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万物总有欢喜
作者简介
蔡澜 1941年生于新加坡,祖籍广东潮州,现居中国香港 作家、生活家、美食家、电影人、旅行家、书法家、鉴赏家 与金庸、倪匡、黄霑并称“香港四大才子” 《新周刊》年度生活家、《舌尖上的中国》《风味人间》总顾问
内容简介
序 我只想做一个人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变成了食家 大概是在刊物上写餐厅评论开始的。我从不白吃白喝,好的就说好,坏的就说坏,读者喜欢听吧。 我介绍的不只是大餐厅,街边小贩的美食也是我推崇的,较为人亲近的缘故。 为什么读者说我的文字引人垂涎?那是因为每一篇文字,都是我在写稿写到天亮,肚子特别饿的时候下笔。秘诀都告诉你了。 被称为“家”不敢当,我更不是老饕,只是一个对吃有兴趣的人,而且我一吃就吃了几十年,不是专家也变成专家。 我们也吃了几十年呀!朋友说。当然,除了爱吃,好奇心要重,肯花工夫一家家去试,记载下来不就行吗?每一个人都可以成为食家的呀。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变成了茶商 茶一喝也是数十年,我特别爱喝普洱茶,是因为来到香港,人人都喝的关系,普洱茶只在珠江三角洲一带流行,连原产地的云南人也没那么重视。 广东人很聪明,知道普洱茶去油腻,所以广东瘦人还是多过胖子。 不过普洱茶是全发酵的茶,一般货色有点霉味,我找到了一条明人古方,调配后生产给友人喝,大家喝上瘾来一直向我要,不堪麻烦地制出商品,就那么糊里糊涂地成为茶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卖起零食来 也许是因为卖茶得到一点利润,对做生意发生了兴趣。想起小时奶妈废物利用,把饭焦炸给我们吃,将它制成商品出售而已。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开起餐厅来 既然爱吃,这个结果已是理所当然的事。在食肆吃不到猪油,只有自己做。大家都试过挨穷吃猪油捞饭的日子,同道中人不少,大家分享,何乐不为?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生产酱料 干的都和吃有关,又看到XO酱[ 诞生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香港的高级调味品。 ]的鼻祖韩培珠的辣椒酱给别人抢了生意,就兜起(粤语词汇,意为勾起)她的兴趣,请她出马做出来卖。成绩尚好,加多一样咸鱼酱。咸鱼虽然大家都说吃了会生癌,怕怕,但基本上我们都爱吃,做起来要姜葱煎,非常麻烦,不如制为成品,一打开玻璃罐就能入口,那多方便!生意便产生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有了一家杂货店 各种酱料因为坚持不放防腐剂,如果在超级市场分销,没有冷藏吃坏人怎么办?只好弄一个档口自己卖,请顾客一定要放入冰箱,便能达到卫生原则,所以就开那么小小的一间。租金不是很贵,也有多年好友谢国昌一人看管,还勉强维持。接触到许多中环佳丽来买,说拿回家煮个公仔面当菜,原来美人也有寂寞的晚上。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推销起药来 在澳洲拍戏的那年,发现了这种补肾药,服了有效,介绍给朋友,大家都要我替他们买,不如就代理起来。