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自夜暗的酒馆离开

我们自夜暗的酒馆离开
作者: 骆以军|责编:陈丹青
出版社: 九州
原售价: 45.00
折扣价: 28.80
折扣购买: 我们自夜暗的酒馆离开
ISBN: 9787522504735

作者简介

骆以军,专职作家,1967 年生于台北,艺术学院(现台北艺术大学)戏剧研究所毕业。曾获第二届北京大学王默人-周安仪世界华文文学奖、第三届红楼梦奖世界华文长篇小说首奖、第五届联合报文学大奖、台湾文学奖长篇小说金典奖、时报文学奖短篇小说首奖、联合文学小说新人奖推荐奖、台北文学奖等多项重要文学奖项。 著有《明朝》《也许你不是特别的孩子》《纯真的担忧》《计程车司机》《匡超人》《胡人说书》《肥瘦对写》(与董启章合著)《让我们欢乐长留:小儿子2》《女儿》《小儿子》《弃的故事》《脸之书》《经济大萧条时期的梦游街》《西夏旅馆》《我爱罗》《我未来次子关于我的回忆》《降生十二星座》《我们》《远方》《遣悲怀》《月球姓氏》《第三个舞者》《妻梦狗》《我们自夜暗的酒馆离开》《红字团》等作品。

内容简介

我们自夜暗的酒馆离开 我扶着烂醉的W,走在只有一盏二烛光灯泡的走廊。赤足踏在中空夹层的桧木地板上,仿佛足音亦被下头的属于这个房子的生灵之类的,满含敌意地收去。 “嘿嘿,”W把头靠在我的肩上,说,“你家人还真不好惹咧。” 霎时我便知道W其实自始至终都没有醉,不禁有一种受骗的、因之相对地对母亲怅悔的情绪。适才和W决定出去,我按例神色恭谨地到父母的卧房告退,母亲正在为赤膊的父亲换药。房里确乎是点了灯的,但似乎是补偿偌大一栋建筑其余拦置在阗黑中的房间,父亲和母亲给人一种穴居于此的黯然。 “要出去?”父亲仍背对着我,漠然地问。 “是。”我谨慎地回答,“有些事急着要办。” “这么晚了。是非办不可的事?” “是。” 其实这皆是已知结局的对话,父亲努力维持着老人早已失去统御实质的尊严,我则尽量装得恭谨。已过了中夜,姐姐仍未回来,父亲其实躁怒不堪,又无可如何。如今我竟又要出去,父亲却又对我有所忌讳,不敢发作。 这时候,一向在父亲面前替我遮掩护航的母亲,竟然出人意料地回过头来,说: “办事?还不是和W两人,跑去巷口的酒馆,或是他们对门的吧台店……” 母亲的声音极小,且因压抑着极大的情感,讲到一半便中断,似乎在啜泣着。但是这么一来,实在使我和父亲皆陷于无法轻易带过的难堪境地。我和父亲皆沉默着,我知道父亲和我一样,正在决定着要不要表现出听到母亲这段牢骚,还是当作这段话根本没有发生过。 “那么,我去了。”我仍然维持着恭谨的声调,尽量不朝母亲在稀薄灯光下绝望的脸望去,把他们丢弃在为姐姐深夜不归的恐惧之中,转身离开。 卡鲁祖巴的情妇抱着她那个用桃红棉被裹住的婴孩在地下室的pub找着我们时,大伙都明显地露出各自的不悦。 “哼哼。”小咪说。 四丰和羽则在角落的阒暗里,用海尼根啤酒划着台湾拳,输了拳的四丰大喊一声“干!”卡鲁祖巴的情妇“香炉”似乎被这一声吆喝怵然吓到,头颈朝后微微一缩,眼泪几乎都要掉下来了。 “你们不要骗我,”她把怀里的婴孩用力箍了箍,像是报复我们的不够意思,婴孩膺从母命地尖号起来,隔邻的几桌洋人全他娘的好奇转头朝这边,“卡卡呢?我知道他刚才才和你们在一起,你们把他藏到哪去了?” “哼哼。”小咪说。 “香如,你老公根本是个痞子,他把我们这票人的身份证全干去,在他的老鼠会开了户头,我们全被他搞惨了—每个人家里全给送来一座自动冲水洗屁股的马桶—拜托,我们藏他?我们他妈全想把他给揪出来朝马桶里塞呢!”直肠子的红蕙发起牢骚。 “那怎么办呢?那我要怎么找着他呢?”香炉的眼袋下垂,眼眶一圏瘀紫,一张美丽的蠢脸愣在我们上方一盏灯泡的光雾里。 其实我们倒蛮同情香炉的。这倒不是因为我那个痔疮的屁股自从使用卡鲁祖巴的喷水马桶后确实比从前每每用卫生纸擦得鲜血淋漓要舒畅得多;而是我常常不能自已地想起,第一回在卡鲁祖巴处见到香炉时,卡鲁祖巴和我谈的也许是我们之间唯一的一次贴己话。 “我在想,很久以后,这个世界会记得我的,恐怕只有你和香如了。”那是一次私人性质的抢八撞球赛,香炉已连洗四台,对手们连杆子都还没摸一下,她就赢了四人。卡鲁祖巴走来坐在我的身旁,用巧克磨得杆头蓝粉纷飞。然后他突然像是无限寂寞地对我说了那么一句话,这使我受宠若惊而骚动不已。有谁看过卡鲁祖巴叹息吗?有谁曾想象过卡鲁祖巴竟会恐惧遭人遗忘吗? “真的。”他说。然后他问我可知“香炉”这个绰号的来由。我说我不知道欸。他说“香炉”就是“妈祖庙香炉”的那个“香炉”,含意就是“大家插”的意思。 “你们两个,是同一种人,”他说,“是那种无论如何都学不会怎么去笑的人。到后来人家都被你们逗得抱着肚子笑死了,你们还一板一眼以为真他妈委屈又悲情呢。” 有一个穿猩红背心留辫子的酒保走过来警告香炉,要不就想办法堵住那个号哭的婴孩的嘴;要不么就对不起你们请换个地方待,这儿大家是来寻乐子的,不是让你们这样搞法的。 “你最好对她客气点。”四丰告诉那个酒保,“她是卡鲁祖巴的情妇哟。” 辫子酒保耸耸肩走了。我突然有点悲伤。如今是没有人知道卡鲁祖巴了。想当年卡鲁祖巴的书久踞这个城市畅销书排行榜时,别说他的情妇了,就连我们这些打着他的名号四处招摇撞骗的,哪儿不是打躬哈腰的啊卡鲁祖巴大爷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连理容店的小姐一听卡鲁祖巴这四个字便自动提议免费加马三节。 那时这座城市破世界纪录的一百三十九层大厦落成(两个月后在一场二级的微感地震中出人意料地崩塌,周边波及成为废墟的十数条道路至今仍被市政府划定为特区封闭起来。一方面是当年垮灾中被活埋的庞大人数仍无法统计出来;另一方面谣传游击战的学生已进驻废墟,并定期每月初一、十五吃斋而后出没城市袭击镇暴警察),从第一百层到顶层便悬着卡鲁祖巴的巨幅肖像看板。那是一张他用左右食指向两边扯着嘴做鬼脸的画像,兀立在城市顶空的大厦,逼使着这座城市以东的人们,只要一抬头就望见卡鲁祖巴的鬼脸。那时一位文化观察者就感慨地说过一段话:“从此对偷窥恐惧的时代结束,我们都得生活在明目张胆的鬼脸之下。早晨做爱的上班族、中午偷情的政客,以及傍晚在书房里打手枪的重考生,一瞥向窗外,就会看见那张伟大的鬼脸。一切的‘被看见’都不再有私密和罪恶的刺激感,而只能报复地绝对漠然或者使自己更好笑了。” 就是在那一阵子卡鲁祖巴传授给我不用睡觉的方法。这套方法他是在很艰难很艰难的情况下口授给我的。那时候,甭说是睡觉,连听他说句完整的话都十分困难。时不时有各式装扮的人物,或是以他小说中曾出现过的情节出场来引起他的注意,或是油条一点的深谙卡鲁祖巴的创作习惯,只要怪异一点的方式亮相一下,明天就可以出现在他立即刊出的连载小说之中。 这个时候一个喝醉的老外独自在舞池中大跳rock,他是个金发消瘦的年轻人。