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家里全是人/诗刻系列
作者简介
张执浩,1965年秋生于湖北荆门,1988年毕业于华中师范大学历史系。现为武汉市文联专业作家,《汉诗》执行主编。主要作品有诗集《苦于赞美》《动物之心》《撞身取暖》和《宽阔》,另著有小说集多部。作品曾入选200多种文集(年鉴),曾先后获得过中国年度诗歌奖(2002)、人民文学奖(2004)、十月年度诗歌奖(2011)、第十二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诗人奖(2013)、首届中国屈原诗歌奖金奖(2014)、第六届湖北文学奖(2014)、第九届屈原文艺奖(2014)等奖项。
内容简介
魔头贝贝:让我们来数数锯齿 魔头贝贝是一个早慧的诗人,如果要我说在当代 活着的汉语诗人中哪些人最具天才资质,他无疑算是 一个。这个人究竟是怎样突然闯进诗坛的,我和身边 的朋友们曾在一起私下谈论过,但大多语焉不详。我 只记得,十多年前一个夏日的正午,他从南阳辗转潜 江来到武汉,一帮诗人在我家附近的首义园小聚,那 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矮小的他,瘦弱的他,脖子上搭 了条汗巾的他,时不时拈起莲花指喝酒的他……这个 人显然是一个好酒之徒,醉前恭敬(声称,中学时抄 写过我的诗;后来为了证明此话不假,他还专门用手 机拍了照片,将抄录过的那些诗作发给我),醉后不 可一世。我对他的印象就停顿在那年夏天,那条散发 着酒味的毛巾上。此后,他又多次来过武汉,照样是 喝酒醉酒,然后胡言乱语一番之后离去——一如这年 月大多诗人的聚会一般,来之前呼朋唤友,壮怀激烈 ,走之时悄无声息,甚或歉疚万分。好在多年来我一 直在跟踪阅读他的作品,了解他的脾性,在我主持的 刊物上反复推荐他的诗作,对他各阶段的写作都有认 知。有一段时间,“魔头贝贝先生”非常热衷于给我 打电话,而且大都选择在我午后假寐的间隙,显然他 又喝酒了,絮絮叨叨,谈他的生活和写作,憧憬与抱 负,一次又一次想象着那些他不可能赢得的“大奖” (唉,谁会把大奖颁给这样一位天才呢),并承诺他 将带着奖金来武汉请我喝酒…… 这就是魔头贝贝,一个酒徒,一个国有企业的工 厂看门人,他在人世间的全部才华只能付诸于一张张 轻薄的纸屑,而那些刻骨铭心的片言只语有如命运的 符咒,只会向人群中的有缘人展示。而这正是一个天 才在这个时代理所当然的命运,暗合了这个时代的全 部征兆,没有什么公正或不公之言,只有默默地承担 ,如同他在诗中所说:“魔头贝贝是我全部的人/在 他里面静静地锯”。 魔头贝贝的诗总体是向内的,常常呈现出一种自 戕的暴力倾向,孤绝,幽冷,擅长从日常生活里发掘 出突兀的意象,并用巧妙的语言结构将生硬的意象拼 接成美妙的图景。他的许多诗歌中都会出现“空酒瓶 ”,一溜空酒瓶摆放在清凉的月光下,炙热的是胸腔 ,迷离的是人世。所以,我们在阅读魔头贝贝的作品 时,经常会遇到他在诗行间所设置的对峙情绪,让词 语在冲突中激活,释放出始料不及的能量。譬如,他 这样写:“我杀鸡/听它们绝望的咯咯。美味/旅行 摆脱了肠道/就从肛门回到土中/在那里获得新生, 碧绿”(《溃烂》);譬如,“黑暗中有一把/打开 白天的钥匙。/日光强烈/雨滴细微。”(《生日之 诗》)……类似的对立情绪在他早年的诗中比比皆是 ,尖锐是他的一面,温情或对温情的渴望是他另外一 面。我们很容易从他的诗中窥见他忐忑不宁的生活经 历:牢狱,贫困,孤单,躁动与狂喜,这些死死按着 他单薄身躯的东西,贯穿在他的整个少年直至整个青 年时代,他挣扎过,放弃了,然后又蓄积力量继续挣 扎,在反复的抓挠中他很幸运地抓住一支笔,然后他 将这些伤害过他的东西记录了下来。 成就一个写作者的无外乎是两种东西:生活经历 与人生经验,前者需要你用肉身去穿越,后者需要你 具有“一只强大的胃”,去吸纳,去消化,然后从中 提炼出你对生活的态度和你的审美眼光。魔头贝贝写 过许多让人惊心动魄的诗句,在我看来,他的诗之所 以有一刀致命的效果,除却他已然拉开了那种近乎于 “背水一战”的姿势外,还有一点在于,他对当代汉 语语言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信任感,即,那种无需选择 和掂量,拿来就能使用的信任感,这其实是一种能力 ,诗人只需用内力去激活这些沉睡的词汇,就能让它 们通过绝妙的组合产生出导电的效果,而无需采用别 的奇技淫巧。魔头贝贝的语言看似简单,但丰富的内 核与他的身心高度统一,因此,他的诗既能有一种鲜 活的在场感,又能让读者在疏离之余反躬自省,余味 无穷。 魔头贝贝早年写过一首题为《在旅馆》的诗,将 近50行,这样的体量在他早期的写作中并不多见(他 更热衷于在20行以内解决问题),这首诗描述了他某 次出游下榻旅馆的经历,字里行间满是辛酸,大量的 铺排,跳荡的名词,突如其来的动宾组合:“……高 大搂着矮小,强迫的匕首针对羞涩的钱。/你搂着我 。你越来越远。/似乎在犹疑,闪烁的香烟。”我在 阅读这首诗的时候仿佛真真切切看见了诗人的模样: 局促的肉身在无边无际的夜色里翻滚,疲倦又兴奋。 而在另外一首体量更为庞大的长诗《《里面有众生的 自画像:献给我的兄长大头鸭鸭》里,他几乎将自己 成长的历程袒露无遗,最后,他说:“我想哭是因为 /我不再吃惊”。是的,奇迹不会出现,再也没有比 这样屈辱地活着更让人感觉惊奇的事了,而无论如何 ,我们的诗人都已经活到了不再有吃惊的年龄,这究 竟是幸事还是不幸? 最近几年,魔头贝贝埋头书写“经”系列,烛光 ,转经筒,大悲咒……无边的佛法,无尽的苦海,无 力的挣扎(挣扎依旧),我读过也编发过这批作品中 的一部分,就在新近出版的《汉诗·鹧鸪天》上还编 发了他一组,其中有一首《无门经》,他写道: “昨天下午散步老母亲问:儿啊,你是不是等我 百年之后/就出家当和尚?我不语。我暂时还贪酒、 好色,每个月总有那么一刻,泪流满面。” 这是诗人对他目前生活的自我写照。 月光明亮,锯齿依然闪着寒光,拉锯的声音让周 边的树木时刻保持着警醒。 …… P14-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