澳洲管制药物的法律极严,吃坏人给人告到扑街(粤语词汇,意为完蛋,常用来诅咒、骂人),这是纯粹草药炼成,对身体无害,卖就卖吧。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写起文章来 抒抒情,又能赚点稿费帮补家用,多好!稿纸又不要什么本钱的。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忘记了老本行是拍电影 从十六岁出道就一直做,也有四十年了,我拍过许多商业片,其中只监制有三部三级电影,便给人留下印象,再也没有人记得我监制过成龙的片子,所以也忘记了自己是干电影的。 这些工作,有赚有亏,说我的生活无忧无虑是假的,我至今还是两袖空空,得努力保个养老的本钱。 “你到底是什么身份?电影人?食家?茶商?开餐厅的?开杂货店的?做零食的?卖柴米油盐酱的?你最想别人怎么看你?”朋友问。 “我只想做一个人。”我回答。 从小,父母亲就要我好好地“做人”。做人还不容易吗?不。不容易。 “什么叫会做人?”朋友说,“看人脸色不就是?” 不,做人就是努力别看他人脸色,做人,也没必要给别人脸色看。 生了下来,大家都是平等的。人与人之间要有一份互相的尊敬。所以我不管对方是什么职业,是老是少,我都尊重。 除了尊敬人,也要尊敬我们住的环境,这是一个基本条件。 看惯了人类为了一点小利益而出卖朋友,甚至兄弟父母,也学会了饶恕。人,到底是脆弱的。 年轻时的疾恶如仇时代已成过去。但会做人并不需要圆滑,有话还是要说的。为了争取到这个权利,付出的甚多。现在,要求的也只是尽量能说要说的话,不卑不亢。 到了这个地步,最大的缺点是变成了老顽固,但已经炼成百毒不侵之身,别人的批评,当耳边风矣,认为自己是一个人,中国人、美国人都没有分别。愿你我都一样,做一个人吧。 只相信保持一份真 蔡澜。中年。 在海外半工半读,就职于某大机构,度过十数年。忽闻春尽强登山的时候,转于一财团支持下的独立公司当棋子。拼命冲锋,奈何下棋者因问题而说:“不玩了。” 现在每天过着自由和不安的日子并不因此而懒滞,多观察人生、读书、旅行、钻研篆刻、玩苹果二号以培养经济观念。亦勤于写方块文字,可惜跳不出框框。所写杂文,唯有关于饮食者略为人读,印象中,作者只书食经。甚感寂寞之余,幸有隔壁邻舍精神支持,微有寄托。 数十年来,可说是一肚子不合时宜。所受中国传统思想影响极深。做人的基本,有些原则:不负人、守时、重诺言。 但是,父母老师和文化之教导,变成处世的最大缺点。 当然,先下手为强、人情纸半张、让人等而提高身份,以没有原则为原则的玩意儿,并非蠢得学不到,应是容易得即刻上手。而且,还能变本加厉。 愿不愿意,因人而异。大家思想一样,岂非无趣?价值观念随时间变化,谁是谁非,作不了定论。 只相信保持一份真。真是新,新就是年轻。年轻人创作,较老的人为他们守着。不为真守,而守自己的变了质的真,便不年轻。选择任何一种工作来做,都是好的。 为了保持这个原则,也要做某些牺牲。宁愿放弃传宗接代的观念。公私分明,有时作“不在吃饭的地方大便”的伟论,不少美女微笑经过。正在后悔,又看到她们生儿育女,祝福之外,不作妄想。 自觉守旧,但与青年人相聚时,发现有了代沟:我要在工作时拼命,我要在休息时狂舞。他们却要将二者混一,并引证种种哲学。我只感到他们老成,我较年轻。穿着牛仔裤、满脸胡须的怪物,也在先进的领土上证明能在商业社会生存。只要有一份真。 生老病死 想起年轻时做过的事 从大阪返港的飞机上,看了一部电影,片名已错过,看到是戴维·凌治导演,即刻留意。 