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云遮月(范小青中短篇小说集)/百年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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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云遮月 一 天亮前，有三被一种声音惊醒了，有三努力地辨别了 一下，他感觉那声音像是父亲的咳嗽声，很剧烈，很厉害 ，厉害得使有三不敢相信那是父亲的咳嗽声。有三从床上 坐起来，夹在帐门上的木夹子依然紧紧地夹着帐门，像一 只墨黑的螳螂静静地站立着，在漫长的童年时代，有三常 常将捕获的螳螂和纺织娘放在帐子里，它们总是无声无息 陪他度过一个又一个漫长闷热的夜晚。从帐门外拽进蚊帐 里来的电灯拉线横跨在帐子的空间，有三坐起来的时候， 拉线在有三脸上碰了一下。有三每天都做好预防蚊子进来 的工作，蚊子仍然能够钻进来，有三拿它们没有办法。朦 朦胧胧的晨雾开始从窗外向屋里弥漫，因为在夏季，门窗 是开着的，早晨清新的空气弥漫在有三家破旧低矮的小屋 里，浑浊和燥热经过一夜的熬磨已渐渐退去。有三侧耳倾 听了一会儿，母亲已经起床，在灶屋里起火烧煮，柴火在 灶膛里发出噼啪噼啪的声音。远远近近有几只公鸡暗号照 旧叫了一会儿，便停息了，再没有别的声音。有三坐了一 会儿，他想听一听父亲是不是仍然咳嗽，可是声音一直没 有再响起来，有三有些疑惑，会不会是他在梦中听到了什 么。有三重新躺下，却再也睡不着了，屋后的竹林在晨风 中轻轻摇曳，有三的窗正对着竹林，树影婆娑，现在的竹 林越来越少，许多人家屋后已经没有竹林，有三忽然意识 到那一种声音也可能不是父亲的咳嗽声，而是从竹林里发 出来的砍竹子的声音。有三努力回想，但是他无法确认自 己的想法，有三开了灯，灯光照射着他的眼睛，脑门有些 晕眩，早晨的灯总是特别亮，不像夜晚，电压总是不够， 灯像鬼火似的，帐子里停着两只大肚子蚊子，它们没有预 感死期的来临，饱餐之后，好像不想动弹了，有三将它们 拍死在帐子上，帐子上又多出两团酱红。帐子已经很旧， 母亲将它补了又补，有三以后将越来越少地使用这顶旧蚊 帐，母亲的心情十分复杂，母亲希望有三不再使用这顶旧 蚊帐，母亲又希望有三能常常使用这顶旧蚊帐。 有三下了床，走到灶屋。“刚才是什么声音？”有三 问母亲，“你听到没有，是不是……” “什么？”母亲的脸被灶火映得通红，母亲脸上纵横 交错的皱纹在火光的映照下，像刀刻一般，汗水挂在额前 ，母亲用手臂抹了一下额头，朝有三笑了一下，说：“什 么声音，没有什么声音。” 有三想了想，朝父亲屋里看看，有三说：“是不是， 是不是父亲刚才咳嗽，好像是剧烈的咳嗽，很厉害。” “没有，”母亲摇了摇头，说，“没有，不是他的声 音。” 父亲一点声息也没有，自从父亲病倒以后，本来就很 少说话的父亲，更加沉默，沉默得好像从此不再存在，有 三轻轻地走到父亲屋门口，朝里看看，乌黑的蚊帐下垂着 ，挡住从后窗透进来的晨曦，屋里仍然黑黝黝的，父亲的 床上，一点动静也没有，有三退回到灶前。“我听到什么 声音，就醒了，”他蹲下来，蹲在母亲身边，灶火映在脸 上，脸颊有些发热，有三帮母亲打一个稻草把子，交给母 亲，母亲将草把送进灶膛，火旺起来，母亲身上，散发着 夏天略有些霉潮酸涩的气味，有三说，“你真的没有听到 ，不是爸爸咳嗽，那会是什么声音，”有三再次回忆睡梦 中听到的声音，“后面竹林里有没有什么东西？是不是有 人在砍竹子？” “哪有，”母亲又笑了一下，“哪有什么东西，你不 习惯在家睡觉了。” “也许，”有三挠了头皮说，“是有些不习惯了。” “再去睡一会儿吧，时间早呢，”母亲停顿了一下， 又说，“上了班，就没有早觉睡了。” “睡不着了，”有三说，“醒了就再也睡不着。” 母亲有些担心地看看有三，说：“怎么会，老人才这 样，小孩子怎么会这样。”锅烧开了，母亲起身，将一大 箩糠倒进锅里，搅拌了一下，重新又蹲到灶前烧火。 “做这么多猪食，”有三看了看倒空了的箩筐，“猪 这么能吃？” “猪么，”母亲说，“除了吃，别的也没有什么了， 也没好吃的，就让它吃个饱吧。”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