小咪和红蕙兴奋地朝场中吹口哨,由于这天pub安排的是乐团演唱,没有人作兴跳舞。所以几乎所有躲在暗影里意兴阑珊和他们的中国女孩搞搞弄弄的老外们,都有些诧异地伸长颈子,又再朝我们这边瞧。 但是他们粗鲁的好奇很快被五六个匆匆撞进酒店的学生游击队员给压下,所有人又不动声色地低下头去。学生之中有几个似乎尿急冲进厕所,有一个似乎是他们暂时的领袖一跛一跛地走到吧台,把腰际的配枪摘下,按在调酒师面前: “押着,”他说,“换半打啤酒来。” “算了吧,算我请客好了。”调酒师说。 跛腿的学生领袖和他的甫自厕所出来忙不及拉拉链的队员们匆匆走了不久,又闯进了五六个着黑衫持盾牌短棍的镇暴警察,为首的家伙用同样的台词押他的盾牌换酒。调酒师照样拎了六瓶啤酒给他们,不过这回他收下了盾牌。 卡鲁祖巴,我在心里寂寞地大喊,这已经不是你的时代了,但是世界正一步一步走进你的世界。他们不必扮演。他们就是。你的鬼脸早已消失在城市冷寂的上空所有的人却都抄袭了你的鬼脸。肉体等不及你赋予定义,加速下坠成为肉体它自己。你不必担心挑错脸谱会被人责难或嘲笑。因为早就没有观众了。观众当初为了骗你(啊你永恒的鬼脸),如今只会一种表情了。 卡鲁祖巴。 乐团停止演奏时我听见一阵女人突兀的尖笑,原来是香炉(真他妈的香炉)拿着球杆在台球桌那边花枝乱颤。周围一圈老外,其中一个大约是输了球怎地,在桌边学熊跳舞。 婴儿呢?我回头看见红蕙抱着卡鲁祖巴的私生子和适才在舞池中间跳舞的金发青年激烈争辩。 “我问你,孔子最得意的弟子是谁?” “颜回。”红蕙说。 “嘿嘿。”小咪说。 “哥俩好啊。”“四季豆啦。”“快到了啊。”“七个桥啦。”“三星照该你喝。”四丰和羽瘫趴在桌子上。 “他是不是好人?”“是。”“伯夷是不是好人?”“嘿嘿。”“是吧。”“他们都是饿死的。”“你懂个屁。”“那我问你,东邪是谁?”“黄药师。你懂个屁。我问,郭靖第三个师父叫什么?” 这真是痛不欲生的卡鲁祖巴的鬼脸的世界啊。有一次我问卡鲁祖巴:“为什么你的作品里没有稍微认真一点在悲伤的人呢?” 卡鲁祖巴忧愁地望了望在我们四周飞来跑去化装成—忍者、情报头子、院长、陈松勇、打香肠的女贩—这些从他的作品中跑出来或者将跑进他的作品中的人物们,每个都嘻着一张鬼脸。他摇了摇头:“不行啊,来不及啊,一停下来悲伤,亏欠的睡眠便会大举侵来。会睡着的,那太可怕了。” 我开始感到昏倦欲睡,便走过去,打破僵局。 “颜回是笑死的。”我说。 有一回,我说,孔子在路上遇见一个人,张开四肢横躺在地,他问孔子这是什么字。我说,大。孔子说,错了。是木。后来孔子也如法炮制躺在地上。这是什么字?他问颜回。太。颜回说。我说。 金发青年专心地听我说完,困惑地望着我。我向他解释了一番其中的含意。他还是没有笑。 “哈哈。”我说。 他还是没有笑。没有人笑。 “哈哈。”我说 “你很卑鄙。”他指着我的鼻子。 “你很恶心。”他朝我鼻子挥,像是硬生生替我挤出一个鬼脸。 我想起卡鲁祖巴在被人彻底遗忘前的最后那些年,常常无端地陷入瞌睡之中。在演讲进行到中途,在便利商店的收银机前,在灯光如昼的棒球场外野观众席。我在和他讲话的过程必须不停地插科打浑,但稍不留神,他便趴在你的膝头上睡着了。似乎是一笔不知何年可以偿清的睡眠烂账,那么,他是开始在悲伤喽,我不怀好意地想。 那次卡鲁祖巴传授给我逃避睡觉的方法。他说:“最先,把一切都当作材料。千万不要去感受它们。你告诉自己,我是在使用这些。眼泪、番茄酱、手枪、白头发、法国号。排列它们,找出它们的关系、永无止境地组合下去。