故事描述一个七十多岁的乡下老头决意穿州越岭去看他的弟弟。平平凡凡,扎扎实实,和一般的怪异凌治作品完全不同。 一开始就形容老头双脚不灵,眼睛有毛病,跌在地上不能动弹。 老头觉得时日无多,决心上路,但他的驾驶执照因眼疾早被吊销,只有坐着电动割草机,拖了一辆手卷的铁棚出发。全镇的人都以为他疯了。 路上,他遇到了一个离家出走的少女,用智慧的语言令她回家。 车子烂了,遇好心人为他换取一辆二手的。再坏,找人修理,要敲老头竹杠,他一一杀价。这个老人一点也不蠢。 有人问他:“你单身出门,不怕坏人?” 老头回答:“二次大战时,我在战壕中度过,有什么比它更危险的呢?” 又遇到一个老头,互相道出战争的可怕。老头安慰另一个老头,说自己当年是狙击手,把敌军一个个选出来杀死,最后还错杀了一名美军的哨兵。 几经风雨,数日后终于抵达弟弟的家。同乡中人说好久不见他,不知死了没有。老头儿心急,驾往弟弟家那条小路,是最漫长的。 终于见到弟弟,他们两人年轻时因口角而分开。老头向别人说道:“再不去道歉已来不及。” 见面后两个人坐在门外,大家一语不发。弟弟的眼光慢慢移动到那辆割草机和拖车,盯住。心中激动表现无遗,这时他大哭,观众都哭了。 片中印象最深的对白,是当老头遇到一个脚踏车队,和选手们夜里共宿,他们不礼貌地问:“人老了,最坏的是什么事?” 老头安静地回答:“是想起年轻时做过的事。” 一笑而归 《香港剩女飙升,三个女人一个独身》。 报纸上的大标题。 这我一点兴趣也没有,不嫁嘛,又不会死人。 会死人的,是接着报告的香港人口持续老化。六十五岁以上港人,将由二〇〇九年约十三个巴仙(巴仙:香港人习惯用语,意为百分比),增至二〇三九年的二十八个巴仙。四分之一以上的人口是老人。 死亡人数按比例,会增加到每年八万零七百个。 那么多人离去,不关你事吗?那是迟早的问题,我们总得走。但是怎么一个走法?没有人敢去提起。中国人,对死的禁忌,是根深蒂固的。 避得些什么呢?反正要来,总得准备一下吧,尤其是我们这群被青年人认为是七老八十的。虽然,我们的心境还是比他们年轻。 勇敢面对吧。死,也要死得有尊严;死,也要死得美丽。 轮到你决定吗?有人问。 的确如此,但是,凡事都有计划,现在开始讨论,也是乐事。 首先,对死下一个定义:“死不是人生的终结,是生涯的一个完成。” 我们在落幕前要怎么向大家鞠个躬退去呢?最好是照着自己的意思去做,需要一点知识和准备。 最有勇气的死,就是视死如归,说到这个“归”字,当然是回到家里去死才安乐。 但事不如愿,根据一项调查,最后因病死在医院里的人还是占大多数。 为什么要在医院?当然想延长生命呀。但是已经到了尾声,决定自己什么时候走,不是更好吗?家人一定反对,反对个鸟。不爆粗口都不行,我的命不是你的命,你们有什么权力来反对? 友人牟敦沛说过:“我一生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反对医生替我爸爸终结生命。” 这句话,家人一定要深深反省。 尤其是对患了末期癌症的人,受那不堪的痛苦折磨,家人还不许医生打麻醉针,说什么会中毒,反正要死了,还怕什么中不中毒? 如果你问十个人,相信九个人是不愿意在医院死去的,但是,他们还是留在了医院,他们也顾虑到家人的感受,不想给大家增加麻烦,但这绝对不是他们自己所要的。 我劝这种人不必想太多,要在家里终老就在家里终老,反正这个家是你的家,你想怎么样做,也没人可以反对,而且可以省掉他们整天跑到医院来看你。 虽然说医院有种种设施,但那是救命用的,你不想被救,最新最贵的仪器又有什么用? 