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美育

作者简介

王一川，1959年生，四川乐山沐川人，北京大学艺术学院院长、教授。主要研究文艺美学、艺术理论、美学、电影批评等。著有《意义的瞬间生成》、《语言乌托邦》、《修辞论美学》、《张艺谋神话的终结》、《中国现代性体验的发生》、《中国现代学引论》、《文学理论》、《文艺转型论》、《第二重文本》和《革命式改革》等。

内容简介

大学美育，是大学生人格养成的一条重要途径。人格，是人类个体在社会中的稳定品格，包括其行为方式和内部过程，涉及理智、情感、意志等方面。“人性何由而完成？曰：在发展人格。发展人格者，举智、情、意而统一之光明之谓也。盖吾人既非木石，又非禽兽，则自有所以为人之品格，是谓人格。发展人格，不外乎改良其品格而已。”说到底，人格就是指人之所以为人的基本价值。“人格之价值，即所以为人之价值也。”人格并非简单的个体构成，而是指个体的社会品格。“人格者，谓吾人在社会中之品格”。[ 蔡元培：《中学修身教科书》，中国蔡元培研究会编《蔡元培全集》第2卷，160~161页，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7年。] 人格养成方式有多种，而蔡元培否定宗教而倡导大学美育。“宗教为野蛮民族所有，今日科学发达，宗教亦无所施其技，而美术实可代宗教。”这里已经出现了后来的“美育代宗教”说的萌芽。他不仅认为美育是现代西方所实行的，而且认为在中国也是古已有之的教育传统，例如“周之礼乐”“理学家之词章”“科举时代之词章书画”等。现代教育的任务之一就是在“普通教育”中“参用美感”以及让“实业教育”能够“与美感教育调和”，目的在于培养“人格完备”之现代人才。[ 蔡元培：《教育界之恐慌及救济方法》，中国蔡元培研究会编《蔡元培全集》第2卷，486~487页，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7。] 由于认识到大学美育对于大学生人格养成的重要性，蔡元培亲自推动和开创了中国现代大学美育。他从1917年年初担任北京大学校长时起，就大力推行大学美育： 鉴激刺感情之弊，而专尚陶养感情之术，则莫如舍宗教而易以纯粹之美育。纯粹之美育，所以陶养吾人之感情，使有高尚纯洁之习惯，而使人我之见、利己损人之思念，以渐消沮者也。盖以美为普遍性，决无人我差别之见能参人其中。[ 蔡元培：《以美育代宗教说》，中国蔡元培研究会编《蔡元培全集》第3卷，60页，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7。] 他相信美育由于“专尚陶养感情之术”，可以起到“陶养吾人之感情，使有高尚纯洁之习惯”等作用。他亲自在北大开美学课、编写《美学通论》讲义，推动设立画法研究会、书法研究会、戏剧研究会、音乐传习所等美育机构和艺术研究机构，并聘请陈师曾、吴梅、萧友梅、刘天华、胡佩衡、陈半丁等艺术家到北大授课和指导学生艺术活动。他所开创和推行的这些大学美育制度安排，都根源于他的“美育代宗教”主张： 我以为吾国之患，固在政府之腐败与政客军人之捣乱，而其根本，则在于大多数之人皆汲汲于近功近利，而毫无高尚之思想，惟提倡美育足以药之。我自民国元年以来，常举以告人。惟提倡美育，必须先输入欧洲之美学及美术史，而至今尚未有注意及此者，我不能不承其乏。[ 蔡元培：《在天津车站的谈话》，中国蔡元培研究会编《蔡元培全集》第3卷，630页，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7。] 美育可以帮助大学生消除“汲汲于近功近利”的偏向，涵养“高尚之思想”。“若为涵养德性，则莫如提倡美育。盖人类之恶，率起于自私自利。美术有超越性，置一身之利害于度外。又有普遍性，独乐乐不如与人乐乐，与寡乐乐不如与众乐乐，是也。故提出以美育代宗教说”。[ 蔡元培：《传略（上）》，中国蔡元培研究会编《蔡元培全集》第3卷，674页，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7。]他还在“五四”运动一年后这样反思说：“现在学生方面最要紧的是专心研究学问。试问现在一切政治社会的大问题，没有学问，怎样解决？有了学问，还恐怕解决不了吗？”大学生应当“专心增进学识，修养道德，锻炼身体。如有余暇，可以服务社会，担负指导平民的责任，预备将来解决中国的——现在不能解决的——大问题”。[ 蔡元培：《去年五月四日以来的回顾与今后的希望》，中国蔡元培研究会编《蔡元培全集》第4卷，140页，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7。]可见，大学美育的真正目标，在于培育出一批批有能力引领现代中国变革乃至预备将来解决中国的现在不能解决的大问题的领袖型人才。 蔡元培于1927年在总结当年推行大学美育的初衷时写道：“美育之实施，直以艺术为教育，培养美的创造及鉴赏知识；而普及于社会。”大学美育的目标，不局限于培育艺术专业人才，而是要“普及于社会”，即着眼于所有大学生的素养养成，他们往往只是以艺术为业余爱好而非专业特长。他的大学美育理想集中表现如下： 美育之目的，在陶冶活泼敏锐之性灵，养成高尚纯洁之人格，故为达到美育实施之艺术教育，除适当之课程外，尤应注意学校的环境，以引起学者清醇之兴趣、高尚之精神。故校舍应择风景都丽之区，建筑应取东西各种作风之长，而以单纯雄壮为条件，期与天然美相调和，而切于实用。[蔡元培：《创办国立艺术大学之提案》，中国蔡元培研究会编《蔡元培全集》第6卷，133~134页，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7。] 由于把大学美育的目标或任务规定为“高尚纯洁之人格”的养成，他还主张发展专门从事美育的“艺术大学”，并且在学校环境选择上突出中西合璧的建筑美和自然环境美之间的相互浸润效果。 可以说，现代大学生的人格养成需要美育，必然要求大学开展美育工作，而正是由于拥有这样的教育战略，蔡元培在任职北京大学校长（1917—1927）期间大力开创和开展现代大学美育工作。