刚开始会这样,你会在睡前意志涣散时不安地跌入那些材料的情境里,你将拖延许久才昏沉睡去,梦里一片空白。后来你不再理会那些被当作材料的事件,你像个锯木工人一样一躺下便呼呼睡着,梦里却延续着白天的组合游戏。最后一个阶段时,你终于发觉你躺在那儿根本不是在睡觉,组合发展那些材料的工作自发地在进行着。你爬起来,坐在床沿哈了根烟。它们在进行着。你跑去泡了杯牛奶喝。它们在进行着。最后你缩进被窝里打手枪。它们进行着。这时候,你已经可以告诉自己,你永远不再需要睡眠了。” 我烂醉地任由W扶出酒店回到家中时,夜似乎正苍白着脸蹒跚离开。我扶着甬道两旁一间间房间的纱门,颠颠倒倒地走向甬道末端的厕所,预备大吐一场。 一推开门,父亲正坐在卡鲁祖巴强迫送来能自动冲洗屁股的马桶上,碎花的裤头摊叠在他瘦条条覆满白毛的腿跟下。粉红色的崭新的马桶似乎和这厕所渍迹遍墙阴秽不已的情调不很搭轧。 “回来了?”父亲按下了自动冲水的按钮,惬适地眯上了眼。我怀疑他是否一整晚皆坐在这只马桶上,不断重复地玩着那个冲屁股的把戏。我突然有一种离开家已很久的苍凉感觉。似乎父亲便在我离去又回来的这段时间迅速老去。他的双眼和嘴唇皆被深深地埋进皱纹之中,我只能看清他两个黑黝黝的鼻洞。 “怎么样?” “没什么!”父亲真的老了,我在心里想,“卡鲁祖巴的情妇跑来哭闹了一场,气氛有点僵,不过大家都还是玩得很愉快。噢对,她还带了他们的孩子来。” 父亲又按了一次冲水的按钮。他现在已是个温驯的老人,整天承受着亦正在老去的母亲不知罪因的冷战惩罚。他竟然还为这个幼稚的举动羞怯地朝我笑了笑,像是在博取一个同谋者的同情。我想起许久以前卡鲁祖巴在报上评议父亲的一篇八股悼文,父亲震怒异常,彻夜挂电话给他那些调查局、情报局、人二单位、报社的老关系们,要他们“查办”卡鲁祖巴。 “后来姐姐回来了吗?”这真的还是我离开的那个晚上吗? “怎么,”父亲似乎颇为惊讶,“她,不是早在,你离开的那晚,就在巷口被一群初中瘪三给辱杀了。” 父亲的表情十分平静。那么,当真是许久以前的事了。我开始呕吐,父亲赶忙跳起,要我吐在那马桶里。我跪下来对着马桶的咽洞干呕了两声,手不觉按到冲洗屁股的装置,一柱水枪喷进眼里。我便这样像个浪子似的哭了起来。 “别难过,”老去的父亲在一旁安慰着我,“说起来,卡鲁祖巴还算是个诚实的人呢!” 《我们自夜暗的酒馆离开》是台湾“小说一哥”骆以军一九九〇年代的出道早期短篇小说合集,这次是初次引进大陆。作家写作生涯早期的幽默感、生动活泼的语言、天马行空的想象力、驳杂跳跃的叙事方式,在本书收录作品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收录的短篇小说《降生十二星座》是骆以军的成名作,被视为是二十世纪末中文小说经典作品。星座、电玩、酒吧、三角恋等元素在作家笔下不只反映都市生活的多彩,更深入触碰到人们感情疏离的孤独和无法摆脱自身命运的恐惧,追寻在光鲜表面之下深藏在人心幽微处的心灵样貌。 受到现代主义文学、后现代主义文学风格的影响,不同于传统小说着重于诉说一个完整的故事,通过虚构文本展示作家对创作本质的探讨和现代人对自身身世的追寻,是这些小说的核心课题。 本书书末收录了两篇骆以军十几二十年前为当时作品出版所写的序,展现了作家创作的心路历程和面对自己早期作品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