在家静养,请个护士,所花的钱也不会比住医院的病房贵呀。找个相熟的医生,请他替你开止痛药、医疗麻醉品等,教教家人怎么定时服食和打针,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孤单老人又怎么办?有一条件,就是得花钱。反正是带不走的,这个时候不花,等什么时候花?护士还是要请的,这笔钱,要在能赚时存下来,所以说死也得准备,千万不能等。 香港人多数有点储蓄,买些保险留给后人,大家想起老人早走,也可以省下一点,也就让你花吧。 在痛苦时,最好能以吗啡镇静。从前,吗啡被认为是怪兽,说什么服了会精神错乱,愈吃愈无助,最后变成不可控制的凶手。 但这都是早期医生的临床试验不够,恐怕有副作用,没有必要时不打针。当今世事已证明,药下得恰当,根本就比吸毒者自己乱服安全得多。 有些人讨厌打针或喝药,也有膏贴的吗啡剂可用,总之不会是愈用愈没劲,不必担心。 我最喜欢的一部电影,叫《老豆坚过美利坚》(Les invasions barbares),名字译得极坏,其实是一部怎么面对死亡的片子,得过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影片讲的是一个老头得了癌症,离开他多年的儿子来看他,却看到父亲被一群老朋友围着谈笑风生,父亲还拼命吃护士的“豆腐”。 儿子问老子能做些什么,老子说最好替我找些毒品来服服,儿子被吓呆了。儿子后来才发现父亲是乐天个性,并了解人生最终的路途,完成了父亲的愿望。 这些被一般人认为最野蛮的思想,其实是最先进开明的。片子的原名叫《野蛮入侵》,说的其实就是这群快乐的人。 最坏的打算,已安排好。万一侥幸能够活到油枯灯灭,那就最为幸福,我母亲就是那样走的。也许,可以像弘一法师一样,回到寺庙,逐渐断食,走前写下“悲欢交集”四字后,一笑归西。 葬礼可以免了,让人一起悲哀,何必呢?死人脸更别化妆给人看,那些钱,死前花掉吧。开一个大派对,请大家吃一顿好的,有什么好话当面听听,才是过瘾。派对完毕,就跟着谢幕好了。 骨灰撒在维多利亚海港,每晚看到灿烂的夜景,更是妙不可言,你说是吗? 一世有多长 说什么,也是筷子比刀叉和平得多。 我对筷子的记忆是在家父好友许统道先生的家开始的。自家开饭用的是普通筷子,没有印象,统道叔家用的是很长的黑筷子。 用久了,筷子上截的四方边上磨得发出紫颜色来。问爸爸:“为什么统道叔家的筷子那么重?” 父亲回答:“用紫檀做的。” 什么叫紫檀?当年不知道,现在才懂得贵重。紫檀木钉子都钉不进去,做成筷子一定要又锯又磨,工夫不少。 “为什么要用紫檀?”我又问。 父亲回答:“可以用一世人用不坏呀!” 统道叔已逝世多年,老家尚存。是的,统道叔的想法很古老,任何东西都想永远地用下去,就算自己先走。 不但用的东西古老,家中规矩也古老。吃饭时,大人和小孩虽可一桌,但都是男的,女人要等我们吃完才可以坐下,十分严格。 没有人问过为什么,大家接纳了,便相处无事。 统道叔爱书如命,读书人思想应该开通才是,但他受的教育限于中文,就算看过“五四运动”之后的文章,看法还是和现代人有一段距离。 我们家的饭桌没有老规矩,但保留家庭会议的传统。什么事都在吃饭时发表意见,心情不好,有权缺席。争执也不剧烈,限于互相地笑。自十六岁时离开,除后来父亲的生日,我很少跟一家人同一桌吃饭了。 说回筷子,还记得追问:“为什么要用一世人,一世人有多久?” 父亲慈祥地说:“说久也很久,说快的话,像是昨天晚上的事。” 我现在明白。 人生的意义 我不相信有鬼魂这件事。 人死了,如有灵魂的话,也会很快飞走。过个数小时,便无影无踪了吧。 