒸汽升空,尘土回归尘土。这就是大自然的循环。在循环中,我们享*了美景,花木获得了生机,可是雪花总是默默无声……”自以为写得很“哲学”,老师给了我好多圈圈。 父亲有位好友刘景晨伯伯,他是个诗人,喜欢写字、画梅花,酒量又好。每回来我家,一住总是十天半月。冬天一下雪,刘伯伯就用家乡调念起一首诗来:“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暮诗成天又雪,与梅添作十分春。”我说:“刘伯伯,岂止是‘有梅无雪不精神’,有梅无酒也不精神呀!”刘伯伯拊掌大笑道:“说得对,说得好,快快拿酒来。”他边喝酒边眯起眼睛对着庭前雪中梅树凝望,看来他就要吟诗了。父亲不是诗人,但好友来时,他也会作诗。有一首诗,刘伯伯夸他作得好,还用红朱笔在后面四句加了密密的圈呢。那四句是:“老去交情笃,闲来意兴浓。倾杯共一醉,知己喜重逢。”我说:“爸爸,您并没有喝酒,怎么说‘共一醉’呢?”父亲笑道:“诗心似醇酒,不醉也惺忪。”刘伯伯大为赞赏起来,连声说:“好诗,再干一杯。”我喜欢看刘伯伯借题目喝酒的醉态,我*爱父亲随口吟来的“白话诗”。看他们两位老友一唱一和的快乐,我这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意兴也浓起来了。 于是我磨了墨,摊开纸说:“刘伯伯,您酒也喝了,诗也作了,现在该画梅花啰。”刘伯伯说:“慢着慢着,画梅以前要先写字。”他又念起他那套说了好多遍的大道理来:“梅花与书法*接近,要学画梅必须勤练书法。梅的枝干如隶篆,于顿挫中见笔力;梅梢与花朵似行*,于曲直中见韵致。这与身心的修养有关,中国画*能见真性情,心灵的境界高了,画的风格也会高。”他说得那么高深莫测。我却只知道在图画课里跟着老师的样本一笔笔地描,连写字也是看一个字描一个字,哪里懂得什么韵致、风格呢。 刘伯伯写完一张大字、一张小楷,才开始画梅花,随画随扔进字纸篓。我问他为何不留起来,他说:“要画到真能传神的一幅才留起来,可是太难了。画梅难,作咏梅诗也难。林和靖的‘暗香疏影’传诵千古,一来是因为他有‘梅妻鹤子’的韵事,二来是因为姜白石作了《暗香》《疏影》两首词。”我问他:“那么刘伯伯的咏梅诗呢?”他又大笑说:“我的咏梅诗,*好的一首还在肚子里哩。”父亲又随口笑吟道:“雪梅已是十分春,却笑晨翁诗未成(刘伯伯名景晨)。”刘伯伯马上接口道:“高格孤芳难着墨,无如诗酒两忘情。”刘伯伯真有点眼高手低,只好借题目喝酒了。 看他们出口成诗,我也想作了。有**,跟父亲、刘伯伯去孤山踏雪赏梅。看那条直通里外湖的博览会桥上,游人熙来攘往,喧闹的声音,把静谧的放鹤亭打扰得失去了“暗香疏影”的清趣。我也学着父亲口占打油诗一首:“红板长桥接翠微,行人如织绮罗鲜。若教逋叟灵还在,应悔梅花种水边。”不管韵押得对不对,自以为也是七个字一句的“诗”呢。父亲连声夸我作得好。刘伯伯却很严肃地教导我,不可一开始学作诗,就是一副随随便便的样子,会把诗作“流”了,以后永远作不好了。吓得我再也不敢在他面前信口开河了。这是我在初中时代作的**首“诗”,*了一顿教诲,所以一直记得。 抗战中,杭州沦于*寇。胜利复员,回到旧宅,喜见庭院中的一株绿梅,依然兀立无恙。春雪初霁,好友多慈姊与她夫婿许绍棣先生时来舍间小坐。多慈姊看见书窗外绿梅含苞待放,一时兴来,就展纸濡墨,画下了那株劫后梅花的风貌,并嘱我题词以留纪念。我勉强作了一首《临江仙》,却因字体拙劣,坚持不肯题在画上。那首词,我只比较喜欢下片的四句:“相逢互诉相思,年年长伴开时。惜取娉婷标格,好春却在高枝。” 那幅梅花,虽已带到**,竟因住永和时被大水损坏。多慈姊曾多次欲为重画,总以每次都相聚匆匆而未果。她与绍棣先生都不幸相继作古。故人远去,墨宝无存,怎不令人哀伤痛惜 现在我珍存的有一小幅先辈名家余绍宋先生的红梅,是绍棣先生代为求得的。另一幅大学老师任心叔先生的墨梅,上面题着一首诗:“画梅如画松,貌同势不同。爱此岁寒骨,不*秦王封。”任老师一身傲骨,后忧愤而死。此外是一张放大的梅花摄影作品。那是郑曼青先生二十年前上玉山赏雪赏梅,特地摄下的照片。他说高山上的雪梅,风姿太美,笔墨丹青,难以传神,只好依赖照相机多多摄取它的多种风貌。承他赐赠一张,留作纪念,在台北时,我一直悬之壁间,于炎夏中可带来一点凉意,也使我感念故人厚谊。这几幅宝贵的纪念品,于客中都未带来,真觉住处有“家徒四壁”之感呢。 **气候,虽不易在平地多植梅花,但梅花是中华民族坚贞不移的精神象征,民心爱梅花,并不在乎到处都能赏梅。尽管是在“春柳池塘明媚处”,也能体认“梅花霜雪*精神”的意义。 美国是个没有经过太多苦难的年轻**,他们爱的是春来的姹紫嫣红和*本人所赠的娇艳而短暂的樱花。所以在这里,不知何处去寻找梅花。他们怎也不懂得中国人爱梅的心情。 雪后初晴,春寒料峭,我又神驰于杭州旧宅中那株绿梅。数十年的刻骨严寒,它定当傲岸如故吧。 琦君曾说:“像树木花*一样,谁能没有一个根呢?我若能忘掉故乡,忘掉亲人师友,忘掉童年,我宁愿搁下笔,此生永不再写。”正因为如此,在《琦君散文》里,那些怀念故乡、故人的文字,才如此扣人心弦。阅读琦君的散文,如同缓缓翻开一本旧相册,看到那些值得怀念的人,想起那些值得回味的美好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