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命 (终局版)](https://file.mhuoba.com/shop/3/100021/picture/book/20221120/06/20221120061142790.jpg)
出版社: 人民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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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扣购买: 受命 (终局版)
ISBN: 9787020167289
止庵: 北京人,做过医生,当过出版社副总编辑,传记随笔作家,周作人、张爱玲研究者,自由撰稿人。1979年开始发表作品,代表作有《惜别》《周作人传》《神拳考》等。止庵行文清淡如茶,无喧哗矫饰,落实细节处见其幽微,情感留白处恰当自然,耐人寻味,却不故作高深。《受命》系其第一部长篇小说。
第八章 冰锋走进门厅,水晶吊灯亮着,什么声音都没有,但感觉有些异样:屋里很热,又弥漫着花香,二者仿佛相辅相成。钢琴上大水晶花瓶里满满插了一大捧盛开的百合花,花瓣虽然是洁白颜色,却有血脉偾张之感,伸得长长的紫褐色的花蕊,强烈到简直令人窒息的香气,都使人想到“性”,似乎它的美来自于生命本能的突然勃发。这花香与其说是迎接他的仪式,不如说是对他的伏击。四下里安静得好像能听见有人正竭力屏住呼吸。 他继续往前走,快到楼梯跟前,看见两只穿着黑色长筒皮靴的脚,刚才被栏板挡住了。靴子新得一尘不染,没打鞋油,泛着暗暗的、不很柔和的光。叶生坐在楼梯倒数第三层踏步上,稍稍朝这边侧过身子,正对着他。身躯有如一座雪山,凛然,巍然,差点把整个楼梯都堵住了。头顶盘着一个很大、很紧,未免繁复的发髻,这发型使她显得咄咄逼人。她描了眉,涂了眼影,画了唇膏,是玫瑰红色的,还淡淡抹了腮红。浑身赤条条,只穿着一双长及膝下的平跟马靴,靴筒宽松,又硬又挺,很有男人风。冰锋还没见过这种单层牛皮,没拉链,直上直下,后跟不鼓包的靴子。她坐得直直的,甚至略略后仰,挺着胸膛,一对结结实实、又大又圆的乳房像是被高高擎起。双手插腰,两条白皙的长腿最大限度地叉开,当中黑森森一大丛阴毛。这个看来很夸张,而且很不舒服的姿势,不知道她已经保持了多久。叶生的头发、阴毛和胳肢窝露出的一点腋毛,加上靴子的黑,与身体的白形成鲜明对比,整个环境仿佛因此成了一张黑白照片。她的身旁放着一盒香烟,一个打火机,面前地上有个带过滤嘴的半截烟头。 屋里的暖气烧得很热,冰锋一进门眼镜片上就蒙了层水气,没顾上擦,现在多少还影影绰绰。叶生似乎因为燥热不堪才赤身露体,那双长筒靴尤其显得太热,她就像是光脚穿着靴子。冰锋站住了,手中握着格斗刀。她看着他。他感到了她的镇定,虽然在刚刚对视的那一瞬间,还是捕捉到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意外的神情。叶生一字一句冷冷地说,你是来找我爸爸的,伍子胥先生,你得先经过我。提到伍子胥时,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她的表情和话语中,有一种过去从未有过的骄横和凶蛮的成分,但又与她所展露的年轻得恰到好处的身体相一致。她真的像一朵花开到最茂盛的时候了。 冰锋从来没有见过叶生的裸体,甚至不大清楚她的身体。过去她的肉总是躲在她的灵后面,他虽未触及,但知道它确实存在,很安稳地在等着他,等着他有朝一日将其占为己有;现在她的肉将她的灵彻底排挤掉了。叶生对冰锋来说还是一个陌生人。他面前是个高大丰满的女人,浑身上下没有赘肉,哪一处皮肤都是紧致的。冰锋想起叶生演过戏,她的确喜欢表演,现在正像一个演员在舞台上;但这样像器物一般炫耀自己的身体,她最可爱的清纯劲儿就没有了,变得滞重,昏浊,也粗拙了。他的身体的每个部位都感受到了她那强烈的,野蛮的,放肆的,有些令人难堪的诱惑力。他看着她这体魄,觉得自己一向还是低估了她。 冰锋与叶生的目光再次交错在一起。她没带眼镜,那迷离的眼神是他熟悉的:有着过去一贯的简单、真诚和坦率;除此之外,还增添了一种既大胆又羞涩的不很自然的神情。那神情不大像人的,而像动物的——猫、狗、狐狸,或狼。她好像在说,这是我的全部;又说,除此之外我一无所有。冰锋突然明白了叶生那个晚上在长安街上所说的话——他还断断续续记得一些,明白了她后来在他家对他的那一吻,以及此前所说的话,都是什么意思。只是明白得太晚了,无论对自己,对叶生,一概如此。她只能沿着认准的方向走下去,直至现在这样孤注一掷。她这是要用她的肉体来羞辱他,打败他,还是要感化他,拯救他呢?这种想法让冰锋感到纷乱,搅扰,显然是对进行中的行动的破坏;但他看见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变形的身体,变形的高举起的手臂,变形的握在手中的刀,知道已经没有退路了。绝望,而且是那种漆黑一团、令人窒息的绝望。他胸口发紧、作痛,切实感到,通常所谓“心痛”并不仅仅是个形容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