科学家把人体过磅,说人死了之后会减轻几两。也许真有灵魂存在,但是如果不消失的话,那么空中挤满了,不是一件好玩的事。 写鬼故事,主要是爱读《聊斋》,喜欢上那股凄艳的味道,至于青面獠牙的吓人玩意儿,我倒没有兴趣,留给好莱坞拍恐怖片去。 在写鬼故事的过程中,起初有许多题材,很顺利地入手。写了几篇之后,就感到吃力了,赶紧重读《聊斋》,看看可不可以抄袭一些情节,但是书上只是生动地描述人物,对于故事的结构,有时拖泥带水,有时有头无尾,现代人读了满足感不够。 我认为鬼故事有一个意外的结尾比较好看,苦苦思之,每每想不出来。 到了晚上,坐在书桌前,一小时一小时过去,一夜一夜过去,只字不出。 这时,我才怕了起来。是不是被鬼迷住,就是这种结果? 所以,我马上停下来,不写了,因为已经不好玩了嘛。 前前后后,写了二十多篇,有四万多字,可以出一本单行本,够了。一般的书要八万字左右,但是我怎么也不能继续写下去了。 投机取巧,和“壹出版”的主编周淑屏商量:四万字行不行?她说用纸用得厚一点,勉强可以,又加上苏美璐的插图,应该没有问题。 书至此,邮差送来远方的来信,打开一看,是林大洋写的: ……我读了你把我当主角写的鬼故事,好玩得很。你说得对,有时鬼比人还要有趣。 我现在住在斯里兰卡这个小岛上,天天对着蓝天和海鸥,一点也不感到寂寞。 在这里,我认识了《2001:太空漫游》的作者阿瑟·克拉克。 他的本行是作家,也是一个科学家,人造卫星的原意,是他创造出来的。现在他在这里定居。 我们做了好朋友,每晚聊人生的意义,他的出发点是以科学来见证。我则是用空虚的灵学、道家、佛教和禅宗的说法去了解。两人谈得很愉快,互相发现对方的世界和生活方式虽然不同,但结论是一样的。 但是,我们怎么谈还是谈不出一个人生意义的道理来。 你也曾经问过我同样的问题,我试过解答,不过我知道你是听不懂的。现在,我用更简单直接的方式来解释人生的意义吧。 阿瑟·克拉克和我都赞同,如果没有学识,居住在深山中的印度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是一种很好的人生。我也曾经告诉过你,我住在印度山上时,当地的一个农妇每天给我做菜,吃的尽是鸡和鸠之类的山禽,我吃厌了,对她说:“烧鱼给我吃吧!” “什么是鱼?”她问。 我画了一尾鱼给她看,说:“这就是鱼,天下美味,你没吃过,实在可惜。” 她回答说:“我没吃过,有什么可惜?” 当时我被她当头的那么一棍,打得醒了。我把这故事也说给阿瑟听。 阿瑟说:“这我也能理解,但是人类由猿猴进化时,学会在残尸中找到了一根骨头来敲击,这是求知欲的开始,有了求知欲,便得不到安宁,永远要追求下去。” “人生识字忧患始,中国人也有这么一个说法。”我对阿瑟说,他点头理解。 我们生活在这个文明的世界,接触了学识,已经不能停留在一个阶段中。你也曾经写过,金庸先生说要多看书,书读多了,人生自然会升华,层次更高。 这句话一点也不错,我一生中,一有机会就读书。但是书读多了容易成书呆子,最好的办法就是旅行了。在旅途中,我向种种人学习,不管他们的文化程度比我们高还是低,都有学习的地方。 现在,我老了。阿瑟也说他老了,我每天还在雕刻佛像,阿瑟发表了新书《3001:太空漫游》,我们都不停地创作,创作才有生命。 但是,创作了又如何?为名?为利?创作是为自己呀!我这么对自己说,也说服不了自己。为自己?又如何? 最后,阿瑟和我都基本上同意了一点,那就是要把生活的质量提高,今天活得比昨天高兴、快乐,明天又要活得比今天高兴、快乐。 仅此而已。 这就是人生的意义、活下去的真谛。 只要有这个信念,大家都会从痛苦和贫困中挣扎出来,一点也不难。 