不过。由于其时整个中国长期处在剧烈动荡和变革时期，大学美育受到许多因素的干扰，难以正常开展。 关键的突破点和新的起点出现在1999年6月。随着改革开放事业迅速发展，全国经济社会文化建设取得长足进步，一方面国家和社会对高素养人才的需求越来越旺盛，另一方面全体国民的教育或素养提升需求本身也愈益强烈，国家因此决定在各层次学校教育及相关社会教育中全面实施“素质教育”，而大学美育正是作为大学素质教育之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之一获得新地位。其时颁布的《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深化教育改革全面推进素质教育的决定》提出：“实施素质教育，必须把德育、智育、体育、美育等有机地统一在教育活动的各个环节中。学校教育不仅要抓好智育，更要重视德育，还要加强体育、美育、劳动技术教育和社会实践，使诸方面教育相互渗透、协调发展，促进学生的全面发展和健康成长。”这就在当代国家教育制度中首次确立美育的与德育、智育、体育等相平行而又同等重要的教育行业地位。还就美育的内涵、特性和实施要求等作了具体规定和安排：“美育不仅能陶冶情操、提高素养，而且有助于开发智力，对于促进学生全面发展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这就规定了美育的属性和功能：是“陶冶情操”“提高素养”“有助于智力开发”“促进学生全面发展”的重要途径。还专门就大学美育工作作了部署：“高等学校应要求学生选修一定学时的包括艺术在内的人文学科课程。开展丰富多彩的课外文化艺术活动，增强学生的美感体验，培养学生欣赏美和创造美的能力。”[ 《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深化教育改革，全面推进素质教育的决定》，载《人民日报》，1999-06-17（1）。]这就等于开启了当代中国大学美育的新阶段。 到2013年，在新时代美育面临新问题而需要加强和改进的特定背景下，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制订了《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明确提出“改进美育教学，提高学生审美和人文素养”的新要求[《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在《人民日报》，2013-11-16（3）。]。这是党中央文件首次对“美育”的“改进”工作所作的重要部署。2015年9月，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全面加强和改进学校美育工作的意见》[ http://www.moe.gov.cn/jyb_xxgk/moe_777/moe_1778/201509/t20150928_211095.html]，明确规定“美育是审美教育，也是情操教育和心灵教育，不仅能提升人的审美素养，还能潜移默化地影响人的情感、趣味、气质、胸襟，激励人的精神，温润人的心灵。美育与德育、智育、体育相辅相成、相互促进。”仅仅五年后的2020年10月15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又印发《关于全面加强和改进新时代学校美育工作的意见》，在重申“美育是审美教育、情操教育、心灵教育，也是丰富想象力和培养创新意识的教育，能提升审美素养、陶冶情操、温润心灵、激发创新创造活力”等相关论述基础上，对新时代的大学美育发展作了最新的系统性制度设计：“以提高学生审美和人文素养为目标，弘扬中华美育精神，以美育人、以美化人、以美培元，把美育纳入各级各类学校人才培养全过程，贯穿学校教育各学段，培养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 这里明确提出了“三美”的美育方针：“以美育人、以美化人、以美培元”。其进一步要求在于： 加强美育与德育、智育、体育、劳动教育相融合，充分挖掘和运用各学科蕴含的体现中华美育精神与民族审美特质的心灵美、礼乐美、语言美、行为美、科学美、秩序美、健康美、勤劳美、艺术美等丰富美育资源。有机整合相关学科的美育内容，推进课程教学、社会实践和校园文化建设深度融合，大力开展以美育为主题的跨学科教育教学和课外校外实践活动。 这份文件还就大学美育的课程和教材体系作了具体部署：“高等教育阶段开设以审美和人文素养培养为核心、以创新能力培育为重点、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和艺术经典教育为主要内容的公共艺术课程”，“高等教育阶段强化学生文化主体意识，培养具有崇高审美追求、高尚人格修养的高素质人才”，“高校落实美育教材建设主体责任，做好教材研究、编写、使用等工作，探索形成以美学和艺术史论类、艺术鉴赏类、艺术实践类为主体的高校公共艺术课程教材体系”。[ http://www.moe.gov.cn/jyb_xxgk/moe_1777/moe_1778/202010/t20201015_494794.html。]这里先后阐述了大学美育的主要任务、基本目标和教材体系建设要求，形成了系统而完整的新时代大学美育制度设计和具体部署。 从上述前所未有的新时代大学美育制度设计和具体部署可见，大学美育已经成为“审美教育”“情操教育”“心灵教育”等三育交融的大学生高尚人格养成行业。这就等于言简意赅地回答了有关大学美育的功能的诘问：大学美育既不能被视为一种纯粹专业型审美教育行业，也不能被视为一种纯粹业余型审美教育行业，而应视为一种跨越于专业型和业余型审美教育行业之上的集审美教育、情操教育和心灵教育于一身的大学生完整人格养成行业。这就是说，大学美育是审美教育、情操教育和心灵教育间相互交融的大学生完整人格养成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