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社: 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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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扣购买: 周年之雪(杨炼集1982-2014)(精)/标准诗丛
ISBN: 9787506377003
杨炼,一九五五年出生于瑞士,成长于北京,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开始写诗。为朦胧诗代表人物之一。 一九八三年,以长诗《诺*朗》轰动诗坛。其后。作品被介绍到海外,并*邀到欧洲各国朗诵。一九八七年,被推选为“十大诗人”之一。同年在北京与芒克、多多、唐晓渡等创立“幸存者”诗人俱乐部,并编辑首期《幸存者》杂志。 一九八八年,应澳大利亚文学艺术委员会邀请。前往澳洲访问,其后开始**漂流。迄今二十余年,足迹遍及欧、美、澳洲各个角落。 一九九九年,杨炼获得意大利FLAIANO**诗歌奖。 杨炼获邀任德国柏林DAAD艺术交流计划、美国AMHERST学院等一系列驻会、驻校作家,担任德国魏玛**论文 竞赛、柏林“尤利西斯”世界报道文学奖、“德国之声”文学竞赛等重要活动的评审,及“柏林**文学节”、**笔会文学节顾问等。 作品以诗和散文为主,兼及文学与艺术批评。其诗集、散文,与众多文章已被译成二十余种文字在各国出版。 杨炼现居伦敦,继续文学创作。
地下几尺深,才是那条黄土路。有人趟着土走, 像趟着一场没膝的大雪。厚厚的暗黄色,看着都有一 种黏度,糊满小腿、踝骨和双脚,令移动不可辨认。 你熟悉的坑洼,这儿一处那儿一处。牲口们杂沓的蹄 子,颠簸在冰冻的车辙上,跺出硬碰硬的响声。固体 的黏。一条黄土路,自西而来,依然以西山为背景, 被两行叶子脱尽的毛白杨夹着,直到村口高压线的大 铁架子下面,才向右转。你该抄小道回自己的小屋了 。左手一簇右手一簇的坟头,有的还压着白纸,而无 人认领的,反过来认领你——某个,返回得太晚、又 恰逢其时的,刚好赶上证实:毁灭如此确切。黄土的 不透明,无所谓折射,是一种静静的反射。地下或空 中,遍布齐膝截断的、不可能再次被绊倒的人。没有 另一侧,你回到自己眼睛这边。 地下几尺深,才有那片景色。村子曾经存在的景 色。“曾经”,一个副词就把一部编年史写完了。数 不清的冬天被编进这一个,填入籍贯一栏的:灰暗浑 浊的天空,浆死夯实的地平线,分不出年代也无须年 代。乌鸦依旧落下,世界漆黑的斑点,永远盘旋,哇 哇大叫,爪子抓紧一场白雪。远处也听得见,尖锐的 硬壳似的嘴,在麦垄上到处啄着。越冷越啄,越啄, 越像那场足以消化一切的饥饿。依旧这样,总有一条 干了的水渠,沟底卷着尘土,尽头一台孤零零的水泵 ,用野兽蹲坐的侧影,勾勒出铸铁的超现实。西北风 ,一年年吹来,一次性吹遍了每一年,在前景上,摇 着一把野树**的骨头,一阵颤抖,一生不停颤抖。 这样看,眼前这一大片断壁残垣,才不陌生了? 地下几尺深,房屋还是刚刚建起的。你也掺杂在 帮工的邻居们中间,高举一兜灰泥,递上房顶去。砖 头,砌成山墙和拐角,一垛一垛红色或灰色。土坯码 进墙心,刷层白石灰,就新了。刨光的木梁和椽子, 还香呢,弯弯曲曲架起来,托着瓦片,让人想到一条 船倒扣在头上,倒着航行。木格子窗户,一股北方风 味,也油漆瓦蓝金黄,一片耀眼,真新哪。你还记得 ,坐在地炉子烘热的土炕上,窗外明晃晃闪着阳光, 它多么新。老村子,沉入地下后,终于有机会,重温 年轻的过去。 仅仅因为有一个“你”,住过这里,这里才认不 出来了。仅仅,因为你的眼睛背后,藏着另一双眼睛 ,这村子,才像遭到雷击似的一抖,突然自成千上万 尘土埋没的村落间,暴露出它**的面目。好像非具 体得有名有姓,死亡才滑不过去。这么说吧,有你, 才有这里:有你记忆中一排排屋脊、烟囱、擎着黑鸟 窝的枝权,眼前决了口的天空,才泛滥得*猖狂。从 没料到,这块堆满过小房子的地皮,被凶猛地夷为一 片瓦砾时,竟如此吓人的宽阔。废墟,望不到边时, 再次混合成一整块石头的颜色。那遮挡不住的,从地 平线一直掷到你脚下。或者说,有这里,因而没有你 :你被你目瞪口呆凝望着的一切抹掉了。头脑中响着 坍塌声。拆除的铁锤,一个门楼一个门楼、一座宅院 一座宅院地沿街砸过来。你的想象,关在每扇门背后 ,数着磨得雪亮的铲子,把土地平整成什么也没存在 过的样子。像此刻这样。一个村子,连同它在地图上 的名字,一齐消失。好像为了证明,谁试图记住它谁 自己就消失。终于,该说的**是,你的这里:你站 在断壁残垣间,目睹自己回来,用一丛荒*的形式, 紧贴某座无形的炕沿或灶台,钻出来,在夏季,还原 成无主的,肆无忌惮地长到齐人高;冬天一片枯黄, 倒伏在残雪中,翻开泥土内在的野。是不是又已准备 好,把自己交出去?地下几尺深,某个昨天埋着,赤 裸裸回避不了。看,就感到身上的根被冻土攥紧。 你不知道别人能看到什么。 怎么可能存在对每个人一模一样的风景? 骨灰瓮,是这个词。你眼里、耳里塞满了这个词 。古老的那种,黏土捏的,烧得灰黑浑圆,就成为死 亡的艺术。陶器,和土坯墙一样粗糙,盖紧了天空的 盖子。只有这个乌云四合的小小世界,鬼魂,还能突 围到哪儿去?哪儿也不能,除了向内再向内,打开一 把黄白色的灰。你自己的,每个瞬间落下一小撮,积 累在骨灰瓮里,画出唯有你能看到的风景。这村子, 谁知什么时候被拆了,丢弃在白雪下,你却制止不了 ,用想象不停重建它。当瓦砾堆上面那片空,与你目 光里的空相遇,事物就没有一个表面。石头、钢筋、 水泥碎块一一敞开,都无非一种幻象的材料。只有你 能看见,村子还在那儿。一张多年前勾画的图纸,泛 黄了、发脆了,却没办法抛开。你来,就继续在村子 里走过,从事物停不住的表面穿过。摔进独自拥有的 风景,犹如摔进一口枯*虚掩的陷阱。别人甚至听不 见,你站在他们身边,躯体却正闷声响着,在碎呢。 你听不见,村子不知活过几千百年,那一直的碎,收 去你时多么自然而然。一条黄土路,掩埋在斑斑驳驳 的柏油小马路下面,还在垂直向下,自你初次进村时 ,回头瞥见西山的紫色影子,坠入残缺兀立的土坯墙 。你都认不出了,哪座是你住过的小屋?事物的表面 ,涌入事物的内部。你不得不到地下几尺深,去杜撰 一个能被注视的表面:公开刺痛的狂风、大片大片打 不开的土黄色。 P336-3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