身体年龄和精神年龄 从前在宴会中,一桌十二个人,坐下来,好像我永远是最年轻的一个;现在,坐下来,好像我一直是最年老的一个。 如果你笑我老,我一点也不在乎,因为,有一天,你一定会得到报应。 人类都会老,老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但是老得顽固和老得懊恼就不值得活下去。我们有肉体年龄和精神年龄,家父说他五十岁之后,生日便开始倒数,所以今年算起来才二十岁。 反而,看到生活刻板、不苟言笑、毫无嗜好的年轻人,他们才是真正老了。 老人应有性生活,即使不常做,嘴里心里也要不断地提起,日本那个一百二十岁的老头,说他喜欢女客来访,尤爱在电视上看到女人的镜头,特别是广告中穿着泳衣的少女。 幽默感也极重要。人家问八十七岁的乔治·宾斯道:“请问,你最后一次性行为,是什么时候?” 乔治听了懒洋洋地回答:“今天清晨,两点钟。” “一生人只年轻一次,好好珍惜。”大家都那么讲。听到后差点儿喷饭。 只年轻一次?那么人到中年,也当然只有一次啦!变为老年,难道可再? 所以,既然都只有一次,每天都应该珍惜。 人到中年,为什么要叫“初老”,或是“不惑”?什么事到了“中”都应该是最好的,中心、中央、中原、中枢、中坚、中庸等。 不过,我还是不喜欢那个“中年”的名称。为什么不可以改称为“实年”“熟年”或“壮年”? 怎么叫都好,我没有后悔我所经过的每一个阶段,它们都相当充实。 再过一些日子,我便要进入“老年”了。“老”字没有“中”字那么好听,老大、老粗、老辣、老化、老调、老朽、老巢、老表和老鸨的,但是再难听也要经过,无可避免。 幽静的环境下,焚一炉香,沏杯浓茶,写写字、刻刻印,又有名山、佳肴和美女的回忆陪伴…… 我的头发已白,但不染。 老了,快乐才刚刚开始 银灰色的头发,原来是那么好看。 花一杯酒的钱,已得到十杯酒的醉意。 如果活在古时候,这个年龄,大部分的人都已死去。 原来从前留下来的米奇老鼠手表,是多么值钱。 吃多咸,也不必担忧。反正没多少年可活。 如果你请病假,别人已不怀疑。 不必有父母亲来唠唠叨叨地烦你。 不必因为梦遗半夜起来换底裤。 再不可能遇到世界上最讨厌的数学老师。 再不会有一个给你压力的上司,当然,除了自己的老伴。 已经到达退休年龄,还怕被炒鱿鱼? 驾车横冲直撞,别人反而要避你。 可以省下很多买洗发水的钱。 会遇到很多年轻的女人:年轻的更年轻,老的看起来不见得太老。 柏拉图说过:当身体上的视觉渐渐失去,心灵上的视觉渐渐灵敏。 就算是乘“泰坦尼克”号,你也会和妇孺一齐坐上救生艇。 到殡仪馆的路,很熟悉。 没那么快脸红。 如果你不会抽烟,你可以开始学学,你有足够的时间去生癌的。 能带比你小二三十岁的女孩子去吃饭,代表你很有钱。 失望并不太痛苦,因为希望已不太快乐。 喜欢收音机,比电视多一点。 山德士上校,在六十多岁的时候才开他的肯德基连锁店。 你的敌人,已死得七七八八。 胡说八道,还有人肯留心去听。 未知生,焉知死 一好友的父亲患癌症,切片下来,证实有毒,现在等着开刀。 能怎么安慰他呢? 自己又不是医生,就算是,也束手无策,这是世纪绝症,至今还没有解决办法的呀。 要帮的,应是活人。人,要对自己好一点,才有足够的爱心去对待别人。 生老病死为必经道路,坏在人类的诗歌小说中,将这四样东西看得太重,永远是执念,从不教人怎么去接受。 墨西哥小孩吃白糖做的骷髅头,他们和死亡经常接触,对它的恐惧消失。葬礼上,大家放了烟花,唱唱歌,悲哀的气氛减少。 天主教也好,认为走了就上天堂,本人安详而去,送终的也为之欢慰。 话虽这么说,轮到自己,亲爱的人死亡,还是痛心欲绝的。 三年前,家父去世时,天下多少宗教或哲学,都不见效。家父年届九十,我们做儿女的并非没有心理准备,而是不肯去接受事实,不知怎么面对。 曾经读过诗篇,曰:“让我走吧,留我于心,你我都不好过。” 是的,我们怎么不能从逝者的角度看这一回事儿?的确,我们太多的爱,过剩的情,对于死者,是种负担。人去了,还要连累活着的干什么呢?简直是增加他们的麻烦,死者去得不安。 老人家还活着时,尽量陪伴着老人家吧,让他们活得一天比一天更美好。要是他们还是忧郁,也不必勉强,总之只要常在他们身边,已足够。 对于病患者,我们常说愿意以自己来代替他们,这是不可能的,但是可以用他们的逝世来训练自己——有一天自己临走,怎么去安慰身边的亲人。我们会发现,原来,死亡是我们的老师,还能从中学习。 努力吃,确实能忘记不愉快 吉本芭娜娜写过一本叫《厨房》的小说,香港版由博益出版,改名为《我爱厨房》,此书也被译成多国文字,在美国亦受瞩目,意大利人更把吉本形容为《源氏物语》以来的第二位日本女作家。 内容讲年轻人的孤独、对死亡的恐惧与迷惑,但主要是个爱情故事。 女主角最喜欢的地方是厨房,她一走进自己家,或别人的住宅,第一件事就找厨房。厨房对她来说,是一个避难所,一个很有安全感的地方。 我虽然和吉本相差数十岁,但是与她有同感,我也是极爱厨房的一个人,和她常常打开冰箱、打开柜子找东西吃的习惯,一模一样。 烧菜给别人吃,给自己吃,都是消除寂寞的最好办法。 没有比吃东西打发时间更好的了,而且饱腹的感觉,永远是一个很好的感觉。 在机场等出发时,跑进餐厅,喝一杯咖啡或茶,最多只能挨上半小时,但吃一餐简单的饭,至少可以消磨一个多钟。 等人的时候,我肚子虽饱,也喜欢叫东西吃。明明知道那个地方没有什么好菜,点碟叉烧炒鸡蛋,慢慢地一口一口细嚼,喝口啤酒。吃呀,吃呀,好像吃出这鸡蛋是内地货,或是美国进口,绝对不是新界蛋吧。 人家说失恋的时候,最好拼命找东西吃,便没那么痛苦。我很少失恋,但遇烦恼事总有的,拼命吃东西,亲身经验,确实能忘记不愉快的感觉。 做一顿好菜,从一大早逛菜市场开始,看见那些新鲜蔬菜,像在向你招手,惹人欢笑,又见小贩们辛勤地做买卖,被那种刻苦耐劳的精神深深地感动。这时,你会发现,自己的问题,不大。 活得不快乐,长寿有什么意思 “别吃那么多肥腻的东西!” “喝酒会伤身的!” “抽烟危害健康!” “减少吃咸的!” 忽然之间,你身边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变成医生。 再也不能愉愉快快吃一顿饱的,举筷之前,总有“医生”嘱咐。 再也不能痛痛快快喝一回够的,倒酒之前,总有“医生”叮咛。 再也不能舒舒服服抽一支烟了,点火之前,总有“医生”劝告。 当然,都出自好意,我知道,谢谢各位的关心。但是既然扮起医生的角色,就要有一点医学常识,不能道听途说。 吃肥腻的东西?两个鸡蛋的胆固醇已高过半碗猪油,自己拼命吃蛋而劝人家别吃回锅肉,自己就要注意了。 喝酒会伤身?西医却叫病人临睡之前来杯白兰地,其实也不必他们来教,法国人早已告诉了你。 抽烟危害健康?因人而定。我老爸一直抽到九十岁做仙人去,我想他还在继续吞云吐雾吧。 人体之中有一个自然的刹车掣,不舒服了,自然停止。我近来酒少喝了,就是这个原因,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懂得自制。 要扮医生的话,请扮心理医生,用音乐来治疗,用绘画来诊断。 耳根清净,更是治疗病痛的最高境界。劝喻病人,最好带点禅气。 活得不快乐,长寿有什么意思? 看开一点就没事,我常扮专家告诉我身边的友人,不知不觉,也成了“医生”。 向自然学习,发出花香 新居的楼下,长着几株白兰,足四层楼高,比我在天台种的那三株,大百倍。 经过时不仔细看,不知道是白兰,因为它只剩下叶子,看不到花,却有一股幽香,从何处来? 大概是长成的过程中起的变化。低处生花,顽童一定来干扰;全树开遍,则会引小贩前来采折。 白兰树的花,只让站在高处的人看见。 花生顶上,像长者的白发。 树干之大,根部之强,占路边一席。 这棵白兰已不能连根拔起,移植他乡。 时代进步,道路扩阔的话,只可将它砍伐。 不然,老兰站在一旁,静观一切的变化。但愿人老了,像这一棵白兰。 老,必须老得庄严。 老,一定要老得干净。 老,要老得清香。 是否名牌已不重要,但天天洗濯烫直。衣着整洁是对别人的一种尊敬,也是对自己的尊敬。 皱纹是自傲,但须根应该刮净,做一个美髯公亦可,每天的整理,更花费功夫。 修指甲,剪鼻毛,头皮屑是大忌。 最主要的,还是要像白兰那么香。 香不只是一种嗅觉,香代表不俗气。 切莫笑人老,自有报应。 人生必经之路,迟早到来。等它来临时,不如做好准备,享受它的宁静。 他人言论,已渐觉浅薄无聊,自己更不能老提当年勇,老故事亦不可重复。 最好是默默然地把趣事记下,琴棋书画任选一种当嗜好,积极钻研,成为专家。不然养鱼种花,不管它们的出处,亦是乐事。 人总得向自然学习,最好临终之前,发出花香。 1.蔡澜的解困哲学,愿你活得尽兴,通达一生 蔡澜,《新周刊》年度生活家、《舌尖上的中国》总顾问,全网粉丝1000万+。从金牌监制到人生玩家,拿得起放得下,50岁不惧从头来过,82岁酒店养老。如果有人能告诉你如何把这一生过得潇洒、舒适、通透、过瘾,那一定是蔡澜。 2.精选智慧散文,顶级清醒,带你穿越不安与困惑,强势破局 聚焦当代青年现状,精选蔡澜最具现实生存智慧的文章,分“生老病死”“专注与热爱,做什么都能成”“想通了,运气跟着好”“狂又何妨”四部分,从人人都会面对的困境切入,展示如何幽默智慧地化解,去焦虑、去内耗、去压力。 3.收录微博高赞问答和2024年最新采访 每章最后精选与本章内容相关的微博高赞网友问答,简练通透,结尾附2024年最新的媒体采访,全面总结一生智慧,为你呈现大明星、文化人、学生、上班族都爱听的“蔡式人生哲学”: 问:害怕变老怎么办?答:青春固然可贵,但每个人也只能中年一次,老年一次,人生每一个阶段都珍贵,何必妄自菲薄呢? 问:一生无用是错吗?答:没错,过得舒适最重要。 4.文风深得明清小品文精髓,短小酣畅,醍醐灌顶 不同于苦中作乐或悠然闲适的调性,蔡澜文字充满现实力量,潇洒犀利,积极乐观;同时又有传统文化底蕴,文章篇幅短则百字,长则千字,但字字珠玑,阅读起来既轻松又有代入感,仿若嘴替,酣畅淋漓,字里行间的智慧非常适合当代人借鉴。 5.匠心装帧,典藏设计,趣味彩插 文学性、趣味性、品质感兼备的封面设计,裸脊锁线,镂空翻折,蔡澜亲笔书法;内文选用国际知名、《纽约时报》赞誉的插画师苏美璐手绘插画。宜读宜收藏。随书附赠欢喜藏书票、智慧金句方卡,可做成桌面摆件,随时激励自己。 6.关于人生,蔡澜说—— 昨日的压力,已是今天的笑话了。 我们一有机会,便尽量去笑吧。我们一遇到让我们感到喜悦的人,便尽量地和他们接近吧。 人生储蓄除了金钱,还要收藏光辉的记忆。 每一个人只能年轻一次,大家都歌颂青春的无价,但是每一个人也只能中年一次,老一次。人生每一个阶段都珍贵。 人生最大的投资,莫过于培养本行之外的兴趣,专心研究,成为副业。 年轻时挨苦,是必经的路程。 所有烦恼,都有解药。